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是水果电池的电力有限,另一方面温晏然暂时做不了真空灯泡,那些竹炭丝暴露在空气中,与氧气发生反应,一段时间后就会燃烧殆尽。
渐渐暗下去的灯光余辉映在年轻君王的侧脸上,温惊梅注意到,对方正在看着自己。
夜色宁静,温晏然目中的微光,就像是漫长的永夜中,自云海中升起的星辰。
这一回,温惊梅没有选择垂下视线,避开对方的目光。
——从此以后,他都不会再避开了。
随侍的人小心地从殿中退出,将空间留给天子与国师两人,以便他们私下“商议正事”。
不知过了多久,温晏然忽然笑了一声,慢悠悠道:“素闻国师精于卜算,今日不若帮朕测个字罢。”
温惊梅定了定神,才开口:“不知陛下要测什么字?”
温晏然:“测‘事在人为’四字。”
温惊梅无奈:“测字岂有连测四个字的。”
温晏然笑:“那就测‘往’字,‘无往不利,所战皆克,攻城略地,度如破竹之易’的‘往’字。”
“……”
一般来说,测字的时候,求卜者要给占卜者留下足够的发挥余地,然而温晏然本人,比起玄学而言,显然是个更相信事在人为的皇帝。
此刻若是温惊梅能看到自己的样子,就会发现他已经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青南宫的寝殿外站着许多人,温惊梅此刻却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他的声音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向着面前的年轻君主道:“陛下金口玉言,今日所卜之事,已尽在所言当中。”
天子昨天在青南宫逗留的时间过长,回来时差点被拦在宫门外头,今日却还是按着原先的时刻起身,将勤政的作风贯彻到底。
蔡曲一早就前来侍奉,作为内官,她每天都来得很早,然而今天到的时候,皇帝已经醒了有些时候,此刻正面带微笑地坐在桌案前,把制作电灯的思路细细写下。
温晏然其实已经在[帝王笔记]中把思路给记录过一遍,今天起床后,还是写了一篇纸质版的出来,交由身边内官郑重收藏于宫中。
蔡曲看着伏案疾书的天子,觉得单凭理政的勤勉程度,当今皇帝就足够把她的许多同行,尤其是距离当前时代比较近的同行们给彻底比下去。
温晏然道:“虽说水路已通,但太康与建平之间,到底还有五六天的路程,如今景苑那边的工匠也有不少熟手了,请任卿家挑些人过来。”
太康是按照陪都的标准建立的,城外自然也圈了一块地方作为皇家园林,温晏然过来后,将之命名为和苑。
温晏然曾跟萧西驰说过,她至少会在南边待上两年,从后几年的情况看,这绝对是一句实话——在史书上被称为大周孝明皇帝的温晏然,一直在南地的陪都中待到了昭明十二年春天。
从昭明七年初到昭明十二年三月,五年左右的时间里,温晏然只有七个月是在建平中度过的。
皇帝亲自前往南边,朝政中心也随之南移,这件事情直接导致了雍州跟禹州的人口出现了爆发式增长的状态,许多大族自觉往雍州禹州迁移,如此一来,难免出现圈占良田以及藏匿人口的事情,由于皇帝本人在此,加上市监有所监督,那些行为受到了最大程度的压制。
与此同时,考虑到原有都城老旧,皇帝也特地下命,对建平进行了一定程度的翻新,尤其是城内排水系统,更是彻底重修了一番。
