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征:……那个脑瓜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任征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问道:“我划断你手上的魂缠鱼线那么多次都没感觉吗?”
“没有,我只觉得恶心……”相汯想到身上还会起一阵阵的疙瘩。
任征:……这话杀伤力太强大,真的连开口都不想了。
他就是要命,而且要留下大家的命才上的船,又是哪门子不要命了?虽然他没有一身好武艺,也是用尽办法想换来周全啊!
而且,如若他相汯是个见死不救之人,当初他异想天开想用内陆船入海,却遭遇风浪沉了船那时,他见死不救即可,任家哪有什么以后?更别说之后的漕运会议了!
“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坏心。”一旁也帮忙出了主意的颜娧看不过眼,堆着满满歉意的浅笑。
“是啊!你不是坏心之人……”任征跟着频频点头。
“你闭嘴!”他在外人眼里有这么慈悲?相汯气得反手敲在仍在颔首的头颅上,暴跳如雷道,“你就不担心掉下去直接落在鲛鲨嘴里?木桥上我都被你弄得一肚子火了,你觉得我还不会见死不救?”
“不会。”
这次一室四人,有仨异口同声。
相汯:……
“你宁可毁掉一艘船也要送我们出岛,李泽打着什么心思,祸害了相家那么久,不但没追究还将他送还李家,这样的家风在前,除非命没了,否则你还是不会见死不救。”颜娧漾着心悉的浅笑回应男人的怒气冲冲。
“我说小妹儿,那船的事儿不是我乐意的吧?”相汯真不知该哭还该笑,这是被注记好人了啊?
“事后你也没追究,还几次帮忙我哄骗梁王不是?”颜娧眸光里尽是感激。
“因为追究没有用,船坏了就是坏了,还能怎么办?”反倒是颜娧第一次在他眼前摆出这般柔和的姿态,他内心反而不安了起来,不会又想怎么坑他了吧?不由得呐呐问道,“妳又想作甚?”
“我没有!”颜娧唇瓣勾着意味深远的浅笑,佯装不解地问道,“我就想问,你一直闹脾气没有用,有想怎么救任家那孩子了吗?”
相汯:……有没有良心啊!到头来还成了他闹脾气?
“难不成妳有?”任征开心地上前了一步。
怒气蒸腾的男人终于消停了,颜娧偏头看了浑身湿漉漉的两个男人,抿了抿唇瓣不由得心生一计,“我就想知道你姑母害不害怕冤魂索命。”
男人们看了对方一眼,都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鲛鲨的血腥气,衣裳都还滴着水,这模样是挺像水祟的……
“海上讨生活的,哪有不崇敬神灵的?”相汯心里也信这套的,否则哪会容家每次交出新船入海时,都亲自到场主持圣典,“只不过姑母手里都沾惹了那么多人命了,还会怕吗?”
颜娧轻靠在身后的支摘窗旁,远远看到相若的船只正缓缓驶入漕运,才提议问道:“试不试?”
“试?难不成要带着任征再上船?”相汯纳闷了。
“我可以的。”任征二话不说地上前担保。
任家男丁单薄,兄长虽然成长的境遇不尽如人意,终归还是任家人,父亲在天之灵定会护佑他将人救回来的!
颜娧没有直接回答两人,眸光凝望江面,淡淡地说道:“市舶司的探子来报,她的通关令是通往白杨城,但是按着她诡秘多变的手段,势必不会有一定的目的地,在不知她的目的地何方之前,你兄长得先捞出来。”
他们的船只不可能一路跟着,跟忠勇侯府斗智斗力那么多年,也能大约抓住几分相若的行事,她那多疑的性子,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船只尾随超过一天,起了疑心必定会想办法上船查探。
救人的机会只有一次!
因此,得先把相若给搞得心神混乱,最好能神志不清,一旦丧失判断能力,才能顺利营救舱底之人。
“猛火油我们是换掉了,但是那些废油运用得当也能造成莫大伤害。”她自小运气就不是一般的黑,虽有准备对策,还是害怕遇上什么突发状况,现在也只能期望被关进舱底的任家公子能够按着计划行事。
“妳又做了什么?”那慧黠的眼眸滴溜的转了转,相汯又不小心抖了抖,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对小妹儿的笑容心里都存了三分顾忌,深怕又有什么火烧到自个儿身上来……
“我?我乖乖的在船上待着能做什么?”颜娧佯装不懂地笑问道,“不该是任家大公子有没有做了什么?”
