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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钱的问题解决后,便是白纸供应的难题。沦陷时期的上海,白纸限量,一般人是拿不到的。但此时的苏青非同他日,“背靠大树好乘凉”让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纸张供应。接下来是重要的一环,策划封面、目录、排版、插画等。苏青有过编辑经验,加之她的聪慧与刻苦,目录和排版不在话下,但如何定位封面风格,让插图吸引眼球,她却是不在行了。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呢?
如今保存的《天地》月刊,包括苏青出版的小说和散文集等,其封面设计的独特性和丰富性成为最大亮点,即使是在当下,其设计理念也是前卫的,有可圈可点之处。这些独一无二的画稿,源于谁的手笔?
苏青在伪中华联合电影公司任编剧时,结识了一位名叫谭惟翰的青年人。班公曾有一篇《谭惟翰这个人》的文章发表在苏青的杂志上,还附了一张照片在侧,文中说“他很年青,很文雅,很美丽”,而照片上的谭惟翰确实眉目清秀、干净透明,难得的“漂亮”男子,正是他,应邀设计了苏青《天地》期刊的众多封面。而苏青也说谭惟翰的封面“别致得很”,非常满意。
《天地》期刊上还有一个人设计的封面也独树一帜,这人便是张爱玲。她设计了第十一期到第十四期的封面,其中一幅作品,堪称绝佳,甚能体现天地之蕴藉。封面下方仰卧着一位安静丰腴的女子,通体透红色均,纯朴归真,她的眉、眼、鼻、唇、发际、发簪、颈、上颚、下颚、衣领只是寥寥几笔的勾勒,便生出乾坤,山峦(鼻)、河流(发际)、悬崖(下颚)、人群(发簪)、湖泊(眉眼)、城池(衣领)、洞穴(嘴)等代表大地的万物,上方则是蓝色的三朵祥云,彩霞,喻为天。又似女子轻轻吐纳的呼吸,循环亦如空气流转。
谭惟翰一手画技,兼具古今中外特色,韵味十足。而张爱玲在想象、思维和着眼点上也有与众不同之处。他们为《天地》杂志创作的封面,便是一面时代的扉页,一帧历史的画卷,蕴涵厚重,气息独特,咀嚼留香。
作者决定了作品的层次,作品决定了杂志的档次,档次决定了出版的收益,每一个老板其实都懂,但不是谁都能笼络到成名大家或新锐写手。好在苏青脑子活,也有出版界的诸多前辈、朋友鼎力扶持,于是,开办初期便出现了“洛阳纸贵”的局面,《天地》一出刊,常常几天就脱销了。
《天地》的火爆,到底基于什么?细究作者阵容或可知晓。
周作人、班公、陈公博、周佛海、朱朴、实斋、苏曾祥、知堂、苏红、周楞伽、丁谛、秦瘦鸥、柳雨生、胡兰成、谭正璧、文载道、汪正禾、张爱玲、杨淑慧、梁文若、冯和侠……名家、政客、出版人、编辑、编剧、评论家、当红女作家,权贵女眷,等等。这些当时有影响力的人物,与苏青稍微熟识投缘的,都成为了《天地》的忠实作者,这也是《天地》出刊时花团锦簇的缘故。因为作者们来自不同领域、不同行业、不同层次,就产生了话题的多样化、结构的多元化、口味的多变化。一方小杂志,天地大乾坤,他们不经意的一个观点、一句导语、一种想法,便能勾起读者的兴趣,牢牢地俘虏人们求新追变、好奇敏锐的窥探心理,受到追捧也实属情理之中。
趁着暖来风,苏青点子活泛起来,不断有好策划助推杂志名气。
同题(命题)作文,这是大多文学爱好者喜好的文字游戏,苏青将其发扬得淋漓尽致。曾是杂志忠实“粉丝”的她,非常了解读者的胃口,清楚市场的需求,当然她会主动去抓住读者的心。
杂志发行的第三期,苏青就举行了一个题目为《最……的事》的征文活动。活动不限作者,不限期限,聊聊就好,说说就行:天下事,家国事;高兴事,悲伤事;有情事,无情事;忙碌事,无聊事,事事皆可,参与尽兴,一律不设奖项和奖励,纯粹的大家谈,有兴致便好。读者收获了,苏青受益了,作者也畅言了,众人各执己见,言论千秋,一番文思暗涌,波澜兴起,煞是好看,也足够热闹。
其实在第二期的时候,聪慧的苏青就已经找到了资金回笼的一些办法。比如预定预售,折扣吸引等,这种当代人常用的营销诀窍,苏青早就运用自如,令人不得不佩服她的见地和思维,非常有前瞻性,一位很会做生意的女作家,在民国时期不可多得。
时常制造悬念,吊足读者胃口,这是苏青惯用的营销理念。当读者还手捧着新期刊,津津有味阅读着文字的时候,冷不丁的一个作者、作品预告,已经将你带去了下一期精彩内容的想象中,这便是苏青的高明之处。在大刊物《风雨谈》上打广告,借力涨势,这种办法虽没有“一两拨千金”的功效,不过喜欢《风雨谈》的读者,必定有人会关注起《天地》来,于是《天地》和《风雨谈》呈现双赢局面,双方皆乐。
挂“名牌”,树“旗帜”,一个品牌企业,必定有自己的形象代言人,《天地》也不例外,但如何打好这一张“牌”呢?创造机会,适时推出,或许才能事半功倍。苏青借助新年喜庆,顺势策划了一个特刊,将篇幅增大,将纸张质地变成铜版,如此便于登载作家的相片,从而产生视觉冲击,迎合了读者期待新年新气象的新鲜感觉,简单创新,却很有新意。
投身于事业中的苏青,忙忙碌碌,不断地开拓前行,她体悟着生命的真谛,体会着人间的百味丛生,也体味着离婚女子的孤独,那种难言的哀伤,一直伴随着她。谋生谋爱,可否两全呢?
