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方的事例也让温晏然放下心来——看来自己的想法没错,皇帝推行某些政策的时候,哪怕事实上可以减轻国家负担,只要与既得利益的阶层产生冲突,就会产生动荡,事后更少不了一个昏君的名头。
瞧着时辰差不多,内官过来请天子回宫,温晏然站起来,微微一笑:“多谢兄长教朕。”
*
从天桴宫回来时,宫中的谒者们正好从尚书省那边捧了一批折子过来。
池仪上前禀报:“朝中有大臣劝诫陛下,希望更易南地之策。”
温晏然微微扬眉:“南地又如何了?”
今年没有灾情,粮食也充足,而南滨诸国在被萧西驰收拾了一通后,更是一个比一个安顺,谁都不像是能给她带来点惊喜的样子。


第159章
池仪道:“陛下曾令南滨种柘,去岁八月所种的那一批,今年四月已然收获,然而洛南与建平相距遥遥,若要运至中原,只怕路上耗费太大,有所不利。”
温晏然此前示意南地官吏用粮食跟洛南交换甘蔗,两边贸易进行得倒是很顺利,然而甘蔗体积大,南滨与中原相隔遥遥,加上这年头路况也不好,算上运费的话,就显得极不划算。
池仪回禀完后,天子并未立刻给出回复,反而露出些许若有所思之色,道:
“中书省新立未久,将原尚书郎改做参知,令其参议朝政,你跟阿络两人如今都是散骑常侍,便挂个参知的职衔,去那边替朕处理些政事罢。”
池仪闻言,跪地行礼:“陛下……”
温晏然微微摇头,不等她说完,便笑道:“又不是叫你们直接当尚书令,区区一个参知之职,朝中大臣再不情愿,也是有限。”
其实大周以前的皇帝多有任命内官为尚书令的事情,相比起来,温晏然的做法倒不算夸张,只是传出去后,难免被人非议两句,说她重蹈先帝的覆辙。
“至于该如何运柘,就由你们自去处置。”
倘若温晏然的过往履历没那么光辉,那不管是前朝大臣还是内宫,都会从方才的举动中解读出她真正的意思来——内官想要得到权势,必须依仗于皇权,温晏然让池仪跟张络两人去中书省中掌管朝政,就是让他们与外朝大臣分庭抗礼,帮着贯彻一些容易被清流驳回来的劳民伤财的命令。
既然天子心意已定,池仪自然躬身受命,又道:“非止南地有事,户部那边清查清查各地田亩数,发觉中原一带,桑麻田数量有所减少,统统改种了棉花。”
温晏然点头。
这件事王齐师等人此前就上折子劝诫过她,说棉花的价格比麻布昂贵,如果种植太多,会对百姓的穿衣问题产生影响,只是温晏然下定决心一意孤行,不管清流们再如何说,都没有接纳对方的意见而已。
殿中内官听见天子漫不经心道:“减少便减少了,也不是大事。”
或许是因为殿内的香炉加了些许樟脑在里面,宫人竟从皇帝的话里,听出些许凛冽的寒意。
那堆折子里除了民生问题外,第二多的就是工程一类的事情,温晏然确定了[修建大运河·第二阶段]还在推进,便没再过问,只拿了各地官吏任免的奏折细看。
前些日子通过擢才试人员共有五百二十九名,接受朝廷任命,并度过实习期的则有四百五十八名,其中就包括了王游的幼女。
吏部转交的奏折中附了这些人的履历,当中还是以士族为主,豪强通过的也不少,但在实习期内被筛掉的同样更多,再然后就是一般的大户,至于普通农户出身的人,只有七个。
——仅仅这么一些,还不足以让社会结构产生动荡。
西雍宫中安静无声,池仪侍立了一会,见皇帝没有喊她,便从殿内退出,回去市监那边,等到第二日天子的任命下来后,再去尚书台办事。
——不过池仪跟张络两人的名声虽然比先帝时那些内官好上许多,到底出身寒微,许多大臣对他们的新职衔并非没有意见,只是眼见皇帝的威信一日比一日重,在没有引起太严重后果的情况下,不便坚决反对而已。
最近朝廷上鼓噪不休的事情,大多与户部相关,毕竟因着修建运河的缘故,国库的账面实在是挺紧巴巴的——当然这种紧张是昭明年间的标准,跟先帝不同,当今天子属于不加税也不做假账的那一类皇帝……
卢沅光是天子心腹,虽然出身建平大族,跟池仪等内官相处得还算融洽,见到人过来议事,便细细与她解释:“从各地运物至京城乃是常事,倘若银钱不足,便难免征发之事,按先帝的旧例,大多由当地官吏负责运送。”
厉帝也曾让各地给自己进贡珍奇物品,而且完全不考虑花销,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把运输的花费从中枢转移到地方上头。
池仪闻言,道:“如此岂不等于是加赋于百姓?”