“妳叫兄长做什么?”任征紧张了。
兄长自小吃尽苦头,实在不愿他再受什么委屈。
“唔……”见任征焦急得不得了,春分轻蹙黛眉不解问道,“草木灰不是任家主请托在下藏在舱底的?”
那些草木灰可是她想尽办法弄来的,姑娘说有大妙用,总不是要做白工吧?
“我?”任征嘴角抽了抽,心里淌血啊!
答案已经在眼前,没事先告知,小姑娘又拿着任家令牌去安排事情了……
“你有一个极好的兄长。”颜娧毫无保留地夸赞道,“即便不受世间美好环顾,心里也不曾因此生怨恨,仍旧希望能够为任家尽到一点绵薄之力。”
“这次妳又要提什么条件?”任征直觉问道。
第892章 风调
“我像是那种人吗?”颜娧眼底尽是委屈地问道。
任征意味深长的眸光瞅了她几次,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只能在心里暗忖:像啊!不然任相两家的令牌怎会在妳手上!
这话说不得,只能在心里想啊!
别说任征,就连相汯也是一样的表情,这叫颜娧不由得嘴角抽了抽……
两人一副被坑杀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被这么瞟了几次,颜娧不乐意了,亏她好心帮忙想办法呢!
那眼神是心疼什么了?
拿了两家令牌也不全为了私事,譬如此次,没有三个漕运行令牌,能够顺利在江上就把油品给换了?更别说在漕运行里安排两人互换身份之事。
这不是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天底下哪有尽在掌握之中的好事!
一见她抿着唇瓣瞥了一眼,迳自凝望着窗外不发一语,两人不由得对望了眼,心里又慌了一批,这是惹得祖宗不开心了?
眼神较劲了许久,最后还是懂武的相汯占了上风,硬是推了任征向前。
受害者满是无奈地回怼了几眼,堆了满脸讨好的笑意问道:“世子妃,有何指示,小的定当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使命……”
闻言,相汯忍不住给了个赞许的眸光,果然是皇商啊!什么讨好的话都能想得出来,那可不是他们这种糙海人想得出来的!
任征不领情地撇了眼,恭谨揖礼的腰又弯了更深,也只有把尊称给抬出来的法子,整个西尧谁不知道她可轮不到他来讨好,讨得好不打紧,讨得不好还有另一群人等着削他,他可受不住啊!
颜娧的唇瓣漾出了一个不知其意的笑意,挑眉问道:“想来两位家主已有对策,在下告退。”
任征:……立即拦住舱房门口不让出入。
怎么连告退都来了?总策划是她呢!要是在此时收手,后头没有蓝江漕运的船来接应,他们如何撤退?
“别啊!小妹儿,菩萨心肠,美若天仙的小妹儿,我等着妳的安排呢!”相汯也凑近了支摘窗旁,不给她从窗棂离开的机会。
看着男人们的小动作,颜娧也不是个摆谱的性子,收了脸上的淡漠,取出她专有的信笺交与任征,慎重道:“等会春分送任家主到我的船上,我们的安危全靠您的指挥调度。”
“这……”不是吧?任征愣愣地接过信笺,心里涌上一丝不安,求助的眸光瞟往相汯,不懂武如他自然不会想着上船救兄长,可是这番安排是世子妃打算亲自上阵?
“难道你上?”相汯轻蔑一笑。
有机会与小妹儿一同部署与行动,他心里乐的!
任征他不懂武错了吗……
“相家主去吓吓你家姑母,顺道应付几个受了取魂针的棹郎,不难吧?”颜娧淡然的神色不变,说出口的话却令两个男人心惊。
“小妹儿都知道?”相汯本以为这个秘密不会有人知晓,未曾想什么事儿都没瞒过她……
“取魂针?”任征不可信地提高了音量,语调里有按捺不住恐慌,“那东西不都随着神国葬入皇陵了?”
