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神态能学到两分像,但这体态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芩贵人若当真入宫就是这幅样貌,他当初哪里会把钟萃误认为苏贵妃,对芩贵人毫无印象的。
面对当今,芩贵人不擅隐藏,何况闻衍蓦然提及了芩贵人最想隐藏的事,让芩贵人险些跳脚,她脸皮直跳:“嫔、嫔妾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芩贵人咽了咽,白着脸,许是知道自己反应激动了些,芩贵人压着激烈的心跳,开始找补起来:“陛下有所不知。”芩贵人吸了吸气,“嫔妾自幼时,家中也请了人来教读书认字,偏、偏生嫔妾喜舞,便磨着母亲偷偷请了人来教导,却不敢大肆说出去,直到进宫以后,嫔妾在华清宫中闲来无事时,便捡了曾经的学过的舞练了起来,许是练的时间久了,嫔妾却是有些变化了。”
芩贵人把变化都推到练舞之上,模糊了刻意去学那副身段的事,等她说完,芩贵人也平静下来了。母亲早就有算到了今日,已经告诫过她了,只是芩贵人也没料到会这般快。
“芩贵人那支舞练得久,朕却是信的。”说的正是第一回 当今在御花园见到芩贵人时跳的那支,前朝苏贵妃以此舞闻名,得宠于先帝,芩贵人跳这支舞几乎与苏贵妃没有多少差别,自然是下了十足的功夫去练过的。
吴家却是有心的了。
芩贵人脸上刚有些喜意,上边就扔了一卷画卷下来,天子高高在上的看着她:“芩贵人不妨再看看这个,认识吗?”
芩贵人低头,画卷已经展开,那上边的女子画像清晰可见,一入眼,芩贵人惊骇莫名,整个人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抬头。
她是认得这幅画卷的,这幅画卷分明是母亲命人偷偷送入宫中的,芩贵人藏在簌花殿中,怎么会在御前?
闻衍起了身,慢慢从御前下来,在最后一阶上站定,负手而立,眼中格外淡漠:“芩贵人的身段与她何其相似呢,芩贵人可认得她?”
芩贵人脑子里一片混乱,下意识摇摇头:“不认得。”
这只是母亲命人送到她身边的,让她学着画像上女子的身段,除了这张画像,还特意教了她跳那支舞,说是陛下喜爱这类楚楚动人的女子。
芩贵人看着那画像,第一次见时还当是以为家中画了德妃的画像送进宫,但芩贵人在多看了几回后,便认出这画像上的女子并非是德妃,二人只是乍一看就几分相似罢了,那画像上的女子比德妃更为娇弱。
芩贵人嫉妒钟萃得宠,如今要她模样这样一个与德妃有些相似的人,芩贵人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架不住吴夫人等的劝说,芩贵人到底应了下来。
宫中德妃得宠,模样就是生得一副楚楚可怜的叫人怜惜,母亲说得对,陛下确是喜这等模样的女子,她若是不照着这般做,在这宫中只怕永无出头之日,只能朝着上边的高位嫔妃们卑躬屈膝!既然德妃能凭着这幅样貌得宠,她自然也可以。
闻衍冷声一声:“不认得就敢送到宫中。”
这吴家好大的胆子!简直是胆大包天了,在朕眼皮子底下还敢干出这等事来,这是以为吴家手眼通天,当宫中无人了吗?
吴家这般,公然挑衅天子威严。
“陛下。”杨培走了进来,看了毫无所觉的芩贵人一眼:“陛下,人已经抓住了。”
闻衍摆摆手:“把芩贵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杨培招招手,就有宫人上前压住了芩贵人。
芩贵人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陛下!陛下嫔妾犯了何事!陛下,嫔妾是冤枉的!”