第四章 两顶“冠冕”
谚云:水往低,人望高。试现目前所谓职业妇女的真相如何?几个赫赫有名的女事业家,还不是幕后全仗别人的照应?至于真正靠自己能力而生活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只是苦得可怜,或许仅够养活一身,远不及交际花之类倒往往是孝女兼做慈母的,她们负担极重,因此不得不阔绰地卖淫。
——苏青
刘晓庆说:“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这句经典语录引发的共鸣,不单是女人、名女人,或许,也能令男人心有戚戚。男人打拼似是循自然之道,是责任,是担当,若换作女子出头,一旦成功,有了名望,多半会顶上“女强人”的冠冕。这副“枷锁”下,看作褒奖、赞美亦可,认为强势、狠角亦是。
世间男子伟岸挺拔如青峰,女子柔美韧性似流水,山水相依,山水相映,诠释着生命的和谐与共进,彼此依偎,缺一不可。
当平衡一经打破,那么,格局就发生转变,男子以不变应万变,而女子却不得不为生存和生计而改变。这便意味着独立前行,意味着风雪自担,意味着孤绝坚守,她于是在众人的眼中,多了清冷,多了坚硬,多了一些“背道而驰”的作风做派。这是必然,也是无奈。
苏青有过两顶“冠冕”,被世人众说纷纭,至今也摘不掉。什么样的“冠冕”,竟然让她戴了大半个世纪,这得从苏青的作文、做人说起。
有人说她是“大胆女作家”,甚至扣上了不雅的“文妓”帽子。
这个中缘由,得先从苏青的著作、文章开始追溯。
在民国时期,尽管思想趋于开放萌动,但在封建意识的固守作用下,社会形态和人文环境既矛盾又接纳,既纠结又融和,既抵制又相契。非常具有时代性和标志性。这个时期的知识女性,保守中有观望,蜕变里求成长,她们知行未必协调、合拍,在坚定中反复否定,当这种现象一旦被人打破时,那么这个人就可能引为舆论焦点,备受关注和议论。苏青就是这么一个吃了“螃蟹”的人。
半个世纪弹指一挥间,文艺文学百花齐放,历数精彩篇章。年年岁岁却有相似,岁岁年年亦有相同,但若去挖掘与苏青文章异曲同工之妙的作文风格,却鲜有。其实文坛从不缺大家、名家,也不缺好文章好、风格。不过,苏青这股子笔力劲,泼辣、爽气、洒脱的文风,却是一眼就能甄别,“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这就是她文字的魅力。
苏青的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续结婚十年》,短篇中的《谈性》《好色与吃醋》《谈女人》《谈男人》《谈婚姻及其他》等作品,在当时是开创了先河之举。一个女子敢于公开谈论男人、女人,敢于侃侃而述对情感的经历和看法,敢于在大众面前提及性及人性,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往往能窥探到其思想中的“离经叛道”,骨子里的“血性花蕊”,基于性子使然,才有了笔下的诸多因果。
据说,苏青最大胆的一件事是将《礼记·礼运》中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修改成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一个标点符号的简单移动,寓意便“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也正因为这件事情,扯出一桩文字公案,至今仍然被有心人津津乐道的揣度。
其实,民国时期女作家有文字公案的不在少数,林徽因与冰心因为《我们太太的客厅》,沸沸扬扬闹了半个世纪也不得消停,张爱玲与平襟亚因为《一千元的灰钿》延伸出来的《不得不说的废话》《“一千元”的经过》的文仗,也曾打得不亦乐乎。这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对探究苏青几桩文笔官司也好奇、冲动起来。
但凡看过苏青文章、了解她性子的人,都能从中体悟到,这是一位“强硬派”作风的女子。做事做人有主见,个性自我自负,这样的脾气最容易起事端。当然,这也是局外人的臆想和假设罢了,带有主观性和猜疑心。
都说凡事不能想当然,看到的不一定最真,听到的不一定最清,悟到的不一定最准,许多人事,在特殊的年代、特殊的背景下,经由特殊的因缘发酵,起始和结果往往常出乎人意料。
苏青的第一桩文字官司,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来了,显然有些猝不及防。
