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金发女只是很惊讶地看着他,接着自己也犹犹豫豫地微笑了,满怀着希望。
诺曼到底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虽然已经笑得双眼泛泪。“我不会强奸你的,帕姆。”他终于开口了——此时他终于能严肃地说话,而不是边说边笑,显得很不真诚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稍微有点底气了。
他拽出面具,伸手插进去,和吓唬那个开凯美瑞的混蛋会计师时一样,操纵着面具。“帕姆帕姆小帕姆,P加A帕帕帕,M加U姆姆姆。”他让面具唱起歌来,来回晃动着,就像腹语师莎丽·刘易斯带着她的手偶“小羊排”。不过诺曼手里的是一头公牛,不是小羊崽子,一头他妈的蠢基佬牛,牛角上还戴着花。他真是没有任何理由能喜欢这他妈的鬼东西,但事实却是,他还真有点喜欢它。
“我也有点喜欢你,”基佬牛费迪南德说着,用空洞的双眼抬头看着诺曼,接着又转向帕姆,借助诺曼移动双唇说道,“这个你有意见吗?”
“没……没有。”她说,眼中仍然没出现他想看到的神情,暂时还没有,但似乎有点进展了。她很怕他——怕他们——这个至少是确凿无疑的。
诺曼蹲了下来,双手悬在大腿之间,于是费迪南德的橡胶牛角指向了地面。他一脸真诚地看着她。“你肯定很想让我离开这里,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对吧,小帕姆?”
她疯狂地点着头,肩上的金发都上下跳跃起来。
“对啊,我猜就是,我也觉得可以。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我就会像一阵清风一样飘走。而且也是很容易说的事情。”他朝她倾斜了身子,费迪南德的牛角都拖到地上了。“我只想知道罗丝在哪儿。罗丝·丹尼尔斯。她住哪儿?”
“哦,天啊。”小帕姆脸上仅存的血色——她颧骨高处那两个红团——一下子消失了,她双眼圆瞪,仿佛随时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哦,天啊,你是他。你是诺曼。”
这话叫他吃了一惊,而且他被激怒了——他应该知道她的名字,事情本该如此,而她不应该知道他叫什么——之后的事情更是让他猝不及防和怒不可遏。趁他反应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这个当口,她站起身来,从被单之中逃开,差点就要完全逃脱了。他在她身后弹起,伸出仍然戴着公牛面具的右手去抓她。他隐约听到自己在说,她哪儿也别想去,他想和她谈谈,而且打算近一点地谈谈。
他掐住她的喉咙,她本想尖叫,却因为喉咙被勒住,只是窒息地哭喊了一声,向前扑去,她力量惊人,显得肌肉很发达。不过,他仍然能抓住她,如果没有面具碍事的话。它从他汗涔涔的手上滑落,她便挣脱了,倒向门口,往两侧伸出双臂,挥舞着,拍打着,诺曼一开始甚至没明白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肥厚粗壮的声音,接近香槟木塞弹出来的响声,接着帕姆就疯狂地拍起门来,双手捶在门上,头以僵硬的角度向后扭曲着,像在某个爱国主义仪式上专注凝视国旗的人。
“啊?”诺曼问道,费迪南德升到他眼前,在他的手上歪斜着,像是喝醉了。
“哎呀。”公牛说。
诺曼从手上扯下面具,塞进口袋里,他现在能听到一种急促的啪嗒啪嗒声,像雨声。他低头一看,帕姆左脚的运动鞋已经不是白色了。变成了红色。鞋子周围慢慢汇集起一汪血,又以细长的滴流状沿着门流下去。她的双手还在下死劲地拍打,诺曼觉得它们仿佛一双小鸟。
她的样子仿佛几乎钉牢在门上了,诺曼在向前走的过程中,发现在某种程度上她确实被钉住了。那该死的门上有个衣钩,她挣脱他往前扑去的时候,被衣钩刺穿了。衣钩深深嵌在她的左眼里。
“哦,帕姆,真糟糕,你这个傻瓜。”诺曼说。他既愤怒又沮丧。眼前不断浮现着公牛傻不拉唧的咧嘴笑,耳边不断回荡着它遗憾的“哎呀”,它很像某部华纳兄弟卡通片里那种自作聪明的角色。
他把帕姆从衣钩上扯下来,随之传来难以言喻的声音,像软骨发出来的。她那只好眼睛——诺曼觉得比之前更蓝了——以无言的惊恐盯着他。
接着她张开嘴尖叫起来。
诺曼没有思考,双手在自己行动,掐住她的脸颊,大大的手掌包住她娇嫩的下颌,扭了一下。只听一声尖锐的断裂声——像是有人踩在雪松木板上——她就瘫软在他臂弯里。她去了,而她所知的关于罗丝的一切,也随她而去了。
“哦,你这个笨蛋姑娘,”诺曼喘息着,“你居然把眼睛钉在那他妈的衣钩上了,怎么这么蠢啊?”