许多大臣并不能理解皇帝执意待在南地的缘故,不过这个做法后续也跟温晏然此前颁布的种种政令一样,被证明了是一件极有先见之明的事情。
在昭明十年之前,大周的主要产粮地区都集中在东部跟北部,等皇帝设立陪都后,南地才呈现出了后来居上之势,如今已经能与东地持平,展现出了巨大的发展潜力,哪怕是超过北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其实雍、禹、青、吴等州,数百年来一直处在大周的治下,可惜自始至终都没能得到良好的开发,前人不是不晓得此地适合种植稻谷,实在是存在着两个严重问题,其一,是水稻的种植过于依赖天时,一旦出现旱情,就会颗粒无收——这个问题如今已被本地水利设施的兴建跟良种的传播给顺利解决。
还有一点,是运输成本太高,南地道路不便,就算谷物丰收,也无法对中原产生太大的影响——随着运河的开通,这个问题也被成功搞定。
不过中枢的南移带来的并非只有好处,皇帝长期不在建州,大周在中原一带的威信有所降低,天长日久,终究是引起了一定的动乱。
昭明十二年,臣服已久的乌流部在北边罗嘉国的支持下,发起叛乱,太康城内的大臣开始劝说皇帝返回都城,通过回归建平的方式来安定民心。
其实自从阎氏之乱后,乌流部便一直表现得格外安分守己,朝廷为了驱使他们作为边境地带的战事缓冲区,一向也多有优待,允许他们与定义通商,然而就在这一年的二月间,乌流部头人趁大周不备,派遣大量族中精壮,借着交易的机会混入临原城中,一鼓作气击杀了当地守军,夺下了城池的控制权,
临原乃是一座水泥城,因为正处于交易期间,所存储的粮草不少,乌流部知道此地城坚池深,打定主意固守到底,跟大周来一场消耗战。
对大周而言,想打赢乌流部并不难,主要问题还是打仗的成本。
对方挑这个时候发难,自然是打着影响本地春耕的主意,再加上调动兵马的粮草耗费、事后抚恤奖赏等等,所需巨大,倒是直接给些抚恤奖赏打发人走,显得更便宜一些。
钟知微是定义边营主将,在探知此事后,没跟乌流部虚与委蛇,而是立刻给朝廷上了奏章,同时调兵遣将,做好开战大准备。
皇帝登基以来,就在各地设置了驿马制度,中原跟南地又通了运河,定义出事后,仅仅过了七天半,太康便得到了消息,又过了二十四天,太康城派出的使者经由水路转陆路,成功抵达了边地。
*
“钟将军。”
边营主将被人称一句将军,其实是有些名过其实的,但换在钟知微这里,反而显得过分低调了——众人皆知,早在天子当年亲征西夷时,钟知微就已经是被授予假节之权的后军将军,如今更是以兵部尚书之身,自请被调往边地。
一开始尚且有人怀疑,钟知微前来此地,可能是因为皇帝暗地里有所疏远,等人履任之后,才逐渐意识到,真实情况跟他们猜测的完全相反,如今但凡中枢那边有书信过来,皇帝都会顺便给钟知微带点什么,显然十分惦念这位有数次救驾之功在身的名将。
钟知微起身:“是太康那边的使者到了么,快快请人入内。”
军营中一切从简,未过片刻,钟知微就见到了一个曾与自己有过数面之缘的人。
此人名叫杨东溪,她是当初从东地平叛中冒出头的年轻新人之一,后来被迁至中营里做校尉,前些年又被调到了兵部当中为官。
“使者路上可还顺利?”
杨东溪回答:“些许波折,并不足道,有人花重金请了刺客,想要自途中截杀我等。”
钟知微:“自途中截杀?”
