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应当。
但又很合理。
人类总归是有学习的能力的,温晏然想到还是自己让这一周目的师诸和积攒了相关的经验,便忍不住微微心虚。
“当日宋将军在时,选拔贤才,委以军中要职,校尉薛景璋先斩乌流部精兵,又率兵追袭阎氏兵马,屡立战功……”
在这个年代,下属若有功劳,最初提拔此人的上官也可以分一点功绩。
师诸和派使者过来之前,曾切切叮嘱过,要适当夸大前营本地将士的功劳——当日皇帝看到一堆弹劾奏章时,虽然没有怪罪宋南楼,到底还是把人从原来的岗位上给调走,所以才要想办法重点凸显他的功劳,证明不是宋南楼表现不好,而是北地这边许多人心怀二意,刻意针对于他。
温晏然完全领会到了前营使者的言下之意,而且还做出了一定的个人解读。
按照对方表达的意思,师诸和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宋南楼事前不但在战术上有所安排,而且就任的这几年来,还提拔了许多优秀的人才,那些人才在对阎氏的战斗当中,发挥出了极大的作用。
……这听起来也很合理啊!
师诸和跟宋南楼关系不错,多半也是个性格挺温柔随和的人,再加上他缺乏打仗的才能,便很容易被强势的下属夺权。
使者继续道:“阎氏能一战而覆……”
温晏然听到这里,打断对方,确认道:“阎氏彻底覆灭了?”
对方世代盘桓于定义郡,根深叶茂,就算一时战败,如何能够轻易覆灭?这样一来,她的昏君计划岂不也会大大受到影响?
使者语气坚定,没给听众留下丝毫幻想空间:“阎氏全族已然一战而灭。”眼里露出敬仰之色,“此事全赖陛下深谋远虑,方可令定义全郡安定。”
温晏然:“……”
她现在不是很想听这个话。
温晏然调整了下坐姿,面无表情看着殿上的前营使者,准备听对方打算怎么把阎氏覆灭的功劳给安在自己头上。
结果这位使者还真给出了一个理由。
“当日陛下遣董复为定义郡守……”
董复是董氏之人,他们因为外戚的缘故,得到了侯爵的爵位,族人因此能够出仕,传承到这一代,已经勉强能够称得上士族了,只是底蕴上差着一些,这一代的董侯还被玄阳子所欺瞒,想要举荐后者入宫为官。
当日燕小楼斩杀玄阳子后,董氏十分惊惧,当即上书请罪,温晏然虽未削除他们家的爵位,却把本来因为考评成绩优秀,可以往中原这边调任的董复给重新扔回了定义郡。
董复原本就做了好些年的定义郡守,颇得属吏拥戴,若说阎氏在定义郡最有威望,那他起码也能排个第二名。
当日阎氏决意带兵往中原行进,董复不肯相从,就被软禁在了本地,之后被忠心的亲信觑空救出。
董复到底是受命于朝廷的郡守,有大义的名分,在阎氏主力离开的情况下,与本地势力串联,最后居然当真被他寻到机会成功翻盘。
被师诸和打败的阎氏主力绝大部分都被俘或被杀,少数逃回定义的,也被早有准备的董复给包了饺子。
温晏然不解:“……董郡守手上哪里的兵马?”
使者回禀:“是乌流部派人相助。”
温晏然目光微凝。
乌流部为什么要相助董复,他们不早就把“心怀二意”跟“自立为王”给写在脸上了吗?!
前营使者回忆北地之事,对皇帝越发钦佩,辞意谦卑道:“乌流部慑于陛下之威,闻说部中有人前往中原作乱,自然想要竭力补救。”
其实会出现这种情况,还跟温晏然当初让人诛杀了乌格奇有关。
这位小王子死后,他的势力也受到了族人的排挤,今年族中粮食不够,原本属于乌格奇的那些族众,自然比旁人更容易食不果腹,而在这些族众离开后,边地粮食有限问题便得到了缓解,乌流部内部的稳定程度也随之提升。
之前洛南的事情给边地部族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也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如今已经不是先帝那会,各个藩属国可以对大周敷衍了事,朝廷也不会拿他们如何,当日洛南权臣卑躬屈膝地求建平给他一纸任命,依旧惹得那位镇南将军大怒,直接带兵将之枭首示众,陈故达的整个家族也随之覆灭。
乌流部头人战战兢兢地想,他们若是不有些眼色,派人襄助董复郡守,挽回下之前的过错,万一天子因此生怒,派兵灭了他们的部族该如何是好?
