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长得不像他。”
九郡主小声:“因为我长得像我娘。”
金玉贵倒是难得地笑了:“或许你更像你外祖母。”
九郡主怔了怔。
金玉贵却没有再多说,带着他们上楼,转移话题道:“最近几年四国开始着手打压封老板的势力,我们已经有不少生意被四国朝廷的人抢走,封老板倒是不怎么在意,随便朝廷的人如何……话说回来,封老板最近是不是打算回去养老了?”
“四师父不是一直在养老么。”九郡主看出来他不想多说,也没有强求,“四师父比我另外四位师父佛系,每年还会特地腾出时间吃斋念佛铺桥修路做善事嘞。”
封无缘是个温吞爱笑的青年,四十岁的年纪看着像三十岁,脾气也很好,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会生气,反而还会好心地请人坐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再继续骂。
九郡主小时候经常去找四师父封无缘玩儿,因为帮他跑腿时他给的钱最多,而且他手里还有好多有趣的小玩意,九郡主可以看、摸,甚至弄坏这些小东西都没关系,唯独不可以将它们带走。
四师父说:“这是我带回来给你娘玩的,你拿走算怎么回事?”
九郡主小声说:“我只拿一个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那个时候九郡主的阿娘已经去世,封无缘却仍旧每年外出都会带回许多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之后专门去九郡主阿娘坟前祭拜,将那些小玩意烧给已逝之人。
五师父陆青衣时常冷笑讥嘲:“人都死了还假深情个什么玩意,活着的时候你不争,等人死了你倒是恨不得挖人坟头死同穴。”
二师父王灵灵哼着歌说:“妙手空空,天下神偷封无缘啊,唯一偷不到的就是心上人的心咯。”
于是九郡主就知道了,四师父封无缘暗恋她阿娘,四师父对她这么好亦是因为阿娘。
封无缘常常对镜自省:“长了张痴情种的脸也能怪我?”
嘴上虽这么说,第二天就将悄悄摸走一只小老虎木雕的九郡主提溜起来,严厉罚她去读书画画。
九郡主有一段时间很是颓靡,不想练功也不想赚钱,缩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望着阿娘送她的风铃发呆。
她突然想起来,阿娘去世后,再也没有人正经送过她一份独属于她的礼物。
大师父会在她生辰时给她做好吃的,二师父会在她生辰时带她出去教训坏人,三师父会给她柴刀喊她静心劈柴,四师父会叫她去玩小玩意却不会将小玩意送给她,五师父……
五师父说:“你太像你阿娘了,我每次看到你都想先揍你一顿,送你礼物?送你一颗人头怎么样?”
九郡主提着五师父送的一颗木偶人头,陷入沉思。
人头、人头也勉强算是一份礼物吧?
九郡主很快就想通了,区区礼物算什么?她可是凭借自己的聪明机智、善良可爱、温柔大度等优良品性获得了五位师父的疼爱呀。
九郡主臭不要脸地将自己狠狠夸了一通,相当自信地从小破屋子里走了出去。
她听见窗前的风铃又在叮铃叮铃地响。
……
九郡主手里攥着少年送的天青色釉瓷风铃,趴在窗边一戳一戳地点小风铃。
叮铃叮铃。
她笑了下,又点了点。
天青色风铃叮铃铃响个不停,似乎近在耳边,又似乎远在天边。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很想见阿月,想的不得了。
脑海里刚闪过这个想法,外门就被人扣响了,来人不紧不慢敲两声,再敲一声。
是阿月的习惯敲门声。
九郡主偶尔上头的多愁善感顿时烟消云散,她跳起来,攥着小风铃呼啦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满眼都是雀跃的神采。
少年还没搞懂她为何莫名的如此高兴,怀里便撞进一具软乎乎的身体,他扶住她的肩。
她用力抱着他的腰,声音似乎有点闷,却比平时还要高兴。
“阿月阿月,你来啦。”
少年顿了顿,抬手摸摸她头发,笑着问:“怎么了?”