闻衍不语,前殿宫人对芩贵人毫不客气,微微用力就让她再也无法挣扎,被压了出去,芩贵人是带着婢子一同来的,此时外边被压着的还有她的心腹宫婢,已经被抓了好一会了。
杨培低着头,一眼就看到了仍在地上的画卷,这可是个烫手山芋,杨培有些为难,只能轻声提点:“陛下,这画…”
“烧了!”提起画卷,闻衍眉心便浓重不悦,眼里满是厌恶,他不愿让钟萃知道这件事隐射的事,失了颜面,这才让钟萃先行离开。
吴家罪该万死,让芩贵人跳苏贵妃的舞,供上这样一副画卷,是暗指他对庶母有意。


第166章
天子先前已经说过要驾临缀霞宫,钟萃不敢怠慢,正点着膳房捧来的单子,点了数道合天子口味的菜色。
下边宫人急匆匆的过来,俯在钟萃耳边小声说道:“芩贵人以下犯上,不敬嫔妃,冒犯了娘娘,已经被前殿压回了簌花殿严加看管。”
钟萃十分诧异。
她刚要开口,面前的膳单抖了抖,钟萃眼角一扫,捧着膳单的膳房宫人一下垂下头,脸上还带着害怕,显然是听到了宫人说的话。
芩贵人很得盛宠,就是在后宫耀武扬威,颐指气使,照样有无数的管事宫人们想攀上去,供她驱使,指着冒出头,直到德妃下令,这才稍稍遏制些许。宫人们曾在私下猜测,这芩贵人怕是第二个德妃。
在宫人们眼里,这样得宠的芩贵人只是冒犯了德妃,就被压回簌花殿里严加看管了,他们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德妃,那岂不是要被送去太池,伺候得越发小心起来。
钟萃见捧单宫人这样害怕,想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摆了摆手:“就是这些了,送过去准备吧。”
膳房宫人心里一松,脸色不自觉的松弛下来,忙躬身退下:“是,奴婢这就去。”
等人离开,钟萃脸上沉重起来:“怎么回事?”
她走时那芩贵人还好好的,在前殿时那芩贵人虽有些冒犯,但也给她赔礼了,钟萃也接受了,钟萃自觉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
宫人摇摇头:“奴婢也不知,只是听人这样说的,如今宫中都传遍了。”
芩贵人失宠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后宫。
芩贵人得宠时不留情面,对上位嫔妃不敬,对下位嫔妃动辄呵斥,在宫中结怨无数,有盛宠在身时,宫中嫔妃顾忌着天子恩宠只能把怨言埋在心里,如今眼看芩贵人失宠,不少地位相当的嫔妃拦在通往华清宫的路上。
这些嫔妃便是一言不发,但只露出几缕嘲讽,就足以让芩贵人接受不了。她才凭着这点盛宠把这些人压下去,看着她们在她面前只能忍气吞声,自觉已经压了这些嫔妃一头,如今风水轮流转,芩贵人从天上跌到了泥地里,落得一场空,得到又失去,比从来没得到过更叫她难受。
在嫔妃们的嘲讽下,芩贵人被压回了华清宫,往日里与芩贵人关系最为紧密的严才人居住的右偏殿毫无动静,门窗紧闭,宛若殿中无人。
反倒是另外的低位嫔妃还特意来看过了,碍于压着芩贵人的御前宫人,到底只得回了殿里。
“芩贵人,请吧。”御前宫人开了门,把芩贵人往里一推,便关了门离开。
芩贵人没有反应过来,一下跌坐在地上,手心在地上擦过,丝丝痛意传来,芩贵人抬手一看,保养得宜的手心冒出血花,芩贵人从小到大,却还是头一回伤着,让她忘了如今的处境,如平日不顺心一般当即破口大骂起来:“狗奴才,怎么做事的,小心本贵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宫中素来踩高捧低,换做前些时日,御前宫人们知道这芩贵人得宠,难免会给她两分薄面,但如今芩贵人眼见的失了宠,宫人们的态度自然变了,当即冷哼一声:“贵人好大的排场,奴才们奉命押送贵人回簌花殿,贵人若是有异议自去求了陛下去,但可惜啊,贵人你只怕是见不着陛下的面了。”
“你!”芩贵人气得胸口直跳,眼见两个押送宫人要关上房门,芩贵人慌了,不敢再随意训斥宫人,芩贵人环顾四周,殿中空无一人,斜阳西下,只要他们手上的房门一关,房中就会瞬间暗了下来。
“我的贴身宫女呢,她在哪儿,你们把她送过来伺候我。”
两个押送宫人嗤笑起来。
“芩贵人,你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还想要婢子伺候呢?你的贴身宫女,自然在她该在的地方,芩贵人就不必惦记她了,咱们德妃娘娘仁慈,向来不克扣各殿中,连芩贵人你的用度都是不缺的,只是得麻烦芩贵人要自己动手了,说不得等德妃娘娘知道贵人你这处缺了婢子使唤,善心大发给派两个来呢,贵人你就等着吧。”