使者心中佩服至极,当日皇帝安排董复做郡守,自然是早就发现边地不稳,所以才安排京中世族长期在此为官,而当日下令收拾洛南的事情,也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令那些边地部族不敢生出二心。
她记得,让董复做定义郡守还是长兴十一年的事情,导致乌流部族内分裂的乌格奇被杀之事则发生在昭明元年,皇帝刚刚登基之时,便已经为今日的战事做出安排,其智计之深远,堪称不可思议。
温晏然则重新翻开了奏折,按照这位使者的奏报,一切都挺合理,她也可以转换下思路——既然不是师诸和厉害的话,也有可能是阎氏水平太菜呢?
当初评论区是说阎氏族人战力出色,但个人战斗力强,不一定代表着战场指挥能力也强,考虑到他们在部分支线中还拥戴过温鸿,估计也是小弟的定位,有点缺陷也正常。
此外就是师诸和,从过往履历看,他应该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温晏然想,评论区总结师诸和的特点是“不会打仗”,他既然能够表现出足以让玩家留下深刻印象的负面特征,多半是掌握了一定的兵马,并在某场重要战事中遭遇惨败,然而一个出身没落世家的年轻人,想要登上高位,肯定不会特别容易。
综合来看,“遇见特别会打仗的上官/同僚/下属,并走运地混点功劳”应该是师诸和的固有属性。
温晏然琢磨,评论区中的人物总结看似只有寥寥几个字,实际则是对剧情的准确凝练,如果玩家只是一看而过的话,非常容易忽略某些信息,比如师诸和欧皇的隐藏属性,就是一个需要认真推断才能得出的结论。


第157章
若非曾经看过评论区的提点,温晏然觉得自己还得错过不少重要内容。
不过温晏然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虽然自己手上攒齐了不少有用的将领,不过她现在,到底还能跟谁开战?
温晏然思忖片刻,觉得也不是问题——耐心一点,只要继续胡作非为下去,敌人总会有的。
阎氏之乱后,北地的许多问题便被摆在了明面上。
当地豪强大族与边营将领互相勾连,才导致阎氏部将一路畅通无阻地跑到了前营附近,若非前营中自师诸和以下,将士都忠心耿耿,为朝廷效力,合力将叛贼拒于城外,说不得便会有人“开门以迎王师”了。
温晏然派了刑部、御史大夫宋文述以及大理寺卿陶素协理北地叛乱之案——陶素虽然也姓陶,跟车骑将军陶驾却并非出自一族。
北地官吏有种黑云压城的窒息感。
昔日皇帝声色不动时,就已经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如今终于要开始下手,简直令人肝胆俱丧。
譬如那些阎氏族人,虽然在战场上便被诛灭,朝廷也没忘记事后清算,他们当时固然为自己带兵跑来前营之事找了借口,然而这些理由显然不足以糊弄朝中老臣,一番调查后,许多官吏都被套上枷锁,捉拿入京,导致北地那边一时间出现了大量的岗位缺口。
温晏然手下忠心的大臣已经不少,此刻看着吏部报上来的缺岗名单,却依旧有人才不够用的感觉。
吏部侍郎过来请示:“陛下,北地缺员极多,是否依照东地旧例,开擢才试?”
温晏然微微一笑:“自然要开。”又道,“各地官学已立,正好验收成效。”
官学是昭明二年初开始设立的,如今都到了昭明五年初,皇帝想要看看成果,也不足为奇。
吏部侍郎更是清晰地体会到了天子话中的深意。
当时天子为了安定东地,虽然没有额外加恩当地士族,却允许那些豪强大族家的儿女参加擢才试,通过考核者可以出任地方官,以免他们因为邬堡被拆除而心生怨愤,倘若说这尚且算是打十棍子再给个甜枣的话,今日的皇帝,则愈发显露出她作为君主的严酷姿态来。
羽翼丰满的皇帝非但不打算安抚北地,反而要让这些胆敢触犯她威严的叛贼付出血的代价。
既然皇帝说了要验收官学的教育成果,就意味着此次考试完全依托在官学的基础之上。
天子的态度很快传到了北地,许多人家也从中得到了一个讯号——中枢没有跟他们商谈的意愿,为家族考虑,哪怕是没牵涉到阎氏谋反之事的人家,也最好赶紧滑跪。
如今官学虽然已经设立了不少年,但各地的进度并不相同,最成熟的当然是建州,其次是东地,然后分别是南地跟西地,至于北地,现在还只是个花架子而已。
他们当初胆敢不配合皇帝行事,皇帝便要剥夺他们出仕做官的资格。
对士族而言,仕途属于绝对命脉,许多处于观望态度的家族,都忍不住开始私下商议,看看有没有转圜的可能。
虽然阎氏已灭,但整个北地的实力依旧非常雄厚,并不是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若要如此行事,总得找个带头之人。”
“想要动摇皇帝心意,此人必得极有名望才可。”
众人商量一番,都觉得还是温鸿温郡守最合适。
论辈分,他是皇帝的族叔,论官位,从先帝时期就一直是郡守,而且在士族中的名声也一向良好。
然而也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诸位谬矣,温鸿此人绝不可恃,他对小皇帝忠心耿耿,一贯曲承上意以自保,建平要什么给什么,昔日兴建流波渠之时,便不断送石料入京,在下早早得道消息,他手下那个姓张的谋士,已经派了族中出色的小辈去建州官学中读书,时刻准备为小皇帝效力,咱们若是依附这样的人,岂不反手便被他卖给了天子?”
