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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殷茹死后,殷绣与魏钊刘宪之间都有些一些莫名的隔阂,她沉默着不说话,静静地走到茶案上放下糕点,又转到背后的屏风后面去取水去了。
杨嗣宜不忍尴尬,见刘宪白庆年都没有说话,便在魏钊身边多了一句嘴。
“官家,这茯苓霜糕是艮园送过来的。”
白庆年道:“说起来,官家,也是该时候去艮园迎太后回宫。去年春节,是您在位的第一个春节,太后娘娘在艮园里过,朝廷上下都已经有微词了。您既然修缮了慈安宫,不如,您下个身段,去艮园迎一迎太后,有了台阶,大家就都好下了。”
魏钊还没有应声,刘宪侧身对杨嗣宜道:“圣人娘娘今儿早是不是出宫去艮园了。”
杨嗣宜道:“听明仁殿的人回话,像是这样的。去的时候,还带去了整一副太后的仪仗,就是不知道太后娘娘肯不肯松这个口。”
殷绣取了水,从后面走出来,轻声跟了一句“过几日是大陈宫一年一度的钓鱼赏花宴,官家既然要与太后娘娘缓和,不如仍在艮园办。”
说着,她替过珠灵,亲自为三人添茶。
“虽说官家您不愿去艮园,但这也算是大陈宫百年来的一个习惯。”
第61章 风入眼
魏钊听了这一句话, 对刘宪道:“钓鱼赏花宴通常在什么时候。”
刘宪道“四月初。”
白庆年也反应了过来, “将才不是说拖吗, 这倒是个好借口啊,钓鱼赏花宴会每年都宴请正四品以上的京中官员,外官在京述职的也在邀请之列, 以官家的名义邀徐牧留京共襄盛宴,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魏钊的手指在牛皮卷上轻敲。
“但是,西南边境的骚乱怎么处置,这个关乎百姓安危, 到真实刻不容缓的。”
白庆年急着跟了一句, “就算他徐牧到了西南地, 他恐怕想的也是他自己的在汝阳的那一拨军队, 不见得会真正节制住夷族人。”
这话说完,包括殷绣在内, 众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半晌, 刘宪开口道:“白大人, 郑琰可回京了?”
白庆年点头,“回了, 只是还未入宫给官家述职, 我将进来的时候, 在宫道上看到了郑娘娘,她也在问这个事儿了。”
刘宪转向魏钊, “臣本想下一趟南方, 不过, 遣郑琰去也是好的,夷族不过是要钱粮以修他们的损失,不一定非得用兵力来压,再有,若能与之修好,以后到也是牵制徐牧的另一道力量。毕竟咱们要的,只是徐牧迁任的一个借口而已。”
殷绣呈上茶,便立在了一边。
她倒是隐约听出了刘宪试探魏钊的意思。
这两个人吧,如今虽然都在这一室之中,讨论的也都是一样的事,但二者之间的忌惮隔阂一直都在。殷绣虽然至今仍不知道其中真实的原因,但自从魏钊自伤手背,替魏钊挡下那根灯柱之后,她就一直隐隐觉得,刘宪与魏钊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起来。
白庆年还想不到这一层,在他眼中,刘宪之所以会这样讲,还是因为害怕魏钊对他有所忌惮,想着,还是帮着缓和了一句。
