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群人回过神来,顿时作鸟兽散。长老冷哼一声,拂袖追了上去。谈情说爱不思修炼便罢了,在苍梧楼上如此行事,他非要好好训诫这两个不思上进的弟子一番。
只是找了一圈,却怎么也不见姬扶夜和离央踪影,长老只得悻悻回转,算他们跑得快!
沧澜城·归月
沧澜城外的山林之中,一群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身着杏黄弟子服结伴而行,低声谈笑。今日乃是宗门试炼之日,他们都是奉命来山中狩猎。
杜萧萧一身红衣劲装,身姿窈窕,藏匿在茂密的枝叶间,默默观察着树下弟子。
虽然这山中并无高阶凶兽,但她始终不放心这些孩子,为防意外,还是跟了上来。
沿路走来,山林中并未未曾出现什么厉害灵兽。便是虎狼之属,这些少年修士人数占优,同时施展出三两术法便能轻易将猛兽解决,是以众人越发放松了下来。
树根虬结于地面,生长了千年的老树枝叶几可遮天蔽日。女子倚靠在树干上,闭目假寐,烟青色的裙袂迤逦在地,鸦发垂下,像是山中精魅。
见到这般情景的少年少女不由都停住了脚步,屏住呼吸,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位姑娘……”片刻后,为首的少年收敛心神,上前拱手一礼,迟疑着问道。
离央睁开眼,目光掠过少年,落在了他们身后,少年却忍不住为那一瞥涨红了脸,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黑色的阴影在他们身后膨胀,便如形状扭曲的凶兽张开了巨口,眼见就要将这些少年少女尽数吞没,他们却丝毫不曾察觉。
离央动了动指尖,便在这时,宽袍大袖的姬扶夜自众人身后而来,不过拂袖一挥,黑色的阴影便立时化为乌有。
听见脚步声,少年与一众师弟师妹转过头,只见来人白衣胜雪,不染尘埃,恍如谪仙降世。
“阿离。”他含笑唤了一句,打破了周遭沉寂,叫众人猛地回过神来。
这又是谁?
目睹一切的杜萧萧已经飞身落下,下意识护在一众弟子面前。她心有余悸,若是她没有看错,方才那片阴影正是一只梦魇兽,实力还略胜自己一筹。
她抬起头,在看清姬扶夜相貌的瞬间,不由瞳孔微缩。虽已过了百年之久,但杜萧萧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是谁。
当日在沧澜宗主殿前斩下三剑,令显赫一时的沧澜宗在天下同道面前丢尽脸面分崩离析的扶夜公子,曾经身为沧澜宗弟子的她,怎么能忘。
何况她还曾那样折辱过他。想起当日之事,杜萧萧心下不由觉出几分赧然。
如今这天下,已是没有沧澜宗了。
当日姬扶夜在掌门大殿上借抱月揭露澹台奕所为,沧澜宗便成了天下笑柄。但碍于三重天上的澹台奕,纵使各大宗派垂涎沧澜宗资源,也不敢轻举妄动。
掌门重伤,沧澜宗内也风雨飘摇,澹台奕行事着实令人不耻,便是门内弟子也暗暗唾弃。
其后三重天上传来澹台仙君陨落的消息,那些本就虎视眈眈的各大宗派便再无顾忌,迅速瓜分了原本属于沧澜宗的资源。
诸位长老也领着弟子门人另投他派,一夕之间,偌大沧澜宗竟然就此作云烟散。
杜萧萧没想到,在天下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沧澜宗,竟然这么快就会倾覆。直到后来,她才从父亲口中得知,澹台奕算计的离尊,已是九重天四位上神之一。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就算是仙君也非一合之敌,何况错的原就是澹台祖师。
整个沧澜宗唯有部分修为低下,没有去处的弟子选择留下,杜萧萧的大师兄澹台诛离便带着她和这些弟子来到沧澜城外,择一处山头再立门派。
这世上不能再有沧澜宗,他便将宗门改称归月宗。一开始的确很是艰难,他和杜萧萧带出的灵石等资源很是有限,远不足支撑一个宗门。
杜萧萧的父亲本想带她一起投奔大派,她却铁了心要同澹台诸离留下,便也只好随她去了。后来也是她父亲暗中支援,大猫小猫两三只的归月宗才能度过最艰难的一段时日。
在澹台诸离突破洞虚之后,归月宗也终于不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存在。
这些年来,离了沧澜宗和父亲庇护的杜萧萧饱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再回忆起当初,只觉自己万分幼稚。
她不曾想到自己还会再见姬扶夜。
以杜萧萧的修为和身份,自是不会知道九重天上的事,她不识得离央,也不知姬扶夜如今已是六界敬畏的山海君。
她只知道,方才若非姬扶夜出手,门下这些最高不过筑基修为的弟子,绝不是梦魇兽的对手。就算有自己在,也未必能保他们全身而退。
没想到这山林外围,会出现一只高阶的梦魇兽。
“归月宗杜萧萧,多谢阁下出手。”杜萧萧沉默片刻,俯身郑重向姬扶夜一礼,沉声道。
“举手之劳,不必多礼。”姬扶夜语气平静,没有看她。
杜萧萧心下却不能放松,姬扶夜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又想做什么?
