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觉得,神会允许这么不公平的东西存在吗?——有钱就能上天堂,换句话说就是,一个人生前可以肆无忌惮地作恶,只要他在临终时刻用足够的钱买到足够的赎罪券,就能享受和拯救无数人的善人一样的待遇。你们觉得,神会允许这种不合理的东西存在吗?
“赎罪券最大的弊端,不是让工人拿不到工钱,也不是让工厂生产不出来货物,更不是让一些兜售赎罪券的掮客破产,而是侮辱了我们的信仰。”
她略微提高了声音:“我们的国家为什么会存在?像罗曼国那样喜欢四处征战的国家,为什么不敢侵略我们?是因为我们的兵马比他们更强壮吗?不可否认,也有士兵们的一份功劳,但我觉得,更多是因为我们国家的人民有一致的信仰,我们无条件地相信光明神,甚至愿意为了这份信仰,奉献出自己的性命。
“我们的信仰使敌人感到畏惧,也使一些人动了敛财之心。那些人利用我们对神的热爱,发行了吃人的赎罪券,引发了这场混乱。假如西西娜不站出来,揭发那些人的罪行,接下来大家不仅会对赎罪券感到失望,甚至会对神殿和神感到失望。当光明帝国的人民失去了信仰,外敌会对我们做什么……简直不堪设想。”
话音落下,一个妇女率先鼓起掌来:“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接着,一个贵妇人也开始鼓掌。
然后是贵妇人的丈夫。
渐渐地,掌声越来越大。
眼看所有人都要相信艾丝黛拉的话,为首的教士沉不住气了,猛地站了起来,质问道:“就算你说得都对,你还是无法证明你不是女巫!”
艾丝黛拉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那个教士。
她还沉浸在慷慨激昂的演说里,眼神简直像狼一样冰冷、无情、凶暴,充满了势在必得的野心。
为首的教士不由瑟缩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对上了艾丝黛拉的目光:“就算赎罪券有诸多弊端,也无法解释我对你提出的那些质疑。比如法庭上那道庇佑你的神光,那究竟是不是神对你的庇佑——”
艾丝黛拉打断了他的话:“你一定要我证明这个吗?”
为首教士用力点了点头,刚要回答,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审判台上响了起来:“的确是我在庇佑她。”
艾丝黛拉怔了一下,猛然转头,望向台上的神。
为首的教士也满面疑惑地望向审判台,然而不到两秒钟,他蓝色的眼睛就像溺水者般倏地涨大,疑惑的表情变成了深深的恐慌,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板上。
明明那个人什么变化都没有,甚至没有抬手或起身,周围人就像被风吹低的麦浪一般跪了下去。
裁判官也丢掉了手上的秩序之槌,起身跪在了审判台上。
不一会儿,整个火刑法庭还站着的人,就只剩下艾丝黛拉。
她环顾四周,发现大多数人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神的威严吓得跪倒在地。
为首的教士反应是所有人中最为激烈的一个。
神不知对他做了什么,他恐慌得浑身发抖,一面咳嗽,一面呕吐,像是要把内脏都吐出来一样。
被告席和原告席相隔很远,但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仍然能看见他惨白的脸色和痛苦得关节突起的手指。
“神……神……”他跌倒在地,仰头想要祈求宽恕,但人的眼睛是不允许直视神的,只要他试图抬头,双眼就会流下骇人的血泪,“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一直是您虔诚且卑贱的仆人,请宽恕我吧……请您俯就听一听我的请求吧,我知道错了,请、请宽恕我的罪行……”
没有回应。
于是,他脸色煞白去寻找反光的地方,试图从反光处仰望神的面庞。他太想活下去了,完全忘了人是不能用肉眼观测神的,包括神在其他地方反射出来的形象。
当他找到反光处,望向神的一刹那,两只眼睛就已经瞎了。
神平静地宣布:“丹尼尔·德·鲁教士污蔑及侮辱神女,罪不可赦,我将追讨他及他家族的罪,自子及父,直到他们没有后代。”
只有神才能做出如此严厉的惩罚,再结合德·鲁教士之前对艾丝黛拉的污蔑,以及那充满恐慌的呓语,一些人已经猜到了台上那位的身份。
但即使没有那句话,一些人也已回过味来,除了至高无上的神,还有谁能让万民低头呢?