“对,郑大人一直都是外放的官吏,对这些地方上,边界上的事务都十分熟悉,让他去与夷族人谈,再合适不过了。”
魏钊的手慢慢在牛皮卷上握住。并没有理白庆年的话。转而看向刘宪
“你下一趟南方吧。顺便替朕去看看,西南边冲毁的那些堤坝。”
听到这句话,刘宪到没有什么,白庆年却惊了一跳。
继而又跟着开怀起来。
也不顾上自己前后矛盾了,忙道:“是是是,官家说的是,刘知都若能走这一趟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的了。”
刘宪抬头,“好,臣敬遵官家旨意。”
白庆年见刘宪与魏钊的关系又松解,心里也着实跟着松快,口中的语气也放下来。
“钓鱼赏花宴的事,官家怎么排度呢。”
刘宪道:“这件事可以询一询程太师的意思,虽然年年都是在大陈宫里办,但赏花钓鱼都是文人的风雅事,到底交流的是文官与官家之间的感情,既然要来着手这件事情,就与去年白马寺的中秋宴一样,该做到的,都要做到。”
魏钊点头听完,转身。对殷绣道:“绣儿,你去看看程灵回宫了吗?若回来了,召他来福宁宫。”
“好。”
这边很快地散了,程灵从艮园回来的时候,四处已经掌灯。
她没有乘步撵,带着载荷等人一道从丽正门慢慢地走到福宁宫。
进殿以后,里面是吴嫣在伺候笔墨。魏钊坐在书案前看折子,杨嗣宜在外头的耳房里候着,人已经有些乏困,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瞌睡。见程灵走进来,忙要跳起来进去通传。
程灵轻轻唤住他,自个往透过纱帐往里头看了一眼。
“魏夫人呢。怎么不在里面。”
杨嗣宜道:“魏夫人去梓宫了,自从太妃娘娘死了以后,每日这个时候,她都要去梓宫独自呆一会儿。如今吴婕妤在里面,您且略站站,奴婢进去瞧瞧。”
程灵笑了笑。
“有什么可瞧得,两个人不是周周正正地在那里写字嘛,得了,你在这儿候着吧,本宫自己进去。”
杨嗣宜被她这么一说,耳朵根子倒是莫名其妙地一路红道脖子。
“是是,您进去吧。”
程灵把载荷也留在了外面,独自一个人打起一道又一道的纱帐子走进去。
殿内其实是焚着暖情的香的,但是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
快一年了,怎么说呢,郑妃和吴婕妤已纷纷开始侍寝,独有她,还是一个干干净净的身子,这在后宫之中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人门只知道,她与魏钊感情不和睦,魏钊也恨少去她的明仁殿。
但这些人不明白,与魏钊相比,也许她才是更不情愿的那一个。
她也不需要有什么愧恨,在皇后这个位置上,她是做得极好的,半分都没有对不起魏家。
撩开最后一道帐子,灯下的魏钊闻声抬头。
“来了。”
“嗯。”
吴嫣是一个心中没有什么想法的人,也不似郑妃那样,有诸多欲望和渴求。对程灵也极为尊重,如今见她走进来,自去她面前行礼,而后回头对魏钊道:“妾去偏殿候着。”
这份不带邪恶和意图的乖觉,是受人喜欢的。
魏钊点头,又命珠灵取了一件氅衣去送她。
程灵待她出去以后,方走到魏钊身旁坐下。
“官家寻臣妾何事。”
魏钊放下手中的折子,“母后答应回宫了吗?”
