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还是跳过了这段匪夷所思的小插曲,继续说道:“单珩写下了的东西传出没多久,姜叙便开始着手安排看守地监的人手,可以见得单珩除了要给看信的我下暗示,另外主要是想着要离开地牢了。”
“姜叙看似稀松平常的轮序,因为几日前的三个戍卫告病,使得今日的轮值违背了黎祈的命令,你该知道吧?”
见裴谚缓缓颔首,颜娧继续说道:“看守单珩的楼层未免麾下戍卫私相授受,一直以来都是各个大帐各出一人来轮值,不过今日全部来自姜叙麾下,或许他现在正在营帐里兀自开心,以为这番安排目前还无人知晓。”
“不对啊,单珩一听南楚兵败他就急着出去?他以为他一人就能撼动雍尧十几万大军?”
裴谚怎么听都怪异,突然地说出心中所想后,不由得怔了怔,呐呐地看着颜娧,“难不成单珩这么多年来都是个多面谍?”
“也不算是间谍,而是以两王之势利用了所有人。”颜娧对于他的推断不置可否,唇瓣不着痕迹勾着玩味的浅笑也算答了问题。
裴谚:……他是不是把人想得太简单了?
“妳…又是怎么知道的?”他满心里的郁闷,还不知该去哪儿找到宣泄的出口,眼下又有新的推断涌上脑门,“他不会是要回雍城找姒儿的消息,再把姒儿送去南楚换百烈蛊母吧?”
“不无可能。”颜娧似笑非笑地晃着长腿,很高兴裴谚想透了下一步,“不过你放心,他很快就会知道百烈蛊母真的丢了。”
其实,她心里仍怀有着一丝希望……
希望背叛的那个人,能将北雍之事准确无误地传达给单珩的那人,不是她想的那一人。
“妳总不会告诉我,妳连他会去找谁都知道吧?”看着她眼底的落寞之色,裴谚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心疼。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他们之中真的有内贼?
“这也是我希望黎祈离开之后再来处理的原因。”颜娧无奈地看向远方,不舍地发出一声叹息。
黎祈这辈子吃了太多苦头,好容易走出母亲被谋害身死的心灵伤痛,能活了下来将信任再次交朋友已是不容易,如若知道倾心相交的好友留在身边,只是为了博得信任方便传递消息,不知道得有多难过……
这些年看惯了为搏荣华的人心变化如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慰黎祈,倒不如等他奔赴前线再来收拾善后,放出单珩他是知道的,但是单珩要去找的人,她不打算给黎祈知晓。
“妳还真知道啊!”裴谚汗颜地瞥了眼故作轻松的女子,心里莫名感慨啊!
亏他裴家还自称掌握天下脉络,他们通晓天下事的本事,是不是被封印了?能不能留点活路给人?
“有兴趣知道你跟上就是了,我希望是我错了。”颜娧也是一脸感慨。
她又何尝不难过?相识十年没能看清真实的一面,又怪得了谁?
被她那无限感慨的模样给挠得心痒,裴谚当真倏地一个提气就飞离了老榕追着单珩离去。
能让颜娧惋惜之事太少了,他自恃将雍城保护得有如铁桶般周全,着实不信有人能背着他翻出花来。

第867章 行到
雍城西郊,潇湘竹林
绿竹漫山映翠,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远处潺潺流水,僻静悠远,宛如人间仙境般的悠远怡人。
裴谚一路收敛气息,远远尾随着暗卫留下的印记,发现两人并未进城,而是往城西近郊来了,百般纳闷地继续跟上线索。
先黎后离世后,此处鲜有人迹,尤其在发生敦睦伯府之事,被说成楚三姑娘的殒命于此,使得往来的人烟更加稀少。
然而这里到处都留着先黎后存在过的痕迹,雍德帝至今仍委以户部定时安排人手来打点,使得此处有如世外桃源般的闲适悠然。
据暗卫所言,单珩已熟练地带着李泽,顺着苍蓝江支流潜入竹林,暗卫推敲他并非第一次来此,更小心翼翼地跟随着不明显的足迹,来到一座潇湘竹搭建而成的单进小院。
借着茂密的林叶阻挡身影蛰伏在密竹之上,看着单珩熟门熟路地使用屋内陈设,写下短笺便找着养在柴房外的鸽笼传递讯息,确信没了鸽子的踪迹,才转身进屋。
随后赶到的裴谚利索地将半空中的信鸽擒下,郁闷地看清内容,只得耐下不悦地将短笺塞回信筒,看着鸽子逐渐远去的小身影,终能体会颜娧心中的感慨。
短笺只写下“行到水穷处”,娧丫头说事关黎祈,已经足以明白人与地……
君子笑的起末,娧丫头始终不曾摆明身份,除了随身近侍根本无人知晓,正常人也不会怀疑她在归武山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多数往来的世家公子都是为如意书舍而来,难道那些看似不待见的过往,只是为了接近黎家兄弟进而博取同情?
这辈子黎承都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了,皇嗣几乎被扫除殆尽的北雍,还有谁能与之为友?