“有皇陵就有摸金,有什么好讶异。”颜娧没有丝毫在意瞥过任征,意味深远的眸光最后落在相汯身上。
两个男人的疑惑,在她似笑非笑的弧度里都得到了答案,心里也有不同程度的不可置信,一个只是单纯不相信神国的秽物重现于世,一个则是心碎得不愿接受事实。
“当初救芙儿的真的是妳?”相汯心里原本仍存着一丝侥幸,如今不愿相信也什么都得相信了……
扶家对她的尊崇,她上岛后的异样,容家那藏不住的恭敬,还有芙儿那说不出口的神秘,其实都有蛛丝马迹可寻,偏偏他就是不相信!
他认为东越传遍了神后再世的传言,不过就是市井小民的流言蜚语,怎么也不愿相信,与她的距离比天还要远……
与相汯交换着两人才能懂的语言,颜娧淡淡地勾着唇线道:“芙儿安好,岛上才能平安。”
“是啊……”相汯望向她的眸光不再有满腔的热烈,反倒是染上些许同情。
明白她跟那个位置扯上关系的日子能有多么不平静,一向喜欢躲在人群之后的她,将不再有机会过上淡泊宁静的生活,而且那个守在她身旁的人,永远不可能是他了……
思及此,相汯不再迟疑地扑通跪在她面前,拱手称道:“织云岛部众恭候尊上示下。”
他这一跪,跪蒙了任征,也跪愣了颜娧,再回神也没了淡定,连忙扯起眼前的男人,染上了些许恼怒。
“你起来,我不是你的尊上。”施了七分力道也没能扯动人,颜娧扶着泛疼的额际坐回椅子,无奈道,“我是你尊上的娘亲。”
“娘亲?”相汯抬眼回望她眼底的不情愿,不禁怀疑听到了什么?
事已至此,对他也没什么需要保留的,颜娧拉起凝着剑眉的男人,无奈笑道:“我们都只是那个可能来临的时代,微不足道却身负重任的先行官。”
“先行官?”相汯真的不懂了,一个娘亲都没得到回答,又来一个先行官?
“单珩总是说分久必合,只不过他知道神皇的位置是可以被取代的,然而事实是否如此你我都清楚,你半辈子都在与老天拼搏生活,你觉得天意是那么容易被揣测的?”颜娧眼底那不知深意的笑容更深了。
“当然不可能。”相汯直觉地回答。
“是啊。”颜娧取出了工队复刻的一枚细致雕琢的狐徽,放在两个男人都能清楚看清的桌面。
“如果这些代表神国的物什都能被复刻出来,什么是非真假,我们是不是得再三考虑?”
相汯没有马上回答问题,反倒任征面有难色地问道:“神国当真会复辟?”
那他还能是皇商吗?这个念头才浮上脑海,她淡漠的眸光立即一扫而过,令他吃了一惊,暗忖:问问都不行?
“如果这个世间需要他们,神国帝后自然会出现,如若四国风调雨顺,也国泰民安,那么他们反出作甚?”颜娧再认真不过的眸光瞅着门口的男人。
任征那一瞬间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乱世造英雄,天下不乱,何来英雄?
第893章 雨顺
神国帝后是否再世,取决于四国是否风调雨顺,更贴切的说法是…取决于楚越的眼前的形势。
听承惜念叨着世子夫妇混入东越拯救晓夷大泽之事,听得他耳朵都快长茧子了,三天两头拿惊奇古怪的消息来梅珍堡换珍玩,谁让他好奇?
换得他全是泪啊!
任征迟疑的眸光转向那个气定神闲女子,心里又愁了愁,方才那些话里有没那么简单啊!
什么叫尊上的娘亲?前阵子摄政王府大肆庆祝添了世孙之事有蹊跷?
一个织云岛任凭差遣,已经确信听到了不该听的消息,心里那叫一个愁啊!
瞅了瞅那桌上的狐徽,再看看手上的信笺,他…会不会被灭口?
看懂了任征眼底的忧心,相汯不由得笑了出声,“有小妹儿心思缜密,定会让你安全带着兄长回家的。”
而且,知道颜娧心中所望,自然不会破坏她的愿想,况且尊上二字也不是很乐意喊出口,能多喊几声小妹儿就多喊几声吧……
“相家主可真是高看在下。”看着那带着些许落寞的眸光,颜娧递上了一抹心悉的温和浅笑,大约只有相汯知道,为何她执意致力于船只的兴造。
不光是漕运船,她也希望容家有朝一日,能再次造出能够远行的海船,满足了想真正走遍这片山河的心愿,倘若被困在那个名讳里,她要如何走访天下?
