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衍听到贵妃二字,心中本有些异样,但却又瞬间愕然,声音中难得的带着迟疑:“玉簪?”
身后伺候的大总管杨培也诧异的看了过来。
杨喜连连点头:“对,就是玉簪。”
闻衍哪里还猜不到是怎么回事,他勾了勾嘴角,却并没有否认。


第210章 钟云辉
钟云辉年幼时过得艰辛, 他比大房嫡子钟云坤先出生,是大房的庶长子,当年后院里秦姨娘得宠, 与嫡母穆氏别矛头, 最后棋差一着,秦姨娘生下来的五妹妹被交给了下人抚养长大,秦姨娘逐渐失宠。
连受过宠爱的秦姨娘都不得不向嫡母穆氏低头, 更何况是本就不得宠的余姨娘。余姨娘带着他小心的缩在后院里, 一点点的把他拉扯大,从来不敢让钟云辉冒出一点头惹到了嫡母穆氏注意的。
钟云坤五岁启蒙时, 侯爷仿佛才注意到钟云辉这个庶长子,恩赐一般让他跟着一同上学, 嫡母为了彰显慈祥, 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给钟云辉送来了最差的笔墨纸砚,连数量都不过只有几张。
读书废纸, 尤其是正在读书写字的孩子, 嫡母还口口声声的说,这是为了不让他浪费, 学会珍惜,但对着嫡子钟云坤,却有数不尽的笔墨纸砚供他享用。
钟云辉很早就明白了什么是嫡庶有别,尊卑有序, 哪怕他明知钟云坤的笔墨纸砚是用府上的银钱供的,却万不敢对着嫡母穆氏的话提出质疑来。
嫡母穆氏掌着后院, 掌着府上中馈, 就是把这件事闹到老太太跟前, 也得不到老太太能为他说话的,嫡母更有无数的理由借口来为自己开脱,反倒会让他的生母余姨娘落进苦水里。
正室要整治不受宠的妾室,实在太过容易了。
读书以后,钟云辉也不敢表现得比钟云坤聪慧,他刚读书时,还没有很好的藏拙,只是在堂上多回了几个问题,便被扣掉了一半的纸,余姨娘也被莫须有的罪名被穆氏罚跪在人来人往的小道上。
这些教训教会了钟云辉要如何低调,要把所有的光芒都掩盖下去,只有表现得不如嫡子钟云坤,他们母子才会有轻松的日子过。
下场参加县试前,钟云辉的用度费用都是余姨娘拿自己为数不多的银子贴补的,过了县试后,钟云辉开始在外边的书院里上学,知道可以抄书挣银钱以后,他的时间除了读书外,便是抄书。
外边书院不比在府上时,一举一动都有嫡母穆氏的人监督着,给了钟云辉不少自由,穆氏怕被人说不慈,在书院里的读书费用并未克扣,甚至还给钟云辉换上了几刀上等的纸充面子。但读书人最重要的是读,是写,穆氏仍然扣下了大部分纸,钟云辉也需要大量的纸来供他书写,只能不断的靠抄书所得的银两来填补这部分空缺。
其后多年,他们母子都是这样低调的在侯府中度过,甚至因为他们母子多年来的乖顺听话,穆氏对他们的防备渐渐松懈。
直到顺王妃大寿,他在当今面前露了脸,从前连正眼都没瞧过他的老太太,侯爷还把他召到了老太太院子里,问他跟宫中五妹妹的关系,问他们何时有交情的。
嫡母穆氏在一旁暗示他藏私,对家人隐瞒,对侯爷不亲,兼之钟云辉只模糊的说了三言两语,老太太两个信了穆氏的话,也认为生了反骨,对他的态度骤降。
主子们这样的态度,下人们也见风转舵,对他们院子冷嘲热讽,那些话太难听,余姨娘在院里哭过数回。
钟云辉一筹莫展之际,一日余姨娘却匆匆进了门,当下拉着他往外走,余姨娘面颊薄怒,但脸色却泛着红,没有了前两日的愁苦,“走,赶紧过去,不能让他们给抢了。”
“姨娘?”钟云辉是读书人,余姨娘也向来看重他这个身份,对他的读书人的态度很重视,像这样一点也不顾忌的时候,在钟云辉的印象中是没有的。
余姨娘只能急匆匆的告诉他,姑爷赵大人登门了,点名了要收弟子,而且点名了是要收下钟云辉,而不是穆氏最看中的嫡子钟云坤,但现在被穆氏给横插一杠,在前边被拦了下来,穆氏让人瞒着他们,又把钟云坤推到赵大人面前,想让赵大人收下钟云坤。
