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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元德叹息道:“大浪淘沙,微末如我等,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浮沫而已,还谈什么节不节的?我自己屈身为盗,不也是失节吗,怎么还好意思品评他人?我对朱清不满,是因为他杀了辛亮后,狂性大发,又将不肯跟随他降蒙的一干人等视作辛亮同党,屠戮殆尽,只留了我一人。”
面容陡然一变,露出一种失魂落魄的惨淡来,又道:“朱清命人将我连同那些同伴的尸体抛在岸边,随即扬帆远去。我全身被浓烈的血腥气包围,只想快些离开是非之地,可浑身发软,想站也站不起来。后来过了好久,饿得实在受不了了,才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一步一挪地离开了。再回头望时,只觉得海面上尽是腥风血雨,那堆成小山的尸体,有如息壤[11]一般,越长越高,成了一座巨大的京观[12]。”
黄公望见施元德神色诡异,料想这段往事给他心理上造成了很大阴影,忙安慰道:“事情已经发生,且已经过去,就让它去吧。在那样的情况下,施船家能够活下来,便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
施元德闻言一呆,旋即道:“不错,你说得对,我能活着,便已经是老天爷的恩惠。”
黄公望心头疑云仍重,试探问道:“既然这样,施船家为何还要赶来东海客栈,试图警示朱清呢?”
施元德道:“今日与黄书吏投缘,聊得舒畅,我便索性一口气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叛党逆贼,可也不是什么顺民,朱清已是大元的显宦,他死不死跟我没什么关系,我根本不关心,但若是有外敌想要害他,我就不能不问了。”
黄公望惊诧万分,忙问道:“外敌?什么外敌?施船家该不会在说高丽人吧?”
施元德先是一怔,随即点头道:“你果然是聪明人,难怪能成为廉访使手下第一书吏,竟然凭我一句话,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黄公望不过随口一句,却意外得到验证,诧然问道:“真是高丽人吗?他们为什么要杀朱清?”
施元德忙摆手道:“好了,我许诺过余海生,决计不会泄露他的秘密,不然即使我离开了杭州,他还是会设法向戏班下手。我之所以告诉黄书吏他的姓名,是因为你手中已经有他的画像,早晚都会打听到,但就是这一点,已经算是我多口说了。其他之事,只是涉及朱清,与余海生无关,所以不要紧。”
黄公望忙道:“施船家是怕余海生报复戏班吗?只要官府捉到他,他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机会。”
施元德摇头道:“这是一伙人,余海生背后的势力,是你黄书吏根本对付不了的,别说你,就是你顶头上司徐琰,也一样对付不了。”
黄公望颇不以为然,心道:“不就是高丽武人林惟干那些人吗?你轻视我倒也罢了,徐公堂堂行省代理长官,还应付不了一小撮来杭州兴风作浪的高丽叛臣?”
心念一动,又暗中思忖道:“难道这些高丽人幕后不是林惟干?而是前高丽王世子王滋,而王滋背后,更是高丽王?”
如此,倒是能更好地解释昨夜高丽女子赵丽遇刺一事——因赵丽反水,林保保等人均已暴露。按照赵丽的说法,他们最先要做的是赶紧逃回高丽,通知其主林惟干隐避。而却有人冒险赶来聚远楼射杀赵丽,虽然可以解释说怕他们形貌曝光,不利于潜逃,但亦可以叙说为是怕经由赵丽供状追到幕后主使。赵丽的证词早已暴露了武人林惟干,如果情况属于后者,就表明真正的主使不是林氏了。
黄公望本只是随意猜测联想到高丽王,但这念头瞬时如毒蛇一般钻入了他的脑海,越来越强烈。基于此节,他又迅即找到了高丽人要杀朱清的动机,暗道:“是了,大元两征日本,都是以高丽为前沿基地,朱清曾多次赴高丽督促造船工作,因什么事得罪过高丽王也说不准。”
施元德见黄公望若有所思,便道:“黄书吏似乎很是费解,我再多告诉你一句,朱清撒了谎,昨日那刺客不是辛亮。”
黄公望惊道:“不是辛亮吗?那刺客是谁?”