“方才我在想着想见你,你就来了,是不是很神奇?”九郡主一脸“快说是快说是”的表情。
少年说:“那不就巧了么。”
“什么巧了?”
少年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睛,发现她满心满眼真的只有自己时,指尖碰了下她微弯的眼尾,久违地餍足,笑道:“因为我也很想见你,所以就来找你了呀。”
九郡主眼底瞬间荡开一层他可能都看不懂的柔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欢喜满溢而出,有一种被他独独珍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欢欣慢慢地慢慢地涨入心间,涨得她鼻尖发酸。
少年亲了下她鼻尖,直起身,抬手,手中变戏法似的多出一串新的粉色发饰,上面装饰着北域特有的粉羽,很搭九郡主今天的这一身粉羽长袍。
“送你的新发饰。”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地说。
九郡主愣了下。
“之前不是说了你很久没换新发饰么,总是戴旧发饰会不会不开心?”
当然不会不开心。九郡主觉得自己很容易满足的,正如此刻,她就很想再给阿月一个超级大拥抱。
少年捏捏她耳朵,指尖将她耳边多余的头发撩到耳后,又屈指抚平她额前微微压塌的碎发,将手中的粉羽发饰一点点戴到她黑发上。
一根手指大小的粉羽细细穿在她发间,粉银的发饰尖尖细细垂下,悄悄落在她额心,像心尖上的人在此刻悄然停留。
少年拇指轻摁她的额,随手拨了下那点垂落的粉银点缀,满意地笑了:“我的眼光果然才是最好的。”
他路痴,周不醒几人便和他一道出门买东西,周不醒看上紫色的发饰,陆青风看上青色的发饰,宋长空觉得白色好看,一时间,这三人互相争论谁的眼光最好,谁也不肯承认自己的眼光差。
少年偏偏觉得这点粉色的最搭他阿九今日的装扮。
至于别的颜色。
“自然是全都要。”少年神色自若地将其他的全包了,“又不是没有钱。”
周不醒说:“你买那么多干什么?你还能带回去生一窝小的?”
少年抬指捻着一枚苍蓝的玉饰,思索着搭什么样的发绳和发羽才能将阿九衬得更好看,听见周不醒的话,漫不经心答:“买回去给我阿九一天换一个新的玩儿,腻了就扔了。”
周不醒:“……呵,男人。”
陆青风感觉自己学到了很多,跟着少年买了一大堆东西回去送给陆青云,陆青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浪费钱。”
陆青风颓了。
周不醒试图再次摆出解忧的招牌:“十两银子,我教你如何追姑娘。”
陆青风迟疑片刻,当真给了他十两。
周不醒收钱极快:“第一,摸你自己。第二,摸你心上人。第三,直接睡一觉不就行了?”
然后周不醒被陆青风追着跑出整整三里地,寒风中冻的瑟瑟发抖直打喷嚏。
九郡主问他俩下午去干嘛了,为什么两个都冻成这个样子?
少年拨弄着羽袖的饰品,心不在焉答:“大概是他们俩心里冷吧。”
“心里冷?”
“因为没有人给他们暖手。”少年瞥了眼和她十指相扣的手,轻描淡写道,“我就不一样了,对吧?”
因为这句故意挑衅的话,少年又被陆青风和周不醒联手追杀,追到一半,两人成功被少年反杀。
“这不合理,”周不醒拨了拨满脑袋的雪,大声抗议,“你现在演的是明明是一个只会吃软饭的小白脸。”
陆青风抖了抖掉进脖子里的雪花,吸着冷气说:“我从没见过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小白脸。”
少年不以为意,踢开脚边散落的一团雪球,若有所觉抬眼朝窗口看去。
九郡主正趴在窗边双手托腮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丢雪球,头发上的粉羽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北域的阳光落进她乌黑的眼底,清清亮亮的。
不知是谁扬起纷飞的雪,六角的冰花漫天飞舞,楼上楼下的笑声交杂着飞入雪中。
陆青云一出门就被迎面丢了个雪团子,脸色青黑,愤而追杀无辜的陆青风和罪魁祸首周不醒。
少年吹了下垂落在眼尾的黑发,吹起一片雪花,尖尖的白角旋转着落到地面,视野里便出现一双粉白羽的短靴。
九郡主下楼加入打雪仗大军,陆青云扬声喊:“阿九,砸他!”