姬扶夜不曾多言,拂袖一挥,他与离央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山林深处,清泉汩汩,姬扶夜从袖中取出竹筒递向离央:“这山中果然有不少猴儿酿,阿离,你且试试。”
他与离央闲游至此,察觉到这山中有灵猴酿了美酒,便暂留一时。不想会恰好遇见前来山中历练的归月宗弟子,便顺手解决了那只暗中想吞噬他们的梦魇兽。
离央凑近竹筒,浓郁酒气扑面而来,还散发着清甜果香。
她轻啜一口,点头道:“不错。”
这与姬扶夜酿的酒,却是全然不同的风味。
姬扶夜还想说什么,忽然有一只雪白灵猴从天而降,落在两人面前,张牙舞爪地比划着什么。
偷酒贼!还我酒来!
原来是苦主来了。
离央挑了挑眉头,不等姬扶夜反应过来,便闪身落在树上。烟青色的裙袂垂下,她再抿了一口酒,饶有兴味地看着下方。
灵猴扑在姬扶夜身上,叽叽喳喳地比划着什么,姬扶夜自知理亏,倒也不好就这么将它扔下去。
看着姬扶夜同灵猴纠缠的狼狈模样,离央勾起了唇角。
第125章 番外八
阳平·烈山
元家是阳平大族, 而阳平地处北荒,属偏远之地。在元家家主元庭深晋升渡劫期后,元家便一跃成为阳平第一大族。
元府内外守卫森严, 重重阵法禁制相护,非元氏族人难入其中。
但就在今日,一道剑光自天外而来,元氏府邸外悉心布下的阵法与禁制在剑光中转瞬湮灭,惊动了整个阳平。
元府中人也纷纷抬头向剑光来处看去, 神情惶然不安。阳平之地, 有谁敢这样挑衅元氏?!
但因那剑光余威,在愤怒之余,元氏族人心中又忍不住升起几分不自觉的畏惧。
一团血雾落在元府门前, 化出女子身形。她一身玄衣, 黑发在风中披散, 面上苍白得不见丝毫血色。
烈山雁抬头看着元府的门楣,血红瞳眸中是无法掩饰的森寒恨意。
剑光消散之际, 元家一众长老从府中深处飞身而起,手中灵力齐齐向她落下。
烈山雁身周灵气震荡, 一众元氏长老便遭灵力反噬, 踉跄着后退两步, 险险站稳了身形。
“元庭深, 你若再不出来, 我便要元氏血流成河!”烈山雁没有在意这些用忌惮目光看着她的元氏族人, 望向元氏深处, 冷声道。
元家害死烈山族人的那些人已经埋骨丹熏山中, 她要杀的只剩元庭深一人, 若是可以, 烈山雁并不想殃及无辜。
她以灵力传音,元氏内外便都听清了这句话。
话音落下,身为家主的元庭深转瞬出现在府门外。
他发间已经有了霜色,夹杂在黑发之间有些刺目。四目相对,元庭深负在身后的右手缓缓收紧。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烈山雁。
当年丹熏山中,烈山雁主动打破自己眉心封印,令天外雷火重燃,元庭深带去破解天外陨铁封印的族人尽数陨落,唯有他在众人护持下重伤离去。
离开前的最后回眸,因执念化为恶鬼的烈山雁冷冷看着他,双瞳血红,再不见丝毫情意。
他害死了她的族人,她恨他本是理所当然。
后来,元庭深身为家主的父亲还不曾死心,数次派人前往丹熏山中,希望能取出天外陨铁,却都无功而返。直至他受伤陨落,元庭深继承家主之位,便封存丹熏山之事,及至百年之后,元氏族内已少有人知此事。
因执念而生,烈山雁注定被困在丹熏山中,而元庭深再也没有去过丹熏山,他心中有愧,又怎么还敢去见烈山雁。
他实在是个懦夫,没有勇气去见她,更没有勇气以死谢罪。唯一能做的,是令元氏族人止步丹熏山。
元庭深不曾想到,他与烈山雁,还有再见的一天。
通体乌黑的长剑出现在烈山雁手中,剑锋直指向元庭深,她眼中是冰冷恨意。