施元德摇头道:“刺客是谁,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辛亮早在二十年前便死了。当年朱清将我抛在岸边,我在原处呆坐了好久。离开时,辛亮尸首也漂来了海边,他人已经死去多时,海水已将他全身上下泡得浮肿,死得透透了,如何还能死而复生,昨日赶去聚远楼行刺朱清?”
黄公望一时有些迷糊,实在想不出朱清当场撒谎的理由,忙问道:“那浮尸,真的是辛亮吗?不是说他已全身浮肿吗,想来也该面目全非了,施船家如何能肯定他就是辛亮?”
施元德“嘿嘿”了两声,端起大碗,将茶饭汤喝了个干净,随即将碗往桌上重重一顿,起身抱拳道:“今日幸会。有缘再会。”拱手离去。
这位舟师施元德就此离开了杭州,后娶妻卞氏,不久卞氏生下一子,名彦端,字肇瑞,号子安,别号耐庵,即世所知名的《水浒传》作者施耐庵。
黄公望虽满腹狐疑,还有许多问题想当面询问施元德,却也没有起身阻拦,只呆坐在原处。聚远楼一事,本来已经确定了的案情,再度因为施元德一番话而扑朔迷离了起来——
施元德主动引黄公望来这里交谈,按理说不会撒谎,也无必要。施元德与朱清、余海生相识,余海生明显卷入聚远楼之事,施元德便成为了关键证人。他虽然没有明说,但言外之意,分明是暗示余海生及其背后的势力要刺杀朱清,昨日那场聚远楼行刺只是开场。
昨日聚远楼发生了两起事件,投毒与行刺。投毒是高丽人林保保等人所为,针对的是高丽王世子王璋,这已是确认无疑的事,更有之前赵丽受命以慢性毒药毒害王璋为有力佐证;行刺牵涉假辛亮及余海生,目标是朱清。如果这是两起独立事件——正如黄公望诸人一开始认为的那样——那么余海生背后的势力,就不是高丽人,会是谁呢?
如果两起事件本是一起事件,高丽人已然经由密道往酒宴用酒中下毒,不考虑阔阔真公主自带奶酒及杨琏真迦先行饮酒两起意外的话,毒酒本是必杀之计,朱清也在其中,势难幸免,为何还要单独安排行刺呢?
又或者说,刺客是在万一出现纰漏的状况下的备选?毕竟聚远楼出事后,密道曝光的可能性极大,考虑密道极可能只能再用一次,要让用处最大化,多安排一次刺客行刺也是情理之中。
但高丽人林保保等人赶来杭州的目的就是要除掉高丽王世子王璋,如何海漕万户朱清又成了优先目标?还是说后来加入的陆平,带来了幕后主使的最新指示,朱清必须死?
那么高丽武人林惟干与朱清又有什么难解深仇?抑或林惟干从来就是表象,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前高丽王世子王滋,抑或高丽王本人?
然无论谁是主使,犯得着为了一个朱清,甘冒得罪大元的风险吗?须知朱清目下是皇帝忽必烈眼前的大红人,对他下手,就是跟大元皇帝作对,一旦事泄,涉事者必将遭到灭顶之灾。
更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对于高丽人而言,谋取的利益须集中在高丽国内,才有更为现实的意义。从这点而言,主使是林惟干也好,是前高丽王世子王滋也好,抑或高丽王本人也好,现任高丽王世子王璋都是比朱清更有价值的目标。
除非刺客行刺的对象是高丽王世子王璋,才能合理解释这一切,偏偏现实的回答是:“否。”
既然有这么多互相矛盾的地方,那么投毒与行刺必然不是一起事件,这两起事件是相对独立的。问题遂重新回到了原点,欲行刺朱清的余海生等人的背后势力不是高丽人,又是谁呢?
施元德多少算是知情者,他所称“外敌”的行刺动机,更为可信。行刺朱清,如果不是私仇,而是公仇呢?朱清是海运的关键人物,之前杨载和黄公望也谈及海运的发展将会对河运带来巨大影响及打击,但这仍限在私仇范围内,如果以更广阔的视野去看,行刺者是为了阻挠海运、针对大元呢?
目下大元最大的对头,无非是西北宗王海都等人,堪称皇帝忽必烈的心头刺。为了避开海都等人的势力,就连远嫁伊儿汗国的阔阔真公主都不得不绕远改走海路。但海都等人又是如何与熟知杭州本地风土人情的前海盗余海生扯上了干系?