砸的是谁不知道,九郡主随手丢出雪团,谁也没砸到,宋长空听见动静也遛了出来加入混乱的队伍。
陆青云再次大喊:“往左砸!砸周不醒!”
于是宋长空和九郡主联手砸向周不醒。
周不醒抱头鼠窜:“你们这样合伙欺负人就没意思了吧!”
没人理他,都开始胡乱砸雪团,九郡主砸中其中一个人,终于找到偷懒的空闲,转头对陆青云说:“师姐师姐,我的新发饰好看吗?”
陆青云:“?”
陆青云:“就,还挺好看?”
陆青风觉得那个发饰有点眼熟,然后又见九郡主一边团雪球,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师兄,我的新发饰好看吗?”
陆青风:“……好看。”你先把雪球收一收,我怕说不好看你会砸我。
不过确实是好看的。陆青风想。
九郡主捏着雪团看向周不醒,还没等她问,周不醒就震声:“好看好看好看,阿月送的都好看,你把雪团挪开,别对着我砸,我衣服里全是雪!”
金玉贵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这后院几乎全腾出来给他们小年轻几个玩,他一个老头子站在台阶上看他们活力十足地打雪仗,倒是也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
九郡主问遍所有人她的新发饰好不好看,最后热情地朝站在台阶上的金掌柜喊了声:“金掌柜——”
金玉贵听她问了好几遍“新发饰好不好看”,每次问之前她都会先招呼一下对方,此时一听她喊自己的名字,脱口便肯定道:“好看。”
九郡主一脸茫然。
金玉贵明白过来是自己误会了,老脸一红,咳嗽两声,肃容道:“九姑娘,楼里有贵客想见您一面。”
“贵客?”
金玉贵说:“元帝陛下来了,说是想见你一面。”
他停住,越过九郡主看向她身后。
九郡主转过头。
三步开外正分心揩手指和头发上雪花的少年闻言,偏头看去,风吹下他发梢的一朵雪花,六角冰花擦着他的睫毛转瞬坠下。
少年缓缓抬眼,正与金玉贵看过去的复杂目光对上。
金玉贵道:“——以及,苗疆的这位月主。”


第67章 “孤择日便为你们赐婚。”
周不醒是最后一个知道元帝要见少年的人, 听见这个消息后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怎么回事?”宋长空警觉。
周不醒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张了张嘴又闭上,事实上, 在来北域之前他就想过也许会有这么一天。
“阿月小时候来北域那次, 遇到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周不醒犹豫着说, “那件事似乎和元帝有关。”
究竟是什么事, 具体情况周不醒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次回去之后,阿月就从正常人变成路痴了。
·
少年一路走得从容,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去见一位尊贵的一国之主,而是去见一位弄坏自己养的花的烦人邻居。
九郡主反倒忐忑不安, 拉着少年的手指头,小声说:“阿月,你说元帝为什么要见我们?”
