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兑的量上来,库存银子一日比一日增多,放贷的业务也紧跟着来了。
这日,卫景平粗略盘点了下账本,说道:“截至二月十九日存银23000两,放贷20000两。”好家伙,出去手头应急的3000两,等于把库存银子全都放出去了。
这是一天都不让他白给利息银子啊。
这放贷出去的速度真是出乎意料的快。
卫景平不禁要发个感慨:镇江府的商贸是真发达呀。
二月底,他要启程回京的时候,问钱庄有多少库存银子,于掌柜拿出算盘打了一番说道:“还有八千两。”
“八千两,”卫景平问:“是前日和昨日存进来的吧?”
于掌柜:“是哦,咱们钱庄的银子捂不热就会被人借走了。”
许是由于利息银子低的缘故,总有人来借贷。钱庄因为库存银子不多,常有十万火急的人满怀希望而来,借不到银子又失望而归的。
他话音才落,恰好就有人来办业务:“掌柜,在下想要借八千两银子。”
问都不问利息,张口就要借银子。而且他要借的正正好是八千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卫景平微微一愕,他使了个眼色,于掌柜对来人说道:“实在是对不住,钱庄已经没有库存银子放贷了,这位大哥您到别的地方去看看吧。”
那人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没银子放贷了?”
明明有人告诉他有八千两来着,那人满腹狐疑地悻悻离开了钱庄,等走到拐角处他对另一个人说道:“快去告诉老爷一声,钱庄里没有这八千两存银。”
钱庄里。
于掌柜满腹狐疑问卫景平:“大人,咱们不就是赚利息差的吗?为何又不借出去了?”
“于掌柜,”卫景平四下环顾了一眼,把于掌柜请到里间轻声说道:“本官担心他们从咱们钱庄借了银子出去,转手又放了高利贷。”
他心道:或许他们以低利息银子从钱庄借贷出去,再以极高的利息放高利贷出去,不花一分本钱就能赚到大钱,有些人的头脑过于活络了。
虽然并不影响钱庄的生意,但日后要是传出去,有违他“发商生息”的初衷不说,一旦出事被人揪出底儿来,户部和正通钱庄成什么了?
多招人唾骂。
于掌柜一点就透,忽地明白过来:“……这之中绝对有蹊跷。”
比如方才来借钱的那人。
他们说话的时候,卫景平一直盯着于掌柜的神情,见他坦荡荡的才道了句:“烦请于掌柜这两日多留个心。”
于掌柜一脸凝重:“嗯,多留个心。”
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吗。
……
傍晚回到客栈。
“大人,咱们不回京了?”卫五月都套好马车了,卫景平又说不走了,他迷茫地挠了挠头。
“等几日再回。”卫景平说道:“还有件事没办完。”
他跟晏升说道:“于掌柜和郑师爷,还有他手下的伙计到底可不可靠?”
“相当可靠,”晏升说道:“于掌柜和郑师爷早年在我们晏家干过,三年前我来这里做官,家里人怕我在这里被欺负,打发了几个人过来照料,他二人见我在此地如鱼得水,闲着没事就打算谋个生,人是极靠谱的。”
卫景平:“……”
还有几名打杂的伙计根本接触不到账本,不可能详细知晓钱庄具体有多少可往外头放贷的库存银子。
“你不也算一个嘛,”晏升打趣他:“还有詹大人。”
詹益书。
时常去钱庄打转的詹大人。
卫景平忽然想起有一次郑师爷说的:“詹大人和卫大人一样时常来问库存银子”的话,心中颤了下:詹益书……
他。
难道是他。
不不不,来镇江府之前他向吏部打听过,詹大人仕途多年,政绩、口碑都十分的好,他不能随便怀疑人家。
“这两日要是那人再上门,”卫景平说道:“就把银子放给他。”
今日没借贷到银子,说不定还会再来的。
晏升:“打算引蛇出洞?”
卫景平点头:“试试吧。”
不一定能成。
果然如他所料,隔天,那人又来钱庄借银子,张口还是8000两,这一次,钱庄放给了他。
银子借出去后,卫景平对晏升说道:“说不定这两日该有人往外面放高利贷了,你盯着点儿。”
要是真查明了这笔钱的去处,就容易办多了。
隔了四日,晏升大半夜来见卫景平:“卫四,让你猜准了,昨天开源商行向一家姓钱的商人借了8000两的高利贷,契约上约定两个月还钱。”
巧了,那人向钱庄借的也是两个月的时限。
卫景平:“……”
真是防不胜防啊。
卫景平忽然问道:“钱姓商人和詹大人有过来往吗?”