程灵看着手边的那盏灯,摇了摇头,“不曾答应。臣妾也算尽了力,但太后似乎有别的想法,臣妾问不出来。”
魏钊点点头,“你到也不用再去请母后,四月初,朕要在艮园举钓鱼赏花宴,还是交给你来调度,若手头不得空,再叫吴婕妤与郑妃帮衬着。”
“是。臣妾近年手边的事也的确多,太妃的事情刚了,慈安宫也将将修缮完毕,司草木的人还没有进去,花圃也在等着培土。要抽手再去艮园,的确为难。”
魏钊听完笑了笑,“圣人从前倒是很少与朕说这些话。”
程灵把身子往圈椅中靠,她身上还套着外面那件半厚的红菱纹披风,坐下后一直有些扯绊,她这个人又从来不愿意在魏钊面前失仪失态,索性也不去拉拽,由着系绳勒扯着脖子,只稍稍仰了些头。
“臣妾无用,一年来与官家相处不睦,早该受责受罚。”
魏钊声音有些淡,“与你到无关,不过是你与朕之间的东西,太多了,又都不能一一说明白。”说着,他从书案后面走出来。
“你不勉强朕,朕也不勉强你,说到底,朕欠你要多一些。”
魏钊与程灵之间,很少有这样相互对着说话的时候,比起殷绣来说,她还要清冷高傲一些,她不肯舍下更多的心思来琢磨宫廷当中复杂的关系牵扯与权力争夺。她甚至懒得去管魏钊的朝廷究竟在进行什么。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其实近在眼前,却又是个令她没有着力点的人,这让她有相当的失落感。
“无事,官家的皇后,程灵也做得很惯。”
没有像郑婉人那样逢场作戏的情志,也没有与殷绣那般连肌连肤的情分,魏钊觉得,对着程灵,似乎永远无话可说。“这次宴后,朕会让你父亲与母亲入宫来聚一聚。”
“谢您的恩典。”
“嗯,去吧。”
说着,他向外道:“杨嗣宜。”
“奴婢在。”
“替朕送皇后回宫。”
“是。”
……
无话就散,这是魏钊与程灵之间最常见的相处方式,谁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失落的感觉,反而彼此都无比松快。
杨嗣宜提灯送程灵走出来,载荷知道他们二人要说话,便刻意跟得远些。
地上落着一双影子,一个半弓腰,一个欣长笔直。
“你们刘知都近来如何了。”
杨嗣宜道:“回娘娘您的话,我们知都最近好得很,就是过几日就要下南边去了。”
“南边?”
程灵停住脚步。
“怎么突然要下南边。”
杨嗣宜道:“哟,这里头的事,我这个脑子就想不明白了,好像是和西南边境上最近的战事有关系,不过啊……我私底下想着,这也是件好事,之前奴婢一直在担心,官家与咱们知都不和睦,恐怕要出大事端,如今看来,到好像缓和了不少。听说,官家替刘知都挡什么灯,然后手背受伤的时候,您是在场的,您觉着……”
程灵听杨嗣宜这样说,稍微放下心来。
的确,那夜他是在场的,最让她觉得揪心的,反而不是魏钊不惜受伤,为刘宪挡下的那根灯柱子,而是他们之间的对话。
她记得清清楚楚,魏钊态地对着刘宪吼道:“你就那么愿意做魏家的奴婢!”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当中有无比微妙的意思,可是当她试图去细想的时候,心中又会莫名地腾起一种恐惧的感觉。
她在魏钊身边这么久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魏钊失态。
虽然她不知道,魏钊对着殷绣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但是在他面前,他一直冷静自持,是一个滴水不漏的君王。
但是,他不惜自身地替人受罪,继而暴怒传杖,阵仗之大,却又在只落了一杖之后陡然收手,这些行为之中,似乎透出某种心痛和不忍。
然而,着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的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发干。
第62章 春夜絮
迎面走过来一个人, 独自提着灯, 身上春衣单薄, 被夜风撩动得飘逸动人,她慢慢走进巨冠凤凰花树的影子里,程灵抬头看时, 认出那是殷绣。
“魏夫人。”
殷绣站在脚步,退到道旁行礼。
“圣人娘娘从什么地方回来。”
这话刚一问完,便看见了后面提灯伺候的杨嗣宜,殷绣明白是自己多嘴这么一问。起身淡淡地笑了笑。程灵道:“你又去梓宫看殷茹了吗?”