常年以来的日子让他们母子两个都习惯了不争不抢,钟云辉当即就不愿再去,余姨娘却十分坚持,“去,为什么不去!赵姑父点名了要收下你,这个机会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云辉,赵姑父收下了你,以后你就有人撑腰了。”
余姨娘得了人通风报信,换做其他的事情,她也就不争不抢了,但这样的机会代表着什么,她就是不懂其中的道理也知道是个天大的馅饼。
余姨娘强行拉着钟云辉去了前院。
钟云辉后来才知道,姑父赵大人走这一趟,是因为姑父赵大人揣摩到了几分圣意,在收下钟云辉以后,他也如实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宫中森严,带着庄重严肃,凡是踏入其中的都必需再谨慎小心不过,钟云辉身着朝服,稳稳的迈着步子出了宫,等候在外边的下人忙上前:“三爷下朝了。”
钟云辉身量高挑,只是身材略显单薄了两分,但他为官这几年,身上已经有了官员的威势,也不敢叫人小瞧了的,钟云辉轻轻颔首,坐进了马车里,很快,车夫便架着车往江陵侯府赶。
等下了车,他先吩咐了句:“去跟三少夫人说上一声,让她先用饭,不必等着,爷要晚些才能家去。”
身边伺候的人应了声,就有人下了台阶往春花巷赶。
钟云辉成亲三年,如今膝下已有一子,成亲后,他们就搬到了春花巷的府上去住了,只来同长辈请安时才会来侯府。
他的妻子成氏出身大家,这桩婚事也是宫中的贵妃牵的线。
当年太子尚且年幼,说要给他找一位舅母,贵妃便出了面,给他指了一位,成氏出自明德侯府,勋贵不如清流之家在身份上更看重,成家对这位年纪轻轻就在御前当差的钟家子也十分满意,把府上嫡次女嫁了来。
成氏有清流之家的姑娘一般擅才情,温柔体贴,成亲三年,夫妻二人连一回红脸都不曾,钟云辉对妻子十分满意,对宫中的贵妃母子也十分感激。
他不过是教导贵妃读过两本书,却受了这么大的恩惠,从当年的站在天子面前,赵大人收弟子,到在宫中行走,这每一件都离不开宫中的贵妃。
下摆从门槛上划过,掀起几分弧度,钟云辉面色如常的踏进侯府,嗅到隐隐的些许腐朽之气,他面色不变,先去了后院里见了余姨娘。
余姨娘见到他十分高兴,忙让人上了茶水来:“壮壮可还好?我好几日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近日是不是又长壮了,长高了。”
“他也十分挂念姨娘,问你何时过去。”
钟云辉没有劝让余姨娘随着去春花巷府上住,早在他们住过去时,钟云辉就提了出来,但余姨娘有顾忌,她是侯府的妾室,侯爷还在,她怕去住了让人说了钟云辉的闲话。
钟云辉现在是官身,更要注重名声。
余姨娘只能隔上几日出府一趟,去春花巷府上看过了孙子,赶在时辰前又回来,钟云辉如今身份不同,余姨娘在侯府的日子也不像早年那样艰难,下人们对她恭恭敬敬的,厨房里也不会克扣她的用度。
“你今日回来得真不巧,那边又闹起来了,你父亲只怕又要叫人来请你了。”余姨娘朝正院的放心努了努嘴。
大房的正室,侯夫人穆氏如今脑子出了问题,隔三差五就闹一回,说侯爷对穆家人见死不救,说当年穆家是如何对待他这个当女婿的。
穆氏一生好强,穆家这样的靠山轰然倒塌,穆氏哪里接受得了,她更接受不了别人看她的目光,那让她极其难堪,为此穆氏也不爱出门了,整日的缩在正院里骂人。
穆家剩下的人还在时,偶尔还有几个来探望她,等穆家余下的人都返回老家了,穆氏的脾气变得越发古怪,也全然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她,不在乎侯夫人的体面了,老太太就把她掌的中馈夺了,交给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共同打理。