少年勾了下她紧张的手指,一本正经道:“因为我们长得好看吧。”
“……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难道不是实话吗?”少年反问。
九郡主思考片刻,肯定道:“没错,你说得很对。”
少年抬手。
九郡主快乐地和他击了个掌。
元帝今年五十有二, 中年男人的模样, 衣裳镶羽且低调,面容与玉琉原有几分相似,眼眸是浅色的,看人时的眼神好似晴日落下几片雪。
九郡主站在少年身后悄悄打量着这位元帝陛下。
看起来不像好人,也不像坏人,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画本子里最后才出现的极恶大坏蛋。
屋子里立着六名侍卫,守在元帝身侧, 看气势,估摸着身手应该不错。
九郡主暗暗琢磨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打得过那六个人,琢磨不出来,还是得实践。
她叹了口气,又看了元帝一眼。
传言中元帝不爱外出,常年待在宫殿之内,没有什么特别的乐趣,偶尔碎玉蓝开花之日才会去往寒池独自待一日,其余时候便没听说他离开皇城。
即便每隔三年的三域大试,他也从不露面。
这是来北域的海路上周不醒八卦的,周不醒不知从哪学来的本事,小道消息可多了。
大约是九郡主旁若无人的眼神太过扎眼,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的元帝抬起眼看向门口,瞧见白羽少年和他身后的粉羽少女,好似带着病气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笑意。
“好久不见。”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病弱,却听得出来心情极好。
九郡主纳闷他怎么上来就说“好久不见”,毕竟以前他们都没见过,阿月……
“最好再也不见。”少年声音散漫,乌黑的眼酝着细微的嘲意。
九郡主愣了下,阿月和元帝认识?
守在元帝四周的六个侍卫神色微变。
元帝对少年略带轻慢的态度并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既然不想见孤,为何又要过来?”
少年轻嘲着瞥他:“你是年纪大了,忘性也大了么?既然如此,不如早日退位让贤,你那些儿子倒是虎视眈眈挺久了。”
“你说的不无道理,孤更看好琉原,你认为呢?”
“与我无关。”
“可你救了琉原一命,琉原昨日回来同孤说很感激你,若是有机会,一定会好好感谢你。”
少年漫声说了第二次:“与我无关。”
元帝放下一颗黑子:“你和十年前不一样了,真是让人唏嘘岁月无常。”
“你倒是和十年前没有任何区别。”少年漫不经心道,“一样的衣冠楚楚,人面兽心。”
“大胆!”
六名侍卫手立刻握剑,蓄势待发。
九郡主听得目瞪口呆,阿月和元帝认识就算了,他竟然还敢当着元帝的面讽刺他人面兽心?
好!不愧是阿月!
九郡主悄悄鼓掌。
元帝不愧是一国之主,被年轻人指名道姓骂禽兽都不带生气的,淡然阻止侍卫后落下一颗白子:“宋樾,你骂人的功力比不上十年前了。”
宋樾?
九郡主停下鼓掌的动作,一脸狐疑,阿月不是叫宋樾月吗?
少年抬手将她好奇探出来的脑袋推回自己身后,抬眸瞧向一派淡然的元帝,不紧不慢道:“狗咬了我一口,莫非我要咬它两口?”
侍卫:“!”杀了他吧!
元帝捏在手中的棋子放不下去了,拂袖转身:“是孤看走了眼,你比十年前更让人讨厌。”
少年还没说话,九郡主皱着眉插了句:“你比二十年前还要讨厌,不,一百年前,不行,一百年太长寿了……就十二年好了!”
