爱爱小说富春山居图：高楼聚远(58)

有趣的是，朱元璋还将张昶扣留了下来，并高兴地告诉刘基（即大名鼎鼎的刘伯温）、宋濓说：“元朝送一大贤人与我，你们可以与他议论大事。”张昶在元朝任职多年，精通朝章制度，为朱元璋所看重，与张昶同来的副使马合谋则被处死。不过，朱元璋派往察罕帖木儿处的使者却被王保保送回。这大概是二人的第一次交锋。

张昶仕明后，累官至中书省参知政事，因为有才辩，明习故事，裁决如流，甚为明太祖朱元璋信任。但在他内心深处，还认为自己是元朝旧臣，心中颇多眷念。明太祖朱元璋曾经放还一批蒙古俘虏，张昶便暗中托其中一人带书到漠北，想访问儿子的下落，结果被左丞相杨宪发现。在审问时，张昶写道：“身在江南，心思塞北。”以此明志，明太祖朱元璋大怒，下令杀了他。不过，杨宪自己的下场也不好，不久后便因争夺相权而被明太祖朱元璋诛杀。

与张昶一样表现出气节的还有王保保的部下蔡子英。蔡子英，河南水宁人，元至正进士，察罕帖木儿开府河南，聘其参军事，累官至行省参政，后来一直跟随王保保转战。王保保在沈儿峪之战被徐达打败后，蔡子英与王保保失散，逃入南山。明太祖朱元璋久闻蔡子英的大名，下令绘其相貌，四处搜查。不久，蔡子英被明军搜获，但面对酷刑和高官厚禄，一直不肯投降。有一天，蔡子英突然大哭不止，别人问他原因，他说：“无他，思旧君耳。”明太祖朱元璋也难得被感动了，洪武九年（1376年）十二月三十日，命有司送蔡子英出塞，让他去找在和林的故主。只是此时王保保已经故世了。

王保保平定北方后，便陷入了元朝内部权力斗争的旋涡中，从此无力自拔。他先是屡次出兵，与驻守大同的中书平章孛罗帖木儿争夺晋、冀之权。孛罗帖木儿之前与王保保养父察罕帖木儿就有矛盾，两军为了抢夺地盘，同室操戈，狠狠打了几仗，互有胜负。元顺帝无力制止，多次派人从中调停，却没有任何效果。察罕帖木儿被刺杀后，孛罗帖木儿趁机兴兵抢占之前察罕帖木儿的防地，王保保对此自然不能容忍，于是内讧再起。

而此时，元朝宫廷斗争正日益激烈，元顺帝和自己的儿子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斗得不可开交。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拉拢了王保保做外援，支持元顺帝的御史大夫老的沙也不甘示弱，立即向孛罗帖木儿示好。此时元朝局势极度动荡，老的沙想借此机会，以元顺帝的名义铲除支持太子的丞相搠思监、朴布华，结果引来皇后奇氏和太子爱猷识理达腊的不满。老的沙和知枢密院事图坚帖木儿为了逃脱太子的追杀，逃到大同孛罗帖木儿处。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几次派兵索要，均遭到孛罗帖木儿的拒绝。太子怀恨在心，势必要铲除孛罗帖木儿而后快。在太子的指使下，丞相搠思监、朴布华联名上书，诬陷孛罗帖木儿图谋不轨，于是，孛罗帖木儿以恃权跋扈的罪名被罢兵权。

然而，罢兵权只是元朝廷的一厢情愿，孛罗帖木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然带领大军进逼京师大都，上演了一出“兵谏”。当时大都没有设防，孛罗帖木儿大军进逼，城内大惊失色，一片混乱。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为了避祸，在心腹侍卫的保护下出光熙门，东走古北口，准备撤到兴松地区。元顺帝为了自保，不得不将丞相搠思监、朴布华捆送给孛罗帖木儿，孛罗帖木儿这才心满意足，回师大同。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反而愈演愈烈。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回到大都后，命令王保保出兵攻打孛罗帖木儿。王保保立即派部将关保率军进逼大同，孛罗帖木儿留下部分兵力防御，自己亲自率军再次进军大都。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带兵迎击，结果大败，太子本人不得不逃往太原投奔王保保。孛罗帖木儿入大都后，被元顺帝任命为中书左丞相，负责统领全国军队，自然是志得意满。