穆氏成了见天怨天尤人的泼妇,江陵侯与她好生说过几回,看在几十年夫妻的情分上,他还是想与她好好过下去的,但穆氏说不通,每见一回就骂,说侯府对不起她,说江陵侯对不住她,钟正江便也极少去正院了。
“前日四公子回来了一回,他还要赶回去,在府上住了两天,今早一早就走了。”钟云坤来去匆匆,除了回来探望了穆氏,余下所有兄弟姐妹都没有走动,很快就回外地了。
钟云辉认真听她说起侯府的大小事,中途还给余姨娘添了回水,很快,外边就传来小厮的声儿,说侯爷请三爷过去。
余姨娘停了下来,朝他说道:“快去吧。”
钟云辉轻轻点头,朝她福了礼:“我先过去了,姨娘若是想壮壮了,便早些过去见他吧。”
余姨娘应下了。
钟云辉见了江陵侯,他又是往常见他时的那些话:“现在府上有出息的就你一个了,你以后才是我们钟家的希望,现在府上空着的院子多,不如搬回来住?”
江陵侯年纪大了,也开始贪图天伦之乐的美好了,但大房两个男丁,嫡子在外地任职,一家老小都在外地,而这个最有出息的庶子也搬出了府,没有子嗣承欢膝下,这让钟正江开始懊悔起来。
若是早知道庶子会如此有出息,他怎么也不会早早让人寒了心的,如今却是说什么都晚了。
钟云辉摇摇头,“不必了。”
钟正江轻轻点头:“好吧,父亲也不勉强你,你如今越发得陛下重用,但越是这等时候便越要小心行事,陛下看重你,连太子也倚重你,这是咱们钟家的福分。”
钟云辉听着,不时应上两声,他们父子情淡,钟正江也不知该与他说什么,钟云辉如今的年纪就已经在官职上超过他了,等太子上位,他这个“国舅”怕更是了不得,反倒是他这个亲外祖,反倒因为不亲近,太子并不认。临了,他朝钟云辉说道:“你祖母病了,已经请了好几回大夫了,你走时去瞧瞧。”
钟云辉应下了,同他告辞,面上仍旧是淡淡的,没有因为侯爷如今的苍老衰败就生出别的心思来。
有因必有果,如今后悔了又有何用呢?那些伤早就造成,他也长到了能养家糊口的年纪,已经不需要侯爷的看重了。
何况,侯爷对他的看重并非是出自于父子情分,而是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假使今日他平平无奇,恐怕侯爷仍旧不会多看他一眼。
钟云辉去看过了老夫人,老夫人确实病得极重,已经到快要分不清人的时候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他。
老夫人没精神,钟云辉说了几句关切的话就出来,朝府外走。此时天日西斜,只有浅浅的光晕还笼罩着,富贵华丽的侯府也笼罩上了一层灰蒙蒙,在钟云辉看来,侯府就如同这西斜下仅余的微光,明面上看着仍是花团锦簇,但处处都透着腐败衰落。
离着坍塌,已经不远了。


第211章 钟云坤
王慧膝下有一子一女, 女儿不过四岁,儿子还不到两岁。如今天气有些炎热,王慧让人把房里的所有窗户都开了, 坐在窗边,不时抬头见奶娘们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玩耍。
见日头渐渐起来, 已经照到了院子里, 王慧出了声,让奶娘们把公子小姐抱到廊下来。
他们来台城已经好几载了,王慧身边得用的仆妇丫头都是从娘家带来的, 侯府拨给她一个都被带来。
对别人来说, 远离了繁华热闹的京城是不甘愿的,是舍不得的,但对王慧来说, 远离了京城的繁华, 如今在台城的日子才是当真舒心。
这里离京城远,没有人知道她的事, 也不会在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 那些同僚夫人们知道他们出身京城大家,对他们的态度很好,夫人们隔三差五的还会登门请她指点一二,对她温言恭敬, 这些都让王慧心里极为受用。