看来艾丝黛拉是真的得到了神的庇护。
如果她没有得到神的庇护,神怎么可能如此严厉地惩治德·鲁教士?如果她没有得到神的庇护,神怎么可能允许她成为唯一能直视神正面的人?
艾丝黛拉却不怎么高兴。
她面色阴郁地看着台上的神。
她已经说服那些墙头草似的观众了,只要套出那个教士的话,她就能给他定下渎神的罪名,把他送上火刑架,顺便消灭赎罪券的存在,出色地赢下这场审判。
然而,神却突然出手,亲自惩治了那个教士。
人们就不会再记得她的演讲,只会记得她曾经被神眷顾。
虽然这样也能达到她的目的,但她更希望人们记住她演说时的气势和力量,而不是神眷者这个可有可无的身份。
艾丝黛拉闭了闭眼睛,攥紧一只手。
她想要一个解释。
刚好这时,神也从阶梯上走了下来。
他穿着至高神使的白色法衣,颈间系着一条紫色的圣带,衣摆和圣带的末端绣着简约而神圣的纹样。
只看服饰和气质的话,他几乎与阿摩司没什么两样。
但是再往上看去,就能看见他银白色的长发和紫蓝色的双眼。
如此美丽,如此冷漠,如此异于常人。
他不是阿摩司。
他是神。
是天地万物的主人,是一切智慧与奥秘的尽头,是跪在地上的这些教士宁愿流血牺牲,也要追寻和敬拜的真理。
她看着他,忽然生出了一种错觉——那片银色不再是银白色的发丝,而是蜘蛛吐出的银丝,它们既像银子炼成的丝线,又像白色月光的肌理,既有蛛丝的粘黏,又有毒蛇的灵活,密密匝匝地攀绕在她的身上,捆牢了她的双脚,使她像被掠食动物盯上的猎物般动弹不得。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问道,“你明知道,我不需要帮忙。”
他站在她的面前,没有低头,冷漠平静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黛拉,你有要实现的目的,我也有要实现的目的。”
“你有什么目的,需要这个时候实现?”
统治整个世界?
得到造物的膜拜?
居高临下地观看造物无法承受神的威严的场面?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需要这个时候实现?”她直直地盯着他,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神的头终于微微垂下,却没有对上她怒冲冲的双眼,而是看向她喉咙上的银色标记。
他伸出手,大拇指和食指张开,用虎口轻轻地摩挲那个色泽浅淡的标记。
在他缓慢的抚摩下,那个银色太阳般的标记,颜色渐渐变深,并使她感到针刺般的灼痛。
最后,标记像被蒙上了一层阴影般,变成了显眼的银灰色。
“我要你再也离不开我,”他回答,“我要你以后无论去哪里,都会被认出来是我的人。这就是我的目的。”
艾丝黛拉不知道标记的颜色变了,只知道它变得又痛又痒,像伤口发炎了一样。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冷地刮了他一眼。
走着瞧吧。总有一天,她会把这发炎的伤口清洗干净,把里面的脓挤出来,再用线一针一针地缝上。


第70章 像疾病一样暴发……
审判到此结束。
裁判官宣布,西西娜无罪释放。
赎罪券从此被禁止发售。
指控西西娜的两百七十二名教士均被判有罪,罪名按兜售赎罪券的数量而定。为首的教士被判了火刑,次日将穿上硫磺衣,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走上广场的火刑架。
艾丝黛拉走上审判台,亲自签署的判决书。
这一回,没人再用带着羞辱意味的目光打量她,也没人再质疑她以女子的身份得到了神眷,所有人都用仰望大人物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她是传说中的圣女贞德。
但即使是圣女贞德,也曾被裁判所以异端和女巫罪判处火刑。
她不想成为走上火刑架的贞德。
她想成为把贞德从燃烧的刑台上拉下来的人。
艾丝黛拉放下羽毛笔,表情淡漠地宣读了判决书。
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也没有一个人指责她越俎代庖,因为这是神赋予她的权力。
这份判决书不仅会在王都的法庭上宣读,还会被寄往各个教区公示一百天,法庭裁定费、判决书送达费、登报公告费等花费均由败诉方支付。
宣读完毕以后,人们依次走出法庭,然后惊奇发现,远方群山的上方竟浮现出一线淡紫色的黎明。
——黑夜结束了。
神宽恕了他们!