外族人来中原很容易被注意到,能做出买通刺客截杀之事的人,大多是他们本地人。
杨东溪:“背后图谋之人名叫严守平,是东地名士。”
严守平也是一个是评论区提及过的坏蛋,只是温晏然当初虽然从截图中知道了一些游戏真相,奈何此人本身存在感太低,不在截图的范围之内。
杨东溪:“严守平买通了一个姓量名张的有名游侠。想要刺杀建平使者。”
钟知微虽然不晓得在某些支线中,杨东溪也会成为一个名气极大的刺客,也清楚对方家中多有游侠,对方本身更是难得的武艺出色之辈,皇帝派遣杨东溪作为队伍中的副使,自然有着让她保护正使的意思在,当下笑道:“既然遇见了杨副使,严守平自然无法成功。”
杨东溪实话实说道:“便是没遇见我,严守平也无法成功。”
严守平的眼光其实不差,他找到的游侠,不但身手好,为人更是重信重诺,在百姓中声望也高,按理便是不答允,也不会出卖雇主,奈何温晏然当初一心朝着昏君的方向努力,留下了足够多的刺头,其中某个行过刺杀事的校尉章量离开后,干脆化名量张,表面上是一个有名的游侠,暗地里时不时往皇帝所在的地方走一圈,做一些义务清除的工作。
章量弄清楚了严守平的计划,毫不客气地收下了钱财,他先按耐不动,等到时机成熟,直接将严守平跟其心腹绑起来。连通所赠重金一块送到了杨东溪那边,然后便自顾自走了,同时放出话来,问问那些藏在暗处的有心人,知不知道在这天下间,类似自己这样的人有多少。
在大周,再有名望的游侠也不算主流群体,反而因为以武乱禁的问题,受到时人的广泛排挤,当日玄阳上师能成气候,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得了这些人的心,严守平的余党虽然想利用这一点生事,但听到了章量的话后,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才好。
受他们恩德之人固然多,受皇帝恩德之人,岂不更多!
严守平家中宾客想为他复仇,在得知家君有意行刺天子时,却当即放弃原本的计划,直接大哭而去——他们中有不少人,原本出身黔首,后来在乡学中念书识字,才能有机会投入名士门下,若是严守平犯了别的罪过,他们自然以死相报,但想要刺杀天子使者,却万万不能从命!
作为东地名士,严守平在被枭首的那一刻,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这天下间,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愿意为当今皇帝卖命。
钟知微听了杨东溪的话后,微微颔首,向那宋氏出身的年轻人道:“使者远来辛苦,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宋姓年轻人:“陛下有言,钟将军久在定义,可专理此地之事。”
深入思考皇帝命令的含义对大臣而言,属于无法回避的日常任务,宋姓年轻人也在心里解读了一下天子的意思——皇帝是公认的擅长兵事之人,能谋胜于千里之外,如今把定义之事全权交由钟将军负责,自然是因为信重钟将军。
温晏然自从达成了[梦想照进现实]的成就后,就逐渐弄清楚了之前的很多误会,但关于大臣对她个人能力判断中的种种误解之处,怕是这辈子都很难有解释清楚的一天了……
宋姓年轻人:“除了我等之外,陛下还派了一些学生过来。”
那些学生原本都在太康城中读书,因为是陪都的缘故,太康的一应设施都依照来建平的旧例来建,自然也该有太学,不过大臣对此很有异议,觉得太学不能有两处,他们争论了数月,请皇帝决断的时候,得到的意见是不如将太康城中的学校称为太学二号,以做主次之分。此言一出,天子立刻遭到了原本分为两个阵营的大臣们齐心协力地抗拒,最终学校的定名权被转移到了袁太傅手中,皇帝也难得听从了一会他的意思,将学校命名为太学南馆,简称为南学。
上述消息传到定义这边时,钟知微只觉朝中近些年来的确是没什么大事,大臣们才有余裕在细枝末节上来回拉扯。
宋姓年轻人:“如今送来定义这边的学生,都隶属于新开的药科之下,被称为药士。”
钟知微听过药士,知道许多御史因此向天子连番上书,觉得皇帝不能,至少不好如此光明正大地沉迷于各类方术,甚至让那些旁门左道中人与学习经典的士人一样位列太学当中,不过考虑到景苑那边确实炼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态度也没坚定到哪去。
在皇帝本人的坚持下,南学中多了一些专业,除了药士之外,还有丹士,顾名思义,那些人主要负责炼丹相关事宜。
钟知微记得皇帝曾炼出硫丹跟木中丹,又十分重视太医署,觉得天子大约是担心定义边营伤亡过甚,所以特地遣人来此,做一些救治伤员的工作。
被拍过来的学生足有数十位,为首者穿着太康城中流行的灰白色棉衣,向着钟知微行了一礼,道:“我等皆是南学中的药士,如今奉天子之命,前往定义,愿为将军效劳。”
钟知微注意到,这个学生走路时,腿脚有些不灵便。
——肢体健全,面貌端正是大周官吏选拔中难以绕过的一条,但在开了药科跟丹科后,一些头脑聪明但身体素质不够强的人,拥有了另一条向上通行的道路。
钟知微本来打算让人去负责后勤伤员治疗事宜,然而那些药士们听话后,却摇了摇头:“学生其实并不擅医道。”
“诸位既然不擅长医道,那所擅之事,莫非是药物管理么?”