她在台城的日子过得极为顺心, 除了会惦念远在京城的母亲, 就再也没有不如意的了。至于夫君钟云坤, 前些时候回京城去了, 听闻婆母在家中的情况不大好, 趁着府学里放了一旬的假, 便赶回去探望了。
台州离京城得三五日的路程,往来一去一回,在京城只能小住上两日便要往回赶,让人十分疲乏,王慧便让小厮跟着钟云坤回去了,一路在路上也能照顾他几分,她还得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自然是不能这样急匆匆赶路的。
何况她跟婆母穆氏的关系可不好,她若是出现在婆母穆氏跟前,恐怕会加重了她的病情,王慧也懒得去讨这个嫌。
钟云坤不在,这府上上上下下都听她这个夫人的,王慧也不必顾忌了钟云坤的心思,当真是再没有不如意的。府学放了一旬的假,再有两日便到了,这两日夫君钟云坤也该从京城赶回来了。
王慧问身边伺候的仆妇:“四爷的院子有没有给他多洒扫一二?他这人爱洁,可别落了些灰尘不打扫,回头又该说我这个当妻子的对他不闻不问了。”
王慧跟钟云坤之间与普通的夫妻不同,两人相处时多是夹枪带棒的说话,身边嬷嬷丫头们不知劝过多少回都不管用,所幸也不劝了,“已经命人扫过好几回了,王嬷嬷还特意去检查过了,一点灰都没落。”
“那就好。”王慧也就不提他了,等王嬷嬷把家里家外的都打理妥当了过来,王慧跟她说了起来,“前日里陈夫人带来的那位女子你可还记得?”
王嬷嬷是王慧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嬷嬷,已经跟着她多年,最是信任可靠,“夫人说的是那位姓薛的娘子。老奴如何不记得,陈夫人说那薛娘子原也是京城出身的。”
王慧靠在椅上:“是,就是她,这薛娘子穿得虽然普通,但我这一双眼睛却不会看错,她那一身风度绝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里能养出来的,你看她的衣着打扮是简单得很,比陈夫人的可比不得,但那举手投足的时候,可比那陈夫人要讲究,想来也是曾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只是如今没落罢了。陈夫人说,她们还是妯娌?”
王嬷嬷点头:“对,是妯娌。”
陈夫人的夫君是学正,是官身,她这位妯娌嫁的虽是陈夫人夫君的兄弟,但却只是个举子,尚无甚官衔,只平日在家中做做文章,读读书,听说考了两回会试没中,还等着下一回继续考的。
王嬷嬷就是在大户人家里当差的,对这些没落了的大户人家小姐看了不知多少,对王慧说的却没有怀疑,小姐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在看人这方面还是准的,带着两分叹气:“也是为难这些小姐们了,本该是享福的命,落得个嫁到这般人家的境地。”
王慧却在想这京城姓薛的大户人家。她在京城里也称得上是广交好友的了,没出事前也曾是手帕交无数的,薛姓在京中也不少见,王慧一时还当真想不起来这陈夫人的妯娌到底是京中哪户薛姓人家。
想不出来,王慧所幸也不想了,把已经玩了好一会的一双儿女招了来,让人去端了温水来,等他们喝下,便带着他们回房里去了。
翌日,丫头们正捧了几块布匹来,王慧随手翻了翻,突然她目光落在其中一块布料上印的花纹上顿了顿,丫头还当她喜欢,忙说:“夫人喜欢这个?听说这花纹是近两载府城里最时新的,上回王嬷嬷也拿了好几块这种花纹的,说是要给夫人裁荷包。”
王嬷嬷也近前了,在布匹上看了眼,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同的,府城到底是比不得京城的,京城里早就过时了的,但在台城才刚刚时新,还受城中夫人小姐们追捧得很,他们小姐平日穿的都是夫人从京城里给他们给送来的,是台城没有的。
王慧对她说着:“王嬷嬷,你不觉得这花纹有些眼熟吗?”