元庭深飞身退去,他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痛色。躲过剑光,元庭深没有恋战,而是径直向城外而去。
烈山雁如今修为已是洞虚,而他更是渡劫境界,若是在城内动手,难免殃及无辜。
“长老,那女子是谁啊?”少女扶起自己爷爷,奇怪道,“她气势汹汹而来,莫非与家主有什么仇?”
老者失神地望着天边远去的两道身影:“此女,生得真像家主当年娶的那位夫人……”
“家主还曾经娶过夫人么?”少女惊讶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老者叹了一声:“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我只记得在他们成亲后不久,这位夫人便不知所踪,前任家主严令族人不可再提此事,时日渐久,便无人记得她了。”
元氏一族派人前往丹熏山取天外陨铁一事甚为隐秘,知晓其中详细的人本就寥寥,再加上许多人都因为贪念死在了丹熏山中,而今元家一辈对当年之事全无所知也不奇怪。
“以洞虚战渡劫,这一战却是不易。”云端之上,姬扶夜看着下方灵力相撞风云突变,淡淡道。
但烈山雁主动找上元氏,总不会只为送死。
“阿雁,你赢不了我。”元庭深抬手化解了烈山雁的攻势,神情复杂。
他不想与烈山雁动手,但烈山雁却不容他躲避。
抬手击退烈山雁,元庭深握紧了手,他的确愧疚,但这样的愧疚,还不足以让他放弃自己的性命。
烈山雁没有说话,他们之间本就不必再说什么了。
天地灵气涌入体内,她手中长剑翻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直向元庭深落下。这一剑之威叫元庭深也为之心悸,他连忙退去,但已然晚了。
剑光穿透他的心口,震碎了元庭深的心脉,也是这时,长剑坠落在地,烈山雁的神魂也有溃散之势。
“值得么?”元庭深从空中摔落,半跪在地,抬头看着她,喃喃道。
“值得。”烈山雁终于笑了,“唯有如此,我才对得起惨死的族人。”
“元庭深,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你。”
哪怕早已明白这件事,在亲耳听到烈山雁这句话时,元庭深的心还是觉出无法言说的痛苦。
烈山雁的身躯缓缓溃散,他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狼狈地趴伏着向前。元庭深抬起手,就在他将要触到烈山雁时,她的身躯彻底消散,化为一片虚幻。
“阿雁……”他喃喃唤了一句,右手无力地摔落,倒在血与尘混合的地面上。
上方,离央抬手收拢烈山雁溃散的神魂,指尖微动,便送她再入轮回。
“希望下一世,她不必再遭这番苦厄。”姬扶夜叹了一声。
这一场长达数百年的爱恨纠葛,终于在今日得以落幕,纵使早知结局,姬扶夜也不免觉得沉重。
这样的故事实在很难让人展颜。
离央忽然开口道:“去喝酒吧。”
姬扶夜看向她,随后笑了笑:“好,去喝酒。”
人世纷扰,不如一醉。
燕国·曲终
离央与姬扶夜在永安城东的酒肆里喝了个尽兴后,又打了一葫芦杏花酿,往燕王宫内去。以两人的修为,就算是守备森严的燕王宫,也任两人来去。
永安城东的杏花酿虽然酒色浑浊,味道也不甚醇厚,却是沉嫣最喜欢的酒。
谁也不会想到,坐拥燕国的女帝,生前最喜欢的,却是永安城东三个大钱便能打上一壶,贩夫走卒也能喝得起的劣酒。
新雪覆上枝头,红梅吐蕊,灼灼如血。
离央将酒葫芦放在墓碑前,碑上落了雪,模糊了沉嫣两个字。