而且不止是加钱,更要命的是那些劳役。
卢沅光闻言,不由笑了起来,赞叹道:“当真是老成持国之言,难怪陛下信重常侍。”
池仪微微笑道:“尚书谬赞。”
她们谈得不错,但若是这幅画面截图下来发到评论区的话,肯定会引起部分玩家的严重不适——在某些支线中,池仪跟卢沅光两人一个是把持朝政的内相,一个是世家出生的杰出英才,彼此的关系用水火不容来描述都算得上含蓄……
卢沅光:“户部的账面虽然紧,不过那些南地之柘中有部分属于贡物,那么输运之资,也可以由少府出一部分。”
池仪想了想,觉得若是不想给百姓增添负担的话,那也只有让皇帝本人出钱才合适,便站起来道:“既然如此,那仪便去寻少府谋事。”
少府令刚刚回城不久,他本来得尽量跟皇帝待在同一个地方,以便随时迎候差遣,然而天子重视景苑,少府这边就必须保证即使皇帝本人未曾出城巡幸的时候,景苑依旧运转如常,自然得时时过去看顾。
听见下属报称池仪求见,侯锁几乎直接从榻上跳下,他虽然品阶更高,然而又怎敢当这位天子心腹一个“求”字,当下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直接踩着袜子过去相迎:
“侯某久不在京中,宫中事务多劳常侍处置,听说常侍被陛下委以重任,于外朝参议政事,还未来得及讨一杯水酒。”
池仪笑:“确实是好些日子不曾见到少府,等休沐之时,下官自然在家里摆一桌酒席,请少府赏光。”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才开始商谈正事。
天子不像先帝那样,格外看中自己私库内的钱财,只要理由合适,用便用了,只是听到“运柘”两个字时,少府令微微怔然,旋即笑道:“常侍不晓得,其实不必这样麻烦。”
池仪:“愿闻其详。”
少府令:“咱们不必运柘,可以直接运糖。”
南地之柘之所以能卖上好价钱,就是因为汁水清甜,做成糖块的话,效果也是一样。
池仪讶然:“柘也能做糖么?”
这个年代的糖的主要分为两类,用蜂蜜为原料制作的蜜糖,以及用谷物为原料制作的饴糖,至于甘蔗,也就是柘,通常的使用方法是榨取汁液饮用,而这种液体则被称为柘浆。
少府令哈哈大笑:“如何不行?”又道,“其实难怪常侍不晓得,侯某本来也不明白,还是陛下吩咐后,才试着制出。”
侯锁曾经在晚上给温晏然进奉柘浆,得到的回复是“可以再熬浓一些”。
大周的甘蔗没有后世那么甜,温晏然会提出上述改进要求,其实非常符合情理,而且她当日误解了一件事,对现代人而言,听到“浆”字,很容易理解为那些汁液已经经过了熬制,更何况当日少府令因为担忧天子喝了凉的饮料生病,奉上的柘浆直接就是温过的。
然而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浆也可以单单指水。
也就是说,所谓的柘浆,其实并没有经过熬煮的程序,温晏然基于自己误解,给少府提出了一个对方从未设想过的处理方式。
若是换了旁人这么说,少府令指不定得以为对方只是误打误撞才给出了一个有创造性的意见,然而当今圣上懂得事情极多,堪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是当他去丹宫中看过,了解了一些所谓的“浓度”之类的概念,又瞧过那些通过加热蒸发得到高浓度溶液的过程后,更加发自内心地认为,天子当时那么说,完全是在提点他,该如何改进制糖工艺。
跟盐铁一样,卖糖也是一项利润非常高的商业行为,侯锁粗略估算了一下,觉得哪怕由少府把南地运柘的钱全出了,最后依旧有的赚。
少府令道:“柘重而长,难以运输,但是熬煮成糖后,就会变得体小而方,就算孩童也能拿得动,运起来岂不容易的多?”
