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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彼此的不信任和某些芥蒂,随着王林渡与妻子的团聚,他们之间的一切又归于平静,而且相互留下了“怨气”。
苏青在《续结婚十年》中对谢九的描写,王林渡(姜贵)非常不满意,甚至嫉恨,于是在香港的《上海日报》连载了半月的《我与苏青》,在台湾《文艺月刊》上发表的中篇小说《三妇艳》,都是对苏青的抨击和不屑。不过,从一些只言片语中能够察觉到,王林渡对苏青上心过,动情过,也付出过,特别是在“失去”爱人后,他是真想与怀青好好过,但是,怀青却不这么认为,觉得谢上校与其他男子一般,为了情欲和性欲居多,尽管她也渴望一个真正的归宿,谢上校之于她,她有些爱不起来,也许这才是内因。
这段公案,局外人理不清扯还乱。
张爱玲对苏青一生奔波劳累的写照,只用了一句话,便囊括了全部——“谋生之外也谋爱”。从话中或能得知,如何维持生活,如何生活好,才是摆在苏青面前最大的问题和困难,有了这个基础,苏青才会考虑谋爱的可能性。那么,既然生活成了苏青的负担,她又是怎么“谋生”的呢?
1945年4月,苏青在《光化日报》上发表了一篇《谈折扣》的文章,谈到了稿酬在文汇书报社遭到了剥削,内心不平,于是挥书说事了。不想,这有些泄恨的内容,有人看不过去了,一篇署名危月燕的《与苏青谈经商术》的文章发表在了《社会日报》上,文章中谈及苏青诸多的脾气和个性,当然,并不中听。
危月燕说,苏青“作为一个宁波女人,比男人还厉害。不但会写文章,而且会领配给纸、领平价米,做生意的本领更是高人一筹,她出的书,发行人仅想赚她一个35%的折扣都不容易,竟然自己掮着《结婚十年》等著作拿到马路上去贩卖,甚至不惜与书报小贩在马路上讲斤头、谈批发价,这种大胆泼辣的作风,真足以使我辈须眉都自愧不如。”
这些还不能打住,他继续道:“虽然苏青小姐作风大胆泼辣,但就我个人来看未免失策,原因不外乎有这么几条:
第一,是苏青小姐太急功近利,结果反而贪小失大,以她的《浣锦集》来说,实在不失为一本好书,但此书出到第七版仍然定价一千元,未免太贵,再版书售价应该低廉一些才能畅销。另外文汇书报社的六折、七五折,也不算太高,卖给地摊报贩,虽然可以提高一个折扣,但一本书也只仅仅提高了十元左右,另外,小贩一次最多只能批销十本,且不能立即支付现金,不如文汇书报社一次性可预先付她书款的半数,如果只因为想多赚几万元,情愿放弃预支的现金,岂不是因小失大,失策过甚么?
第二,是苏青女士不太懂得出版与发行之间交情的重要,社会上女人做事派头奇小。有时明知吃亏也要顾及交情,俗话说吃亏就是便宜,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是这道理,如今上海的小报界对苏青女士的论调往往贬多褒少,岂属无因?如果认为都是有人从中在作祟,那就大错特错了,希望苏青能知错改错,反躬自省,若认天下人都是凶人,在《天地》杂志上写《敬凶》这样的文章,那么在社会上非成为孤独者不可。
第三,商场上建立信用是第一要义,信用就是金钱,甚至比金钱还重要,苏青小姐只知金钱,不知信用,在发行中今天托这家,明天托那家,甚至不惜纡尊降贵亲自跑到报摊上去接洽,为一两个折扣将协议置之不顾,虽然手段厉害,但一旦失却信用就无法在社会上立足。
文章的最后用一首打油诗结束:勿贪小利,要卖交情,建立信用,第一要紧。结婚十年,应懂做人,出言吐语,自己谨慎。乱发脾气,非生意经,依法追诉,不知所云。得道多助,失道寡邻,不必敬凶,自有钱进。”
看到这样的批评文章,谁能受得了,换作当下,不管谁是其中的主人翁,也得吵得天翻地覆了。
这样的文字,是朋友间的调侃,还是朋友指正苏青问题,或是文者为报社打抱不平,当然也存在与苏青有过节,产生文人相轻。其实这个人苏青太熟悉了,她曾经是《天地》杂志的作者,那个时候,这位作者的文章还不止一次发表在期刊上,这人便是作家周楞伽,与苏青熟识,算是老朋友。这样说来,同为作者的周楞伽为何帮着报社说话?似乎有些不合常理。
不管如何,官司是拉开了战幕了,苏青老是不小心就中弹,这确与她的文风和作风有关,“小鹦哥”嘴害人啊!
