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足球竞技小说推荐上一章:鼠男
  • 足球竞技小说推荐下一章:死亡邮递
“你找到照片里的女人了?”萨缪尔一边坐下一边说。
“对,她叫艾丽丝,住在印第安纳,在超级远的穷乡僻壤。”
他递给萨缪尔一张照片——来自互联网,打印在复印纸上:一个女人,站在沙滩上,阳光灿烂,她对镜头微笑,戴软踏踏的绿色大遮阳帽,穿登山靴、工装裤和印着“快乐露营者”的T恤。
“真的是她?”萨缪尔说。
“百分之百。1968年拍示威现场那张照片的时候,她就坐在你母亲背后。她亲口对我说的。”
“有意思。”萨缪尔说。
“最带劲的?她和你母亲曾经是邻居。大学宿舍里的邻居。”
“她会对我开口?”
“我已经安排好了。她明天等你去。”
庞纳吉递给他一份电子邮件的打印件,上面还有艾丽丝的地址和去她家的路线图。
“你怎么找到她的?”
“补丁日闲得发慌。没啥了不起的。”
他再次望向电视:“噢,快看!你觉得他真能吃完那东西吗?我猜他能。”
他指的是电视节目的主持人,这个男人有个著名的本事,他能吃下多得荒谬的食物,却不会昏迷或呕吐。他的名字刻在全美国几十家餐厅的“名人堂”铭牌上,原因是他征服了招牌大餐:两公斤的上等腰肉牛排、超级加大号的汉堡披萨、比新生婴儿还重的玉米煎饼。他那张脸肉乎乎的,一看就知道他全身上下都覆盖着六毫米厚的多余脂肪。
主持人正在用多姿多彩的语言评论大厨,他们似乎在一家廉价餐馆的厨房里,大厨正在用褪色的大号煎锅做土豆煎饼,他将土豆泥做成象棋棋盘大小的一整块。大厨在土豆煎饼上堆了两把碎香肠、四把碎培根、牛肉末、洋葱碎块,然后撒上白切达或莫苏里拉或蒙特里杰克奶酪的碎末,融化的白色奶酪彻底盖住了肉制品。屏幕右上角有几个字:纪念9·11。
“哥们儿,我欠你一个人情,”萨缪尔说,“太谢谢你了。有什么需要的话,尽快开口。”
“不用客气。”
“我说真的。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没什么。我挺好。”
“行,要是有,千万告诉我。”
大厨在白色奶酪层上加了六大团酸奶油后抹平。他将这整整一大块卷成一根柱子,煎土豆的一面向外,然后切成两半,把它们竖着放在白色餐盘上。两根柱子的外壳有几处破损,奶油和脂肪流淌出来。这道菜名叫“双子塔爆肠大餐”。主持人在就餐区坐下,周围是因为能上电视而兴高采烈的客人。金黄色的土豆肉卷摆在他面前。他请众人默哀片刻。所有人都低下头。镜头推向流出白色浆液的爆肠大餐。镜头外的某个人向观众打暗号,他们开始大喊“吃!吃!吃!吃!”,主持人拿起刀叉,切开爆肠大餐的脆皮,挖了一团滴淌肉汁的土豆泥塞进嘴里。他咀嚼片刻,直视镜头说:“够分量。”观众大笑。“朋友,我看我好像吃不完。”切广告。
“真的?”庞纳吉说,“好吧。确实有件事你能帮我一把。”
“尽管开口。”
“我有一本书。”庞纳吉说,“好吧,更像是个写书的点子。一部悬疑惊悚小说?”
“通灵侦探故事。我记得。”
“对。我一直想写这本书,但我不得不推迟写作,因为在动笔前我有许多任务必须完成——你要明白,读者会希望我知道警察是怎么办事的,司法体系是怎么运转的,因此我必须先找个真正的警探跟他待一段时间,意味着我必须找到一名警探,向他解释说我是作家,正在写一本和警察办案有关的小说,我需要在执法岗位上待几个晚上,感受一下真正的警察行话和流程的味道。诸如此类的。”
“没错。”
“你明白的,实地调查。”
“对。”
“但是呢,呃,要是直接写信给警探,我担心他们不会相信我是个作家,因为我从没出版过任何作品,警探肯定能得出这个结论,因为警探必定知道该怎么调查事情。因此在我联系警探之前,我必须先在几本文学杂志上出版几个短篇,最好能获几个小奖,这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自称作家了,然后警探肯定会更倾向于允许我跟着他执勤。”
“应该吧。”
“更不用说我这本书写的是超感官知觉和其他超自然心灵现象了,我需要大量阅读,否则就不可能写得真实可信。说真的,我在动笔前有那么多事情必须完成,我都觉得我找不到驱动力了。”
“具体说说,你要我做什么?”
“要是能有出版商预订我这本书,那么我联系的警探自然而然就会相信我是个作家,另外我也会有动力去拿起笔开始写作了。另外还有预付款,我需要资金来翻修家里的厨房。”
“所以你希望我把你的书介绍给我的出版商?”