最关键的是,刺客明明不是辛亮,朱清为何一口咬定是辛亮呢?他是受害者,当然不可能庇护刺客。莫非这是余海生的刻意安排,有意找了一名长相酷似辛亮的男子来做刺客,意图从心理上撼动朱清,以保证行刺顺利?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时朱清完全呆住了,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也浑然不知闪避。如果不是那泉州富商陈思恭挺身为他挡了一刀,他本该当场被杀。
果真如此的话,便又延伸出一处重大疑问——既然假辛亮是找朱清报仇的,朱清为何不怀疑施元德跟辛亮是一伙的,还当面声称不认识施元德?而且在事发后,也没有派人私下联络他?
看起来,朱清似乎是把施元德完全撇在一边,很有把握施氏没有参与行刺之事。朱清何以会对施元德有此等信心?就连施元德自己都说,如果不是因为涉及外敌,他根本不关心朱清生死,对于曾经的救命恩人而言,这可是相当重的怨气。朱清这等经历了各种风浪的老辣之人,不会看不出来吧?
摊主走将过来,收拾了施元德留下的两只空碗,又指了指黄公望面前,连打手势。黄公望回过神来,忙问道:“摊主是在问我好不好吃吗?好吃,好吃。”
他重新拿起筷子,将剩下的茶饭吃光,一片都没剩下,又喝了小半碗汤,已吃得腹圆肚滚,遂站起身来结账。本待以交钞付账,忽摸到钱袋中尚有银两,便将所有碎银倒在了桌上,留给摊主。
再说黄公望不及交代便直接动身去追施元德后,杨载先是提气紧随,追出几步,才想到金海容还在原处,见她立着不动,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便停止追赶,折返回来安慰道:“放心吧。公望不会有事的。那施元德不是恶人,他担心私下离开会连累戏班,还去找过关汉卿老先生,请他出面说情呢。”
金海容似是对施元德并不感兴趣,只淡淡“嗯”了一声。又道:“你我先进客栈去见朱清如何?”
杨载愕然道:“不等公望回来吗?你我均是平民百姓,只有公望有官府身份,就你我二人登门,怕是朱清会闭门不见。听说他目下是皇帝面前第一红人,架子可是不小。”
他其实并不担心朱清的官方身份,而是其海盗出身。朱清为盗时,手上沾染了不少鲜血,现今虽已为朝廷显宦,但骨子深处的戾气必定还在,那是他赖以生存的本性。而杨载和金海容都是大大咧咧惯了的人,若是言语中不小心得罪了朱清,只怕他会就此记恨在心,会有阴险毒辣的后招。世人总说:“宁与君子争长短,莫与小人论高低。”就是这个道理。
金海容却道:“试一下又何妨。”不待杨载同意,便抢先朝客栈奔去。杨载无奈,只得紧随过去。
二人来到客栈大门前,金海容正待举手叩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海漕万户张瑄陪着一老一少走了出来,正是危碧崖、危亦林祖孙。危碧崖的目光一下子落在金海容身上。
几名侍从抢上前来,要将杨载、金海容推开。张瑄伸手止住,客气地问道:“二位是……”
杨载道:“在下杨载,这位是……”转头见危碧崖目不转睛地直视着金海容,而金海容也打量危碧崖,神情古怪,不由得大为好奇,忙问道:“你二位认识吗?”