苏青能咽下这口气?肯定不能。
4月20日,苏青一篇名为《女作家》的文章发表在《光化日报》的“饮食男女”栏目,说有人攻击她文章走红的原因是写了一些“月经带文字”,说恨不得说这话的男子“自宫”或帮他“割掉男人的累赘”。而后直接对准周楞伽生理缺陷攻击,说他是文汇书报社破格优待的文人……女作家也是人,人的权利总要争的,你周楞伽不喜欢贪小,随便你把书款全数奉送给人,或者不收版税也好,不关我的事,但是我的事却不要你来瞎管,你耳朵聋,一张嘴又说不清楚,不要把鸡毛当令箭。最后苏青还补上一句:“情愿不当什么女作家,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文仗的结果是,报社乐,读者笑,当事人气。气了就更咽不下气,得继续战斗啊!
不久,周楞伽直接真名在《社会日报》上《正告冯和仪》,说原本玩笑几句最后却愈打愈凶,不惜人生攻击,说苏青的《结婚十年》这样的作品是毒害青年,麻醉社会。
苏青对此再道《矢人惟恐不伤人》,谈作家应有的条件和为人,讥讽周楞伽多管闲事,提及他耳聋残疾,对此挖苦。
紧接着,怒火冲天的周楞伽再发表了《再告冯和仪女士——论当女作家的条件》,他说“冯女士当不当女作家,不关我的事,但冯女士既以女作家自命……可是她给予我们的作品太使人失望了,什么《结婚十年》《饮食男女》,翻开内容来一看,满纸‘风流寡妇’‘两颗樱桃’,大胆老面皮,肉麻当有趣,读之使人魂飞天外,魄荡九霄,难怪苏州某书店将她的作品称之为‘科学的性史’,这样的作品,不但不能推动历史社会的进化,是足以毒害社会,开历史的倒车。敬告冯女士,女作家的台被你坍尽,你如能从此不当女作家,退出文坛,此乃文坛之幸,女作家之幸也!”
最后战斗还不罢休,周楞伽又针对苏青新发的文章《敬凶》发表了《毕竟是谁凶》,而另一篇《犹太型》中的一篇打油诗:“豆腐居然吃苏青,血型犹太赐嘉名。书中自有颜如玉,恋爱岂可向众论。应得权利难放弃,迟付书款杀头型。拜金第一人都晓,何必推非以色民。”让苏青从此脱不掉“犹太作家”的帽子了。
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做沦陷时期的民国才女难上加难!
苏青纵然有许多不是,但是她坚强不息的谋生精神,一个人赡养母亲、长辈、弟妹、孩子的担当心更是令男子也汗颜,她有她做人的原则和道义底线,不失为一位有骨气的新民主主义女性。
第五章 苏州行记
席上向汪正未先生索稿,汪先生命先喝酒,乃一饮而尽,不觉即醉。下午去天平山,不得不坐轿子,在轿中睡了一觉,途中风景不详,抵山时尚醉眼朦胧,爬到一线天时,才感到危险,稍为清醒一些。归途中抬轿女人絮絮京小账,游兴为之大减。
——苏青
电视连续剧《天道》中有一个关键词——文化属性。
中国谚语:“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美国谚语:“一个人做生意,两个人开银行,三个人搞殖民地。”
文化属性的最基本定论:一个人、一个社会团体、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生产生活的习惯的定性(基本的文化素质表现)即为文化属性。
这是一个无法用三言两语概括的充满哲思的蛊惑词汇。如果将它置于沦陷时期的上海滩,置于当时文化圈里的一群人,置于一位叫苏青的女子身上,那又烙印过什么样的文化属性?
上世纪三十年代,现代作家沈从文在一场文学争论中提出了京派和海派的关系。沈从文、芦焚、林徽因、凌叔华、萧乾、李健吾等为京派代表,张爱玲、苏青、刘呐鸥、施蛰存、穆时英等则是沪地热门人。不难看出,南腔北调,风格迥异中,源于“土壤”“空气”“温度”的大相径庭,发酵的文风、气韵、格调皆有所属,带有明显的地域标识。
于是,京派和海派作品,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影印在历史烟云中,折射出某段残垣断壁下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伴随时光的碾磨,越来越珠圆玉滑,不断被拾起、问及。
而不管何时何地何境下,推动、造就繁荣的文学事业,将这些文化符号宣扬、传递出去,须得有一批实力雄厚的出版社,精通业内的出版商,名堂响亮的出版物,在这些载体条件的支撑下,顺势而为,顺应而为,顺时而为,或许就能水到渠成了。
在四十年代初的大上海,文学之花处处皆放。出版人即是作者,作者便是编辑,编辑原是出版商,诸如此类的情况比比皆是,这样抱团,彼此依偎取暖,资源共享就成为一种必然。
苏青笑说“叨在同性”,即俘获了张爱玲的芳心,成为《天地》杂志的常驻作家。换作其他出版人,能像苏青这样以最少的成本博得最优秀的人才吗?