王嬷嬷又伸头去看了看,好一会才说道:“听了夫人的话,这样看倒确实有一些眼熟的。”
京城局势瞬息变换,王慧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外出走动多是十来岁时,但尚且年幼在家中时,王慧却是隐约记得看过这花纹样式的,“不过那好像不是印在布匹上的花纹,而是印在木料上的。”
王嬷嬷眼里顿时一缩,“薛家!”
“夫人,这花纹很像薛家的印记。”
薛淑妃的娘家薛家,一门数人都在朝为官,在宫中更有得宠多年的淑妃娘娘。薛家荣宠深厚,以致薛家人大都趾高气扬,而他们出行时,马车外边就会刻上这样的花纹。
城中的夫人小姐们见了这花纹便知是薛家人到了,多会避让几分,薛家横行时,王家同样要忌讳几分,这个花纹就是王夫人给王慧看的,想让她认一认,以后出去走动了离这一家远一些。
只是没料到王慧还没有出去走动,薛家就先塌了,天大的祸事降临到头上,薛家一落千丈,从人人避之不及变成不屑轻视。
王嬷嬷说着,又重重点了头:“对,老奴记起来了,就是他们家。薛家衰败也有七八载了,夫人当时还小呢,记不得也是正常的。”
“当年那薛家是何等的气势,便是侯夫人见了薛家的小姐们也是挂着笑,不敢得罪了人的,那宫中的薛娘娘受宠得很,也只有一同入宫十载的贤妃能比得了,不过后来贤妃娘娘也倒了。”
薛家失事,城中当时可是议论了许久,那样煊赫的人家,说倒就倒,不止官职没了,甚至连府上女儿们的亲事都被退了。姑娘家被退了亲可不好再说人家,但依着当时陛下的态度,这些姑娘怕也无人敢娶。
陈夫人的妯娌,那位姓薛的举人娘子,姓薛,又出身京城,举手投足又是大家风范,想来便是出自这一家了。
王慧也想到了这一点,跟王嬷嬷看了看,脸上正色起来,“嬷嬷,去打听打听。”
王嬷嬷点头:“行,老奴这就去。”
王嬷嬷匆匆走了,到下晌就把事情给打听出来了,那位姓薛的举人娘子闺名唤薛平,曾是京城薛府的庶出小姐。
七年前薛家出事,偌大的府邸坍塌,薛家人匆匆出京赶回老家,在路过台城时,薛夫人在台城留了两日,把几位庶女的婚事交给了在嫁到台城的薛姨母,薛平便被薛姨母指婚,嫁给了陈夫人的夫家张家。
人物姓名全都对上了,王慧命人取了纸笔来,给京城那边写起了信。
她没忘记她是如何有今日的好日子的,上边有主子撑着,她才能从险些落到庙宇,到如今嫁给侯府嫡子。
王慧把上边主子的生平都是打听过的。处境、喜好,甚至知己好友,主子一共三位好友,有两位如今都在京中,只有一位却是离京后再也没见过的,那人名讳正是薛平。
她想了想,提笔写了起来。
钟云坤是在下晌赶回来的,他带着小厮进了门,下人们忙给他见礼,钟云坤面有倦怠,随口问着:“夫人呢?”
“夫人在正院呢。”
钟云坤突然回来,正院里伺候的丫头们还来不及秉王慧,钟云坤已经进了房里,见王慧正在写信,“可是给岳母写的,正好我带了岳母的信来,你先看过再回。”
王慧时常会给远在京城的岳母写信,等上不久岳母就会给她寄上不少东西来,钟云坤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王慧点点头:“你先把信放着。”
钟云坤不傻,一听这话便知这信不是写给岳母的。
他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说出的话也不如先前平和:“怎么,又迫不及待的写信给别人通风报信,这回是把家中什么说出去了?也对,这家中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钟云坤脸色极为难看,连日来的赶路本就让他倦怠,又兼之家中那样的情形,叫他越发控制不住。只要一想到别人不知如何在心底里看他们的笑话,就让钟云坤心中难堪不已。
他忍不住刻薄几分:“你就这么忍不住想让别人看我如何落魄,如何没有前途是不是!”