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在王保保军营中，调兵遣将，汇集各路人马，准备大规模讨伐孛罗帖木儿。孛罗帖木儿听到消息后，便将太子的母亲皇后奇氏囚禁起来，然后伪造奇氏的书信，想骗回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只是太子没有上当。皇后奇氏为了讨好孛罗帖木儿，献上无数高丽美女。不久，太子的兵马进逼大都，孛罗帖木儿战败，他的倒行逆施也引起一些朝中大臣的不满，一日进宫时被刺杀。一场大乱由此而平，元顺帝下诏召太子回宫。

王保保护送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回到大都后，升任中书左丞相、知枢密院事。但于他又有新的危机。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之前到太原的时候，准备援引唐肃宗灵武自立的故例，自立为皇帝，但遭到王保保的激烈反对。王保保入京前，皇后奇氏派人送密信给他，命他率重兵护送太子入城，以武力兵谏的方式迫使元顺帝让位。王保保也没有同意，只将大军驻扎在离京师三里处，带了数骑入城。如此一来，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和皇后奇氏都恨上了王保保，甚至元顺帝也猜忌他，认为他兵权太重。王保保见在京师无法立足，只好请求外出带兵。元顺帝便顺势封他为河南王，总掌天下兵马，代皇太子统兵，负责镇压农民起义军。

然而，王保保并非“根脚官人”（世袭贵族），资历和名望都不够，各地将领大都是跟他养父平起平坐的人物，如何肯安心接受一个后辈的统辖？加上元朝内部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各地将领都抗拒他的调度。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二月，王保保调动各处兵马出兵南征，张良弼、李思齐、脱列伯、孔兴、张思道等部人马均不听调遣。王保保长叹道：“我奉诏总天下兵，而镇将不受节制，何讨贼为？”于是派他的弟弟脱因帖木儿守济南，防遏农民起义军从南面进攻，自己率领主力入关，攻打不听调遣的李思齐等人。几方相持一年，为了争夺地盘，征战不休。元顺帝再三命令王保保停战，专心南征，但王保保不听。

元军内讧为朱元璋提供了最佳的时机，他首先采取各个击破的策略，蚕食、兼并各支农民起义军，等到实力大为扩充后，便筹划挥师北上，与元朝决一雌雄，争夺天下。

这时候，元顺帝对王保保的疑心与日俱增。刚好王保保派遣部下貊高率精锐去征讨李思齐，貊高手下一部分将领原来是孛罗帖木儿的部下，临阵倒戈，逼迫貊高投向元顺帝。元顺帝借机下诏，削去王保保统帅权，只率本部兵马，改由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总制天下兵马。

王保保被解除兵权后，退到泽州（今山西晋城），得力部将关保见风使舵，也投向了元顺帝，对王保保打击颇大。元顺帝见王保保势单力孤，竟然不顾南方有朱元璋这等蠢蠢欲动的大敌，还想落井下石，下诏李思齐等军合力讨伐王保保。王保保愤怒之极，带兵重新攻占了太原，杀死了元朝廷任命所有的官吏，以此来向元顺帝示威。元顺帝也是勃然大怒，下令四方军队一起讨伐王保保。

就在元朝内部自己人跟自己人打得火热的时候，朱元璋所派出的徐达率领的北伐军势如破竹，径直下山东、取汴梁，元军望风投降，竟无一人抵挡。

有趣的是，朱元璋听说王保保被元顺帝围剿的时候，立即遣使招降，表示愿意伸出援助之手。然而，王保保不但没有回应，而且将使者杀死，表示与朱元璋势不两立的决心。尽管如此，朱元璋还是亲赴河南，祭祀王保保的养父察罕帖木儿，并派人为其守墓。可惜的是，朱元璋着意笼络王保保的怀柔策略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眼见朱元璋军长驱直入，元顺帝才想起王保保的好处，慌忙下诏恢复王保保官爵，命其率军由中道直抵彰德、卫辉；也速率军经由东道水陆并进至山东；图鲁东出潼关，攻取河洛；李思齐南出七盘，进军汴梁，与扩廓帖木儿兵分四路挺进；知院俺普、平章琐住等军，分兵东西，配合行动；辽阳左丞相也先布花、知院厚孙等部，守御海防；各路人马均受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节制。但此时元军军心涣散，军无斗志，也速一军首先溃败，图鲁、李思齐并未出兵，王保保自晋宁退守冀守，后退守太原。