药士笑:“将军所言,虽不中亦不远矣。”
钟知微其实不太理解对方的话,但没过几日就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药士们过来的时候,还携带了一批特殊物资,并在保密的状态现下,对物资进行了进一步处理,最终的成果是,乌流部的叛军们在一个无风无雨的晴天里,听到了一声声能够震碎听他们心脏的巨大爆炸声。
经由后世之人考证,这是火药第一次运用于实战当中。
——把研究炸药的学科称为药科,大周孝明皇帝显然是有点子幽默在身上的。
昭明年间,许多药士专用的课本上都写有“一硫二硝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的句子,然而不管是同时代的人,还是后世之人,都无法彻底理解最后那三个字的含义,最为权威的解读是“大伊万”三字来自于南地方言的音译,是强烈爆炸的意思。
一些内侍们曾经听皇帝解释过火药出现的缘故,据说那是因为她弄错了某个目标,否则早在昭明元年,黑火药就已经可以面世。
没有人知道,温晏然那句话中提到的目标是昏君与明君的立场变化,她真正的意思其实是“如果不是打算做昏君,在刚穿越的时候,就已经能够把黑火药手搓出来”,大多人都认为,作为一个在治理国家之余,还特别热爱科学研究的人,天子走点弯路也是难免的,幸好在结果上,对方的种种尝试都非常成功。
第174章
雷鸣般的声音在城楼上响起,乌流部首领只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几乎难以自持,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张开嘴的时候却无法发出声音,喉咙里充满了铁锈的味道,耳朵中更有血液渗出。
这个世界的人,第一次直面火药的威力,临原城中的叛贼们立刻陷入到了巨大的慌乱当中,几乎以为自己遭遇了天谴。
此时此刻,城中的大部分人其实都已经失去了战力,只是边地城池水泥糊得太厚,官兵们一时间还无法攻破而已。
钟知微站在土楼上,往临原城那边远眺。
遭遇来自火药的降维打击后,叛贼的士气一溃千里,官兵想要胜利只是时间问题,这跟战术无关,完全是科技水平的碾压。
钟知微轻声:“起风了。”
一位药士找到了钟知微,向对方行了一礼:“请将军调投石车来。”
随着水泥推广,城墙坚固程度得到了大幅提升,旧式的投石车其实已经慢慢减少了使用,还好定义这边尚且有些储备。
见识过了火药威力的钟知微爽快地给人把投石车调了过来,又问:“这是打算做什么。”
药士回答了几句,见钟知微似有怀疑,又笑道:“口说无凭,我等学习数载,直至今日,方才能够一展所长,还请将军拭目以待。”
投石车所用的石块重量通常能高大百斤,药士们改放了一些陶罐在发射处,等机关启动后,那些陶罐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城中。
乌流部叛军本来十分慌乱,但在陶罐炸开后,反而露出了惊喜之色:“莫要慌乱,里面的只是一些麸皮稻草而已!”