虽然感激相汯能记下幼时在漕运会议那时的童言童语,可惜那片落寞不是她能回应的执着,眸光仅能淡定地飘向窗外,那艘缓缓行走在月色黯淡里的船只。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
两道轻巧的身影,如蜻蜓点水般缓缓飘过静谧江面,桅杆上的两道身影,在确认彼此安全才隐秘地没入船舱。
颜娧借着灯下黑,闪避了值夜的棹郎,按着相汯的指示潜入舱底寻人,找了几间舱房都没找着任劭,提心吊胆地来到最后一间舱房,里头传来一阵阵特意随着潮流声不知在搅动着什么细微声响。
在她打开舱门时,所有的动静都停了下来,幽暗的空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船桨空荡荡地随着河流上下摇摆。
蹑手蹑脚地来到一只需要两人环抱的木桶前,果真在毫无光线的角落里找着了任劭的踪迹,正双手颤抖地握着匕首准备随时攻击来人。
见着熟悉的身影,他喜极而泣也不敢哭出声音,捂着唇瓣不停落着泪的手,抓着颜娧的衣角后,忍下心中害怕地细声说道:“这是最后一桶油了。”
“很好,不管相若要将东西送去哪里,那里的百姓都会感谢你的付出。”颜娧低声地安慰着。
一路上她看见那些受了取魂针的棹郎,犹如一句句挺直的尸首般,全都面向船身伫立在船舱里,若不是出发前相汯有特意说明,只怕吓得比任劭还要惊恐。
“那些人还算活着吗?”任劭眼底尽是恐惧也没忘记那些人的安危。
他知道相若有多狠心,却不知道狠心至斯,若能多救一个人,都总比留在船上来得好。
“算也不算。”颜娧莫可奈何啊!
那些受了取魂针之人,没有及时受到救治,被破坏了脑部的运作,现在不过是一具能听命行事的活死人……
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任劭惊颤的眸光回望着睁着眼伫立在门口的身影,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落到那样的境地,“我…们…能顺利离开吗?”
他受命躲入舱底破坏这些废油,果真如颜娧所交代的那样,入了舱底只有那些没有自我意识的棹郎,他找到贴着任家标识的木桶,从里头取出了大量草木灰,再一桶桶打开桶酸臭冲鼻的废油的瓶盖,加入她交代的草木灰量数。
有江中浪潮的帮助,再加上他辛勤的搅拌,直到几十桶废油已全部改变了原有的模样,变成一桶桶细碎浓稠的豆汁儿,才躲到不起眼的角落里等着人来救。
夜越深,那些没有话语只会固定动作的棹郎行动越发迟缓,直到完全僵直伫立在舱底各处不再动弹。
“我们该走了。”听得甲板上的喧闹声,颜娧拉起胆怯瘦弱的长臂,沉稳淡定地保证,“相家主能带你上船,就能带你离开。”
任劭跟着颜娧的身影,穿梭在僵硬的人群里,原本还有几人巡视的甬道已是一片漆黑,两人二话不说地往船尾的方向前行。
他们等在一处机关闸门前,待到船板上传来阵阵杂沓的脚步声,颜娧明白离开的机会到了,不徐不疾地开启船尾机关,借着那些声音掩盖机关的转动声。
机关室内狭小四寸见方的冰冷江水,正是与外界唯一的通道,这也吓得任劭怯步连连,颜娧关上机关闸门后,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一抬手便将人给打晕再推入了冰冷那片黑暗里。
前行极缓的船没有阻力影响,她托着任劭的下颌缓缓游出船体,幽夜里也不受影响地游向停泊在数尺之外的小舟。
等在船上的春分利索地接过昏迷的男人,正想回身拉起主子,人已经消失在平静无波的江水里,喊也喊不得,只能欲哭无泪地看人又回到船上去。
褪去湿透的劲装,颜娧散去了发髻,伫足在船帆之上,月白衣衫上的水珠正啪咑啪咑地落在木板上,细微的声响原本不惹人注意,然而在相汯有意无意地停下脚步,惹来一阵静默的同时变得格外的清晰。
惊恐氛围在第一个回首往上远望时来到的最高点,被恐惧前后夹击的几人,再也没忍住害怕的颤抖着腿脚地瘫软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桅杆上纤弱的身影,连话也说得不完全了。
几个神志清醒的棹郎全聚在一起,举着船桨指着一身血渍的男性身影,双眼似乎失去了焦距,漫无目的地在船板上前行,嘴里不停呢喃着同样的话语。
“姑母…为什…么?”