“是。”
程灵回头对杨嗣宜与载荷道:“你们跟得远些, 本宫想和魏夫人一道走走。”
杨嗣宜和载荷应了“是”退到了十米外跟着, 殷绣提着灯照路, 二人缓缓行在偶有人过的宫道上。
夜并不算深, 四处都还亮着灯,暮春时节的夜晚, 四处是优雅的花香。广玉兰已经快要开败了, 这是殷绣记忆最深刻的花, 只需要那么一丁点的芬芳,就能把她拽回连绵多雨的过去, 拽回长春宫漫长又温柔的岁月之中。她不尽抬头, 有些贪婪地呼吸着风里那丝孱弱的花香。
“殷茹的后事, 你还有什么想法,但凡你说出来, 我都替你做。”
程灵的声音是诚恳的, 殷绣却轻轻摇了摇头, “我还没有想好,她的身份实在是太尴尬了,如果要把她埋到先帝的地宫里,我想她在下面也不会安宁,说起来,我实在不知道,她做先帝婕妤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我以前以为,就算她不愿意,到底也是锦衣玉食,如今看起来……可能……”
她有些说不下去。抬头看了一眼乌漆的天空。
很多天没有下雨了,穹顶之上没有一片云彩,唯有弯月当空。
“如果不把她放在地宫,又能安置在哪里去呢。其实,我最初想过,到汴京城外去买一块地,把她葬在那里,以后我如果去了,也去那里陪着她,我们姐妹,在人世间相互倾轧,到了地底下,我想听她说声抱歉,也想跟她说句对不起。”
程灵听她这样说,莫名有些伤感。
年纪尚轻的女人,谈论生死,总给人一种薄命的不详之兆。
“也不是不行。让我想一想。”
殷绣摇了摇头。“不用了,她的身份已经够敏感了,我不想官家为难,也不想辜负……”
说到辜负这个词,她突然觉得不能这样用,便又深深止住了。
自顾自地笑笑。侧头道:“娘娘,绣儿能与你说几句真心话吗?”
程灵听完这句话,却也觉得有些好笑。
“殷绣啊,我在大陈宫中,要听到一句真心话,可真难啊。刘宪不肯说,你不肯说,魏照……算了,我不指望他说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存着自己地心思,逼着我去猜,逼着我在其中斡旋,我对刘宪说过,很多时候,我都怕我万一猜错了,或者哪一步走错了,就会毁了你们布起来的棋局。”
风吹过殷绣的眼睛,春风里又细细的柳絮和杨花,一道扫过眼,就如同吸走了眼中所有的水分一般,令眼睛干痒发疼。
她抬起一只手去揉了揉。
“局外的人不好吗?若是局内的人,就会像殷茹我和一样,会像刘知都一样。”
程灵鼻中冷冷地笑出一声,她故意将语言拿捏地揶揄又冷漠。
“你明白,我只在意刘宪。他在局中,我就想陪他入局,他若不在局中,这个大陈宫,对我而言,也没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了。”
“可惜。”
殷茹抬头看向程灵,暖黄色的灯光,把她的轮廓映衬得十分柔和。
“可惜什么。”“可惜他也是摆局的人,我记得,我在白马寺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他这一生,都不可能退得出这个局。”
二人都在广玉兰树站住脚步。
树上悬着灯,把她们的影子收敛于脚下,灯下有些黑,彼此的表情都看不清楚。
“殷茹自缢的事情,是您在查,我想您多半知道,殷茹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
程灵一怔。“你知道什么?”
殷绣垂头笑了笑,“我一直以为,杀她的是官家,没想到,杀她的……是我这一辈子,最亏欠的人。我能理解,他杀殷茹的考量,可是,我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好像我殷茹的死,替我把该还的都还了,我不用再想什么。”
说着,她抬眼,“面对娘娘,似乎也更坦然一些。”
程灵在袖中握紧了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早就告诉了,只是我当时愚笨,没有猜到而已。”
“那你是恨他吗?”
殷绣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恨,我只是觉得,他好像也变了,不止是他吧,魏钊似乎也变了不少,娘娘,我认识刘宪快六年了,在宫道上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一个人,这么些年,他一直跟我说,他的心里没有苍生,也没有天下,他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所以所作所为,他都不苛责自己,可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他想的东西,比以前,好像多了不少。”
程灵没有打断她,只是轻声问了一句,“那魏钊。”
“魏钊……”
殷绣凝眉,“好像……与他相反吧。”
“在大陈宫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坚定又自如的人,他有他信奉的东西,为了他自己的道理,他可以忍下那要命的五十杖,可以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于非命。后来,他处置废帝冯氏冷静自持,不应私恨,也不刻意折乳。不过现在,除了君王之道,除了天下臣民,他心里好像有什么愧一般。要命的是,我觉得这个愧,好像是,对着……刘宪的。”
程灵心中感慨。
殷绣也感觉到了,可是这种感觉着实有些恐怖,她不愿意去想,殷绣也不见得愿意去想,所以,话到此处,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殷绣,你还记得那枚龙隐云的青玉佩吗?”