晏升一拍脑门:“钱姓商人,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谁……”他哎呀了半天才说道:“詹大人有个妾似乎是钱姓商人送给他的……”
詹益书和钱姓商人,细究起来有来往不假。
卫景平心中咯噔一下,沉声说道:“嗯,知道了,我明日就启程回京。”
就目前知晓的情况看来,詹益书没那么容易清白地把自己摘出来。
要是这件事牵扯到詹益书,在镇江府的地盘上,知府一手遮天,水太深,他怕一旦查起来会把自己给埋了。
晏升:“不管钱庄的事了?”
卫景平说道:“嗯,暂时该怎么运营还怎么运营,只是账本要做两套,尤其涉及库存银子的。”
晏升听他话里有话:“这事儿我看着办。”
卫景平点点头:“后会有期。”


第220章 厨子
(“咱也没见过,听见过她的人说啊,真是个花容玉貌的孩子……”)
三月初四。
启程前, 他忽然想起有几件事情要交代给于掌柜和郑师爷,于是卫景平特地换上常服又去了一趟钱庄。
跨进门, 却和詹益书走了个对顶, 卫景平微微一愣,而后圆滑地寒暄起来:“詹大人。”
詹益书毕恭毕敬地道:“听说卫大人这就要回京,下官赶来给大人送行,下官知道大人心系钱庄, 走到门口就习惯了要进来看一遍。”
“真是劳詹大人费心了。”卫景平心中蹦出一句寒意十足的呵呵, 面上却诚挚地笑着回他, 不再往钱庄里头迈步:“詹大人这么上心, 本官可以放心地返京复命了。”
詹益书缩着肩跟在他后面:“下官送送卫大人。”说完, 他请卫景平上了马车,一道往镇江府的运河码头走去。
到了运河边上, 忽然有位三十来岁的精瘦男子背着包袱来找过来,对着卫景平行礼道:“卫大人。”
卫景平指了指他对詹益书笑道:“本官十分喜爱此地的菜肴, 几番打听总算请了个厨子跟随本官进京……”
他叫李大全, 是卫景平昨日傍晚临时起意找来, 跟随他一起回京城的厨子, 会做水晶肴肉,东乡羊肉以及蟹黄包等各类菜肴和面点。
詹益书看了看那男子:“阁下是哪家的掌勺师傅啊?”
“回詹大人的话, ”男子说道:“在下是清丰楼的李大全。”
詹益书想了想,挤出一张笑面:“清丰楼好,卫大人着实会挑人。”
卫景平笑了笑:“詹大人快请回吧。”
詹益书躬身施礼:“卫大人一路顺风。”
卫景平谢过他,大步流星走上码头。
……
柳色初新,春枝尚嫩。
卫景平这次走的是水路, 从镇江府码头坐船出发, 一路上春水潺潺船行顺利, 五日后便抵达京城。
临行前没有向户部和家中打招呼,回来的过于突然,因而没有人来接他,进城后卫景平便直接回了家中。
姚溪一早去钱庄帮工,家中只有丫鬟带着金小灿和红袖在玩儿,他一进门,一雕一鹅受了惊吓,扑扑棱棱飞走,红袖中途还打了个滑,扭着屁股气哼哼地躲到后院去了。
“五月,带李师傅到卫宅去。”
反正他总是过去蹭饭,就让李大全到那边去做饭好了,卫景平放松地浅笑了下,回到屋中沐浴更衣,洗去一路风尘。
旁晚时分姚溪回来,卫景平迎出来:“媳妇儿累不累?”他揽了一下她的腰:“怎么瘦成这样?”
比二月初他离家之前纤细单薄了不少。
姚溪微红着脸说道:“许是天气热换了春装的缘故。”不像冬天穿这夹棉看起来更为丰腴些。
卫景平笑道:“我这次从镇江府雇了个厨子回来,走,咱们去娘那边吃饭。”
定是他不在的这阵子,姚溪拉不下脸顿顿去他爹娘那边吃,就自个儿将就了。
姚溪换了身衣裳,二人一路说着话,往卫宅走去。
他们刚踏进门槛,就看见卫宅鸡飞狗跳卫长海追在卫容与后面,手里举着鸡毛掸子:“……还打不打弟弟了……”
里面传来卫泱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把孩子委屈的啊,听者心酸闻者流泪啊。
卫景川夫妇二月初就回龙城府去了,孟氏不舍得卫泱走,好说歹说把他留在了家里。
还叫姚溪写信给韩素衣,让老大卫景明两口子把大孙子卫啸送回来,仨娃儿一起带。
卫景明的儿子卫啸的名字出自《楚辞》:“虎啸而谷风至兮,龙举而景云往”,“啸”字是百兽之王老虎啸吒风云之意,恰好卫啸属虎,卫景平便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正合我们武将之家的气势。”听说卫景明收到信后,一眼就相中了“卫啸”这个名字。
……
“四叔四婶救我。”看见卫景平和姚溪来了,卫容与一个飞扑扎进她四婶怀里,把姚溪扑得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卫景平把她拎过来:“又淘气了?”