一时间,所有人都显出欣喜若狂的模样,振臂呼喊起来。男人们互相击掌撞拳,女人们则一边抹泪,一边拥抱彼此,就连贵妇人的小狗都跑得很欢,吐着舌头,跳进雪堆里,快乐地滚来滚去,光滑柔顺的毛发上滚满了亮晶晶的雪。
艾丝黛拉弯腰走进雪橇,转头望向窗外,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她面无表情地放下了窗帘。
她并不介意昼夜恢复正常的秩序。毕竟,昼夜再颠倒下去,整个国家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创伤,外敌甚至会在这时候趁虚而入,但她介意以这种方式恢复正常的秩序。
想到这里,她垂下脑袋,两只胳膊肘儿撑在膝盖上,捂住额头上跳动的血管,想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要怎么样才能扳回一城?
她要怎么样……
要怎么样……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大拇指的指甲上咬出一圈小小的牙印。这是她恼怒、紧张、焦急时的坏习惯,曾下定决心要纠正,也成功纠正过一段时间,现在又死灰复燃了。
直到半个小时过去,她才彻底冷静下来,放过了咬得惨不忍睹的手指甲。
艾丝黛拉转头望向车厢的窗户。
窗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模模糊糊地透出外面的景象。随着曙光越来越明显,人们的狂欢正在变成一场前所未有的暴动,如同河流的旋涡把河底的渣滓推向了岸边:一个人影飞快地闪过雪橇,速度快得像一只逃窜的耗子,他吹了声口哨,训练有素地把不属于他的钱包抛向对面的同伙,后面传来愤怒的叫骂声;雪橇继续前行,两个人正在用棍棒敲打商铺的玻璃,一边敲,一边大喊“光明万岁”;一个绅士在推搡中昏倒在地,却没人拿出嗅盐,而是一窝蜂冲过去扒拉他身上值钱的东西。
最后,她在走马灯似的窗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她的面色呈现出一种浓妆艳抹似的红润,嘴唇也变得比之前更加红艳。
她若有所思地脱下手套,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窗玻璃上自己冰冷潮湿的红唇。
很明显,如果他们继续这样纠缠下去,他不仅不会堕落,神殿的名誉也不会像她想象的那样坠入低谷,反倒是她会越陷越深。
人是无法违逆神的,也无法藐视神的威严,更无法反抗神的命令。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提醒她,她以前想的办法估计行不通了……但是,她可以换一种。
她不是个陈腐古板的人。
第一种办法不行,那就第二种。
她好像知道……怎么扳回一城了。
艾丝黛拉回到了主祭坛的房间。
她刚要走到折叠屏风的后面换衣服,忽然在黑暗中看见了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
只有那个人才能进她的房间。
——不能让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海中闪过,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抓住他的衣领,仰头吻了上去。
房间昏暗,她吻到了他的下颚角,线条冷峻而凌厉,坚硬,利落。
“你今天让我很生气,”她用两只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要惩罚你。”
黑暗对他来说,相当于虚无。他能清楚地看见她的一切。她的白肤黑发,洋娃娃一样长长的睫毛,红艳的嘴唇。她的指甲被咬得残缺不全。在他的记忆中,她已经很久没这样恼怒又焦急地咬指甲了。
他扣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残缺不全的指甲立刻恢复了完整。
世间万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随己意统治一切,控制一切,小到造物手指甲的生长,大到黑夜白昼的长短。
但她还是那句话——真的吗?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吗?