王慧受不得他阴阳怪气,同样回道:“那你倒是说说,这家中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看在他脸色不好的份上,王慧倒不想跟他计较起来,认真几分说着,“你虽职位不高,却是正经差事,在文人里也是有些颜面的,不比那些做闲差的强?”
“那如何一样!”
“怎么不一样?爹挂个五品闲职不照样承继了侯爷位置么。”
侯府无论怎么变动,钟云坤以后承继侯爷位置却是不会变的,三爷钟云辉深知这点,这才早早就搬出府了。
钟云坤阴沉着脸,与王慧看了看,突然甩袖离去,去了前边书房,下人们很快抬了热水来,等净了身,钟云坤躺在前院榻上,想起了这回回家的事。
母亲一直不能接受外家倒下,也不愿让人见到她如今的狼狈,性情大变,而在京城的长姐小妹,他上回明明同她们说过,请她们得了闲便去陪陪母亲,但她们却连门都不登,母亲身边没有贴心说话的人,性子越发偏激。
钟云坤也想过把人接到台城来,但母亲身为正室,却是不能随着他同来,再则母亲与妻子之间相处不了,若是把人接了来,这家中怕也不得安宁。
钟云坤困极了,眉心一道苦愁的纹路,那是常年郁郁不得志造成的,在黑暗笼罩来临前,钟云坤又升起一腔不甘来。
钟云坤总有一种感觉,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他本该是一生顺风顺水的命,如愿的考中一甲,扬名天下,走上朝堂,步步高升,封侯拜相,娶得娇妻,家中和睦,这才是他这个嫡子该有的人生,而那些庶出,本该是一生颠沛凄苦的命,这才是他们各自对的路才对!
幻想太过美好,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钟云坤放纵自己彻底陷入黑暗,去拥抱这些黄粱美梦。


第212章 完结
三年后, 江陵侯府门外挂起了白帆。
江陵侯府老夫人缠绵病榻多年,到底没有熬过去。早在月前,大夫便诊断老夫人没多少日子了,老夫人临到最后, 想见一见所有子孙, 侯府用了各种上等药材,又拖了半月。
外嫁的钟家女都已经尽数到了, 连远在外地的钟云坤都带着妻儿们到了, 去见了老太太一面。
老夫人枯干的手搭在他手上, 浑浊的眼艰难的在房中看过, 似在等着什么,那一口气久久不愿落下。
钟正江红着眼上前,“母亲放心, 我们都在的,侯府一应都好好的。”
他如何不知老太太还在等着谁, 但以那位同侯府的关系, 又如何会现身的。
老夫人不知到底听没听到,但钟正江说完, 老太太浑浊的双眼不再动了, 胸腔里那口气似乎终于松懈了下去, 身体逐渐凉了下来。
“母亲!”
伺候在外边的下人一听里边此起彼伏的哭声,就知道老太太走了, 管事立时吩咐人把早就准备的好的白挂上了,又去通知了与侯府素有走动的人家亲戚们。
良久, 钟正江从里边走了出来, 管事立时上前说着:“侯爷, 该通知的人家皆已经派人去通知了, 那宫中...”