这时候卫长海气呼呼地追上来:“老四你把她给我放下,我今天非打她不可。”
卫泱还不到一周岁,她都敢对弟娃儿动手打,你说气不气人。
卫景平:“爹,算了,姐姐就是要打弟娃儿的。”还得趁早打,晚了就打不着了。
卫容与得意地望了一眼卫长海,皱皱鼻子气他。
卫长海瞪着卫景平,到底没狠下心来教训他,毕竟在儿媳妇姚溪面前,还是要给儿子面子的:“老四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景平:“爹,是晌午那会儿回来的。”
卫长海望了望旁晚天边的火烧云:“回来不早点来看你娘,白让她多□□会儿心……”
卫景平:“……我去厨房看看李师傅做了什么。”
老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厨房里,李大全正在烧东坡肉:“卫大人,小姐说她想吃这个,小的就做了一份。”
卫景平点点头,问他:“大全,想家吗?”
李大全憨憨笑道:“大人说笑了,小的今日才到京城呢。”
卫景平拿起一根竹笋在手里剥着:“大全,你们镇江府有什么趣事吗?”
他心想:在酒楼做工的人都是百事通,李大全指定能说出不少的吧。
“大人想听什么样的趣事,是坊间百姓的还是达官贵人的?”李大全一边熟练地收拾猪肉块一边说道。
卫景平:“达官贵人的吧。”
李大全停下手里的刀:“哟,要说趣事,头一个要数咱们知府詹大人了。”
卫景平眸色微变:“说来听听。”
李大全声调自豪地说道:“话说还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镇江府当地有个刺头秀才罗桂成,仗着自己读了几年书不得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也不知怎么的就和詹大人起了冲突,那天在大街上拦着他的车驾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是詹大人看上了罗秀才家才八岁的女儿,要抬进府里做妾……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啊……”
“后来呢?”卫景平盯着他问:“罗家的女儿才八岁啊?”
罗秀才的话是不是有点离谱。
李大全熟练地煎着猪肉块的肉皮:“詹大人脾气好啊,等罗秀才骂完,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詹益书被冲撞后非但没有责怪罗桂成,还安慰他说不要紧,就放他走了。
离谱的是,詹大人不仅没有责怪他,那天傍晚就派人敲锣打鼓给罗家送了十两金子,好大的阵仗。
罗桂成不敢要这十两金子,衙役们却说让他次日当面送回,罗家这才小心翼翼地收了。
谁知道就这十两金子,当晚就给罗家带来了血光之灾,有强盗蟊贼得知后半夜潜进罗家,杀死了罗桂成和罗夫人,盗走了这十两金子。
罗家的八岁的女儿罗小柔因为害怕得晕了过去,强盗以为她死了,这才放过她。
罗小柔也因此得以侥幸活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罗家的街坊邻里听见哭喊跑到罗家,看见凶杀案赶紧去府衙报案,知府詹益书得知后,亲自带着衙役们抓捕,不到三日就破了案子,将潜进罗家盗取金子,谋财害命的盗贼尽数抓获,判了个秋后斩首的刑。
算是给罗桂成报了仇。
更叫人说道的是,詹夫人见罗家只剩下一个罗小柔,同族里头连个靠谱的亲戚都没有,善心大发,便把罗小柔带在身边当干女儿养着,还许诺等他长大了给她找个靠谱的夫婿……
詹益书在镇江府最被人津津乐道的就是这件事情了。
敲锣打鼓给罗家送十两金子,这不是明白着告诉盗贼去罗家发财嘛……卫景平的眼皮重重地跳起来:“算起来,罗家的女儿今年十六七岁,该择婿许人家了。”
李大全面色悲悯地摇了摇头:“小的在清丰楼掌勺的时候听人家说啊,这罗家姑娘脑子,”他指了指头说道:“有时候清醒有时候迷糊的,婚事只怕难了……”
谁肯娶一个傻女当媳妇儿呢。
卫景平微皱了下眉头:“……”
“那罗家姑娘后来出落的怎样?”他想了想问道。
李大全:“咱也没见过,听见过她的人说啊,真是个花容玉貌的孩子……”
只是命太苦了些。
卫景平:“……”
心中总不自觉往极端坏的地方想了。
他又跟李大全闲扯了会儿镇江府的事情,把话套的差不多了,李大全的拿手菜也都做好该装盘上桌了。
这一盘盘色香味儿俱全的菜肴依次端上来后,卫容与溜了一眼,乖乖地坐着等长辈们叫开饭,真跟端庄贤淑的大家闺秀似的,而卫泱,他吮着自己的小胖手,流了老长的口水。
这顿饭吃的大人孩子都味蕾舒坦,满意极了。
饭后,卫长海跃上屋顶,招手把卫景平示意卫景平上去挨着他坐:“老李这么好的手艺,能甘心在咱们家当厨子?”
卫景平:“……”
李大全不算老,人家才三十来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