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足球竞技小说推荐上一章:鼠男
  • 足球竞技小说推荐下一章:死亡邮递
“是啊,”他说,“就连那幢屋子也闹鬼。”
“你希望自己还住在那儿吗?”
“有时候吧,”他说,“闹鬼归闹鬼,但不是坏鬼。”
他解释说,家宅精灵并不邪恶,有时候甚至很善良,会帮忙料理农场,照看庄稼,给马刷毛。它们不与人类来往,但星期四夜里若是没有收到你送去的奶油麦片粥——要加几大坨黄油——就会生气。它们不是友好的鬼魂,但也不凶恶。它们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它们是自私的鬼魂。
“它们就是这个样子吗?”费伊问,在手掌里转动小雕像。
“绝大多数时候它们是隐形的,”弗兰克说,“只有在它们想让你看见的时候,你才会看见它们。因此你不太会经常见到它们。”
“它到底叫什么?”她说。
“尼瑟。”父亲说,她点点头。她喜欢父亲称呼他那些鬼魂的古怪名字:尼瑟,魅魔,冈弗尔德,卓格。费伊知道它们是古老的词语,来自欧洲。父亲有时候会使用这些词语,会在兴奋或生气的时候脱口而出。他曾经给她看过一本书,书里全是这种词语,她完全看不懂。父亲说那是一本《圣经》,书的扉页是族谱树。上面有她的名字,父亲指给她看:费伊。还有她父母的名字,还有父母的先辈的名字,她从来没听过那些带有奇怪符号的陌生名字。纸张泛黄,又脆又薄,黑色油墨已经褪成紫色和蓝色。所有这些人都留在了老家,父亲告诉她,而弗里乔夫·安德烈森把名字改成弗兰克,勇敢地来到美国。
“你说我们这儿会不会也有个尼瑟?”费伊问。
“这就不知道了,”她父亲说,“有时候它们都会跟着你跑来跑去,跟着你度过一生。”
“它们对人好吗?”
“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喜怒无常。你绝对不能侮辱它们。”
“我肯定不会侮辱它们。”她说。
“你有可能不小心就侮辱了它们。”
“怎么可能?”
“你洗澡的时候,有没有把水溅在地上?”
她想了想,承认有,确实有。
“要是你弄洒了水,一定要立刻擦干净。否则水就有可能渗到地下室,滴在你的尼瑟头上。那会是严重的侮辱。”
“然后会怎么样?”
“它会生气。”
“然后呢?”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说。以下就是他告诉女儿的故事:
许多年以前,哈默费斯特附近的一个农场里住着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名叫弗雷娅(费伊忍不住笑了,因为美丽女孩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如此接近)。一个星期四晚上,弗雷娅的父亲叫她送奶油麦片粥给尼瑟。小女孩打算听父亲的话,但在去地下室的路上,她忽然觉得特别饿。她母亲那天晚上做的麦片粥特别丰盛,放了红糖、肉桂和葡萄干,最顶上甚至还铺了几片羊肉。弗雷娅觉得把这么好的食物浪费在鬼魂身上实在太可惜了。因此,她走进地下室,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把麦片粥喝了个精光。她先从上面舔着吃,然后大口大口喝。她刚擦干净下巴,尼瑟就冲了出来,抓住她开始跳舞。她想挣脱,但尼瑟的力气太大了。它紧紧搂住女孩,唱道:“你敢偷吃尼瑟的东西!那就跳舞直到昏倒吧!”她不停尖叫,但尼瑟把她的脸按在他的大胡子里,所以谁也没有听见。尼瑟搂着她转圈,从地下室的一头跑到另一头。它太快了,女孩跟不上。她一次又一次绊跤跌倒,但尼瑟一次又一次把她拉起来,猛拽她的胳膊,撕扯她的衣服,直到她躺在地上,只剩下喘息的力气,衣服变成了血淋淋的破布。第二天早晨,家里人发现她的时候,她脸色苍白,濒临死亡。她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等她能够重新下地行走之后,她父亲再也不让她送食物给尼瑟了。