钟正江红着眼眶,摆摆手:“说一声吧。”
至于宫中如何做,他也管不着了。
老太太前几年身子就不大好,这几年断断续续的又生了好几场病,到前几月几乎已经缠绵在病榻上了,他们心里也早就有了准备,老太太病重时,侯府也曾给宫中通过信,上边送了些药材,还派了宫中的御医来为老太太诊治,但说的话与大夫都大同小异。
宫中药材送了好几回,但送药的侍监只送了药来,没说别的话,钟正江就知道宫中的态度了。
从前他心中还有怨言、愤慨,觉得好歹是侯府把人给养到了这么大,要不是侯府把人送到宫中,哪里有如今的飞黄腾达,但任由他如何愤慨,宫中都没有半点动静,这些年随着朝中的起伏,有认识的人家高升了,也有认识的突然就没落了,连朝中的大臣们都换了一批,但无论朝中的官员如何调动,江陵侯府却是稳稳的在京城中立足,别人看的,自然是宫中的贵妃母子面子。
哪怕宫中的贵妃母子对外家江陵侯府不亲,但贵妃出自江陵侯府,这一点是如何都不会变的,别人看在这一点上,对他们江陵侯府也会高看一眼。
这是钟正江这些年来看多了起伏才醒悟的,侯府最有出息的庶子与侯府不亲,嫡子钟云坤只在文人当中有几分名声,比他这个当父亲的多点本事,但要重振侯府门楣却是难的,他若是有两门厉害的兄弟姐妹在一旁帮衬着,倒还有几分可能,但侯府那两位厉害的,都巴不得跟侯府划清界限。
侯府的以后还要靠着他们照拂,哪怕是不出头,只要他们屹立着,侯府就还能再撑一撑,等着以后有了出息的子孙接手,壮大侯府门楣。
钟正江交代完就走了,老太太走了,他身为当家人,还有许多的事要做。管事没敢耽搁,忙让人给宫中通了信。
钟萃早就从御医口中知道了老太太的大概,对此并不意外,得了报信,她放下剪子,把窗边的花枝放到托盘上,宫人捧着水,钟萃就着净了手,转回了身。
她掌宫多年,周身自有一股气度威仪,脸上的青涩褪去,尽是女子的温婉,钟萃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听到老太太走了这句话时眼中有些怔然,好一会问了句:“什么时候。”
宫人弓了弓身:“听说是刚下晌不久,见了从外地赶回来的嫡孙后便安然走了。”
钟萃有些恍惚,嘴角勾了勾:“老太太还当真是疼嫡孙。”
上辈子老太太疼的也是嫡孙,谁都比不得。
她摆了摆手,宫人们退了下去。芸香在跟前儿问着:“娘娘,可要挑些东西送过去?”
钟萃沉思片刻,才道:“让人准备一下,本宫要去亲自送老太太一程。”
芸香眼中有些讶然,很快又回了伸:“是。”
钟萃入宫十余载,从来没有省亲过,唯一一回出宫回府,却是这等时候。
钟家得了回信,家中好一阵慌乱,宫中娘娘省亲,多是在月前便回先告知,好让家中做好准备,但现在贵妃贸然来,他们还什么都没做。
钟正江怕失了礼,让二夫人、三夫人两位去安排人洒扫,又把家中上等的料子拿出来置着,贵妃曾经住过的院子,这些都要通通的收拾出来。
侯府的下人又要忙着老太太的身后事,又要忙着贵妃的驾临,整个府上到处都是急匆匆的。钟萃进宫多年,下一辈的没有见过她,对她都十分陌生。
“娘,贵妃娘娘是谁,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钟蓉的女儿问了句。
钟蓉一张脸与母亲穆氏相似,都带着些刻薄,尤其是这些年她的日子过得糟心,越发显得尖锐,钟蓉撇了撇嘴:“老太太可是长辈,她人都走了,不紧着给老太太哭一哭,招待来往的宾客,反倒是管什么贵妃不贵妃的,她再厉害不也是小辈么?这么大的架子。”
“大姐,你说是不是?”