池仪站起,叹道:“原来如此!”
难怪皇帝一向爱民如子,今次却并不担忧南地之柘的运输问题,反而丢给下头的大臣处置,似乎并不在意,这自然是因为,天子早就知道,可以把柘熬成柘糖,以此降低运输花费。
池仪向前一礼,道:“多谢少府令提点。”微微笑道,“下官事后必定将此事奏报上去,让陛下晓得少府的功劳。”
少府令正摇了摇头,正色道:“这都是因为陛下的指点,我等又有什么功劳?”
此类赞颂的词句,侯锁在先帝时期便已经说习惯了,只是当初不过是阿谀拍马而已,不比如今,字字都是发自肺腑。
少府令又道:“侯某与常侍都是内官出身,有些事情,便说得直白一些,运柘的事情,陛下其实随便派谁都能做成,之所以叫两位常侍处置,便是信重二位。”
池仪点头:“下官懂得。”
他们一定要把事情好好做成,让那些大臣们明白天子任命的正确性,决不能让皇帝失望。
少府这边研究多年,已经能做出方方正正的糖块来,只是颜色上还有些不足之处,成品并不想饴糖那样清透,反而有些发红,因此迟迟不曾呈给皇帝,只是南边急着把柘运过来,就算工艺粗糙些,也只能先凑合凑合。
运柘的事情顺利解决,剩下就是桑麻地数量减少的事情,池仪暗地思忖,她所学有限,尚且看不明白陛下有何深意,还得用心体会才是。
由于池仪更张络两人都被授予了参知的职位,平日自然能到中书省中,与大臣们一道议事。
士族与内官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其中确实有士族把持朝政,让皇帝觉得处处掣肘的缘故在,也是因为内官跋扈无度,多有贪暴之辈,等池张两人进入中书省后,难免遭遇了一下朝臣的冷眼,那些人纵然不曾明着与皇帝的心腹对着干,也会下意识地加以排挤。
然而池仪跟张络确实是两个聪明人,而且尤其好学,对局势有着敏锐的判断力,同时善于自我克制,并没有因为一朝得势而肆无忌惮。
今日议事的时候,一位参知问起运柘的事情。
池仪微笑道:“此事已经交由少府去办了。”
其他朝臣明白,这是准备由少府拨钱,只是依旧有些讶异,虽然皇帝的私账不必跟大臣交待,但宁愿花上那么一大笔钱,也非要运这些食物,又是为何?