父亲讲完故事,费伊说:“对不起,我不该带他们去地下室的。”
“睡吧。”她父亲说。
“以后我要去看你的老家,”费伊说,“哈默费斯特的农场,鲱肉红色的屋子。我会去做客的。”
“不,”他答道,望向她的时候,他显得很疲惫,也可能是哀伤,先前他孤零零地站在外面低头看着那些烧黑的炭块时也是这个样子,“你永远也不会见到那幢屋子了。”
那天夜里她睡不着。她清醒地躺了几个小时,家里的每一声响动都让她提心吊胆:每一声吱嘎轻响,每一声飒飒风声,都让她以为家里有入侵者,或者幽灵。室外的光线从摇曳的树叶之间照进房间,幢幢怪影在墙上显形:盗贼,野狼,恶魔。她觉得热,觉得发烧,想用床头的那杯水冷却身体,把水杯贴在额头和胸口。她喝水,想着父亲的故事,家宅精灵:有时候它们都会跟着你跑来跑去,跟着你度过一生。多么可怕的念头,楼梯底下的野兽,看着他们,用听不懂的语言交谈。
她盯着地板,似乎视线能穿透地板落向地下室,鬼魂就在那里徘徊,贪婪地等待着。她不小心碰翻了玻璃杯,水流了出来。看着自己做出的事情,看着那一摊水渍,浅棕色地毯上的深棕色斑块,她有一瞬间惊慌失措。她想象着水渗进地板,顺着木料的缝隙向下滴淌,滚过金属板、铁钉和胶水,带着灰尘和泥土流向地下室,冷冰冰地落在底下潜伏于黑暗中的愤怒怪物头上。
深夜的某个时刻——没错,就是这样——家里人在地下室里发现了费伊。
死寂的凌晨四点,他们听见一声尖叫。他们在楼下找到了她。她在颤抖,头部抽搐着磕碰地面。父母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她无法说话,无法视物,眼睛翻到了颅骨里面去。她被送进医院,终于镇定下来,医生说她这是神经性发热,神经失调,歇斯底里,也就是说他们诊断不出她究竟得了什么病。卧床休息,他们说,喝牛奶,别太兴奋。
费伊什么都不记得,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非常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侮辱了鬼魂,鬼魂来找她了。鬼魂跟着她父亲从故国来到这里,现在开始纠缠她了。这个时刻永久性地给她的童年画上了句号,让她觉得接下来的人生道路——一次次的发作,芝加哥的灾难,母亲身份和婚姻的失败,等等等等——都是无可避免的定数。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这么一个时刻:创伤打碎你,你变成崭新的碎块。这就是她的这个时刻。


第27章
她高中粉红色最多的一间教室。拥有最多的褶边台布和蕾丝桌垫的教室。最干净和最明亮的教室。最精细复杂的房间,摆着烤箱、缝纫机、冰箱、成排的煮锅和汤罐。无疑是最好闻的教室,为期两周的蛋糕制作课程期间,热巧克力的气味源源不断地流向走廊。家政教室——电气化,光线充足,化学洗涤用品,锋利的刀具,汤罐头,闪闪发亮的银白色铝质煮锅,原子时代的摩登厨具。费伊一次也没有见过男孩出现在这个教室里,甚至不会探头进来要蛋糕或华夫饼。男孩远离此处,理由非常残忍:“我绝对不会吃你做的东西!”他们对女孩这么说,发出噎死的声音,抓住脖子假装喘息而死,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但男孩真正害怕的是那些海报。
海报的传闻早已飘进他们的耳朵。
海报用图钉固定在粉红色的墙壁上,海报上的女人显得孤独而羞愧,宣传的都是男孩否定其存在的商品:灌洗器、月经垫、吸收性粉剂、石炭酸喷剂。费伊坐在软垫椅上,双臂交叉,弓着后背,厌恶而沉默地读着这些海报。
女孩最麻烦的气味问题并非来自漂亮的小胳膊底下,一罐名叫“清风喷雾”的商品的海报这么说。“洗净湿巾”的海报说,专用于男性没有的气味问题。一个女人孤零零地坐在卧室里,头顶上的黑色粗体字母写着:有些事情是所有丈夫对妻子的期待。另一张海报上,母亲对女儿说:现在你结婚了,我可以告诉你了。有一种女性气息比口臭和体味更可怕。漂亮的年轻女儿满脸热忱和快乐,就好像她们在聊电影或回忆,而不是抗菌洗液,女儿说:妈妈,听你传授经验省去了我多少麻烦!