只有黎祈……
在他解禁回到归武山相陪时,多数人都以为他才是东主,曹同知那儿多数庶务也全是叶修跟进跟出,真正看过契书上颜娧二字之人少之又少……
到底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也是因此,她才能披着他的名字四处游(招)山(摇)玩(撞)水(骗),害得他好几年出门都不敢自我介绍何许人也。
爹娘对这女儿有多慎重,将他丢出家门的动作就有多迅速,包括祖母都上心地将整个平安寺的僧人全给安排了,暗卫比明卫还要多的情况,说戒备森严真的不为过,为何能顺利闯入初心湖上游投放那么多金丝楠木打算破坏闸门?
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合,怎可能将暗卫们带离岗位,再让魏国公府之人下手?
若不是后来发生了落水事件,承昀与颜娧的婚约绝不会提前公开,难道从她落水开始就是确认身份的算计?
思及此,裴谚胸口猛地一窒,当时没有想透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他们苦苦寻找的内应,真会是厉行?
当时的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傻小子,真能把大伙儿算计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娧丫头这是叫他来找心塞与内疚的?
当时为了照顾她的生意而广发邀请帖,怎知道打小就坑她这么一把,难怪话里话外全是他自个儿跟来查探,是要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意思?
裴谚越想心里越是不舒服,从父亲手里接手裴家脉络迄今,一举一动全在别人的算计里,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了?
终于明白为何暮春城一役之后,裴承两家都不再阻止颜娧介入四国之事,这是各自心里都清楚事情已是无法转圜之地了……
就在他郁闷得想一把火烧了小竹院时,收到信鸽的人儿正好骑着一匹瘦弱的老马姗姗来迟,与他平日纨绔不羁的形象一般无二的散漫。
在竹院门口还不小心跌下马的漫不经心,意兴阑珊地拍拍一身尘土,不在意地随手将鞍绳套在竹门上,踩着浪荡的脚步进入正院,叫人不禁怀疑这样的人真能欺瞒他们十来年?
忽地,门内的怒气冲天的单珩,狠戾地擒着厉行颈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人压制在竹院地上。
然而,厉行似乎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状况,脸上尽是蛮不在意的轻蔑眸光,高举双手过肩,戏谑笑道:“这不是出来了?有什么好生气?”
“关了那么多年,还是自己想办法逃出来的,我能不生气?”
单珩愤恨地加重了指尖上的力道,偏偏掌下之人丝毫不在意地又笑了出声。
“说什么呢?没有我想方设法留在雍城,谁帮你里应外合放人?你当黎祈真是百无一用的草包?”
单珩凶狠的眸光因为身下男子丝毫未受影响而暗了下来,不得不承认所言即是,若不是有人事先透露君家兄弟会同行之事,他也不敢贸然在今日逃离地牢。
本以为会发生大打一架的李泽,不明就里地愣在屋子门口,眼前的男子他熟得不能再熟,甚至一度以为不可能将他纳入麾下,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在说明,他一直是单珩的人?
“为什么到现在才肯放我出来?”单珩掐着颈项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无法理解他的考虑是什么。
“嘿嘿——”厉行早已不着痕迹地驭气成甲护住颈项,悠哉地提气握住颈上的大掌一点一点地扒离,不顾单珩惊愕的眸光,嘲讽道,“怎么说两王都欠了我们家人命,我那个懦弱的大哥不报,总不能我也不报吧?”
突如其来的疼痛,叫单珩以为手掌快被捏碎,居然不知道厉行何时练上了硬气功,这玩世不恭的臭小子竟愿意起早贪黑来练功?
“别这样看我啊,会害羞的。”
被笑语嫣然地回望,单珩心里又是一惊,不由得连忙抽手起身,只见厉行脸上嘻笑不减,不急不徐地清理着身上的尘土。
“我知道跟谁打交道,该准备的自保手段,自然一样都不能少。”
“你利用我?”单珩无法置信地质问着一副纨绔子弟神态的男子。
“嘻嘻……”厉行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看似笑岔气地回指着,“你…你说话可得…凭良心,到底谁利用的谁?”
他自小被扣在宫里是为了什么?
别的孩子都跟着师长学习文韬武略,他呢?