倏地,楼阁上的舱门开启,相若漫妙身姿缓缓映入众人眼帘,眸光凛冽得有如寒冬冰雪,狠狠瞪视着那个浑身血渍的人影,语调里冷淡得宛若陌生人。
“都多大的人了?还喜欢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第894章 乘凉
相汯失望地抬眼看向姑母,原来姑母对他的了解远比他想象的还要透彻,他有什么举动甚至都被掌控着……
即便眼下船舱里的全是西贝货,他心里仍期望姑母能将盗换的货物给交出来,毕竟回头是岸,祖母也能少点伤心,只是似乎始终不能如他所愿啊!
“你带著外人一次次破坏织云岛的私隐,到底是何居心?”相若责怪的眸光落在桅杆上的女子。
“真是说笑了,姑母远嫁都不是外人了,小妹儿对织云岛有大恩在前,又怎可能是外人?”相汯见到那抹身影,知道舱底之人已经安全离开,郁闷的心思也落了个淡定。
听不出话里的真假,使得相若黛眉轻蹙,岛内的消息在回来的极少,即便有乐稚回到身边,也无法参透消息的真伪。
李泽失势是她始料未及之事,没想到母亲此次竟会如绝情,相汯玩世不恭的态度,当真一度以为有机会能取而代之,也因此狠下心对相芙施以取魂针。
相芙上岸消失至今已在她心里种下疑因,再眺望桅杆上的那抹身影,竟不知乐稚究竟有没有得手……
乐稚带给容家复起的消息,那是多么令人振奋之事,然而随之而来的竟是两个儿子的阋墙,叫她筹谋了一辈子的心血几乎全都付诸东流……
在得到织云岛向西尧购置大料猛火油与桐油的消息之后,她根本无法来不及消化单珩与李泽逃脱的消息,时间并不充裕,冲动不顾后果的李泽毁了所有的计划,叫她如何能忍?
杀了李焕智已经没了退路,又动了西尧摄政王府的孙儿,难道要拿三皇子的后盾去换他一条命?
不…那是不可能的……
她宁可扶持一个甫出生的庶子来暂时继承,等到三皇子登基之时,能有可靠的肱骨之臣,届时她再从相汯那儿过继一个孩子,或者让那孩子同时继承两家,都比想尽办法留下李泽性命来得容易!
更何况临海的北雍本就可以发展海运,因此能否掌控织云岛比什么都来得重要,未曾想相芙竟不受控制,相汯会励精图治,她怎么可能会让猛火油与桐油顺利入岛?
这两个东西一旦顺利到达东越,日后的织云岛怎么可能受她左右?她的人脉已经越来越少,属于她的海船更仅存一艘,尤其她控制沿岸海运行伙计之事,如若传入岛中,母亲怎么可能放过她?
不!她定得想办法造就织云岛与西尧的冲突才行,然而相汯竟然带著这个女人登船破坏她的好事,这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等等…难道相汯已经知道送往织云岛的东西被调包了?
思及此,相若的眸光敛了敛,收起了尖锐的语调,和缓笑道:“姑母早就知道那些鲛鲨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看这不又回到姑母船上了?”
“姑母真是用心良苦。”相汯杨起了一抹无奈的苦笑,看样子要在姑母这儿获得一个坦白是不可能了。
“那是自然,汯儿都不当姑母是外人,当然得趁机磨炼磨炼你。”相若又岂会在乎他的感受?
一次下手不成,那么就再来一次便罢,那需要什么坦白?
“既然如此,那么汯儿告退了。”人已经救走了,他也没必要留在此地,不断告诉自个儿,一个外人而已,没有叫他黯然神伤的资格!
“来都来了,怎么急著走?姑母都还没款待你呢!”相若唇畔悬著不切实际的笑靥,心里已有其他盘算。
那冷漠的眸光里不再有属于亲人的温暖,相汯轻轻闭上双眼,试图将那冷漠赶出心房,忍俊不禁地调侃道:“姑母也想招待我一支取魂针?”