已婚女性的世界真是恐怖:温暖的体液和肮脏的皮肤,有毒细菌在女性阴暗部位的褶皱里生长。费伊想象着厨房水槽里积水太久的腐臭气味,想象着没有铺平的湿抹布那种类似汽油的难闻气味。这个秘密,已婚成人的生活遍布毒液,赤裸、潮湿、不喷香水的他们,企图掩盖身体的臭味。丈夫发狂般地夺门而出,妻子陷入绝望。她为什么会在夜晚独守空房?她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尽其所能地展示美貌,但忽视了最基本的问题:女性的生理卫生。这是来舒消毒水广告讲述的故事,费伊的母亲从来没有提过这些。费伊不敢去看母亲的卫生间,害怕她或许会发现的东西。粉色与白色的瓶子和盒子,名称一个个都那么可怕,听起来像是男生在化学课堂上学习的东西:Zonite、Koromex、Sterizol、Kotex。这些词语听上去和科学沾边,聪明而摩登,但事实上并不存在。费伊知道,因为她查过。字典里没有Koromex的条目,其他的也一样。这些毫无意义的K字头、S字头和Z字头词语,就好像空心的气球。
金尼美容顾问的海报说的是如何控制出汗。“封面女郎”化妆品的海报说的是如何隐藏瑕疵。另一张海报宣传的是束腰和带衬垫的胸罩。难怪男孩会害怕。女孩见了一样害怕。除臭剂的广告面面俱到,让你知道你就是你丈夫希望你成为的那个女人。家政课的教师不遗余力根除所有种类的细菌和不洁,教女孩如何变得整洁和好闻,防止她们变成她所谓的“肮脏而低劣的人”。她不把这门课叫“家政”,而是称之为“沙龙舞会”。
她们的老师是奥尔加·施温格夫人,玛格丽特的母亲,本地药剂师的妻子,她努力教一群小镇姑娘学习礼仪。她向她们展示该怎么做有教养的淑女,培养加入遥远的上流社会所需要的气质。每天晚上要梳头一百遍,上下刷牙五十次,每一口食物至少咀嚼三十四下。站要站得笔直,不许弯腰驼背,交谈时保持视线接触和面带微笑。每次说“沙龙舞会”(cotillion)这个词语时,她总会用上夸张的法语发音:▁co-ti-YO▂。
“咱们必须洗掉你们的农场气!”施温格夫人说,哪怕底下的女孩并不住在农场里,“咱们需要的是优雅。”她会播放唱片,室内乐或华尔兹,说:“你们这些姑娘,能碰到我真是太幸运了。”
她教她们学习她们母亲一窍不通的知识。该用什么杯子喝葡萄酒,喝苏格兰威士忌又该用什么杯子。餐叉和沙拉叉有什么区别。不同的餐具该摆在桌上的什么位置。餐刀的刀锋应该面对哪个方向。大浅盘是用来盛什么的。不把胳膊肘放在桌子上的正确坐姿是什么样。如何在餐桌前坐下,如何起身离开。如何优雅地接受别人的恭维。男人替你拉开座位时你该如何起身而不会跌倒。怎么煮像样的咖啡。如何正确地斟咖啡。怎么把糖块垒成可爱的小金字塔,放在费伊从未在家里见过的看似一碰就碎的彩釉瓷碟上。
施温格夫人教她们如何主持餐会,如何为餐会烹饪,如何与宾客愉快地交谈,如何制作精致的菜色。她坚持说,美国东海岸的主妇最近都在做这些精致复杂的菜,大多牵涉某种胶冻,牵涉某种莴苣做的边饰,某种食物包食物的概念。虾肉沙拉摆在牛油果泥的环形模具里。菠萝嵌在青柠胶冻里配上奶油乳酪。卷心菜悬在肉汤凝冻里。桃子切开用蓝莓塞满。罐头梨片撒上黄奶酪碎。菠萝船里装着鸡尾酒酱汁。橄榄甜椒慕斯。鸡肉沙拉做成白色弹头。金枪鱼方块。柠檬鲑鱼塔。火腿卷甜瓜球。