危碧崖与金海容异口同声地道:“不认识。”
[1]参见元人苏天爵《元故亚中大夫河南府路总管韩公神道碑铭并序》(为高丽人韩永所作):“以疾终于洛阳官舍,享年五十有二。是岁五月戊申,载其丧归,七月己酉,葬宛平县高丽庄之原。”足证在宛平有高丽人聚居的高丽庄。又,此韩永将在书中作为故事人物出现。
[2]兜子为元代出现的新食品,制作方式是放在小盏内蒸制,以盏来固定形状。据元人所撰《居家必用事类全集》记载:“每粉皮一个,切作四片,每盏先铺一片,放馅,折掩盖定,笼内蒸熟供。”书中还记述了四个“兜子”食品:鹅兜子、杂馅兜子、蟹黄兜子、荷莲兜子。因为兜子可以提前做好,客人可以随到随吃,十分方便,所以在当时十分流行。
[3]唐代诗仙李白曾到长江南岸漫游,某日登武昌黄鹤楼(今湖北武汉黄鹤楼),览江山胜迹,本欲赋诗,忽然见到崔颢题诗《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此诗写得意境开阔,气魄宏大,令人叹为观止。宋人严羽在《沧浪诗话》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黄鹤楼》为第一。”李白竟然也为之敛手,慨叹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表达了珠玉在前、难以超越的满腔遗憾。李白后来所作的《鹦鹉洲》前四句:“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与崔诗句法极为相似。其《登金陵凤凰台》诗:“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显然也是受了崔诗《黄鹤楼》的影响。
[4]男子在头上簪花最著名的形象是《水浒传》中鬓边常插四季花的浪子燕青。其他人物如蔡庆、杨雄等也喜爱在头上戴花。
[5]金带围:芍药名种,一枝四岔,花瓣上下呈红色,一圈金黄蕊围在中间。
[6]据《后山谈丛》:花之名天下者,洛阳牡丹、广陵(扬州)芍药耳。牡丹(作者注:此处当为芍药)中红瓣而黄腰者,号金带围。无种,有时而开,则城中当有宰相。韩魏公为守,一发四枝,公自当其一,选客具乐以当之。是时王岐公以高科为倅,王荆公以名士为属,皆在选,犹阙其一,花已欲放,公私念:“今日有过客即使当之。”及暮报陈太博(一作傅)。升之来,亟使召之,乃秀公也。明日遂开宴,折花插赏。后四人皆为首相。
[7]季布:秦末汉初楚地人,曾效力于西楚霸王项羽,多次击败刘邦军队。项羽败亡后,被汉高祖刘邦悬赏缉拿。后在夏侯婴说情下,刘邦饶赦了他,并拜他为郎中。汉惠帝时,官至中郎将。汉文帝时,任河东郡守。季布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以信守诺言、讲信用而著称,时有“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之谚,此即成语“一诺千金”之典故。
[8]金履祥:先祖原姓刘,因避讳吴越王钱镠同音名,故改姓金。字吉父,号次农,兰溪(今属浙江)人。博学多识,著作颇丰,著有《资治通鉴前编》等书。南宋灭亡后,金履祥于悲愤中写下《广箕子操》:“炎方之将,大地之洋。波汤汤,翠华重省方,独立回天天无光。此志未就,死矣死矣南荒,不作田横,横来者王;不学幼安,归死其乡。欲作孔明,无地空翱翔。惟馀箕子,仁贤之意留苍茫。穹壤无穷此恨长,千世万世,闻者徒悲伤。”金履祥先后讲学于严州钓台书院、金华丽泽书院,兰溪齐芳书院和重乐精舍。后又在兰溪城内小天福山开设仁山书院讲学。由于他学富五车,博通理学,造诣深邃而思维严密,加之训迪后学,谆切不倦,因而四方学子纷至沓来,学者称他为“仁山先生”。雍正二年(1724年),金履祥以及吕祖谦、何基、王柏、许谦(金履祥学生)同时以“大儒”的身份钦定从祀曲阜孔庙。中国历从祀孔庙的“大儒”总共73人,金履祥列东厅第22位。今台北故宫存有金履祥铭紫玉砚一方。浙江省兰溪市黄店镇桐山后金村有金履祥墓,保存完好。而金履祥所创仁山书院目前仍保存完好,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是极为重要的民间书院建筑。据《光绪兰溪县志》记载:“仁山书院,宋金履祥筑,北山何基为题仁山书堂匾。”书院坐北朝南,总体布局为前院、三进、两厢房,呈方形,占地960平方米,建筑平面呈“T”形。前院东西两侧各设一门。一进,面阔三间,进深为七檩,明间梁架五架梁前后单步,为直梁,角柱为讹角青石方柱。天井两侧为过廊。二进,面阔、梁架、梁形及角柱均与一进样同,后额枋上一木匾,上书“仁山书院”,落款为“中翰林慈溪王斯来书”。二进后檐明间与三进前檐明间设过廊。三进,面阔五间,进深为五檩,明间为三架抬梁前后单步,两侧各设三间厢房,自成小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