更有人担心少府拨下去的银钱会遭到贪墨,起码王齐师本人便打算好了,会后找宋文述聊聊——御史台本就是肃正纲纪,监察官吏的所在,此时正好发挥作用。


第160章
从奉命制作马镫那时候起,侯锁便明白,想要在少府令的职位上长久做下去,就必须学会死守秘密,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深地发觉到,自己需要保密的内容逐渐变多了起来,包括但不限于雕版印刷,柘汁做糖等等。
南边无人掌握制糖的技术,侯锁也不敢大肆传播此类技术,便在少府中挑选信得过的匠人,由禁军护送着前往冲长那边,把交易得到的柘煮成糖后再运送入京。他挑人的时候,还给任飞鸿写了信,询问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能够让那些熬煮出来的柘糖变得美观一些。
任飞鸿没有主意,但她有可以询问的对象。
一日之后,西雍宫内的温晏然便如往常一样,接到了景丞的书信,愈发沉迷炼丹事宜的任飞鸿在信里询问,该如何祛除某种溶液里带有颜色的杂质。
这倒不是什么难题。
为了鼓励对方投入到炼丹大业中,温晏然一向乐意与任飞鸿分享一些对当前科技点没有太大影响的知识,当下略略思忖,便列了几种容易做到的方法,给任飞鸿作为参考,比如说用水提醇沉,醇提水沉,用酸碱溶液洗涤等等,或者使用物理吸附的方法,在溶液中加入硅藻土、滑石粉或者活性炭作为吸附剂。
硅藻土跟滑石粉都能从自然界中获得,而活性炭制作起来也不麻烦,将洗干净的硬木挑选出来,放在有排气孔的锅里加热,直到木头变成木炭就好。
温晏然现在已经开始慢慢放权给她挑中的大周奸臣,然而不再事必躬亲的结果就是,她没能从任飞鸿那封措辞委婉的书信上猜到少府的真正目的……
*
御史大夫宋文述在皇城中遇见了王齐师,他们今日都要过来议事,两人先十分客气地彼此问候过,然后并肩往中书省行去。
宋文述前些日子曾受同僚请求,今日便道:“少府已经拨了钱款,并派人前往南地,御史台中倒是不曾听得什么风声。”他这样说,便是在指,御史台这边没有发现少府有值得拿到朝堂上商议的贪墨事宜。
王齐师叹了两声,倒没有感到奇怪,只道:“不瞒御史,在下今日散会后,还要去西雍宫一趟,向陛下请罪。”
宋文述略有些讶异:“侍中做了何事?”
王齐师:“曾经劝谏天子,对桑麻田改成棉田的事情加以遏制,免得百姓无衣可穿。”
当日皇帝并未理会他的劝谏,王齐师虽不能跟天子硬顶,也时时留意建州一带的情况,等着看棉花地增多后,到底会给周围百姓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从他现在的态度看,如今的情况显然跟此前预料的有所不同。
宋文述笑道:“侍中且安心,陛下天纵之资,旁人自然难以相比,当日未曾斥责侍中,便是晓得你只是不太明白,并非有意为恶。”
他们两人说话事并未刻意避开旁人,走在身后的户部侍郎听了后,略想了一会,还是把袖子里的奏折略往回收了收。
她今日其实也有事情要劝谏——天下间的农桑等事务一向由户部管理,之前皇帝平地西夷、东地后,抄没了许多当地豪强大族的田地,然后统统收归官有,接着又把田地的使用权交给百姓,每年需要缴纳一定的收获作为赋税,并取消了这些人的人头税。
当日因为战事方平,所以官吏们对那种处理方式并无意见,只是看皇帝如今的样子,显然是要把上述的做法不断延续下去,难免让人不安。
户部侍郎本想加以劝谏,但看王齐师如今的样子,便打算再等一等。
——横竖西夷跟东地那边都没还没发生什么乱子,从以前的例子看,大臣无法理解政令的含义,比起皇帝犯了错,可能性更大的是他们水平不足,无法体会到天子的深意。
等中书省那边散会后,王齐师果然如此前说的那样,在内官的带领下,前往西雍宫,他刚进殿门,便俯身下来,大礼参拜。
——如果上司是一个明察秋毫的人,下属在发现自己有问题时,最好实事求是,及时过去认错,免得遭遇现实的反复吊打。
王齐师先汇报了建州一带百姓穿衣服的情况:“……如今改种棉花的人家,在缴纳一定量的棉作为税赋后,便将剩下那些留下自用,十分丰足。”
他以前觉得麻田减少会影响黔首穿衣,完全是站在士大夫的角度考虑,没有结合普通百姓的生存状态进行思考。
对普通人来说,棉花不是绸缎的替代品,而是麻布的替代品。
而且与丝麻相比,种植棉花的过程没那么麻烦,哪怕未经处理的棉花也颇为柔软,制作成的布料也更加软和耐用,除了被做成布匹外,还可以作为被褥的填充物。
不但种植的过程更容易,在后续的采摘以及再加工过程中,棉花也比丝麻更加省事。
——在温晏然原来所在的世界中,棉花确实逐渐取代了麻,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纺织作物,可惜作为一个偏科学生,她对纺织业的历史并没有太过深入的了解。
王齐师诚恳道:“微臣分明对农事缺乏了解,当日却自以为是,以拙漏之言劝谏陛下,实在是贻笑大方。”
“……”
温晏然单手支颐,沉默地看他。
对方的态度固然极有忠臣的风范,但在结果上,却还是将自己带进了坑里。
王齐师一个土著,为什么比自己还不懂棉花呢?