元顺帝恢复王保保官爵诏书下才一个月，徐达、常遇春的大军已经逼近了大都，王保保勤王不及，元顺帝北逃，大都陷落。元都陷落后，在明军进逼下，王保保率众奔甘肃，后拥兵塞上，屡扰西北边地，成为明朝的西北大患。

元顺帝妥欢帖木儿北逃后，不甘心失败，一心想回到大都，催促王保保率兵出雁门关，由保安州经居庸关，进攻大都。王保保依命而行。明将徐达趁王保保出兵之机，率军突袭太原。王保保在保安州得知消息后，立即还兵援救太原。前锋先与明军激烈交锋，不分胜负。之后，王保保在城西安营扎寨，打算与明军决一死战。不料王保保部将豁鼻马暗中投降了徐达，约为内应。徐达当机立断，当夜便派轻骑暗中偷袭。王保保正在帐中读书，忽然外面喊杀连天，他料知内外有变，急忙推案而起，连靴子都不及穿齐，光着一脚跑出帐外，跨上一匹马飞逃。仓促之间，手下只有十八骑跟随。常遇春率军追击，但没有追上。这是王保保一生与明军交锋所遭遇的第一次重大失败，之后，他转战于山西、甘肃、陕西、宁夏等地。

洪武三年（1370年），明太祖朱元璋派徐达为征虏大将军，西征王保保，意图清除西北隐患。双方在沈儿峪口对峙交战，王保保大败，从皇城逃回到漠北哈拉和林。明将郭英一路追击，一直追到宁夏，不及而还。至此，王保保原来所控制的陕西、甘肃一带，皆被明军占领。从此以后，王保保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中原。

王保保的家眷在这一战中都被明军俘虏，妻子、妹妹被俘，包括他尚在襁褓中的最小的儿子。为了笼络北元势力，明太祖朱元璋对这些俘虏善加优待，还把王保保的妹妹嫁给了自己第二个儿子秦王朱樉为秦王妃。后来秦王朱樉死后，王保保的妹妹被迫给秦王殉葬。

明太祖朱元璋曾经说：“如今天下一家，只有三事未了，挂在心头。一件少传国玉玺，一件王保保未擒，一件元太子无音讯。”可见王保保在明太祖心中的地位。他爱惜王保保是北元将帅中最出色的人才，“及扩廓视师河南，太祖乃复遣使通好”，先后七次派人与王保保通好。王保保“留使者不还。凡七致书，皆不答。既出塞，复遣人招喻，亦不应”。王保保逃往漠北后，明太祖朱元璋仍然不肯放弃招降之意，先派王保保的前部下李保保（蒙古名魏赛因不花）前去招降。李保保原为王保保养父察罕帖木儿部下，也是王保保留守山东的将领，在洪武元年投降了明军。然而，李保保到漠北后，王保保鸩杀了他。

第二个往和林的说客是李思齐。李思齐原是元朝关中大军统帅，与王保保并称两员大将，为元朝倚重。后来兵败凤翔，为徐达所困，不得已投降了明朝。但李思齐与王保保素有嫌隙，同在元朝为官时便有仇。李思齐与王保保的养父察罕帖木儿为同乡，二人关系甚好。后来中原群雄并起，反抗元朝。元顺帝派军南下平叛，王保保被封河南王，用檄文调动李思齐兵马。李思齐见王保保在檄文中的语气甚为无礼，勃然大怒，不听调度。王保保也大怒。两方各调人马，自己跟自己打了起来。元顺帝居中调和都没有效果。双方打了整整一年，大小几百战，不分胜负。后来，元顺帝借王保保部下貊高倒戈之际，解除了王保保的统帅权。尽管如此，元顺帝还是疑忌王保保，派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总制天下兵马，并利用李思齐防备王保保。后来，王保保被明将徐达围困在宁夏，曾经向当时驻防陕西的李思齐求救，恳请他助自己一臂之力，李思齐却拒不发兵，结果一战中王保保损兵折将，此后对李思齐怀恨在心。