她挣脱他的手,走到书桌旁边,划燃火柴,点燃了灯罩里的灯芯。盖上灯罩后,黄铜似的灯光顿时充盈了整个房间。她转过头,对他勾勾手指,指了指书桌后面的椅子。
他顿了一下,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
“你答应我,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窥探我在想什么。”
他看着她:“我不会窥探你的想法。”
“我要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惩罚降临了。他没想到她口中的惩罚是这个。温暖和湿润。黑暗和鲜红。她漆黑的秀发流淌着黄色的灯光,流淌在他的膝盖上,偶尔露出她苍白的面颊。他不知道该不该看她。该看向哪里。哪里都是他的眼睛。难怪她一再要求他不能窥探她的想法,他的确有些好奇她现在在想什么。
他的头微微仰起,目光第一次游离不定起来。一只蛾子被灯罩里的烛焰吸引过来,又被桌椅的吱呀轻响,吓得飞到了窗框上。
人的欲望总能创造许多新事物。
就像蝴蝶。
他创造蝴蝶时,从未想过有一天,它的美丽会招致死亡,会被人想方设法地留在玻璃盘子上,以商品、藏品、珍品的身份展示出售。
就像他创造人时,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如此爱一个女人,甚至愿意为她违背创造万物的初衷,开始想把她留在自己的玻璃盘子上,永远。
只是,她不是柔弱、没有思想的蝴蝶。他对她也缺少残忍,不愿看她了无生气地躺在透明的牢笼里。但只要有一丝生机,她就会化蛹,破茧,然后逃脱他的掌管。
他不自觉把手指插进她浓密潮湿的黑发里。与此同时,窗框上的蛾子爬到了最顶端,沐浴到了最新的一缕晨光。
天光大亮。
他往后一靠,单手撑着额头。一切都沉入了静寂。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她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正在寻找拖鞋。浴室里传来水声。很快,她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洗好的梨子,坐在他的面前,对他笑了一下,一口咬下了汁水淋漓的果肉。
她还有心情吃东西。
他看着她面色甜美地吞果汁,脑中一闪而过几年前她吃草莓的情景,那是阿摩司的记忆。几年过去,她吃水果的样子一点也没变。刚才,他在她的眼里,估计也是一个水果。
他的喉结不禁滚动了两下,心跳渐渐变得紊乱而又震耳欲聋。那是另外两个意志的嫉妒。
许久,他才低哑出声:“这就是你的惩罚?”
“不然你以为这是什么?”她低下头,优雅地吐出果核,扔进了熄灭的壁炉里,“对你的奖励?奖励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我只是有点儿喜欢你,并没有失去理智。”
说完,她抬起头,露出演讲时那种狼一样的眼神,冰冷,强硬,粗暴。只有阿摩司才会因她的一举一动而情迷意乱。不知是因为他在融合阿摩司和洛伊尔的意志,还是因为才经历了那种事,对上她这样的眼神,他的头脑居然空白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只是有点儿喜欢?”他说,“我还以为你愿意做这种事,已经是很喜欢了。”
“你想多了,”她站起来,两只手撑在桌子上,弯下腰来,“我只是想知道……神会不会也像人一样情迷意乱,欲望……”她俯到他的耳边,充满恶意地吐出两个字,“横流。”
当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坦白神明的身份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打败他,也永远无法在他的面前处于绝对的上风了。
神没有弱点。
他就像是浩瀚美丽的宇宙——不,他在庞然的宇宙之上,无所不能,无处不在,永生不死。
除非他主动放弃手中的特权,否则他将永远凌驾于她之上。
但是,他真的没有弱点吗?