他晃了晃怀里的她。她的头柔若无骨地从一边偏到另一边。她的白色制服上形成了一片血迹,仿佛一个湿漉漉的红色围兜。他抱着帕姆回到放被单的地方,把她放下。她摊在上面,双腿张开着。
“不要脸的婊子,”诺曼说,“你就算死了都不忘勾引人,是吧?”他把她的双腿交叉起来。她的一只手臂从大腿上垂下来,重重地落在被单上。他看到她手腕上戴了个相当怪异的紫色手环——看着几乎像是一小截电话线。上面有一把钥匙。
诺曼看着钥匙,又看了看房间那头的储物柜。
你不能去那里,小诺曼,他父亲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要是真的靠近她们在达勒姆大道上的地方,你就是疯了。
诺曼笑了,要是去那儿你就是疯了。仔细想想,其实有点好笑。而且,他还能去哪儿?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他时间不多。所有的后路都在幸灾乐祸地断掉,所有的。
“时间错乱了。”诺曼·丹尼尔斯自言自语道,从帕姆手腕上摘下手环。他一边走向储物柜,一边将手环叼在齿间,一边重新把公牛面具套在手上。接着他把费迪南德举起来,让它扫视储物柜上的名牌。
“这个。”费迪南德说着,用橡胶脸敲了敲贴有“帕姆·哈弗福德”名牌的储物柜。
钥匙正是开这个柜子的。里面有一条牛仔裤、一件T恤、一件运动内衣、一个淋浴袋和帕姆的包。诺曼把包拿到一个丹杜克斯洗衣篮旁,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毛巾上。他举着费迪南德在这些东西上空逡巡,像一颗怪异的侦察卫星。
“找到了,哥们儿。”费迪南德喃喃道。
诺曼从一堆化妆品、纸巾和纸张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灰色塑料卡片。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俱乐部的门卡。他拿起卡片,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公牛说道。它凑到诺曼耳边悄声说了什么,那缀着花环的牛角微微倾斜着。
诺曼听着,然后点点头。他再次把面具从汗涔涔的手上揭下,塞回口袋里,弯下腰又检查起帕姆包里那堆破烂来。这次他筛得很仔细,就像在调查所谓“案发现场”一样,只是那种时候他会用钢笔或铅笔的尖端代替指尖。
在这儿指纹算什么呢,他想着,笑出声来,再也不算什么了。
他把她的钱夹推到一边,拿起一个封面上写有“电话地址”的小红本。他在字母“D”下面找到了“女儿与姐妹”的相关信息,但这不是他要找的东西。他翻到小本的第一页,上面写了很多数字,还画满帕姆的涂鸦——大部分是眼睛和卡通领结。不过那些数字看起来都像是电话号码。
他翻到最后一页,这个地方也有可能发现点东西。还是有很多电话号码,画了很多眼睛和领结……这一页的中间有几个数字,整整齐齐地画了个小框,还标了星号,像这样:
“哦,妈呀,”他说,“先别急,朋友们,不过我觉得中了大奖了,我们的确中大奖了,是不是,小帕姆?”
诺曼将这一页从帕姆的本子上撕下,塞进胸前的口袋,蹑手蹑脚地回到门边。他听着门外的动静。没人,他松了口气,碰了碰他刚才塞进口袋的那张纸的一角。与此同时他的灵魂再次出窍了,有那么一会儿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4
黑尔和古斯塔夫森领着罗西和格特来到巡警室的一个角落,这里几乎像个“谈心隅”。家具挺旧的,但很舒适,也没有供警探坐在后面审讯的桌子。这两位直接坐在了一个褪色的绿色沙发上,一边是软饮机,一边是一张放着邦恩咖啡机的桌子。咖啡机上方没有挂那种关于毒品成瘾或艾滋患者的可怕照片,而是一张阿尔卑斯山脉的旅行社风光海报。两位警探心平气和,富有同情心,询问进行得很低调,也充满了尊重。但无论是他们的态度,还是这种相对轻松的环境,都对罗西帮助不大,她仍然很生气,有生以来从未感觉到如此愤怒,但她也很害怕;光是身处这个地方,就让她感到害怕。
随着问答的进行,她好几次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要遇到这种情况,她就会看向房间那头,齐腰高的栏杆上挂着“仅限警察业务”的牌子,而栏杆外,比尔正坐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
她知道自己应该起身走过去,告诉他不要再等了——回家吧,明天再打电话给她,但她就是做不到。她需要他在那里,就像警探把她们带到这里来的一路上,她需要他骑着哈雷跟在后面。她需要他,就像一个想象力过于丰富的孩子半夜醒来,需要那盏夜灯一样。
问题是,她总是有些疯狂的想法。她明白这些想法很疯狂,但光是明白也无济于事。这些想法有时会从脑中消失,她就可以回答对方的问题;但很快她会发现自己又在想,诺曼肯定在地下室,他们把他藏在那里,肯定是的,因为执法部门是个大家庭,警察是兄弟,而警察的妻子不管怎样都不能逃跑,不能有自己的生活。诺曼正舒舒服服地藏在某个隐蔽的小地下室里,在那里,即便你用尽全身力气尖叫,也没人会听到。那里有湿乎乎的混凝土墙壁,一个光秃秃的灯泡悬挂在电线上,等这场装模作样走个过场的做戏结束,他们就会把她带去见他。他们会把她带给诺曼。
真是疯了。但她只有在抬头看到那低矮栏杆另一头的比尔,看到他也在注视她,等着她结束,好用自己的铁马载她回家时,才会意识到这些完全是疯狂的胡思乱想。
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问着相关的问题,有时是古斯塔夫森问,有时是黑尔问,尽管罗西没觉得这两人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希望他们住口,别再没完没了地问问题,别再没完没了地填表格,放她们走吧。也许等她离开这个鬼地方,那在愤怒与恐惧之间跌宕起伏、令人动弹不得的情绪,会稍微缓解一些。
“再给我讲讲你的钱包里怎么会刚好有丹尼尔斯先生的照片的,金肖女士。”古斯塔夫森说。他面前摆着一份写了一半的报告,手里拿着一支圆珠笔。他眉毛皱成一团,罗西感觉他像个没有复习就参加期末考试的小孩。
“我都给你讲了两次了。”格特说。
“这是最后一次。”黑尔轻声说。
格特看着他说:“你发誓?”