李思齐明知王保保恨他入骨，明太祖朱元璋此时派他前往和林招降，隐有借刀杀人之意，却不敢违命，只好硬着头皮出使漠北。

见面时，王保保倒没有表现出要清算老账的样子，以礼相待李思齐。只是当李思齐说到招降时，王保保默不作声。李思齐知道此行必然无功，便赶紧辞别。王保保特地派骑士送李思齐到塞下。刚要分别时，骑士突然说：“主帅有命，请留一物为别。”李思齐道：“我远来，无所赍送，怎么办？”骑士道：“珍玩财宝，我主帅并无所爱，只要你的一条手臂。”

李思齐这才知道王保保一直没有忘记旧仇，取自己手臂之意是报复当初他不肯助一臂之力，但势不可免，只好挥剑砍下自己的左臂。回来后不久，李思齐便因伤重而死。

对数次招降王保保的失败，朱元璋感到非常无奈，他曾对身边的人说：“我对王保保屡次招降，如果他投降我，不失王侯之位，可以做一代名臣。况且元朝已经快完蛋了，他却死心塌地地跟随元主，岂不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吗？”表示了对王保保始终忠于元朝的不理解。

王保保逃到哈拉和林后不久，元顺帝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也逃到此处，与王保保会合。此时元顺帝已死，爱猷识理达腊随即在哈拉和林即皇帝位，称必力克图汗，历史上也称其为元昭宗，年号宣光。他厉兵秣马，希望有朝一日重登中国皇位。为此，他甚至不计前嫌，将国事均委于王保保。自此，王保保开始了独撑将倾天下的重任。然而，蒙古的军事力量已经衰败了，不再是从前战无不胜的铁骑，北元在与明朝的较量中节节败退，北元主力逐渐北移到哈拉和林一带。

洪武五年（1372年），明太祖朱元璋打算乘胜彻底打垮北元的势力，以除后患，派徐达率领十五万大军，分东西中三路进攻北元，直指北元的政治中心哈拉和林。中路由徐达率领，由雁门直趋和林；东路由左副将军李文忠率领，由居庸关至应昌，然后直扑土拉河，从西北面攻击和林；西路由征西将军冯胜率领，出金兰，取甘肃。三路人马各统兵五万。

哈拉和林为北元大本营，一旦被明军攻破，将代表着北元的灭亡。因此，北元进行了顽强的抵抗，战斗十分激烈。

东路李文忠军打败了所遇到的北元军队，但因征程遥远，常乏水草，又遭到北元军顽强的抵抗，自身的损失也很严重。西路军取得了一定的胜利。中路军由徐达亲自统率，遭遇到的便是死对头王保保。徐达的先锋部队蓝玉（明开国大将常遇春内弟）在土拉河畔打败了王保保的军队后，便一路追击。连一向谨慎的徐达都没有意识到这是王保保的诱敌之计。王保保用诱敌之计将明军逐渐引入纵深后，随即与北元将领贺宗哲合军，向徐达的主力发起进攻，明军大败，死亡万余人。

这次北征以明军东路和中路的惨败而告终，明朝典籍史书对这次战役均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不做太多的评论。但之后在相当长时间内，明军再不敢深入北方草原作战，由此可见这次北征对明朝廷来说是何等刻骨铭心。

同年，明太祖朱元璋派李文忠、冯胜、邓愈、汤和等将领协助镇守北平（今北京）的徐达“统兵往山西、北平等处练兵备边”，他还反复告诫众将领说：“御边之道，固当示以威武，尤必守以持重。来则御之，去则勿追，斯为上策……但保障清野，使来无所得，俟其惰归，则率锐击之，必掩群而获。”显然，经过惨痛的教训后，明朝廷已经意识到在目前的补给条件下，明军无法深入蒙古腹地取得战争的胜利，以致不得不重新考虑对蒙古的策略，转战为守，加大增强北方军事防御实力，以图长效守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