倏忽之间,千载已过。
姬扶夜与她披肩而立,如今正值冬日,两人便很应景地披了厚重的斗篷。
细雪纷纷扬扬,姬扶夜抬手为离央拂去肩上落雪。她回眸,对上姬扶夜的眼,心中那股空茫之感便渐渐褪去。
“走吧。”离央开口道。
“去哪里?”姬扶夜含笑问道。
都好。
风雪越来越大,这大约是今冬最大的一场雪。琉璃瓦上只见霜白一片,雪落无声,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自风雪中走来。
沉渊没有想到,今年来燕国时,会在沉嫣墓前发现一个不该属于这处王宫的酒葫芦。
天帝政务繁忙,数千年间,他只来过寥寥几次,也不愿让人知晓。
沉渊捡起地上的酒葫芦,打开后,鼻尖嗅到了淡淡酒气,叫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是……杏花酿……
沉渊颇费了些时间才想起,当年沉嫣最爱的酒,便是杏花酿。
原来转眼已近两千载。
带了酒来这里的人是谁也不必猜,知道这杏花酿的,除了他,便只剩一人了。
沉渊想到这里,轻笑一声,神情中却有几分苍凉。他靠坐在沉嫣墓碑旁,一口一口将浊酒饮下,不曾用灵气祛除酒意。
沉渊的母亲,是赵国公主。当年燕国国力强盛,赵王便送来公主与燕王修好。但之后,赵国越发衰弱,燕王便起吞并之心。两国交战之际,赵公主窃燕国虎符,假传燕王旨意,燕国因此大败,无数将士战死疆场。
此战之后,她被燕王赐下鸩酒,年纪尚幼的沉渊也就此被父亲厌弃,只是念在他毕竟是自己血脉,才留了他一条性命。
因为这个缘故,沉渊在宫中过得很是艰难。连燕王宫内的宫女内侍,对他时有辱骂虐打,他的母亲害得那么多燕人丧命,他怎么还配做燕国公子!
若非一位老宫女见他可怜,在他年幼之时常暗中分他饭食,只怕他没有机会活下来。
数年后,儿子一个个成年,燕王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沉渊这样一个儿子,便随意择了处边远封地,令他前去。
那是燕国边境,当年燕王伐赵之时,此地被征召的儿郎最多。而那一战中,得以回返故国的燕人十中无一。
若非赵公主窃符,那本该是必胜的一战。
沉渊来时,此地妇孺沉默地看着这位公子,眼中难掩敌意。只因忌惮他身后一众护卫,他们才不曾破口大骂。
得知原委之后,沉渊不曾说什么,在燕王宫孤独的十多年,他早已习惯了沉默。
他希望尽自己所能,让封地上的百姓得以富足安乐,这是他唯一能做的补偿。
但这一切,又毁在了所谓仙君的一道法术之下。
沉渊抬头,只见周遭海水肆虐,他的子民挣扎哀嚎,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你可愿随本君修行?’
也是那一日,有神明自九重天而来,消弭了这场祸事。
沉渊俯身叩首,从此,他就是九重天玉朝宫明霄帝君座下三弟子。
明霄的大弟子容珏早已陨落在第一次神魔大战中,明霄座下除沉渊外,便只剩下一个风玄殷。
风流恣睢的麒麟少君与沉默内敛的沉渊,简直像是两个极端。
明霄时常闭关,教导沉渊的责任便落在了风玄殷身上,他可以说是在风玄殷的摔打下成长起来的。
后来,玉朝宫又来了穗心,她醉心剑道,沉渊与她都是寡言的性情,相处最多便是切磋之时。
再后来,明霄从归藏山上,救回了一个魔族少女,还将她收为弟子。
魔君野心勃勃,六界局势微妙,沉渊不明白明霄为何要将魔族出身的少女收为弟子。将来若战火重燃,她将如何自处,九重天又要怎么待她?