这里的叛军统率到底是一族首领,见状强自镇定下来,同时抽出佩刀,砍了几个尤其失措的小将,竭力维持秩序。
临原的风不大,但是干稻草碎末的重量太轻,被风一吹,立刻纷纷扬扬地飘飞起来。
城外的药士们见状,停下了往城中投掷陶罐的动作,改成了发射火箭。
——大周的火箭跟现代意义上的火箭无关,兵卒们只是将箭头用麻绳包裹起来,浇上油,点燃了射出去。
钟知微不明所以,看向那位药士的时候,却见到对方拿了炭笔跟木板出来,正在不断书写些什么。
“老师有令,让我等一定要将数据详细记下。”
钟知微起了些兴趣,询问:“不知足下受教于哪位博士门下?”
“回禀将军,我等都是任博士的学生。”
——温晏然在知晓自己的穿越路线产生了根本变化后,就亲自挑选了一些聪明好学之人来教导部分简单的理化知识,任飞鸿算是其中尤为出色的一个。
就在钟知微正在跟药士交谈时时,忽然在营地中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这一声响如地裂,如山崩,若说之前那些火药爆炸时,就已然让许多兵卒面无人色,此刻便近乎于神丧胆落,几乎不跟相信这是世间应当发生的事情。
反倒是那些看似文弱的药士们保持住了镇定,彼此击掌赞叹,十分喜悦:“果然如陛下所言!”
钟知微注意到,有几位药士在木板上匆匆写着些什么,其中就包含了“粉尘爆炸”四个字。
“……”
作为一个典型的大周人,钟知微就算不是特别相信玄学,对于皇帝天命所归而且无所不能这一点,也是十分有自信的。
旁人无法理解现象中原理,只会觉得天子格外厉害,连天雷都能随意驱使,唯有温晏然本人清楚——散碎的干稻草本身是可燃粉尘,因为本身质量低,容易弥散在空气中,被点燃后,就会导致火势迅速蔓延,局部压力急剧增大,最终产生爆炸。
不过即使有了可燃粉尘,爆炸也并不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能有现在的结果,大约是因为乌流部的运气格外不好……
*
就在药士们进行数据记录的同时,太康那边,也在争论天子返驾的事情。
朝中大臣大体分为两派,一派是希望一切从简,让天子尽快赶回建平,另一派则坚持必须恪守天子出巡的所有流程。
双方互不相让,而且都有自己的道理,第一派的人觉得战时一切可以从权,以平定叛乱为要,另一派则认为,越是情况危急,越是要稳住姿态,若是皇帝匆匆返回建州,地方大族也会心生慌乱。
天子知道此事后,在百忙之中特地抽空关心了一下两边的争论情况,并友善提醒他们动作快一点,最好赶在仗打完之前给出定论。
会这么做,自然是因为温晏然信心十足,认为钟知微有能力迅速解决定义问题——她这还没算上同在北地那位“不会打仗”的师小将军。
不过这次温晏然难得没能猜得全对——乌流部虽然被迅速解决,钟知微却借此机会,挥军向北,与罗嘉国正面对上。
五月初,临原之战大捷的消息传来太康。朝臣们还没为此议论出结果来,就在七月初收到了罗嘉国战败,向大周称臣的消息。
——罗嘉本来不是那么容易攻打,只是在他们选择与大周作对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钟知微所上的奏报被迅速送到了中书省,内容让人怀疑是师诸和代笔的,在措辞上显得格外谦逊,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她自己其实没什么功劳,能够打赢,都是因为天子的英明领导跟兵卒的奋不顾身。
其实作为这一战的指挥者,钟知微所言完全发自肺腑,她在奏折中,深刻感谢了天子所增派的药士,以及这些年来运送到北地的白糖、防水橡胶、新式辎重车、望远镜、改良的指南设备、野地集合焰火弹等等。
这封奏折在充分抒发书写者心臆之余,也为后世的学生贡献了一大批横跨各个学科的重要考点。