“记得。”
程灵吐出一口气,“我今日,在太后娘娘的腰间,看到这枚玉佩了,你我既然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先帝的旧物,而是当年先帝赐给皇子魏敬的。最初我以为,太后离宫,是因为睹物思人,记起了魏钊生母害死魏敬一事。可这么久了,太后仍然住在艮园不肯回来,连除夕宴的面子都不肯给官家……我觉得,这事恐怕未必这么简单。你向来比我看得清楚,你是怎么想的。”
殷绣往前走了几步。“人是送出宫后宣布夭折的,这种事,在后宫之中很多,多半不是病死,而是宫中的娘娘为了替子嗣争夺地位,下了毒手害死的。既然不是病死,下毒这种事情,中间的环节就多了……或许……人没有死,也未可知。”
话到这个地方,两个人都愣住了。
彼此都在彼此的眼睛里读到了恐惧和不可思议。
“殷绣……你了解过刘宪这个人的过去吗?”
殷绣的声音低下来,“嗯,他是刘家的养子,刘先生与我的父亲是故交,早年曾与我和他定了一门亲事,后来刘先生死后,这个婚事也就作罢了。我隐约记得父亲提过,刘先生捡到刘宪的时候,他浑身高烧不退,醒来之后,并不记得从前的事,只记得自己五岁……”
程灵道:“魏敬是几岁的时候被送出宫的。”殷绣沉默了一阵。
“五岁。你什么意思……”
程灵的心也几乎要跳出来了,她往后退了几步,抬手扶住一旁的广玉兰树干。
“你知道,魏钊替刘挡灯柱的那件事吗?”
“我没有亲眼所见,后来听宫人们说起了一点。”
“我那时,就在他们二人身边,我从来没有间过魏钊如此失态,照理说,他是君王,无论刘宪这个人有多么重要,他也不至于有那样的行径。殷绣,你恐怕早就有所察觉了,只是你和我一样,不肯去细想,也不肯去承认而已,刘宪,有可能就是当年被送出宫去的那个皇子……”
殷绣哑然,她的确是有这样的感觉,但是若不是程灵逼她去想,她可能永远都不愿意思虑道这一层上来。
她是了解刘宪过去的,甚至比程灵了解得还要多,还要明晰。
她猛然想起,先帝死后招魂的那一夜,他一个人行在年迈的大臣之中。从福宁宫的东面,登上屋脊,那时他的心境,和此时他的心境交融在一起,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滋味,殷绣不敢想。
至于魏钊,似乎就更是一个矛盾的死局了。
她终于彻底明白,从城南的瓦肆回来,魏钊为何会如此失态,也终于明白,为何传了杖要行刑,却最终只落了那一杖。骨肉亲情,内心挣扎,上一辈的人,拼尽性命,给这一辈的兄弟留下这样一个残局。他们都不是十恶之人,所以越发纠缠,越发进退两难。
作为帝王,魏钊根本就不该留着刘宪的性命,根本就不应该信他。
那刘宪呢,似乎也不应该一退再退,他难道不想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吗?
