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他那样亲她,”费迪南德说,“你难道不知道吗?她也喜欢他用手那样。她想趁着必须回来之前,让他跟她玩一玩恋爱花招。”公牛似乎是叹了口气,橡胶头在诺曼手上古怪地摇晃着,一副见多识广、“由他去吧”的样子。“但所有的女人都喜欢,是吧,伸进裤子的恋爱花招。扭在一起不干好事,做上一整晚。”
“和谁?”诺曼朝面具大吼,太阳穴上青筋暴凸,不停跳动,“谁在亲她?谁在摸她?他们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但面具一言不发,如果说它刚才真的开过口的话。
你要怎么办呢,小诺曼?这个声音他是听得出的,是爸爸的声音。烦人,但不可怕。刚才那个别人的声音才可怕。即便那声音真的是从他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那也很吓人。
“找到她,”他低语道,“我要找到她,教她到底怎么搞恋爱花招。要按照我的版本来。”
好啊,但怎么办呢?要怎么找到她呢?
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她们在达勒姆大道上那个窝点。他确信那里会有罗丝住址的记录。但无论怎么说,找去那里不是个好办法。那个地方就是个改造过的堡垒,要进去就需要门卡之类的玩意——说不定长得很像他那张被偷的银行卡;说不定还要输入一连串的密码,警报才不会响。
还有,那里那些人怎么办呢?好吧,要是真穷途末路了,他大可以开枪把那地方给扫射了,杀死其中一些,吓倒另外那些。他的警枪放在旅馆房间的保险箱里——这是坐大巴旅行的一个好处——但用枪解决问题,通常只有蠢蛋窝囊废才会这么干。地址可能输入了电脑?很有可能,现在人人都开始用那玩意了。很有可能的情况是,他还在周围瞎转悠,想找个女人问出密码和文件名的时候,警察就出现了,让他玩蛋去。
接着,他脑海中出现了东西——又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从他的记忆中飘浮出来,仿佛香烟烟雾之中慢慢凸显的形状:……错过演唱会很遗憾,但我想要那辆车,就不能放弃……
那是谁的声音,声音的主人不能放弃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得出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声音属于金发女,那个眼睛大大的、小屁股很可爱的金发女。金发女的真名好像叫帕姆什么。帕姆在白石酒店工作,说不定认识他那朵“疯长的玫瑰”;而且帕姆不能放弃什么东西。她不能放弃的可能是什么呢?如果真正认真思考,像出色的猎鹿人一样去思考,转动优秀警探的脑筋去思考,答案其实并不难,对吧?如果你想要那辆车,你唯一不能放弃的,就是几个小时的加班机会。而她要错过的演唱会是今晚,那么很有可能她此时就在酒店上着班。就算现在不在,也会很快来上班。她要是知情,就一定会说出来的。那个朋克摇滚风的贱人没有说,但那只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和她细细商讨。这次,他将有十分充足的时间。
他会保证这一点的。
2
黑尔警官的搭档约翰·古斯塔夫森开车带着罗西和格特·金肖来到位于湖岸的第三区警察局。比尔骑着哈雷跟在车后面。一路上罗西不断转身,确认他还在跟着。格特注意到了,但没说话。
黑尔介绍古斯塔夫森时说这是“比我优秀的另一半”,但黑尔才是诺曼所说的“领头老大”。看到两人在一起的一瞬间,罗西就明白了。主要是古斯塔夫森看黑尔的样子,甚至是他注视黑尔坐上这辆无牌警车的副驾驶座的样子。在这之前,罗西无数次亲眼见证过这一类场景,还是在自己家中。
警车经过了一家银行的时钟——不久前诺曼也经过了同一个——罗西探出头去看时间:下午4:09。今天仿佛加热的太妃糖一样被拉长了。
她转头往回看,害怕看不见比尔,脑海和内心深处的隐秘角落又觉得他肯定已经走了。但他没走,朝她投来一个灿烂的微笑,举起一只手,迅速朝她挥了挥。她也朝他挥了手。
“看着是个不错的男人。”格特说。
“是啊。”罗西表示同意,但她不想聊比尔,因为前座两个警察毫无疑问在听她俩说的每一个字,“你应该待在医院的。让他们给你检查检查,确保他那把泰瑟枪没有弄伤你。”
“去他的,那东西对我其实还有好处呢。”格特咧嘴笑了。她裂开的上衣外面罩了一件巨大的蓝白条纹病号袍。“自从我在浸信会青年营破处之后,还是第一次感到绝对和完全的清醒呢。那可是1974年的事情了。”
罗西也想露出和她一样灿烂的笑容,却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想轻松快乐地入夏的愿望就这么结束了,是吧?”她说。
格特一脸不解。“你什么意思?”