也许以前没有,但是,现在有了。她半跪在书桌上,往前一倾身,搂住他的脖子,直接坐在了他的身上。他顿了顿,伸手揽住她的腰,想让她坐稳。她不喜欢他平静而自信的目光,一手捂住他的眼睛,另一手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扯向她,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
她咬出了他皮肤下面的血。
如此浓烈,如此湿润,流进了她的唇里。
晨光照出房间里的尘埃,时间像是凝固了。当一切就像溺水一样,起起伏伏,行动变缓,猛地挣扎,上浮,窒息之间,一切突然变得寂静无声,紧接着,水灌进耳朵,更响,更疯狂;当她松开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直到他冷静理性的双眼,渐渐被掠食动物一般的冲动占据——当他们都冲破了黑暗滞重的水面——他还没有弱点吗?
欲望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总有一天,他会因为人类的七情六欲,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她只需要等待他的弱点像疾病一样暴发,像伤口一样溃烂,像虫子一样蛀空木头。
到那时,她就可以出手,击败他了。


第71章 他最终还是失去……
助手原以为艾丝黛拉成为唯一的神眷者后,就会消停下来,不会再四处散布神堕落的谣言,或是想尽办法毁掉神殿的声誉。
谁知,她不仅没有消停下来,行事作风反而变得比之前更加恶劣。
教士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说她仗着神的偏爱,露出了恶魔的犄角和尖牙。
据说,她现在已不再作神女的打扮,而是恢复了世俗的装扮——每天戴着宽边帽子和长袖手套,穿着裙摆蓬起的丝绸长裙,坐在主祭坛办公;听说,她处理公务的态度非常敷衍,每本公文只看一眼,就放在了一边,却对吃穿用度要求极高,穷奢极欲,极尽侈靡。
教士们都对她的作风颇有微词。毕竟,神殿禁售赎罪券以后,收入就减少了一大半,只能靠各种税收维系基本开销。
这种时候,只要是心怀神殿的人,都会想办法节省开支,帮神殿度过难关,艾丝黛拉却列出了一张可怕的清单,告诉负责出门采购的教士,她每天必须吃到上面的东西。
教士看完,手都在抖——除了糖,还是糖。
要知道,糖可是昂贵至极的调料。在贫穷阶层的眼里,糖就是一颗颗小而晶莹的洁白钻石;焦糖、夹心糖、糖衣樱桃、糖渍紫罗兰则是闪闪发光、高雅奢华的五彩宝石;奶油、慕斯、果冻、冰淇淋,更是平民百姓想都不敢想的美味佳肴。
艾丝黛拉却把这些甜点当成了日常食物……她就不怕牙齿被腐蚀成可怕的黑色吗?
事实上,艾丝黛拉的确不怕。
一是,她非常爱洁,早晚都会洗一次澡,对于牙齿的护理也相当仔细,换牙以后,就没再出现蛀牙的情况,两排牙齿如同洁白的小珍珠一般,整齐均匀地排列在她粉红色的口腔里;二是,无论她怎样造作自己的身体,神都会让她恢复原样的……不是吗?
于是,在不少教士的眼中,艾丝黛拉就变成了一幅美丽却象征着落败的油画——当她躺倒在包覆着黑色绸缎的沙发上,舔着手指上的奶油时,数不清的工人正绷紧了肌肉,在甘蔗种植园和糖厂挥洒血汗。她每启一下玫瑰花瓣般红艳的嘴唇,就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甘蔗林倒下;她每往红茶里加一块方糖,就有一个饥容满面的工人因劳累而瘫在地上。
她是劫掠工人劳动果实的恶魔,也是令国家机器坍塌的罪魁祸首。
教士们都希望另外几位至高神使能站出来,制止艾丝黛拉铺张浪费的行为。
然而,至高神使们却对她的种种恶行避而不谈,每当有教士打算弹劾艾丝黛拉时,就会摇摇头,指向天空,示意换一个话题。
教士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艾丝黛拉如同一头吞噬黄金的毒蛇,拖着濡湿的躯体,在至高神殿的殿堂里穿行,上下颚一张,就有大把大把的黄金在她的口中熔化了。
在她的侵蚀下,神殿的名誉正在裂开一道道细缝。
她是如此为非作歹。教士们毫不怀疑,假如有一天,她直言要坐在广场的神像上,至高神使们——甚至是神也会应允。
难道,这就是他们的未来吗?永远屈居在一个女人之下?