陶亢德发现新人苏青,多有书信交流;柯灵想留住张爱玲,亦师亦友,颇费心思;有“东方佐尔格”(五重间谍)之称的《杂志》老板袁殊,他联络作家的方式,更为大气,曾邀请十多位文化人去苏州集体游玩,只可惜,重要嘉宾周黎庵和张爱玲却缺席了。当然,这并不影响一行人的心情和雅意。特别是苏青,忙碌之余,正好放松疲惫的身心,她的兴致更浓。
苏青在《续结婚十年》中,以苏怀青的体验角度,将此次出游作了较为详尽的描写,再现了当时文学群体的形态,文人作家的心态,同行者间的情态,在那些细心、微妙的文笔流转间,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文化众生相,这些侧影的写照,远远不只是苏青在表达个人情感,其中对几位左翼人士的描摹,恰好刻录下他们的“工作”影子,弥足珍贵。
一位是文中的郑烈,其现实原型是袁殊——苏游活动的发起人。这位有着特殊身份,在特殊年代中,在各种场合下扮演着各种角色的文化人,他以军统、中统、汪伪、日伪等不同的势力作掩护,借机、借力为党搜集情报,营救被捕的共产党员,开展各种革命活动,其实袁殊真正的身份是中共地下党员。其先后开办的《新中国报》《杂志》月刊、《政治》月刊等,成为其最佳的工作平台和活动掩体,便于积极联络各方、各界的情报。据说,袁殊曾经邀请过苏青加盟他的编辑团队,而苏青则因袁殊的“日本汉奸”身份拒绝了。
地下党员组织的苏游活动,袁殊会邀约自己的同志参加吗?
掠过一些文字记载,慢慢去抽丝剥茧,倒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苏青说:“她本是江北的“左”倾女性,给郑烈手下的特工捉过来,备受酷刑,不肯投降。后来郑烈本人惊奇而发生兴趣起来,不知采用何种手段,居然使得那位女英雄帖然就范了——至少在表面上。”
这个“她”是谁,苏青说“她”名为“张明健”;她为什么被抓,特工说她是“左”倾人士;郑烈因何会对她有了兴致并让她帖然呢?苏青智慧巧妙的一句“至少表面上”,让人茅塞顿开。同志间不就是战友嘛!张明健的原型,后被证实为吴婴之,她在这次活动后交上的作业稿题目为《登灵岩天平》,文中自称记者,点到“如果说这是义务……”由此可以设想,她会不会是袁殊杂志的编辑呢?以这样的身份作掩护,加之有袁殊“罩”着,那么工作就自然容易开展了。
吴婴之还说:“同游作家中,有两位是女作家,一位是《女声》社的关露小姐……”当然另一位则是苏青了。
再从苏青《续结婚十年》中去认识关露小姐,她什么样的一位人物呢?这次苏游既然是一行三位女性,而张明健(吴婴之)和苏怀青(苏青)身份自是不言而喻,那么,另外便是苏青笔下的“秋韵声”小姐。她又是作甚的,与袁殊有什么关系?
苏青道:“秋小姐据说也是左翼出身的……最近替一个异邦老处女作家编这本《妇女》,内容很平常,自然引不起社会上的注意。那秋小姐看去大约也有三十多岁了……她见了张明健很是喜欢,说她俩是曾经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过来的。”
与吴婴之的游记对照着细看,不难发现,这位秋小姐即是关露,而且和袁殊、吴婴之关系密切,她也是左翼人士。一句“她俩是曾经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过来的”,苏青用得巧妙,有四两拨千斤之效,点明了俩人战友、同志情谊,这次不期而遇,自然显得格外惊喜和欢欣。不过,透过苏青字里行间的语气,她对秋小姐(关露)还是保持着距离和看法,或有文人相轻、才女抵触的因素,但也不能排除关露和吴婴之对苏青也有芥蒂,毕竟她与汪伪政权要员走得近,他人也会避嫌。当然,苏青也会想,既然秋小姐你是左翼人士,为什么搅合在日本圈子里,因为苏青的做人底线中,绝不交往日本人。
但她或许没想过,袁殊、吴婴之、关露与形形色色的敌人、日伪、汉奸交道,正是他们开展工作的好平台、好良机。这一群红色“间谍”,日夜行走在滚烫的钢丝上,生命插入敌人咽喉中,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局外人根本不能懂得也无法辨识他们的思想行为到底为何,只有当历史大幕翻开新篇章,回过头去检索曾经,猛然间,哦!才知道原来如此。
苏青看她们,应是雾里看花,偶然间捕捉到一些讯息,却又在转瞬间消失殆尽。彼此不是“同道中人”,怎能知道同道中事呢。
这次苏游,关露交卷一首诗歌:《吴歌》。
苏青干脆奉上心里独白,几篇日记虽别出心裁,却有应付之嫌。
同去一行十多人,据说还有实斋、谭惟翰、文载道、钱公侠、黄果夫、谭正璧、予且、江栋良等,他们都有作业交与《杂志》。这些作品有《苏州记行》《苏游杂记》《苏台散策记》《苏州的女轿夫》《苏州印象》《记灵岩天平之游》《苏州印象记》《苏州素描》《登灵岩天平》等,以此表示对东道主袁殊的感谢和对期刊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