他就不能先调查一下,然后再告诉自己,种植棉花到底是好是坏吗?
温晏然想了想建州一带棉花的推广程度,猛然发现,就算她想要按住种棉的势头,恐怕也来不及了……
自然规律很难因为君主的个人意志而转移。
而且建州一带的商业也没受影响,在这个时代,许多农作物其实都没有进入市场,而是被百姓留下自用,就算对葛麻的产业造成一定冲击,影响的也都是抗风险能力较强的豪强之家。
所以总体而言,种植棉花是一件利远大于弊的事情,温晏然不知道的是,少府那边还在谋划着,要把棉布经由丘车国,卖到西域那边去。
王齐师想,老师说的没错,当今圣上的确是一个没有极限的人,她成长于深宫当中,却仿佛天然就懂得稼穑之事,不但明白棉花的种植方法,更清楚洛南等地有着容易播种的高产稻谷,还非常清楚各种作物的优劣处,在这样的君主面前,似乎只剩下成为忠臣这一条可行的道路。
半晌后,温晏然终于露出一点笑——如果池仪等熟悉她的人在边上,就会看出君主温和表象下的有气无力——然后缓缓道:“王卿能明白自己的过错,已经尤为难得,不必过于自责,大周还有依仗卿家之处,只盼卿家日后谏言之时,能做到‘实事求是’四字。”说完,让内官把人送了出去。
王齐师在心中反复咀嚼“实事求是”四个字,慢慢有些恍然之意。
他决定了,今日便要去老师袁言时的府上走一趟,将皇帝的话带给其他同僚们,让大家都有机会领受天子的教导。
——王齐师并未察觉,自从小皇帝登基以来,自己心中那些不能与旁人言说的幽暗野心,早不知飘散到了什么地方去……
等人走了之后,温晏然独自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最终决定出门散心,排解一下心中的郁气。
——自己还是太疏忽了一些,毕竟评论区只能告诉她哪些大臣是忠臣,却没办法告诉她那些忠臣的职业水平。
皇帝带着宫人,信步走到了天桴宫,然后熟门熟路地进到书房中坐下,小道官屏息凝气地走进来,奉上一盏茶便退至殿外。
不是他们胆子太小,只是天子今天到了之后,态度不似以往,而且一直坐在房间内,默然无语,目光沉凝,仿佛遇见了很难解决的问题。
道官们十分忧愁,来客乃是天子,要是心情当真不好,最倒霉的肯定不是她自己,只好赶紧把在给温氏列祖列宗做日常祭祀的国师给唤了回来。
温惊梅过来,也是有些惊讶,先行了一礼:“参见陛下。”又问,“陛下似乎心怀不畅?”
长兴末年,朝廷内外一片风雨飘摇之势,天子在面对禁军叛乱时,依旧镇定如常,如今又是因为何事烦恼?