罗西低头看自己的手,惊讶地发现已经攥成了拳头。“我的意思就是诺曼。破坏野餐的黄鼠狼。他妈的臭黄鼠狼。”她听到“他妈的”从她嘴巴里冒出来,几乎不敢相信是自己说的,尤其还在警车里,前面坐着两位警官。还有更让她惊讶的事情:她攥成拳的左手往边上挥了出去,打在窗户摇把上方的门板上。
方向盘后面的古斯塔夫森略有些惊慌。黑尔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又看回前方。他好像对搭档低声说了些什么。罗西不确定,也不在意。
格特拉起她那只还在抽痛的手,想要轻轻把拳头解开,她的手法很像按摩师缓解绷紧的肌肉。“没关系的,罗西。”她轻声道,声音像挂空挡的大卡车一样轰隆作响。
“不,有关系!”罗西哭喊道,“有关系!你不能说没关系!”她的双眼逐渐被泪水刺痛,但她也不在意这个。成年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因为愤怒而非羞耻或恐惧而哭泣。“他为什么不滚?为什么不放过我?他打伤了辛西娅,他破坏了野餐会……他妈的诺曼!”她还想再捶门,但格特把她的拳头握住了,“他妈的黄鼠狼诺曼!”
格特点头:“是啊,他妈的黄鼠狼诺曼。”
“他就像一个……一个胎记!你越是想把它搓掉,它反而越来越黑!他妈的诺曼!他妈的,恶臭的疯诺曼!我恨他!我恨他!”
她陷入沉默,气喘吁吁。她的脸在抽痛,上面全是泪……但她并没感觉特别难受。
比尔!比尔呢?
她转过身,很肯定这回他已经走了。但他还在。他挥挥手,她也朝他挥手,又转身朝前,感觉平静了些。
“你尽管生气,罗西。你绝对有权生气。但是——”
“哦,我确实生气,很生气。”
“——但是今天没有被他破坏,你知道吗?”
罗西眨了眨眼睛。“什么?但她们怎么能就那样继续坚持呢?之前都……”
“你又是怎么继续坚持的呢,之前他都打了你那么多次?”
罗西只是摇摇头,她无法理解。
“部分是忍耐力,”格特说,“部分嘛,我想,可能就是纯粹因为固执吧。但是,罗西,最重要的是要让全世界看到你那张充满斗志的脸,告诉全世界我们不会被吓倒。你以为这种事情我们是第一次遇到吗?当然不是。诺曼是最可恶的,却不是第一个。要是黄鼠狼出现在野餐会上,到处撒野,你要做的就是等待清风把最糟糕的味道吹走,然后该干吗干吗。现在的埃廷格码头上,她们就正在这样做,原因也不仅是我们和蓝色少女签合同的时候,承诺无论如何都会给她们付钱。我们继续生活,是因为必须说服自己,殴打也不能让我们放弃生活,放弃我们对自己生活的掌控权。嗯,有些人可能已经离开了——我估计拉娜·克兰和她的病人们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但其他人还是会在一起的。我们一离开医院,孔苏埃洛和罗宾就出发回埃廷格啦。”
“你们真不错。”前座的黑尔警官说。
“你们怎么就让他逃了?”罗西带着谴责的语气问他,“天啊,你们是不是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逃的?”
“嗯,严格来说,不是我们让他逃走的,”黑尔温和地说,“是码头安保的责任。等第一批城警赶到的时候,你丈夫都逃之夭夭了。”
“我们认为他偷了某个孩子的面具,”古斯塔夫森说,“那种罩住整个头的面具。他戴上面具,迅速逃走了。他运气真不错,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
“他一直运气都不错。”罗西愤愤不平地说。车子正驶进警察局的停车场,比尔还跟在他们后面。罗西对格特说:“现在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
格特松开了手,罗西立刻又捶打了一下车门。这次更疼了,但她内心有某个刚刚被挖掘出来的部分享受着这种疼痛。
“他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她再次问道,但没有任何具体的说话对象。然而,她听到了回答,来自一个甜美而沙哑的声音,是从她内心深处发出来的。
你会和他离婚的,那个声音说,你会和他离婚的,真·罗西。
罗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发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3
他的灵魂又出窍了,越升越高,越飘越远,就像那个狡猾狐媚的贱人玛丽莲·麦库一首歌里唱的那样。等神魂归位,他正将天霸缓缓停入又一个停车场。他不太确定这是哪里,估计可能是白石酒店半个街区外的地下车库,他之前就在那里停过这辆车。俯身解开点火线时,他瞟了一眼油表,发现了有趣的东西:指针直直地指向“F”,满油。在刚才出窍的期间,他曾停车加油来着。他为什么要去加油呢?