“……”
众人一时间都痛恨不已——温鸿在北地待了那么多年,跟大家相处的也都不错,怎么就不肯摆明姿态站到天子的对立面呢?
而且温鸿此人实在是过于配合,与他相比,袁言时都显得没那么无微不至了——身为辅政大臣,袁太傅遇见皇帝要大兴土木的时候,好歹还能劝说两句。
“既然温鸿不可依仗,那咱们只能另寻它路。”
既然无法反抗,那顺从也是不错的选择,与其被旁人卖给皇帝,那不如自己主动点,也省的将利益分润给中人,譬如南地崔氏,就给他们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明明是泉陵侯的心腹,却成功搭上了新君的大船。
“那崔氏又是如何成为皇帝心腹的?”
有人回答:“当日泉陵侯身死,崔氏无法继续拥戴旧主,只能投效皇帝,所以咱们不但不能与温郡守来往过密,反倒要主动与此人划清界限,免得惹皇帝疑心。”
能在此处商谈之人,平日里多少都会顾忌脸面,只是一旦敞开了谈论,便也不在乎许多。
“足下所言有理,然而除此之外,崔氏还做了另外两件事,其一,是支持天子,兴建流波渠;其二,则是甘冒生死之险,派族中俊才前往西夷为使者。”
“……”
话音方落,室内一时间静默无言,好半晌才有人伏地为礼,道:“多谢相告,在下明白了。”
*
北地这边的大族分为好几类,一类犹如秋天的知了那样,只会抱着家族的余晖哀鸣,没胆子搞小动作,只希望皇帝忽然生出一些怜悯之心来,让他们能够继续保持住往日的权势;一类是不甘心被夺权,明知事情已不可为,依旧要挣扎一二。
以上两者都需要以强硬手腕收拾,区别只在于第一类人收拾起来更加容易,当然以中枢现在的实力,第二类收拾起来也不算困难。
还有便是能看清天下局势,也愿意做出调整的人家,他们在意识到皇帝的强大之后,反而希望能抓住机会,附其翼尾。
他们也完全能理解皇帝的强横之处,当今天子早不是刚登基时必须步步谨慎的孩童,这几年间,中枢的力量跟威望得到了空前的加强,便是想要低头,也不是人人都能有这个资格。
许多人家经过商议后,居然主动往建州递了折子。
西雍宫内。
温晏然扫了眼桌案上那堆来自北地的奏折,然后缓缓翻开。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想掩饰自己残暴昏庸的一面,也料到了北地势力必然会开始反弹。
然而无论地方势力如何抗拒,仕林舆论怎样抨击,温晏然也非要贯彻自己的意志不可——建州兵马皆在她手中,另外四营的主将也都是她一手提拔的新人,单以武力论,已经没什么势力能够成为她道路上的阻碍。
“臣伏惟而请,望陛下仿东地旧例,拆北地邬堡,建立官学,衡量田地,编户齐民,使得上下之间,政令畅通……”
这是一封多个家族的联名奏折。
温晏然目光凝住:“……?”
朝廷势大,有人主动跳反是正常的,温晏然不信那些人都能达成一致,于是又抽出了垫在下面的几份奏折看——这些奏折与第一封的内容确实不完全一样,里面不止有劝皇帝拆邬堡设官学的,还有派遣族中精壮自带口粮以及部曲,前往南地修建运河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就在温晏然为北地大族的态度而感到茫然的时候,武徵郡温鸿也陷入到相同的困惑当中。
他能理解有人选择投效天子,但数量是不是过多了一些,毕竟想要保证家族延续,土地跟人口极为关键,而那些豪强大族为何宁愿将这些东西献给皇帝,都不去反抗一二?