温晏然缓缓道:“朕是在想,朝廷里怎么就没那种无所不知的人才。”否则多方便她摸着过河。
温惊梅顿时明白过来——天子果然还是在为人才数量头疼。
皇帝以自己水准来衡量旁人,自然觉得旁人都难以入眼。
温惊梅道:“陛下已在各地设立官学,长此以往,定会有人才源源不断进入朝堂。”
温晏然闻言一笑,整了下衣袖,摆开棋盘,笑:“罢了,不再提那些事,今日既然过来,便与兄长对弈一局。”
温惊梅算是大周中少有的明白皇帝真实下棋水平的人,不过刚登基时的皇帝虽然很不擅长下棋,这两年倒是进步不少,凭她的资质,倘若愿意认真钻研的话,在棋艺上的成就自当远不止如此,只是日常事务太多,没办法把太多时间花在爱好上头。
一局棋下罢,温惊梅道:“忧思伤身,陛下平日不妨多开怀一些。”
温晏然好奇:“不知朕应当如何开怀?”难道国师有什么好的娱乐建议吗?
“……”
温惊梅想了想,不是很自信地给出意见:“近来天气热了,驰猎有所不便,要不然投壶为戏?”
温晏然听闻,忍不住笑了一下:“兄长是在担忧朕明年春猎时也射不到猎物,所以得提前练一练准头么?”
温惊梅:“陛下今年曾经射中山豕,明年必定会更进一层。”
温晏然摇头:“此事跟朕的本事不大相关,完全是少府的功劳。”
温惊梅笑:“陛下明察秋毫。”
穿着青色外袍的天子倚靠在凭几上,一本正经道:“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大周实在没什么值得现代人一玩的事物,温晏然离开西雍宫时,只借了两册写外地风土人情的孤本杂书走,作为回报,又让少府给天桴宫这边送了今年早熟的西瓜,以及一瓶做成丸药形状的黄连素。
在大周医生的观念里,西瓜性寒,吃多了容易闹肚子,旁人接到上述赏赐时,自然是觉得天子体贴,不过温惊梅作为朝中最熟悉皇帝的几个人之一,总能从中体会到某种不大明显的促狭之意……


第161章
皇帝觉得无聊,少府中的匠人便奉诏按照她的意思,做了一套名叫地产者的游戏出来。
地产者其实就是简略版的大富翁,温晏然看到成品后,一时间升起了一种怀念的情绪——她上一次玩这个游戏还是初中时期,而那会子玩就已经是在怀念童年了……
这类桌游得多几个人一块玩才会有趣,正好遇见陶驾进宫,温晏然便将人请到西雍宫内,又喊了池仪张络等内官一道。
陶驾老将军脾气不错,加上现在天下并无战事,他的兵部尚书职位更多的是一个空头衔,平日里只在家教养小辈为乐,也方便陪着皇帝游戏一二。
“陛下这副桌牌做得有趣,可否赐臣一套?”
温晏然随手抛了一把骰子,笑:“老将军便是不说,到时也要送老将军的。”
作为一个兼顾策略与运气的游戏,温晏然没法保证自己把把都赢,她统共赢了三局,然后陶驾跟池仪各赢了一局,第五局游戏,却是张络赢了。
温晏然再次把袖子中的荷包取出来,摸了一枚金子打造的圆形钱币给张络。
考虑到大家经济情况不大一样,普通宫人只输铜钱,像是池仪等有官职在身的人,就输银钱,皇帝本人输金钱——其实金银都不算大周的常规流通货币,在宫中,更是作为饰品跟赏赐存在。
到了第六局,赢得人则是一个小内官。
小内官跪下来,不肯拿钱,而是恭恭敬敬道:“不是奴婢赢,而是陛下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个,这个地产者里的东西,自然也都是陛下之物,咱们又怎能收陛下的过路费?”
玩游戏时,旁人一味恭顺反而没意思,池仪与张络不必交换眼神,便不约而同地打定主意,事后把这人从西雍宫中换出去。
温晏然并不在意,只道:“就算是朕赏你的。”又道,“将东西收起来,让人去传晚膳,朕今日要留老将军一块用膳。”
天气渐渐热了,温晏然嫌羹汤吃起来容易流汗,让人去做冷面——其实现在还没到面条该诞生的时候,不过温晏然觉得美食在所有发明里,都算是最难推动社会变革的那一类,便任由面条大肆推广,膳房那边还别出心裁,摘了鲜嫩的槐树叶,混合进面里,取其清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