说着,大门合上,从外边照进来的光鲜被彻底隔绝,押送宫人没有在簌花殿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直到脚步声远去,芩贵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惊慌的拍在门上:“开门开门,你们给我开门。”
簌花殿相邻不远就是严才人居住的殿室,御前宫人走后,严才人这才命人开了房门,眼见芩贵人闹了起来,贴身的宫婢看了看,犹豫着说道:“才人,咱们要不要去跟芩贵人说几句。”
严才人瞪着人:“说什么!芩贵人那是以下犯上,咎由自取,与我何干,谁让她往日盛宠太胜了,偏偏又不知收敛,你们可都给我机灵点,芩贵人是没什么好下场了,你们跟她走近了,小心被她连累,我是不会管的。”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连夫妇尚且如何,何况是她们这等后宫姐妹,她们二人本就是臭味相投才凑在了一起,芩贵人得宠时,严才人在她面前照样得伏低做小,奉承讨好,哪里把她当真姐妹一般照拂过的?如今芩贵人失宠,她们这姐妹情分自然就散了。
“可是…”婢子还想说些什么,在严才人的目光下到底不再开口,只得把话给吞了下去。婢子贴身伺候严才人,自然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芩贵人以下犯上,咎由自取,但严才人往日里也多有抱怨,若是芩贵人哪日把才人给供出来,到时候咎由自取的就成才人了。
天刚擦黑,天子就驾临了缀霞宫。
钟萃还带着皇长子一起来迎了人,让下人奉上了香茶上来,芩贵人之时阖宫都传遍了,钟萃猜测陛下只怕现下心绪不佳,早就嘱咐过宫人伺候当心谨慎,莫要冲撞了去。
却见闻衍先喝过了茶水,便抱着皇长子在殿中走来走去,父子二人一问一答,天子笑意盈盈,半点没有不高兴的,这才让钟萃稍稍安了心。
等用过晚膳,见天子态度如常,钟萃这才大着胆子提及到了芩贵人来:“陛下,臣妾听闻芩贵人被看管起来了?”
闻衍轻轻颔首,还显得有些高兴:“是啊。”
芩贵人从前殿被押下去的事天子并未叫人隐瞒,相反还推波助澜了一把,把那些趁机想暗地里想为吴家通传消息的宫人一网打尽,芩贵人的心腹宫人口中的消息也不少,杨培亲自带着人审问,把吴家与宫中如何通信的事给挖了出来,很快呈到了御前。
闻衍目光闪动,这一下的连根拔起,让被抓住的宫人互相指认,甚至通过信物,还抓出了未曾浮出水面的人,倒是收获不小,闻衍就是处置了这些事以后才赶过来的。
钟萃有些为难:“不知芩贵人所犯何事?臣妾可需安排簌花殿的事?”
事关天子颜面,吴家想往天子面前送一个前朝宠妃的事自然是不能让人知道,尤其是在钟萃面前,闻衍只挑了些说:“芩贵人殿前失仪,窥探帝踪,以下犯上,这件事,朕自然会给德妃一个交代。”
钟萃听得迷迷糊糊。
她张了张嘴:“臣、臣妾已经得了交代了。”
在御前时,陛下连犹豫都不曾有就让芩贵人赔礼,显然也是看出了芩贵人上眼药的事,并没有偏听偏信,她也接受了,钟萃以为这件事已经过了。
甚至从簌花殿传来的关于她名讳的事,钟萃都已经打算好了,寻一个机会把芩贵人给找来,听一听吴家或是芩贵人到底有什么安排。
如今还没等钟萃把人召了来,芩贵人先被关押了。
闻衍拉过她的手拍了拍:“那算什么交代,德妃不必多想,过几日德妃便知道了。”
翌日,御史上折参奏吴家家风不正,贪污受贿,天子大怒,暂罢吴大人官职,第二日又以芩贵人窥探帝踪,吴家私通宫闱为由,数罪并罚,吴家沾过这两条的男眷尽数压入大理寺,择日宣罚。
芩贵人闹了好几日,终于等来了人,只见两个御前宫人快速的开了门,露出拿着一方手谕的杨喜小公公。
杨喜眉眼含笑,展开手谕:“芩贵人,陛下有旨,芩贵人窥探帝踪,以下犯上,擢贬贵人位,充宫女子,任由司宫处调配。
贵人,接旨吧。”
芩贵人瞪大了眼:“不可能!陛下怎么会让我当宫女!你是假传陛下手谕,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是冤枉的…”
杨喜眼中带着不耐:“芩贵人,你还是赶紧接旨吧,奴才忙得很,还要去缀霞宫给德妃,不,是贵妃娘娘贺喜。”
在杨喜身后,宫人双手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与杨喜手上素色的手谕相比,天壤之别。
“不不,我不信。”芩贵人瞪着那道圣旨,连连后退。
她当宫女,德妃成了贵妃?