哼,谁也不许骂我阿月。九郡主小气吧啦地想。
元帝意外地看她一眼,九郡主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元帝说:“小姑娘,你站出来,让孤仔细瞧瞧。”
这话说的,好像不听他的话就会死。九郡主的叛逆性子顿时就上来了,爆发时又稍微顾虑他是一国之主,捂住半张脸,压着嗓子嘀咕:“就不给丑人看。”
少年离得近听见了:“噗嗤。”
九郡主又说:“给阿月看。”
少年笑出了声:“好,我看。”
九郡主眨眨眼,他肯定道:“嗯,好看。”
九郡主笑弯了眼,有点不好意思地用指尖挠了下下巴。
一旁被忽视的元帝出声道:“孤又不会吃了你,你出来,孤瞧着你有几分像孤的旧相识。”
九郡主继续捂脸,慢腾腾挪出来半个身子,剩下半边还藏在少年身后。
元帝接着说:“将手放下。”
九郡主磨磨蹭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给他看自己的脸。
元帝走近两步:“将手放下。”
九郡主好生气,她可讨厌这样高高在上的人了,阿爹就是这种人,所以她格外讨厌阿爹。
阿爹毕竟只是个混吃等死的王爷,惹恼阿爹没有关系,可若是惹恼了这位元帝,能不能头和身子连在一起走出北域还是个问题。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放下手的时候,少年抬手挡在她眼前,白羽长袖落下,将她整个遮在身后,声线平淡道:“玉千雪,你不配。”
玉千雪是元帝的真名,这世上敢叫他真名的人,几乎都死了。
侍卫大怒:“你放肆!”
除了大胆就是放肆,全世界的侍卫都是这么说话的。九郡主在心中默默地想。
元帝脸色沉凝似水。
少年勾了下嘴角,波澜不惊地瞧向他,语气极慢,好似是给他时间,提醒他别忘了当初做过什么事。
“你配吗?”少年说。
不知道阿月和元帝究竟什么关系,他如此嚣张,元帝竟都没有生气要杀他的意思,九郡主一边提心吊胆,一边疑惑不解。
比她更疑惑的该是元帝的侍卫,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胆敢这样同元帝陛下说话。
这不要命了吗!
九郡主看不见前面的人,心情却没有放松多少,反而更加担心阿月,毕竟他以前说话都不是这么针锋相对的,他总是懒洋洋的,爱笑的,比常人稍稍自信了些,嘲人时的嗓音也是隐隐带着笑的。
可唯独对元帝,他声音里一丝笑意都没有。
元帝突然说:“听雪有你这么个朋友,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九郡主被提心吊胆的一口气呛住,咳得不能自已,满眼震惊。
她听见了什么?阿月是听雪阁主陆听雪的朋友?
算算年纪,陆听雪如果活着,今年至少也有五十岁,和元帝差不多大,如果搁到十年前,那她也得有四十岁了啊!阿月那个时候才七八岁吧?
四十岁的陆听雪是如何与七八岁的阿月成为朋友的?!
九郡主再次疯狂咳嗽起来,试图吸引少年的注意。
少年微微皱眉,抬手碰了下她额头:“又伤寒了?”
不是伤寒啊!是我震惊你和传说中那位陆听雪的关系呀!
九郡主睁大的圆眼透露出抓心挠肺的痛心疾首:你这个时候就不能和我默契一点吗?
少年:你在说什么?
今日微服出行的元帝似乎也没兴趣再和他们继续聊,命人放下一只小木盒便先行离开了。
经过少年身边时,元帝脚步微微一顿,侧过脸,夹着雪的阳光劈头盖脸地洒下,阴影处的轮廓开始摇晃。
元帝说:“十年前孤便说过,你若再敢来北域,孤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九郡主挨着少年的袖子,闻言,动作和目光霎时凝住,透过少年白羽袍的羽尖缝隙影绰地瞧见元帝脸上带了笑。
“宋樾,这次可没有第二个陆听雪能救你了。”
九郡主眼眸轻转向元帝。
元帝老了,也比十年前矮了。
少年却比十年前更高,白羽长袍曳至脚踝,风吹的他领口的白羽轻轻摇晃。
今日轮到他垂眼俯视着这位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乌黑的眼底渗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这次谁救谁,还是未知。”
元帝神色不变地走了,走出一半倏地回过头,恰好瞧见从少年身后走出来的九郡主,隔着十数步的距离,他眯眸盯着她的脸。
九郡主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少年抬手揉揉她鼻尖。
“北域不好玩。”少年若无其事说,“我们以后还是去桃花坞玩吧。”
九郡主僵硬说:“你听见元帝威胁你的话了吗?”