1935年9月16日,林语堂创办了半月刊《宇宙风》,在创刊号和第二期上,苏青分别发表了《科学育儿经验谈》和《现代母亲》两篇文章,先简单浏览标题,便知其行文率真。喜好单刀直入,对想表达的核心不拖泥带水,直奔主题,意图明显。这种直截了当的手法,常常会将读者带到想象的误区,总觉得苏青的文章题材偏于议论,实则不然,她的短篇文字多为散文,笔锋有论文的犀利,笔力有小说的深度,笔触有散文的细腻,笔调更为大胆开阔,风格蔚然一体,自有乾坤。
在《科学育儿经验谈》和《现代母亲》中,苏青作文不失机警、幽默,她原本想抨击的是那些一味“迷信”科学养育,只会照本宣科的年轻母亲,养不好孩子,最终是靠奶妈的“土方法”将孩子带得壮壮的这些琐碎事情,纯属苏青个人经历感悟和真切体会,洋洋洒洒道来,有亲临其境之感,正因如此,有关注者和热心人就有看法了。
当陶亢德将一封读者来信转到了苏青手中时,不知苏青是哑然一笑,还是抿嘴无奈,或生气不屑。最终,在《宇宙风》第六期上见到了一名叫赵敏求的信件,一篇苏青作的名为《科学育儿经验谈之性质及命题》的文章。且不说信件和文章说了些什么,最大的看点却来自于林语堂附了一段话在苏青作品后面,他道:“语堂批案:你们俩一男一女,妄事生非,且语多牵扯,累及本“堂”,池鱼遭殃。本堂与原案无涉。不必搅在里头。且赵生牝鸡司卵,未免多嘴,冯氏逢场作戏,不必深责。是奶是水,全是捕风捉影,非奸非杀,何故击鼓喊冤?以喂乳作免战牌,冯氏既自知不合,倘汪妈呈辞职书,赵生岂甘为荐头店耶?冯氏发回养儿,赵生务须安分,此后若闻人作天癸高论,仰即免开尊口。”
能将林语堂吸引出来公开断案的情形并不多见,这次是何故呢?
一位初出茅庐的女作者与一位极为普通的男读者之间,他们因为对文章理解不同造成的分歧,原本《宇宙风》编辑做一段导语就可平息的事情,却惊动了刊物的发起人林语堂亲自出面调节,这似乎并不合常理。且说赵敏求的信件是没有提前公开的,是陶亢德收到后转交苏青预览,为此才有了苏青的下文。而下文之后还有“黄雀在后”,那便是林语堂的一段附录言论。当理清楚思路和线条后,是不是觉得疑惑丛生,是不是林语堂不经意看到了读者信和苏青文,因某种不谋而合的感悟,便来了兴致,发现了潜在的看点,并将看点有意放大。于是,一件本来寻常的文字官司,因为林语堂的批注(案),名气大噪,刊物收益,读者满意。而作为“委屈一方”的苏青,无意间收获的却是林语堂的青睐有加,以及名号的打响。
或有人会说这样的猜测和揣度难免牵强附会了,事实上,林语堂爱惜苏青才情,那是有据可证的,原本他们的缘分还不止于此。林语堂曾约见苏青,却因苏青怀孕中或顾虑形象对自己信心不足,放弃了一次绝佳的因缘际会,不久林语堂便出国了。这件事让苏青终身抱憾,成了心口的隐痛。
到底是什么打动了林语堂,让他对苏青另眼相看,除了文字还能是什么!
幽默、犀利、直接、大胆,女子行文能如此,在文坛极少见,又合了林语堂的节拍,想来林先生他不参和一把,谁能有他这样的力度助推新人“苏青”呢,看似无意,却是有心了。
苏青的写作风格,敢于揭露的行文特色,让她的读者粉丝群多了几许期盼和遐思。
她说:“她们只能爱着男子遗下的最微细的一个细胞——精子,利用它,她们于是造成了可爱的孩子,永远安慰她们的寂寞,永远填补她们的空虚,永远给与她们以生命之火。”
她说:“男人都是爱女人的,然而不能够解释得明白,因此女人便淌眼抹泪。一般女人只知道细语温存,搂呀抱呀叫做爱,须知道男人们的事情正多着呢……又谁能专心一志的同女人缠绵?”
苏青语出惊人,道男人也不敢直白的性情话,这便惹来了“大胆女作家”的封号。像“男人爱女人的年轻美貌,这是男人的天真直率处,也是男人在生理上易于冲动之故。性爱原由刺激而来,然而不能持久,因为两人相处得久了,兴奋便自减少。”这样的描写,但凡写到女人和男人,她都不绝于口,随时道来。
其实,将苏青冠以“大胆女作家”的称号,还有一个值得探究的内因,那便是苏青的个人情感经历。在谋生谋爱的过程中,她曾纠葛的那些若明若暗的感情,成为诟病的引线。
除了苏青本人,没有人能真实全面地了解到她的情感经历,只能从她的小说、散文中,从某些作家的文字片段中,或一些八卦传闻里揣度那些她交往过的对象。政界的人物、军界的上校、出版界的编辑、新闻界的大腕、商界的老板、教育界的学校教员、工程师等,他们或与苏青有过情感过程,甚至有些同居过,遗憾的是没有人向苏青提出过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