天子在前朝大发雷霆的事传到后宫,钟萃也有所耳闻,还不等钟萃反应,便见到浩荡来宣旨的御前宫人。
钟萃也知道天子口中的交代是什么了。


第167章
杨喜满脸笑喜,手中捧着那卷明黄圣旨,言语恭切,还特意放柔了声音:“贵妃娘娘,接旨吧。”
钟萃脸上恍惚,还带着些不敢置信,看着那道旨意。
贵妃?
钟萃迷迷糊糊的把圣旨接了来,杨喜办好了差事,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还特地的提点了句:“钟粹宫居西六宫首,离承明殿近,陛下把这座宫殿赐给娘娘,娘娘还是尽快搬过去的好。”
东六宫首的宫殿凤仪宫是中宫皇后的宫室,西六宫首的毓秀宫是贵妃宫室,只是如今毓秀宫的牌匾已经被摘了下来,换上了钟粹宫的匾额。
这是以钟萃的名讳来命名的宫殿。
钟萃如今位份为德妃,位列四妃之一,除了凤仪宫和毓秀宫不能动,其他的宫殿都可以挑一座搬出缀霞宫,但钟萃在缀霞宫住了好几年,这里一花一木早就熟悉,缀霞宫远离东西六宫,地大清净,景色怡人,钟萃也没动过要搬的心思。
但贵妃不同,中宫之下只一位贵妃位,身份贵重,自然不能住在缀霞宫这等偏远的地方。
钟萃谢过了他:“本宫会尽快搬过去的。”
钟粹宫的事一向是杨培亲自操办的,杨喜作为杨培的徒弟,也有幸跟着办过两回交代的差事,杨喜见钟萃目光带着些留念,安慰她:“娘娘放心,钟粹宫一景一木都是陛下早先交代过的,里边已经布置妥当了,不比缀霞宫差的。”
钟萃自然是知道毓秀宫的,外边光是大门都十分奢华气派,想当然里边也不会差,但跟缀霞宫比起来,要钟萃选的话,她更愿意选缀霞宫。
缀霞宫离东西六宫远,钟萃平日除了宫务,甚少跟宫妃们往来走动,其中便是因着缀霞宫离得远,宫妃们也难得登门,要是搬到西六宫去,离其他的宫室近了,难免要跟其他的嫔妃走动起来。
但这些话钟萃都压在了心里,让人给杨喜一行人看了赏。
“多谢娘娘赏。”
钟萃打赏大方,杨喜一行人也高兴,宣旨是吉利事,他们拿赏也拿得高兴,杨喜带着人临走前,还特意给钟萃透露了点消息:“奴才听说,今日陛下下旨后,前朝有不少大臣发对。”
天子封钟萃贵妃位的圣旨一下,前朝立时就反对起来。
大臣们一一谏言,让天子收回成命。在大臣们眼里,钟萃入宫不过几年,哪怕诞下皇长子,但到底庶女出身,得封为四妃已是破格恩典,如今封为贵妃哪里服众。
前朝还在争辩,圣旨已经赐下,发往后宫,打了大臣们一个措手不及,再看龙椅上的天子,因吴家事,天子先前已经当众发了怒火,现下却半点看不出怒容,端坐在上首,目光落下来,还带着戏谑,宛若看戏一般看他们在朝上你来我往。
渐渐的,朝上静了下来,大臣们这才反应过来,只他们在这里舌战群儒,但内阁如彭、范太傅等重臣却从开头到现在一言不发。
大臣们心里狐疑起来,内阁和六部大臣们属天子心腹,时常召见商谈国事,他们日日在陛下跟前,提早知道这等消息倒也不例外,自然不会在此时开口得罪天子。反倒是他们一听见这道圣旨,就忘了先前陛下发作吴家时的怒火,跟这些重臣相比,落了下层,生怕吴家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也都闭了嘴。