相若不悦揣紧了拳头,若方才只是怀疑,现在已经有了肯定,相芙定是耍了李泽,不敢面对她而躲了起来!
怒意逐渐浮上胸臆,眼底再也掩不住杀意,轻轻瞥了眼船板上的人手,深谙其意的几人,迅速地掏出船上掺了缠魂鱼线的缆绳企图再抓他一次。
没等棹郎们行动,相汯动作迅速地提气轻点船板跃上桅杆,居高临下地看著面色难看至极的相若,拱手揖礼道别。
“不劳姑母了,既然姑母不欢迎,汯儿这就走。”
没给颜娧拒绝的机会,相汯一把扯走了颜娧,深怕她当真寻上了姑母的麻烦,既然她能气定神闲地站在这等他,想必船舱里的东西也都安置妥当了。
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伤心,所以才留在这里吧!
看著两人匆忙离去的背影,相若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只要舱底的东西没有被带走,她的计划定能继续进行。
她就不信了,如若那些东西被用在烧毁辛勤育植多年的桐树,西尧还能与织云岛交好!
未免那小子发现异常,定得加快船行速度,在发现货物被调包前,彻底毁了那个臭丫头施舍的善意!
……
北雍.归武山
春分之日玄鳥至
阵阵青苹香气的绿色草坪,白露带著几个小娃娃徜徉其中,整理著得来不易的香氛花圃,欢声笑语掺杂其中好不快活。
一望无际绵延漫山遍野的青葱翠绿,是她最崇敬的主子,耗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培植出来的天然美颜圣品,自然不舍得它们遭受虫害,隔三差五就带著一群小帮手来巡园。
有了小崽子,她歇下了陪著主子到处磨砺的心思,陪著夫婿专心一致地为主子挑拣训练好苗子,照顾几个庄子的佃户,归武山下一代二十四金银甲,必定会在这群孩子里面挑拣。
除了授予生存之道,也期望能按著各自专长予以培训,期望每个孩子都能寻到自己该有的道路。
前些日子,好容易她盼回了爹说了,只要主子安定了大业,东越不再需要他之时,就是他回来帮忙种地并培训孩子的时机,谁知道左盼右等的又过了一年,始终没等到爹回来……
然而,主子的心愿未了又如何?她也只能摸著鼻子继续守在这片山林,守著这群失去了依靠的孩子,为他们点燃属于自个儿的光明。
日头逐渐毒辣炙人前,她领著几个孩子躲到参天的老榕下乘凉歇息,在嘻笑玩闹间督促著孩子们用膳。
第895章 泥泞
看着自家那已能四处刨土的小娃儿,弄得灰头土脸朝着她露出浅笑,她不禁露出幸福的微笑,这是她以为永远盼不上的美好生活啊!
“娘亲……”小谷雨捧着一把沾满泥泞的狗尾巴草左右摇晃地奔向母亲,眼底尽是讨好地说道,“送给娘亲的。”
接过整把狗尾巴草,白露努了努小嘴,啼笑皆非地道:“你爹还晓得摘几朵蝴蝶花给我,你怎么给我送把草了?”
谷善小头颅不停摇着头,十分慎重地说道:“爹说了,只有他能送娘亲漂亮的花儿,善儿不能送。”
“娘也喜欢你送的花啊。”她揽起儿子吧唧落下一吻,响亮亮的声响惹得孩子们都咯咯笑着。
抬肩擦掉被落下的痕迹,谷善学着母亲努了努小嘴,不悦道:“娘亲要亲亲只有爹爹才行,善儿要讨一个妻子才能有得亲。”
“谁说的?”白露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是争宠争到儿子身上了?
“爹爹说,鸟儿都会不惜性命保护辛苦搭建的鸟窝,也保护在窝里生下来的小鸟儿,男子汉跨下也有鸟儿,男子汉要不惜性命保护好容易找到的鸟窝,不受他人侵害,就算是亲儿子也不能侵害。”
看着儿子天真无邪又义正凛然的真情语录,白露俏脸不由地染上了一片瑰丽,鸟儿鸟窝都来了?