当今天子从登基开始,大小战事不断,民生却没有因此被拖垮,很重要的一点在于,不管跟谁打都能赢得很快,而且越到后面,越能出现一面倒的碾压局势相比较而言,死得很早的那些台州土夷大族首领完全可以含笑九泉——至少在对付他们的时候,温晏然还亲临丹州指挥了一把,在态度上显得比较重视。
战事平定后,定义边营将大量战俘内迁,这些人也很容易安置,天子特地下了一道圣旨:既然从建州到南地的运河挖得格外成功,那中原这边到北地运河段也是时候去开通一下,如今挖河的人已经有了,工部那边再调派些有经验的熟手过去掌管此事。
跟随开通北段运河的旨意一块来的,是给工部侍郎辛边、赵去暑二人封侯的圣旨,与此同时,皇帝还额外择选两人族中出色人才,送入太学当中,若是考核通过的话,还会送到丰肃侯跟都江侯两人那边做属吏,他们虽无军功在身,然而为了修建运河之事,忙碌多年,堪称尽心竭力,所立功勋,完全值得上一个侯爵之位。
运河这边,不止主官得到嘉奖,下属成员也各有封赏,仅以银钱论,朝廷就赏下了六千万钱,而且大部分都是少府所出。
温晏然的行为也在大周惯例的军功封侯跟外戚封侯之外,开辟了另一条封侯的道路——因为技术水平而封侯。
*
大周现今对技术发展的重视远超前代任何时期,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就是因为天子本人会亲自参与到新技术的研发当中。
正在记录数据的温晏然听到身后有步履声,并不回头,只笑问:“国师不妨猜一下,到底哪边能够吵赢?”
“陛下心中已经定论。”
说话的人是温惊梅,其实早在昭明九年的时候,尽心尽力为君主解忧的大臣们就找到了此前温太傅请求出族,最后却被留中不发的那封奏折,拿到中书省那边重新走了下流程,把温惊梅划到他的外家当中,天桴宫这边也重新选定了一个未来的国师继承人,只是对方年纪尚小,暂时还得由温惊梅本人代掌大周祭祀事务。
温晏然听见回话,侧头看了来人一眼,两人相视微笑。
他们素有默契,不必多言,温惊梅就知道皇帝问的乃是如何返回建平的事情,两派大臣此前无法达成一致,是担忧北地战事,如今不仅乌流,连罗嘉都投降称臣,太康这边自然要摆足架势,护卫着皇帝大摇大摆地返回建平,让天下人都晓得大周打了胜仗。
温晏然向穿着鹤纹深衣的国师招了下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温惊梅按照皇帝的意思坐下后,宫墙上微风吹过,将两人的袖子轻轻吹到了一块。
其实压着大周国师衣袖的那片布料乃是宫廷御制,在任何标准中都算得上轻盈柔软,但在他的感受里,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似的,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去伸手拂开。
初夏的风带着南地特有的温柔气息,温晏然的声音就顺着那阵温柔的风飘了过来:
“你往前看。”
无论什么时候,温惊梅总会依照天子的意愿行事,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天空中亮起了淡碧色的焰火。
现在是申时中刻,温惊梅此前听人禀报,说皇帝今日登上宫墙,是去观测白昼时分焰火的明亮程度。
据说如今被放的这个焰火名字叫做“野外专用定位焰火弹二号”,也正因此,一些文官才表情崩裂地请求温惊梅过去劝两句——那么好看的焰火,叫花飞焰或者银汉星桥不是很好吗?
空中的余焰徐徐垂落,曳出一道又一道美丽的光带。
“国师觉得如何?”
温惊梅沉吟片刻,还是按照皇帝的思维方式做出了判断:“亮度尚且有些不足。”
温晏然似乎笑了一下,告诉他:“确实不足,这本就是夜间欣赏用的。”
侍立在一侧的池仪掐准时机,友情提醒:“殿下有所误会,今日放的,并非野外专用定位焰火弹二号。”
温惊梅微微一怔,再度转头看向天空,仔细辨别之下,发现那些焰火果然大致分为五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