钟晴没说话,只是跪在灵堂里,往盆里添纸。
钟琳等几个姐妹围着,也都同钟晴一般。
钟蓉不屑的撇了撇,他们钟家的姐妹们这些年也越走越远了,除了四时年节的送礼,平日也鲜少走动,以钟蓉为例,除了嫡亲的长姐钟晴还有几分姐妹情分,与其他的姐妹几乎都撕破了脸。
好一会,钟晴看了看钟蓉身边的外甥女,才说了句:“孩子还小,既然已经磕过头了,让人带去外边坐坐吧。”
正是七八岁的孩子,见母亲没反对,到底也不愿在香火缭绕的房里多待,带着伺候的下人就出去了。
钟萃是日头快落下时才到的。
四车宝马挂着宫灯、宫铃,落纱已经换上了素纱,两侧侍卫们开道,身着宫装的宫婢侍者们行走在马车两侧,手捧薄礼,浩浩荡荡的走近。
夜色将黑,行人渐少,有听见动静的探出来见到这样的阵仗都忍不住避开了,不敢多看。侯府此时已经有了不少交好走动的人家来送了礼,添了香。听带刀侍卫赶来通知,随着侯府众人一同出了门,迎接贵妃车驾。
马车在门前停了下来,训练有素的带刀侍卫们齐齐下马,拦在两侧,怕有人突然出现冲撞到贵妃,芸香上前,轻轻掀起素帘,钟萃从马车里边走了出来。
她同样换了一身素衣,连头上都只鬓了两支绒花,显得格外素净,体态纤弱,但周身自有一股气势,叫人不敢小觑。
门前众人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多看,连忙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钟萃目光从这熟悉的江陵侯府落在最前边的侯府众人身上。记得她十余年前从这里入宫时,侯爷坐在里边,叮嘱她入宫要伺候好陛下,府外也只有一顶小轿,天不过蒙蒙亮,她就坐着那一顶小轿入宫了。
从双脚踩在这块地方时,从前的事便如水流一般涌动上来,让人心生出感慨来,好一会,钟萃眼中迷离淡去,面朝着众人,淡淡的颔首:“都起来吧。”
“本宫来,只是为老太太添一注香。”
江陵侯在小厮的搀扶下站起来,丝毫不在意钟萃的冷淡,连连点头:“好好好,娘娘有心了。老太太临走也是惦记着你的。”
钟萃勾了勾嘴,却没说话。
她上了台阶,后边众人这才跟上。钟萃进了府中,先去灵堂里给老太太上了香,静静的站了好一会才出来。
二夫人姜氏上前,言语中带着讨好:“娘娘,你以前住的院子都洒扫过了,这一路来也累了,不然去歇息一二?你难得回来,厨房里也备了些。”
二夫人想近前,却被宫婢们拦着。
钟萃摇摇头:“不必了,本宫来只是为了给老太太上香,何况府上有白事,不适宜备酒水。”
姜氏忙点头:“是是是,那,那不然娘娘稍微坐坐,喝一杯茶水?”
这点钟萃倒没拒绝。
她刚坐下喝了茶,亲戚们就把家中的小辈们带来给她认人了,她入宫多年,后辈小辈众多,钟萃也都记不全,只都给了见面礼。
对三哥钟云辉的嫡子壮壮,钟萃不是头一回见,还抱了抱他。
等天色黑尽,见过了小辈们,钟萃便要返身回宫了。
侯府众人也不敢留,把她送到门外,就如同多年前她入宫时候那样,天还黑着,当时只有几位姐妹目送她上小轿,看着她被抬入宫中,如今天也黑着,侯府一众人都恭送她回宫。
当年与今日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
马车缓缓行驶,钟萃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当年她回头,心里对未来充满了惶恐害怕,但如今她的心里只剩下了平静安宁。
“王嬷嬷可好?”她闭上眼。
芸香亲自去看过了,“好着呢,嬷嬷身子骨还硬朗,张嬷嬷不时也去看她,张嬷嬷倒是生过两回病,现在也没事了。”
夜里,侯府的主子们都要守夜,顾虑着孩子们还小,女眷便安排去照顾孩子们。钟云辉送成氏母子回了春花巷的府上。
成氏对侯府的事情再清楚不过:“娘娘今日来,我还当秦姨娘会闹起来的。”
钟云辉怀里抱着儿子:“今日是什么日子,父亲如何会让她闹起来的。”
成氏去岁入宫拜见过钟萃:“今日见娘娘,发现她好像都没变一般,仍然是那样光彩照人。娘娘掌管宫中多年,又是太子生母,却不知为何...”
她没说,但钟云辉却明白她的话。
他轻声一笑:“放心吧,陛下如今膝下只有一子,太子聪慧,大臣们早就接受了,为了太子能名正言顺,他们会主动向陛下提出来的。”
而陛下,正等着他们主动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