何况这样修为低下的魔族,又有何处值得师尊另眼相待。
一开始,沉渊并不喜欢离央。
他更不明白,为何明霄会将九霄琴赐给离央。
明霄亲手授离央琴艺,她于此道实在没有什么天赋,抚琴就像弹棉花,离央初学琴那段时日,玉朝宫众人的耳朵实在受了不小的折磨。
不过后来,她倒是坚持了下来,琴曲便也抚得有模有样,这是沉渊第一次对她改观。
或许师尊也是这样想的,对于离央的请教,他从没有不耐,沉渊回忆旧时,有些恍然。
后来穗心意外发现了离央于剑法上的天赋,禀过师尊,那之后,师尊便亲手为离央启蒙剑法。
但离央体内已经融合九霄琴,便不可能再拥有本命剑。
或许师尊也曾后悔,在不了解她天赋之前,就赐下了九霄琴。
许是因为师尊救了她,离央对师尊很是依赖,她也亲近自己,但那与面对师尊又全然不同。
从离央来后,孤冷的玉朝宫好像热闹了许多,甚至渐渐……像一个家。
只是一切,都终止于魔族再向九重天宣战。
沉渊不曾想到,他的小师妹不仅是魔族,还是魔族三公主,得知此事之时,他如坠冰窟。
并非他不愿信她,但他不能赌。
沉渊不知明霄彼时已经斩下情魄,他出关后不曾解释一句便罚离央天雷加身,沉渊便以为,星落所言为真。
若非如此,师尊何以会如此对她。
几个误会串联在一起,便将离央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也是因为如此,在明霄决意要取出离央体内九霄琴时,沉渊出手拦下了要带她离开的穗心。
对上离央不可置信的眼神,沉渊知道,他将永远失去她了。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唤他一声三师兄的离央。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在做对的事,纵使心有愧意,也不曾动摇。
后来,当一切真相揭晓之时,他站在凌霄殿中,孑然一身。沉渊知道,之后无尽岁月中,他注定是这天下至孤至寡之人。
沉渊是在司命神魂湮灭之后,从风玄殷口中得知一切原委。若是当初师尊不曾斩下情魄,可还会有之后种种?
昔日玉朝宫种种,沉渊还记得清清楚楚,数百年情谊,如何能因为离央并非琅嬛转世而就此抹消。
只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如果了。
明霄陨落,离央高居九重天上,而他于三重天上,永生孤寂。
细雪落满他沉渊发间,他沉沉睡去,梦中,是昔日玉朝宫景色。
第126章 番外九风玄殷x穗心(心上)
1
北荒, 方城。
天光破晓,原本一片寂然的顾府也在晨光醒来。
东处的小院,春日的桃花开得正是灿烂。这里曾是顾凌霜的居处, 在去往三重天,作为家主的兄长便将此处封存,未曾再让旁人住进来。
来住过这里的,便只有被姬氏送回母族的姬扶夜。
姬扶夜在顾家不过只住过月余, 谈不上有深厚的感情, 但为这里,他才得以与离央相遇。
当回到顾家之时,姬扶夜特意将顾凌霜的骨灰从姬家取回,葬在长大的这处小院。
这大概也是的愿。
百之,再次站在这棵桃花树下, 他的情比想象平静许。他转身看向离央, 袍风流,眉目疏朗。身桃花灼灼,更衬得他遗无双。
“当日从无尽深渊离开,阿离便是一路随我来了顾府?莫非那时, 就我另眼相看了?”姬扶夜含笑问道。
离央觑他一眼:“本尊在无尽深渊日久, 初归间,自要先探看过此是何处。”
说到这里,离央不禁还有些怀念当初那只少青涩, 绝不敢在面前逾矩半分的小狐狸了。
“那阿离当日是何以要救我?”