因为我真正想要的,不是汽油。他自问自答。
他又向前俯身,想在后视镜里好好看看自己,接着才想起后视镜被打了,掉在地上。他捡起后视镜,凑近去看里面的自己。脸上布满淤青,好几个地方都肿起来了。他和别人干过架这事很他妈明显了,但血迹已经完全没了。他趁自助油泵缓慢给天霸自动加油的时候,到加油站的洗手间把血迹擦洗掉了。这样他走在街上,也没那么奇怪了——只要他别做得太过——这很好。
他一边解开点火线,一边短暂地想了想几点了。没地方看时间。他没戴手表,这破天霸上也没有表,而且他还在地下。这要紧吗?这——
“不要紧,”一个熟悉的声音轻柔地说道,“无所谓。时间已经错位了。”
他低下头,看到副驾驶的脚垫上那公牛面具正仰面盯着他:空洞的双眼,扭曲变皱的笑容令人不安,装饰着花环的双角也很荒谬。突然之间,他又想拥有这个面具了。样子的确很蠢,他也讨厌牛角上的花环,甚至更讨厌那个仿佛在说“被阉割我很高兴”的傻蛋笑容……但也许它代表了好运。当然,这个面具并不会真的说话,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但如果没有这个面具,他绝不可能逃出埃廷格码头。这是绝对肯定的。
好吧,行吧,他心想,公牛万岁,然后俯下身去捡面具。
然后,仿佛中间没有任何时间过渡,他已经倾身向前,伸出双臂紧紧搂住那个金发女的腰,越搂越紧,越搂越紧,让她吸不上来气,喊不出声。之前,她刚从标有“客房服务”的房间走出来,推着小推车,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在门外等了她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但此时此刻那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又要直接回到“客房服务”间了,二人世界,帕姆和她的新朋友诺曼,公牛万岁。
她拼命踢他,有几次踢中了他的小腿,但她穿的是运动鞋,他几乎没感觉。他一只手松开她的腰,伸手把门关上,并拉上了门闩。他迅速四下看了一眼,确保房间里除了他俩没有别人。这是周六的午后,周末正当时,这里应该没人……也确实没人。房间狭长,远端有一小排柜子;这里面的味道很好闻——洗净熨好的亚麻布散发着芬芳,让诺曼想起小时候家里洗衣服的日子。
安德鲁·戴斯·克雷(Andrew Dice Clay,1957—),美国单口喜剧演员、影视演员、编剧和制片人。 即澳大利亚特有的动物袋獾。
房间里的桌板上高高地堆放着折叠整齐的床单,丹杜克斯洗衣篮里装满了轻软的浴巾,架子上堆着一沓沓枕头套。一面墙边堆了厚厚的被子。诺曼将帕姆推到这些被子里,她制服的裙摆高高翻起,露出大腿,诺曼看着这场景,毫无兴致。他的性冲动似乎去哪里度假了,说不定甚至已经永久退休了,这可能也是好事。这些年来,双腿之间的这根“管道”给他惹了不少麻烦。这可算是极致的提醒了,就是这样的事情会导致你觉得上帝和安德鲁·戴斯·克雷 的共同之处,也许比你想的要多。最初的十二年,你注意不到这玩意,而接下来的五十年——甚至六十年——这东西就像一头疯狂的塔斯马尼亚恶魔 ,拽着你到处乱窜。
“别喊,”他说,“别喊,帕姆。你喊的话我就杀了你。”这话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至少目前是这样——但不会让她知道的。
帕姆之前深吸了一口气,现在又将这口气无声而急促地呼了出来。诺曼稍微放松了一点。
“请别伤害我。”她说。天啊,这可真新鲜啊。他当然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请求呢。
“我也不想伤害你,”他和蔼地说,“我当然是不想的。”后面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耸动,他伸手摸到了橡胶。是那个面具。他其实并不惊讶。“你只需要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帕姆。然后你我就开心分手,各自安好。”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向她耸耸肩,这是经常出现在审讯室的耸肩,意味深长,表示他知道很多事情,因为那就是他的工作。
她坐在一堆已经翻倒的深褐红色床罩之上。酒店九楼他的房间里也罩着这样的床罩。她把裙子抚平到膝盖以下,她蓝色的双眼实在漂亮。左眼的下眼睑涌起一颗泪,颤抖着,从她的面颊滑落,留下一条睫毛膏的墨迹。
“你要强奸我吗?”她问道。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就那样看着他,真是一双好棒的眼睛——有这么一双眼睛,谁还需要费尽心思去掌控男人啊,是不是,小帕姆?——但他并没有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自己想看的眼神。他想看到审讯室里那些人的表情,他们被逼问了一整天加半个晚上的问题,濒临崩溃:眼神是卑微的,带着乞求,用眼神来表达:“我什么都告诉你,什么都说,请稍微放过我吧。”他没能在帕姆眼睛里看到这种眼神。
暂时还没有。
“帕姆——”
“请别强奸我,请不要,但如果你需要,非要这么做的话,求你一定要戴套。我很怕得艾滋。”
他直直地注视着她,然后爆笑起来。这么笑叫他肚子疼,膈部更疼,而最疼的是脸,但一时间他就是笑得停不下来。他告诉自己,不能再笑了,可能会有酒店员工或便衣警探恰巧经过,听到这里传出的大笑,想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他即便这么想也无济于事,最终他只能任由自己笑过这一阵,自然地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