陪着他的全都是裴家密信……

第868章 水穷
随着兄长离开东越之前,他从记事开始,生活里就只有裴家历年来留下的消息拓本,年幼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记住那些,只知道没有做好,将逃不过梁王的手下的杨翎毒打。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期里,他的日常就是把邸报的全部翻译完整,再把每一个译本都分门别类地标注出来,等待着梁王的检阅是否与译本相同。
他不懂为什么要与兄长们分开居住,为什么兄长们都去歇息,他却得跟着梁王学习不同的东西,他知道那东西不一样……
再后来,梁王要求他牢记叶脉书上每一年的特殊记事,要他去分辨四国每一处的异样,是否与书中记载相同,在得知归武山的异样时,奕王也正因不愿被暴露身份而毒杀了父王。
梁王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趁此将已经熟捻邸报阅读的他伺机给送出东越,看似处处危急的避难全都是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直至得了晁幽君的照拂才得以安稳地全身而退。
他一直以来都清楚颜娧与裴家女之间的关系,她的出现与叶脉书上记载之事截然不同,原本想是记载有误而没有多作他想。
然而……随着连日大雨与单珩的来访,要求他想办法让引走后山看守的暗卫,让魏国公府得以从上游放入坚实的楠木,当时的他无法相信原来北雍的天灾竟是人为造成,却也无法违逆单珩的要求……
还好山上多数的人手全都往协阳城郊去安顿受灾百姓,根本无人看顾偌大的归武山,才叫魏国公府钻了个方便空子,叫他得以继续无忧无虑地待着。
没有伴随而来的天灾人祸,归武山恢复了欣欣向荣与戒备森严,也正式走入四国各处渡了个皇商的金身,此刻的单珩想再从他这里获得更多消息也难了。
鸾令的出现,裴家女的婚约,他虽然怀疑颜娧的身份,却苦无接近确认的机会,毕竟谁会将一个八岁的小娃儿与神后扯上关联?
多年来他客居如意书舍,虽然想尽办法缠着黎祈为友,也根本无从得知她的消息,直至皇太后伪装成小黎后的祭天之行,让他再次见到了颜娧。
她那受了伤楚楚可怜的娇俏模样,虽然只有在承凤殿匆匆一瞥,也在他心里留下了无法淡去的涟漪,他挑拨伯逍随着黎祈前往南楚祭拜母亲,国宴上的风华初现令他至今想起仍心池荡漾。
看着她与承昀相互依偎且默契十足地败退黑羽卫,此时的他被满腔醋意淹没了理智,第一次向单珩透露了关于裴家女的消息。
也是人生里品尝到背叛滋味的开始,自此他的生活就在与东越不断交换讯息中度过,而他也不再是那个天真憨傻的厉行了。
见她屡屡转危为安,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她平安脱困,忧的是她越来越靠近那个他遥不可及的位置。
神皇的存在并不是与天齐来,而是神后倾心相付,以命相托之人,而他永远都不会是那一人……
她曾问过他们,即便命运多舛,深受不公的命运捆绑,活着的希望是什么?
将她一步步送入梁王的陷阱?
不——
那是他最不乐见之事,有多少个日夜都在庆幸黎承将单珩给关了起来,这样他就可以不必再成为在北雍的突破口……
那时他的嘴上说得潇洒不羁,希望仨落魄皇子能顺遂快乐,其实他最希望见到的是水穷缘未尽,能再见到她淡然温婉的笑颜,即便是娇嗔至极的怒目,他也能欣然接受……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地出现其他潜藏在北雍的爪牙,他多希望能够为颜娧铲除遗留在雍朝的毒瘤,而他也的确那么做了……
一向喜欢她的聪明才智,根本不需要他多留下什么线索,只要给她一些蛛丝马迹,就能查出个底朝天。
因此从贤妃开始一步步地让那些企图陷害她之人,无可避免地走入陷阱自掘坟墓。
虽然费了一番周折,最后仍免不了她被关入戏秘盒,还好终究她的良人能为她顺利开脱,聪明如他俩如何能不喜欢?
借着他们的手收拾了两王,解了心头之恨,也报了父皇的大仇,她的眼中看不看得到他的存在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比这样的结果更大快人心?
他从来都不怕苦,即便梁王有意将他捧杀,希望他能安分地受制于人,这辈子都只能受他的摆布,梁王却忘了将他送来北雍与兄长相依为命的时间,他有大把的时间追上他不曾追上的过去。
如若黎祈都能办得到,难道他能比黎祈差?
是以他日夜勤练硬气功,时至今日能妥善地运用,这才安排将他放出地牢,如今单珩嘴里的利用……究竟谁利用的谁呢?
“单神使,一向胆大妄为,游刃有余地游走两王之间,自以为能一手掌控东越不是?怎么可能轻易为人利用?”厉行额际散落了几绺发丝也未见狼狈之色,优柔温润地整整衣襟。
单珩眸色一缩,眼前的男子一改荒唐神态,心里颇有芥蒂地退了半步,一直以来被掩盖在台面下的事实被当着李泽的面戳穿,叫他有了防备之意。
厉行被那小心谨慎的模样给逗笑,自然知道他在意被戳穿了事实,因此不由得踩着悠哉的步子,不顾李泽愿意与否强硬地搭上肩膀,玩味地望去。
“难道单神使没想到为什么被抓?”瞥了眼担惊受怕的男人,厉行也不客气地戳了李泽一把,“相公子久居织云岛没能如愿回到李家认祖归宗,可是每个月给侯府递的消息可从来没少过。”
李泽急切慌张地想摆脱肩上的长臂未果,只得赶紧反驳道:“单神使知道,在下绝不可能违背我们的盟约的。”
单珩从来就不曾将人命放在心上,只在意谋划的事儿能否成功,为达目的即便两王都能牺牲的结果就在眼前,他能随意受人栽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