“听见了。”
“你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
“其实我心里挺担心的。”少年认真说。
“我一点都没看出来你在担心!”九郡主有点崩溃,“你倒是表现得担心一点啊,元帝可是北域的皇帝,他想弄死一个人还不简单?他明显就是针对你呀!”
“其实他针对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少年眨了下眼说,“他每年都要派几个听雪阁的杀手去苗疆暗杀我。”
九郡主:“?”
少年惋惜道:“可惜每次都失败了,这次给老头一个机会好了,这样要是都杀不死我,那就真没办法了。”
九郡主:“???”
少年摸摸她脑袋:“不过,阿九不用担心,我肯定比那老头后死。”
“……不死不行么?”
“人总有生老病死。”
“那你可以选择自然老……死。”
少年笑了:“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稍微努力一下。”
九郡主拉下他的手,严肃道:“不只是稍微努力!”
“那就非常努力吧。”少年说,“努力做到和阿九一起老死。”
九郡主伸出手:“虽然只有小孩子才会拉钩承诺,但我们今天就做一天的小孩子,拉钩。”
少年失笑,伸出小指和她勾在一起。
·
当夜,元帝书房,玉琉原默不作声立在桌案前为元帝磨墨。
元帝一如既往,每天都会沉默着画一幅画,画上的女子与九郡主真实容貌有七八分相像,白羽长裙,双眸清黑,手持长剑冷若冰霜地看着画外之人。
白羽长裙尾端漫开星星点点的红,是雪上的红梅,亦是白衣上的热血。
玉琉原早就觉得在无极岛上见到的那名少女眼熟,当时只是觉得有两分眼熟,因为她的眉眼太像元帝画上那名女子,是以才会一大清早去她门前徘徊,犹豫着是否要敲门询问她一些事情。
正因如此,他才会被中原的小王爷误会他对那位少女别有所图。
玉琉原见过太多次元帝笔下的这名白裙女子。
她叫陆听雪。
传言中,元帝的左膀右臂,陆听雪。
只听从玉千雪指令的陆听雪,她连名字都是玉千雪给的。
玉琉原有些出神,没注意到元帝已落下最后一笔红梅,声调平缓地问:“琉原,过了年是不是也该十七了?”
玉琉原神色一凛,正色道:“回父皇,过了年便是十七。”
元帝放下狼毫笔,仔细端详着画上的年轻女子。
“十七啊,在中原,十七岁早该膝下有子了。”元帝似乎只是心血来潮,提议道,“你先前同孤说在无极岛上认识一名阿九姑娘,正巧那姑娘这几日到了北域凉城,不如择日孤便为你们赐婚?”
玉琉原惊得手一用力,墨磨歪了,溅了一身的墨,他满脸惊愕,匆忙擦干净桌子上的墨水,语无伦次。
“父皇,不,不用,阿九姑娘和儿臣只是萍水相逢,父皇不必如此……”
玉琉原见自家父皇神色不似说笑,咬咬牙,又说:“阿九已觅得良人,儿臣不愿做拆散眷侣的恶人。”
谁知,听他这么说,元帝反而笑了:“是么?我儿善良。”
他拿起桌案上的画像,一折,两折,慢慢撕开。
陆听雪的脸一分为二,二分为四,终成雪花般的碎屑。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恶人便由孤来做。”
玉琉原:“父……”
元帝:“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择良辰吉日成亲便可。”
玉琉原还想挣扎一下:“儿臣还小。”
“十七还小?你大哥十七岁时已经有了一对儿女。”
玉琉原:“……”大哥害我!
元帝最后道:“就这么定了,回去吧。”
怎么就定了?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定了?人家姑娘还没同意呢啊!中原那边同意了吗?姑娘娘家人同意了吗?姑娘那未婚夫婿同意了吗!
玉琉原神情恍惚地走出书房,望着今晚的月亮想,现在逃回中原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