谷雨那家伙怎么这都教的什么啊?虽然贴切得叫人脸红心跳,但是善儿才多大年纪,说这么多能懂吗?
不就儿子这些年晚上喜欢亲近她,喜欢抱着她入睡,睡着了也扒不开那小身躯,至于吗?
“娘亲,爹爹说的不对吗?”
看儿子那似懂非懂的童言童语,她该怎么回答?对与不对都似乎注定被身旁一群小娃儿给看笑话了,不正经的好像变成她了……
“对……”白露擦拭小娃儿脸上尘灰的手都抖了两下,她能说不对?这种似是而非的问题,还是交给孩子的爹来回答好了。
“这片庄子整顿好,等到五月中旬,就会开满许多小白花,到时候要帮娘亲多摘一些。”白露心里满是期望的指着遍野的清宁香气。
不能陪着姑娘四处闯荡的落寞,全被找着父亲的欢喜与眼前腻人的小娃儿给补偿了心中所有遗憾。
她幼时失去父母相伴的童年有多不好受,心里比谁都清楚每个思念父母的冷夜有多难熬,着实不愿意谷善再受一次相同的痛苦。
倏地,谷善心急地扯着母亲的护腕,另手指着那只正在坠落的小雏鸟,白露理解了儿子的善意,旋即提气轻点老榕树身飞驰而上,接下那羽翼未丰的鸟儿。
落地时,一群小娃儿争先恐后地围在她身边,拉拉杂杂地在争抢着把玩鸟儿,白露举高了雏鸟免受伤害,顺道把握机会教育一群熊娃儿。
“万物有灵,不可以蓄意伤害。”
话一出口,白露自个儿也笑了出来,没料到也会有围着一群娃儿讲人生道理之时啊!
“娘亲,鸟窝在那儿!”谷善指着不起眼的枝丫,生怕雏鸟受伤,鸟儿爹娘会伤心。
白露实在拗不过一群娃儿的攻势,旋即再次提气跃上树身,轻缓落坐在鸟巢的枝丫间,安置好雏鸟正想例行叨念鸟儿几句,鸟巢不起眼的角落突然被雏鸟震落了些许树枝,藏在鸟窝里的丝绸漏了出来。
那是姑娘的特制的防水玢璘锦……
她轻凝黛眉不解地看着被塞在鸟窝里的丝绸,也纳闷是不是被鸟儿叼来的?
好奇心驱使她小心翼翼地抽出小段,没想到上头竟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这令她心惊地捧起鸟巢将整段丝绸抽了出来。
读完丝绸上所载内容之后,她的心犹如落入冰窖般的寒冷,顿时茫然的不知该往何处去,眼眶也逐渐染上了热意,泪珠更不经意地落了下来……
她多想认出不识那个熟悉的字迹,偏偏怎么也无法忽视,那出自日日夜夜同榻而眠的枕边伊人之手。
白露无奈地苦笑了,姑娘怎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所有的问题竟出在她这儿……
将丝绸悄悄地收进护腕,接着抹去眼泪,拍拍脸颊,迅速地跃下树身,继续陪着孩子们整理田野间的庶务。
直到日落西山,小娃儿们都各自鸟兽散去,她带着疲累的心神,回到姑娘特意请工队为贺新婚致贺而搭建的二进宅子,简单的梳洗后,亲手准备了几道菜肴,填饱谷善不耐饿的肚子。
直至夜深孩子终于睡在她的怀里,她这才交代屋子里所有的仆从,护送入睡的谷善送往寄乐山,将他交与门主与夫人教养,没有学成之前不得下山。
随后,她点燃了一盏油灯,坐在正院屋子里的罗汉榻上,等着迟迟不归的伊人返家。
她一直以为庄上的桑蚕十分难以繁育,因此谷雨时常早出晚归,为了帮助蚕农常常入了二更才返家,谁曾想并非如此,原来一切都是她太过天真……
整座归武山,除了主子那片甘菊庄子,漫山遍野的绿植绵延辽阔,为不影响自然生长而从未设下藩篱,其余都有人专门把持出入,也是因此谷雨才会挑选那颗百年老榕,作为交换消息之处吧!
带着儿子前往该处,他应该也是始料未及,更没想到鸟巢真迎来鸟儿入住,上头的消息是最近归武山的布防与人员调动,文末还有负责安排巡守的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