“对,要是不太麻烦的话。”
“没问题。交给我。”
庞纳吉笑着拍了一把萨缪尔的后背,转身继续看电视。那个男人已经吃完了半份爆肠大餐,两根柱子被他消灭了一整根,另一根的结构稳定性正在逐渐瓦解,土豆肉碎变成了黏糊糊的圆锥体。主持人疲惫地看着镜头,表情属于踉跄站立、精疲力尽但还在努力保持清醒的拳击手。大厨说他几年前创作“双子塔爆肠大餐”这道菜是为了“永远铭记”。主持人盯着另一根柱子,缓慢地移动刀叉。叉子明显在颤抖。好心的观众递给他一杯水,他没有接受。他吞下又一口食物。他看上去很憎恨自己。
萨缪尔望着艾丽丝的照片,琢磨着1968年意气风发的抗议者怎么会变成这么一个人,她身穿工装裤和反讽T恤走在沙滩上,看起来既快乐又自在。两个迥然不同的人怎么会栖息在同一个躯体里?
“你和艾丽丝谈过了?”萨缪尔说。
“对。”
“感觉怎么样?你对她的印象如何?”
“她似乎对葱芥特别感兴趣。”
“葱芥?”
“对。”
“是什么俗语吗?”
“不。就是字面意思。”庞纳吉说,“她对葱芥超级感兴趣。”
“我不懂。”
“我也不懂。”
电视上的男人已经吃到了最后几口。他疲惫不堪,凄惨万分。他的额头搁在桌上,伸出双臂,要不是他还在沉重地喘息,而且浑身大汗淋漓,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死人。他几乎吃完了整道菜,观众看得如痴如醉。大厨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接近胜利。人群高喊着“USA! USA!”,主持人颤抖地举起叉子,最后一口食物高高地插在顶上。


第36章
艾丽丝家屋后的森林里,她跪在柔软而有弹性的地面上。她抓住一小把葱芥向上提——用力不太大,也不是垂直向上,她的动作很轻,左右晃动几下,让菜根摆脱沙质土壤,而没有折断根须。这是她在大多数日子里做的事情。她在印第安纳州的山丘树林中漫步,清除丛生的葱芥。
萨缪尔站在二十步开外望着她。他脚下是一条穿过森林的砾石小径,连接了艾丽丝居住的小木屋和远处的车库。按照城区的标准,这条小径很长,大概有四百米,要翻过一道小丘。他爬上山坡,艾丽丝的狗叫了起来。
“问题在于种子,”艾丽丝说,“葱芥的种子能存活好几年。”
她在密歇根湖南岸的山丘间打这场只有她一个女人参与的漫长斗争。这种外来的芥类植物从欧洲原生地来到印第安纳州的森林中,开始杀灭本地的花草、灌木甚至树木。假如她不在这里发动反击,那东西只用几个夏天就会彻底取胜。
昨天,她正在读她管理的一个芝加哥地区入侵物种在线讨论版,她的工作是看见发错分区的帖子就通知发帖人并把帖子转移到其他的讨论版去。她管理得井井有条,拾掇数字世界的手段完全模仿了她大多数日子在树林里的行为:剪除不属于这儿的东西。全世界所有网站每天都在遭受数不胜数的垃圾信息轰炸,其中以男根增大药、色情物品和天晓得说什么的西里尔字母内容为主,连最小和最专业的网站也需要管理员认真巡视讨论版,删除不想要的帖子、广告和垃圾信息,否则没有意义的信息就会淹没讨论版,网站也就变得毫无用处了。假如艾丽丝不去清理葱芥,不陪狗和伴侣,时间就会全花在这种事上,反击步步进逼的混乱,在二十一世纪的疯狂中寻找启迪和秩序。
她在笔记本电脑上查看入侵物种讨论版,见到一个叫“斧人”的家伙发了一个帖子:“你认识这张照片里的女人吗?”怎么看都像垃圾信息,因为它毫无必要地使用大写字母,更因为它和讨论版名义上的特定主题——忍冬(金银忍冬、马氏忍冬、贝氏忍冬、郁香忍冬和鞑靼忍冬)——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她正要把帖子转移到“灌水版”并责怪斧人发错了讨论版时,却不小心点开了帖子里的照片,她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因为她看见了自己。
照片拍摄于1968年,芝加哥那场盛大的抗议活动。照片里的她戴着旧墨镜,身穿军装,盯着镜头。天哪,她当年可真酷。她在公园里,草地上全是狂欢的学生。数以千计的抗议者。她背后是各种旗帜、标语以及芝加哥那些著名建筑物的天际线。费伊坐在她前面。她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是这张照片。
她联系斧人,斧人牵线联系到一个名叫庞纳吉的怪人,庞纳吉牵线联系到萨缪尔,萨缪尔第二天就来找她了。
萨缪尔站在她十几步开外,远离这一丛茂盛的野草,乍看之下它们没什么特别的,实际上却是葱芥。一株葱芥的每根枝杈都有几十粒种子,种子会卡在你的鞋跟里、袜子内、裤腿上,随着走动而传播。她不许萨缪尔靠近它们。艾丽丝穿着齐膝高的塑胶靴,看上去很适合跋涉穿越沼泽或湿地。她带着黑色塑料袋,小心翼翼地裹住每一株葱芥,防止拔出葱芥时有种子撒落。每一株葱芥有几百粒种子,她不允许任何一粒逃脱。她拿着装满了葱芥的塑料袋,动作小心翼翼,将口袋与身体保持一定距离,那样子就像是口袋里装着小猫的尸体。
“你怎么会卷入这种事?”萨缪尔问,“我说的是葱芥。”
“我刚搬到这儿来的时候,”她说,“葱芥正在杀死本地所有植物。”
艾丽丝的木屋俯瞰密歇根湖边的一座小丘,是你在印第安纳州能找到的最接近海滩住宅的房产了。她在1986年没花多少钱就买下了这幢屋子,当时湖水的水位正处于历史高位。水面离门廊只有两三米。要是水位继续上升,这幢屋子就会被冲走。没有人想买它,太冒险了。
“买这幢屋子是赌博,”艾丽丝说,“不过不是毫无根据的乱赌。”
“你根据什么呢?”