开化淑女都在制作这些闻所未闻的美妙菜色。美国爱上了这些食物:摩登,让人兴奋,背离自然。
施温格夫人去过纽约市,去过芝加哥的黄金海岸。她大老远地去杜比尤克做头发,衣服不是从东海岸经销商的邮购列表上挑选,就是去得梅因、乔利埃特或皮奥里亚这些发达都市的精品店购买。碰到气候宜人的日子,她会说“多么美好的一天呀”,演戏般掀开药店前窗的遮光帘,费伊甚至觉得会有动画小鸟从外面喜滋滋地飞进来。她会让女孩们享受吹进窗户的微风和百合花的芬芳。“知道吗?百合正在盛开”,她们会去采花,插在药店各处的小花瓶里,“淑女的家里永远要注意这些细节。”
今天的开场白依然是有关婚姻的那套说教。
“我上大学的时候成为了一名注册职业秘书,”她说,站得笔直,双手互扣放在胸前,“我决定去上生物和化学课程。我所有的老师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何必费这么多麻烦呢?为什么不多练练打字?”
她哈哈一笑,摇摇头,像是一个人耐心忍受着另一个人犯傻。
“我有我的计划,”她说,“我从小就知道我想嫁给医药领域的从业人员。我知道我必须拓展眼界,否则就不可能吸引医药领域的从业人员。假如我能聊的只有打字和文书,医药领域的从业人员怎么可能对我产生兴趣呢?”
她严肃而庄重地望着女孩们,像是在宣布成人世界的重大真相。
“不可能。”施温格夫人说,“这就是答案。不可能。后来我遇到了哈罗德,我知道我选修的理科课程得到了报答。”
她抚平她的裙子。
“我想说的实际上是,要设立远大的目标。你们不是非得嫁给农夫或水管工。你们或许无法像我一样嫁给医药领域的从业人员,但财会领域的从业人员对你们这些小淑女来说并非遥不可及。或者商业、银行业、金融业。想清楚你们想嫁给什么样的男人,然后安排自己的人生以实现这个目标。”
她请姑娘们想一想她们想要什么样的丈夫。我要一个能带我去墨西哥阿卡普尔科度假的男人,有人说。我要一个能买敞篷跑车送我的男人。我要一个当老板的,这样我就不需要担心碰到老板会不会给他留下好印象了,因为我嫁的就是老板!施温格夫人教她们用这种方式做白日梦。你们的生活中可以有地中海巡游,她说,也可以有在密西西比河上钓鲈鱼。
“这是你们的选择,姑娘们。但假如你们想要更美好的生活,就必须为此付出努力。你们觉得你们的丈夫会喜欢谈论速记法吗?”女孩们严肃地摇头。
“费伊,这些话对你来说尤其重要,”她说,“芝加哥充满了世故的男人。”
费伊感觉到整个班级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缩进椅子里。
接下来,她们开始上今天的正式内容:马桶。问题:细菌在什么地方?(在所有地方。)如何清除细菌?(必须彻底清除,双手双膝着地,使用漂白粉和氨水。)她们五人一组,练习如何刷洗卫生间的马桶。费伊等待自己上场,同组的其他女孩望着窗外的男孩,男孩这会儿正在操场上上体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