黑尔咧嘴笑了——笑得很迷人——点了点头:“发誓。”
于是格特又讲了一遍,她和安娜如何认为诺曼·丹尼尔斯与彼得·什洛维克被杀有关,如何通过传真得到诺曼的照片。接着,她又讲了自己如何注意到被售票员喊话的那个轮椅男。这个故事罗西已经听了两遍,很熟悉了,但仍然惊叹于格特的勇敢。格特讲到在卫生间后面与诺曼的对峙,口吻平淡得像在背购物清单的女人。罗西牵起她的大手,用力地握了一下。
这次,讲完故事的格特看着黑尔,双眉扬起:“可以了吗?”
“嗯,”黑尔说,“非常可以。你是辛西娅·史密斯的救命恩人。如果你是警察,我会给你颁发嘉奖令。”
格特哼了一声。“我永远也过不了警察体检,太胖了。”
“话虽如此。”黑尔没有笑,只是直视着她的眼睛。
“好吧,谢谢你夸奖我,但我真正想听的是你会抓住那个家伙。”
“我们会抓住他的。”古斯塔夫森说。他听起来非常笃定的样子,罗西心想,你不了解我的诺曼,警官。
“我们完事了吗?”格特问道。
“你是完事了,”黑尔说,“但我还要问麦克伦登女士几个问题……可以吗?如果不行,之后再问也可以。”他顿了顿。“但说实在的,不应该之后再问。我俩都明白这一点,对吧?”
罗西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她看了看仍坐在栏杆外面的比尔,目光又回到黑尔身上。
“该问就问吧,”她说,“但尽量快点结束。我想回家了。”
5
这一次再清醒过来时,他正从天霸车上下来,几乎一眼就认出眼前这条安静的街道就是达勒姆大道。车停在离“贱人宫”一个半街区的地方。天还没黑,但快黑了,树下的阴影浓重而厚软,莫名地有些浪漫迷人。
他低头看看自己,发现离开酒店之前他肯定先回了趟房间。他全身散发着肥皂的香味,穿的衣服也和之前不一样了。他现在穿的衣服很适合这趟任务:宽松斜纹便裤、白色圆领T恤、蓝色工作衫,衣摆没有扎进裤子里。他看着就像那种周末会出来工作的人,检查出问题的燃气管道,或是……
“检查防盗警报,”诺曼压低声音说着,咧嘴笑了,“真是嚣张啊,丹尼尔斯先生。真他妈的嚣——”
接着,恐慌袭来,如同晴天霹雳。他拍了拍穿在身上的便裤的左后袋,只感到钱包突出一块;又拍拍右后袋,感到橡胶面具软塌塌地晃动,于是重重地松了口气。显然,他忘了带自己的警枪——忘在了房间的保险柜里——却带上了面具。此时此刻,面具感觉比手枪要更重要一些。他很可能是疯了,但感觉确实如此。
他沿着人行道向251号走去。要是那里只有几个婊子,他会尽量把她们都变成人质。要是人太多,他就能逮几个是几个——也许半打左右吧——这样其他的就会吓得四散逃窜。接着他就一个个地杀掉这些人,直到有人吐出罗丝的地址。要是没人知道,他就把她们都杀了,然后去查找一下文件……但他觉得到不了这一步。
要是警察已经到了那儿,你怎么办,小诺曼?父亲紧张地发问了,屋前守着警察,里面也有警察,警察在守着这个地方,防着你去?
他不知道怎么办,也不是很在乎。
他经过了245号、247号、249号,最后这个和人行道之间隔着一道树篱。诺曼走到树篱尽头,突然停住了,眯起眼睛,满腹狐疑地打量着达勒姆大道第251号。他本来想着这里可能会有很大动静,或者一点动静,却没想到会看到眼前这番景象:什么动静也没有。
在那狭长纵深的草坪尽头,“女儿与姐妹”就在那里,为了防暑,二楼和三楼的窗帘都拉了起来。整个地方静寂无声,仿佛废楼遗址。门廊左侧的窗户没有拉窗帘,但是很暗。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门廊上也没有人,车道上也没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