殷绣心惊的发现,这两个人的内心,比自己从前想的还要复杂,还要强大。
“这事……还没有定论,但是,娘娘也不能往下查了。”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我不会往下查。刘宪要下南方,一切等他回宫以后再说,我虽然不信你说刘宪这一辈子都脱不出这个局,但我愿意听你的意思,我不能害了他。”
殷如尽力让自己的呼吸平息下来,她重新提起手中的灯,看了看立再不远处的杨嗣宜和载荷。已经起更了,受罚的宫女拖长了声音提铃而过。
“娘娘,早些回去吧,我也回福宁宫去了。”
“好。”
说着,程灵召杨嗣宜过来,“你就不用送本宫了,与魏夫人一道回去吧。”
杨嗣宜点头应是,四人在玉兰树下分开,各自前行。两盏灯交错而过,虽然只有一瞬间,光线却相互辉映,在沉寂的夜色之中,耀人眼目。如同这两个人女人的心一般,虽所想不同,却有相似的心疼。
……
日子如石磨般碾压而过,艮园宴的日程拟定之后,徐牧果真被留在了京中。
刘宪和郑琰在月初下南方,将近月底的时候,便有消息传来,说西南边境的滋扰得到了抑制,而原本在广西一带驻守的胡博杨的军队,也适时被抽掉了一批到西南边境上,以围护百姓为名安定下来。
这件事是刘宪提的,郑琰写了折子回去,魏钊看了折子之后,什么都没有说,第二日,兵部就发了调兵的公文。如此一来,整个西南方,戒备深严。徐牧不是不知道魏钊和刘宪的动作,但他却仍然家中闲坐,不露半分声色。
这日,天气晴好,临近四月,日头下面已经有了几分燥热的气息。
醉仙楼今日挂了休业的牌子,四处的窗户都放下帐子,来来往往地人都不免要抬头看一眼。
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走进醉仙楼。
小儿看他进来,连忙上去迎道:“您是可是济昆大师。”
拿人摘下斗笠,露出一颗光滑圆润的头颅。
店小二也是机敏的人,只抬头看了一眼,就什么都没有再问,弯腰往楼上指,“来,您楼上请,徐大人已经在雅间里候着您了。”
济昆也不多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上楼。
楼上竖着一面绘着万里江山旅行图的屏风,上面的图画是由当朝名士,仿照唐寅的真迹所绘,徐牧并没有站在屏风后面,而是背身立在前面,眯着眼睛欣赏上头的笔墨。旁边还立着一个角色的女子,手中抱着月琴,正好奇又羞涩地看着他那光滑无发的脑门子。
听到背后的响动,徐牧却也没有回头。只道。
“来了,先去里面坐,八珍鸭子还没有上,文君巷搬来的竹叶青倒是烫好了。”
济昆向他行了个礼,而后绕过他,行到屏风后面坐下。
屏风是半透明的,透过屏风,能够看见徐牧干瘦的身子。
济昆也不客气,拿起炉上烫好的酒,自斟了一盏。
“大人不让您身边的女人唱一首吗?”
徐牧笑了笑,“你出家人,听不得,这个女人以前是伺候风流皇帝的,别让他的声音,污了你这么多年的清修,啊。”
济昆笑了笑,“八珍鸭子都吃得,我还有什么不能听的,大人比谁都清楚,济昆这几年修的是什么行。”
徐牧拍了拍手,“好,既然大师酒肉穿肠过,那就唱吧。”
说着,他点了点身旁女子的手指,“不要唱什么诸宫调,选一首,前朝词人写的《鹧鸪天》唱来听。”
那女子应是,低头手调弦音,声音哀怨而起。徐牧慢慢绕回屏风后面,在济昆身边坐下来。
济昆亲手斟酒与他。
“大人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
徐牧将身子靠在椅上,“忆个旧。”
济昆笑了笑,“大人何必了,那个人,不识您的好心,也不懂您的安排,为了一个女人,自己清白名誉,祖宗地位,全部都扔了。说到底,他这颗棋子,大人早就该扔了。”
徐牧以手撑额。
“说得这般绝情,心里不难过么。”
他一面说,一面抬头环顾四周,“刘宪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是我带他来的,当年,科考舞弊案子刚刚结案,他判了腰斩,那时候,年轻的读书人,为了自证清白,甚至真的不惜去受那一刀,我把他从刑部带出来,也是像如今这样,包了整个醉仙楼,带他遥看丽正门前的那场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