只因为她被神眷顾,他们就要听凭她的差遣,看着她挥霍无度,被她颐指气使?
神殿几乎是怨声载道。助手每隔两天,就会收到一封言辞委婉的弹劾信,然而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艾丝黛拉的动机,却是猛地一惊。
之前,艾丝黛拉一定要消除赎罪券的存在,是因为想要毁掉神殿的声誉,神却亲自出手整治了赎罪券,使她的计划落空。
表面上,她是受益者——神告示众人,她是唯一的神眷者;实际上她败得一塌糊涂,渎神者引发了神迹,再没有比这更嘲讽的事情,于是她打算自己成为赎罪券,亲自破坏神殿的名誉。
想到这里,助手的神色不禁变得极为复杂。
艾丝黛拉究竟和神殿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绞尽脑汁地败坏神殿的名誉和风气?
同一时刻,埃德温骑士也对艾丝黛拉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明白艾丝黛拉为什么要这样败坏自己的名誉。
他不知道艾丝黛拉和神的纠葛,以为艾丝黛拉只是想破坏自己的声誉。
转眼间,距离西西娜的审判案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
这两个星期里,他时常会去拜访艾丝黛拉,请她帮忙破解一些疑案悬案。
在他的眼里,艾丝黛拉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少女,比他见过的很多人都要聪明,不管男人还是女人。
大多数女人只会摇着扇子,吃着蛋糕,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研究彼此的扇子是哪儿做的,手套是哪儿买的;有个油头粉面的花花公子想在她们的扇子上登记两次,简直是痴心妄想。
男人们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看似比女人更加理性睿智,实际上谈话的内容比女人更加粗野低俗;要是有个裸着胳膊的女人从他们的面前经过,他们会立刻忘记正在探讨的话题,恨不得把一对眼珠子贴在那个女人的身上。
艾丝黛拉是特别的。
她看上去难以遏制口腹之欲,总是在吃甜点,唇角和指甲盖上总沾着一点儿奶油。
埃德温骑士却看得出来,她并不是特别喜爱甜食,只是需要一样东西刺激口舌。
他不由很好奇,她究竟经历过什么,以至于要用这样极端的方式保持冷静?
除此之外,艾丝黛拉的头脑也是他见过的最灵活的,复杂的案情只需要几张单独拷问的口供就能厘清,比一些尸位素餐的调查官要强太多,并且精通好几个国家的语言,甚至连古罗曼语都有研究。
如此优秀的女孩……埃德温骑士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败坏自己的名声。
要是她能安分一点儿,不跟至高神殿的教士们作对,埃德温骑士相信,她甚至能载入神殿的史册,成为唯一被载入正史的至高神女。
与此同时,艾丝黛拉正在主祭坛的餐厅里享用下午茶。
玛戈端着一盘巴巴朗姆酒蛋糕走了过来,放在了水晶餐桌上。
艾丝黛拉一边看书,一边用手指蘸了点儿蛋糕表面的巧克力酱,塞进了嘴里。
“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她吮着手指,头也没抬地问道。
玛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我已经把信传过去了。但过了那么久……我不知道那边的人是否还记得我,是否还相信我的话……而且,按照规矩,我应该早就被罗曼国负责清理细作的刺客杀死了。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我还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