“气候变化,”她说,“夏季更炎热和干燥。干旱时间更长,雨水更少。冬季结冰更少,蒸发更多。要是气候科学家没说错,那么水位就必定会下降。因此,我发现我开始拥护全球气候变暖了。”
“那种感觉肯定,呃,我说不准,很复杂?”
“每次我堵在车流里,就会想象这些车辆排放的二氧化碳正在拯救我的屋子。这种感觉太怪异了。”
水位后来确实下降了。如今她有了一幢漂亮的沙滩豪宅,俯瞰湖水曾经覆盖的地方。她花一万美元买下的产业如今价值数百万。
“我是和我的伴侣一起搬到这儿来的,”她说,“那是1980年代。我们受够了隐瞒我们的关系。我们受够了告诉邻居说我们是室友,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想过点清静日子。”
“你的伴侣呢?”
“她本周出差。家里只有我和狗,三条狗,都是从救护所领养的,我不许它们去树林里玩,因为爪子会沾上葱芥种子。”
“那是当然。”
艾丽丝的白发向后绾成简单的马尾辫。塑胶雨靴里是款式简单的蓝色牛仔裤。上身穿简单的纯白色T恤。她有自然主义者对外表不屑一顾的气度,对当代的化妆和修饰不感兴趣,这种不感兴趣不像冷漠,更像是已经超越了它们。
“你母亲怎么样?”艾丽丝问。
“当了被告。”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肯对我开口。”
艾丽丝回想她曾经认识的那个沉静的年轻姑娘,费伊到头来终于没能摆脱心魔的折磨,她对此感到惋惜。但人们就是这样,他们热爱的东西让他们痛苦。在社会运动分裂和变得丑恶危险之后,她在伙伴们身上见过了许多例子。他们一直过得很痛苦,痛苦似乎在喂养和培育他们。不,不是痛苦本身,而是伴随着痛苦的熟悉和恒定的感觉。
“真希望我能帮助你,”艾丽丝说,“但我恐怕没什么能告诉你的。”
“我只是想尽量理解过去发生的事情,”萨缪尔说,“我母亲把芝加哥的所有事情当作秘密。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在芝加哥认识她的人。”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从不提起那段时期。”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她在那里遇到了一些事情,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他说得当然对,但艾丽丝没有接话。
“我能说什么呢?”她说,尽量假装无动于衷,“她来学校待了一个月就走了。大学不适合她。一个很常见的老套故事。”
“那她为什么要保密呢?”
“也许她觉得不好意思。”
“不,没那么简单。”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个遭受折磨的可怜人,”艾丽丝说,“小镇姑娘。聪明,但有点笨拙。安静。读书很多。有进取心,有驱动力,但那种方式意味着她的父女关系有严重的问题。”
“什么意思?”
“我打赌她父亲总是觉得她让他失望,明白吗?她担心让父亲失望的焦虑转换成了驱动力,她要变得在所有人眼中都足够特殊。心理分析专家管这个叫转移。儿童理解了其他人对她的期待。我没说错吧?”
“大概吧。”
“抗议结束后,她立刻离开了芝加哥。我甚至没找到机会和她告别。她就嗖的一声没影了。”
“是啊,她很擅长这么做。”
“你是从哪儿搞到这张照片的?”
“新闻节目播的。”
“我不看电视。”
“你记得拍照的是谁吗?”他问。
“那一整个星期就像一大团糨糊。各种东西和其他东西全混在了一起。我根本记不清一天和另一天的区别。总而言之,不,我不记得拍照的是谁了。”
“照片里她似乎靠在某个人身上。你记得那是谁吗?”
“多半是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