堂下寂静可闻,闻衍这才淡淡的出声:“若是没有要事,散了吧。”
顾元舜同几位同僚一同走在承明殿宫道上,他们年纪相仿,只有三四位,与其他成群结队朝外走的大臣不同,他们几位隐隐叫那些为官多年的大臣排挤着,融不进去。
放眼整个朝堂,年轻的官员不少,但多是还处于磨练,在翰林等当个小差,如他们几个这般能正式与老臣们站在同殿之上,便是隐隐叫人排挤,也足以叫人激动,要更卖力的往上爬。
顾元舜任会考官,事情格外忙碌,难得与同僚聚在一处,正说着话,就见不少大臣簇拥着头带乌纱,穿着青色官服的大臣经过,热情的恭维着。
“那是江陵侯吧,钟家如今可风光了。”同僚在顾元舜身边小声说道,对大臣们的恭维谄媚撇撇嘴。
江陵侯府没出几个有用的男丁,却凭着入宫的德妃节节高升,谁都知道钟家有如今的风光,叫别人高看,都是看在宫中的面子上,德妃如今封为贵妃,这江陵侯府又要水涨船高了。
“慎言。”顾元舜提醒。
后妃母族都不是他们能谈的。
同僚闭了嘴,又见两位公公从一旁赶了过来,叫住了顾元舜:“小顾大人,等一等。”
顾元舜出身顾家,朝中有顾大人,称他便叫小顾大人。顾元舜几个停下,很快两位公公近了前,笑意盈盈的:“小顾大人,陛下有请。”
同僚看过来,顾元舜眼中也十分惊诧,天子从没单独召见过他,便是从外地调任归来入了礼部,到主持会考,都是上边下来的命令。顾元舜很快反应过来,先朝几位同僚抬手,请他们先行,这才随着公公到了前殿。
顾元舜头一回得天子召见,脸上的冷静有些忐忑,等公公入内禀报,里边传来召见,顾元舜随着踏入殿中,更是低眉垂眼,生怕失礼。
“臣顾元舜见过陛下。”
闻衍倒十分和气,虚虚抬了手:“小顾大人请起,赐座。”
顾元舜谢礼起身,这才发现殿中除了他以外,还有彭、范两位太傅在,顾元舜忙朝他们见了礼。
范大人指了指下座:“小顾大人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大家都知根知底,不必客气的,坐吧。”
顾元舜又谢过,这才落了座。
闻衍先前正同两位太傅说到冬日的事,过了会考后,便是孟冬,以琼州以南的疆土多有水患等灾害,入仲冬后,以北的疆土雪灾频频,冬日凛冽霜降,若是物资不够充裕,百姓多有伤亡。
大越对灾害有抵御手段,但到底天灾人祸,多是不能料及,闻衍与他们商议过派人做防护,商议由朝中运送灾银,商议运送大臣等,各种环节先摆出议一议,先议过一轮,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顾元舜也由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听得不时沉思起来,从中学到不少。
商议后,闻衍先停了下来,就着桌上的茶水喝了口,把目光放到顾元舜身上,关心起下属来:“小顾大人在朝中当差可有觉得不妥的?”