当时情形,若非离央手, 他大约就死在了宿南山手。
识海破碎,修为尽废的姬扶夜,无论怎么想, 都不可能从金丹修士手下逃脱。
离央闻言一怔,片刻,才看向姬扶夜,唇边也勾起浅淡笑意:“大约是想看看你这样倒霉,能走到如何地步。”
姬扶夜将拦腰抱了起来,戏谑道:“那尊上可曾想过今日?”
如今他已是难得唤离央一句尊上。
离央似笑非笑地看他:“倘若当时我知道日你敢以下犯上,许是你就只能永远做条秃毛狐狸了。”
“阿离当真舍得?”姬扶夜低下头,与碰了碰鼻尖。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姬扶夜一怔,此时为何还会有人来?
他念一动便将两人身形隐去。
顾言煜提了木桶走入小院,他双腿行走如常,将装满了水的木桶放在桃树旁,躬身取瓢,神情认真为桃树浇了水。
作为顾府少爷,他本不必做这些,但当日是姬扶夜的作为点醒了他,顾言煜自觉无以为报,便常常来看护这棵桃树。
扶夜识海破碎却仍不肯放弃一线生机,自己不过瘸了一条腿,又有凭么自暴自弃。
顾言煜想通了这一点,数苦修得以筑基,使腿伤痊愈。他的天赋就算在顾家之也实在不佳,但却比许天赋更胜过自己的顾氏族人更早突破了金丹。
“他是谁?”
“是我表兄。”姬扶夜答道,他没想到,自己离开时还只在炼境界的顾言煜,如今已是金丹修士。
“他虽资质不佳,但勤修不缀,将来也未必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离央点评道,虽非勤勉之人,但也欣赏坚韧不拔的情。
“想来他已堪破结。”姬扶夜点了点头。
“不与他说几句?”
“不必了。”姬扶夜笑道,“若有缘分,未来便于天外再见吧。”
他与顾氏的尘缘,早已尽了。
一片赤金色的翎羽从天外飘落,离央抬手接住,姬扶夜失笑道:“莫非又是陵舟传讯想你了?”
这却不是第一次了。
离央将翎羽收起:“本也该回九重天瞧瞧。”
两人停留凡的时日见长,三重天上的沉渊眼见有些坐不住了。
何况也该回去将混沌之源的封印再加固一次。
既然开了口,姬扶夜自然没有不依之理,两人的身影立时便消失在这处小院之。
顾言煜抬起头,似有所觉地看向桃树下,却不曾看到么。
2
“阿离——阿离——”陵舟飞入逝水宫内,口不断唤道。
臭狐狸果然狡猾,竟然将阿离拐去了凡,害得自己好时日不曾见了。
陵舟东张西望,却不见离央人影,阿离不是说他们要回来了吗?怎么还不见人?
他前前翻遍了整座逝水宫,没寻到离央,倒是在殿之寻到一枚火红的卵。
这道息……是朱雀?陵舟飞上前,好奇地拿爪子拨弄了浮在空的朱雀卵。
朱雀怎么会变成一只蛋了?
陵舟落在朱雀卵上,或许于鸟类的本能,有种想蹲下去的错觉。陵舟抖了抖尾翎,及时阻止了身体的想法。
就在这时,爪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碎裂,陵舟鸟身一僵,惊慌失措地扑扇翅膀飞起。低头往下一看,果然在朱雀卵上发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缝。
裂……裂了?!
陵舟用翅膀捧住脸,摔在地上,整只鸟都不好了,难道他现在已经这么胖了?!
“阿离,不好了!!!”
陵舟振动双翅,跌跌撞撞地向殿外飞去,恰好撞上了往此处而来的离央与姬扶夜。
姬扶夜抢先将这只鸟儿抱住,好笑道:“这是发生了么,将我们陵舟仙君吓得如此。”
“朱雀卵裂了!”陵舟含两汪眼泪道,不会真是被他坐裂了吧……
离央抬手将朱雀卵招来面前,轻轻勾了勾唇角:“不必担,你还没有将朱雀卵坐裂的本事,这是他要了。”
陵舟闻言,总算放下了来。
朱雀卵上的裂缝扩大,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彻底碎裂开。一只浑身羽毛长得不太整齐的红色鸟儿顶蛋壳冒头来,赤红色的双瞳一片懵懂,就在这时,离央的手一抬,陵舟与刚生的朱雀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