顾元舜被问起,心里一下提起来,忙回道:“回陛下,臣一切都适应。”
顾元舜这等年轻官员在朝中虽然被排挤,但老臣们到底要脸面,不好明目张胆的针对这些年轻官员,何况顾元舜几个出身世家,并非是那等毫无靠山之辈,他们在做事前便要先顾忌两分,因此顾元舜几个的路子也算不得太艰难。
闻衍点点头,又考校了顾元舜几个功课,等顾元舜当面答了出来,闻衍虽说得简单,倒也透露出对他的满意:“不错。”
能得天子亲口夸赞,顾元舜心里很是激动。范太傅跟着点头:“小顾大人得名师教授,文采出众,如今外放去外地几年,言谈也更言之有物了,可见是亲眼看见我大越河山,感怀颇多。”
顾元舜谦虚:“不敢当,下官也只外放以后,见到四时耕种,商贾往来,在衙门当差几年,这才明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深切感受。”
顾元舜外放几年,在当地政绩不小,他为人认真,对百姓也能放下身段,在当地颇有美誉。关于他的一切,这几年早就一一报到了御前来。
他若是有一样没有达到天子的标准,今日也不会出现在前殿了。若说唯一让天子有些意见的,就是顾元舜太过端方了些,按文臣们的形容,便是君子。
君臣相谈得宜,内室却传来不小的动静儿,还不等反应,纱帐被掀开,一个孩子冲了出来,后边还跟着惊慌失措的几个宫人追着。
小孩儿才醒,圆滚滚的脸十分乖巧,大眼一弯,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就朝闻衍冲了过来:“父皇!”
天子脸色一变,当即从御案上走出,赶在他要登上台阶前把人抱住,心里还有些后怕,这御案上台阶好几步,哪里是小孩能走上来的,生怕他磕着碰着了。
他抱着人上了台阶,在案后落座,低着头跟一脸笑的儿子对上,忍不住开口:“你是皇子,怎的还是如此浮躁,要是摔了怎么办?”
赶在几个宫人近前来要开口,闻衍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又发现怀里的儿子衣衫都未穿戴好,头更疼了:“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小孩可不懂意思,只顾着傻傻的笑。
彭、范两位太傅很快回过神,顾元舜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位在陛下怀中的皇子想来便是皇长子了。
但随后,顾元舜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心,亲眼见天子亲手为皇长子理了衣襟,穿好小鞋,顾元舜格外震惊。
这等穿衣小事,自来都是奴婢们伺候着,再不济也由妻妾们服侍,皇长子竟让陛下亲手服侍,不假于人,看架势也非是头一回了,哪里不让顾元舜惊骇。
陛下对皇长子,着实太过宠爱了。
皇长子仰了仰头,很自然的享受着,等闻衍给他理好了衣裳,他就不耐的安分坐着了,踩在闻衍腿上,小手一把抓住了案上的笔,没让闻衍反应,他已经学着平日看着母妃写字那般,握着笔乱涂乱画起来,连小脸上都沾了墨汁。
闻衍把他手中的笔抽出来,给杨培使了眼色,让他赶紧把案上收拾了,抽了他小袖子里的绣帕出来,给他擦起了小脸。
皇长子看着笔墨被杨培给收走,还有些委屈的看了看闻衍:“父皇,要!”
他还小,平日钟萃是不教他写字的,只见他好奇,便拿了笔墨纸砚来,让他随意的玩,皇长子在缀霞宫玩惯了,乍一见不让玩,就不高兴了。
折子上满是被他乱涂乱画的,他还委屈起来了,这放在前朝都是头一回,闻衍没有表情,给他擦过了墨汁,到底见不得他委屈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声:“你不许胡闹了,父皇有事要同你说。”
闻衍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不把人抱到前殿来了。
顾元舜已经被皇长子闹这一场给惊住了,折子沾墨,成了那般模样,连顾元舜都知道这可是大事,但皇长子闹了,陛下非但不怪罪,反倒还低声哄着人,颇有些无奈低头的意思。
顾元舜十分不认同,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长子还年幼,怎么能让他肆意行事呢,正因为年幼,正该好生引导的时候。
顾元舜成亲好几载,膝下也有两个子嗣,如今年纪虽不大,但每每他下朝家去,儿女们在妻子的引导下,已有两分仪态规矩,会给他这个当父亲的问安,在他面前落落大方,顾元舜也十分顺心,与皇长子的作风全然不同。
皇长子身为皇子,本更应该以身作则,好生引导的,但端看皇长子横冲直撞的,继续这般放纵下去,以后开蒙进御书房了,谁要是教导皇长子,当先生的怕是要头疼了。
顾元舜在心里摇摇头。
天子说着,朝顾元舜指了指,说了起来:“这是朕为你找的老师,等你明年生辰后便跟着小顾老师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