张并山干咳两声,勉强道:“或许是因为官学之事。”
豪强之家名声不如世族,按照正常流程很难出仕。所以进入官学,然后通过考试被任命为地方官吏的途径,对他们具有很强的吸引力。
各地除了豪强之外,自然还有世族,而不缺做官机会的世族之所以能量强大,也跟他们垄断了教育资源有关,然而随着造纸术的改良,雕版印刷的兴起,书籍制作成本大为降低,再加上乡学、亭学跟官学的出现,接受教育的人数随之提高,朝廷在官吏上有了更多的选择,他们也慢慢失去了掣肘天子的能力。
此刻回想起来,天子此人当真是步步为营。
借着收服西夷跟平定东部叛乱的机会,皇帝改革了田地授予制度,她派人清查田亩,按人口数授田,不允许私人买卖土地,同时又调整了税收方式,选择取消人头税,按照田亩数量多少收税,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大周末期土地兼并的情况。
更多的劳动力被释放出来,能参与到国家的建设当中,大周的旧日格局,正在一点一点地被打破。
张并山额上冷汗涔涔,本来在主君面前,他都一向保持着算无遗策的超然姿态,然而如今北地发生的事情一件件都出乎自己的意料,周边那些大族,不知为何竟都不约而同选择了疏远温鸿,投效朝廷,而更加影响他在武徵郡地位的是,族中侄女张唯修不知犯了什么浑,居然放弃了在温鸿手下的吏职,跑到建州官学那边重新读书。
——当然从阎氏的下场看,这可能并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张并山如今的问题有两点,一是担忧主君怀疑自己不够忠心,二是明明出谋划策了那么久,主君却离心中的野心越来越远,显得自己的职业水准难以令人满意。
不知沉默了多久,温鸿忽然看向自己最为倚重的谋士:“今日还未多谢并山。”
张并山:“……主公此言何意?”
温鸿一面后怕,一面语带庆幸道:“当日若非并山出谋划策,提醒我一定要做出忠臣姿态,尽量顺着小皇帝行事,今日武徵郡的官衙,只怕已经被前营兵马给围得水泄不通了!”顿了下,又感慨,“并山深谋远虑,却又不居功,实在难得至极。”
他回想往事,不由松了一口气——无论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单从往日的表现看,自己绝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周忠臣,许多时候天子还没来得及开口,武徵郡这边就已经想法子给对方提供便利了。
张并山闻言,心中一时间也是感荡莫名:“多谢主公信赖,在下日后一定竭尽全力,为主公效力!”
他能成为温鸿座下首席谋士,还被主君多年如一日的倚重,不止是张并山本人总能自圆其说的缘故,也跟温鸿的脑补能力有关。


第158章
自从阎氏之乱后,温晏然已经连续加了两个月的班,连春猎期间也没有休息——倒也不是她真那么喜欢工作,实在是北地那边顺服之后,产生了大量的待处理事件。
一直到昭明五月,温晏然才终于有了点空闲。
她刚把目光转移到运河那边,就接到消息,为了支持皇帝的修运河大业,萧西驰新送了一批粮食过去——洛南早稻的生长周期短,生命力坚强,用粗放的耕作方式就能收获不小,非常适合时不时给有意成为昏君的温晏然来一记背刺。
*
梅子新熟,芭蕉初展。
因为当今天子在城内待的时间也不短,少府属吏便从桂宫那边移栽了几株花木到太启宫来,聊作点缀。
今年的气温比去年正常得多,如今还没到炎热的时候,城内也颇为清凉,织室的宫人奉命前来,替天子量身,以便裁剪新衣。
宫人捧了几匹新织成的布料来让皇帝鉴赏,第一匹颜色洁白柔软,另外几匹则分别为红色跟紫色,这些布料的原材料都是棉花,而且未曾经过染色处理。
——既然皇帝有所偏好,织室的工匠自然用心研究,如今织成的布匹已经愈发柔软细致,他们将天然带有色彩的棉花挑选出来,织成布料,将之分别称为玉布,紫布跟朱布,深受京中贵胄喜爱。
温晏然看过后,也觉得还行,让织室裁两套普通点的新衣出来,以便她出宫时穿着。
内官们受命后,捧着布匹退下后,温晏然看时辰还早,便宣了步辇,摆驾天桴宫。
她近来常过去听温惊梅讲述大周以前那些皇帝的逸闻轶事,补充一下个人常识。
——温晏然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想法,还是因为前两天擢才试考试通过的名单被送到西雍宫时,她看见上面有一个人的头衔是“焦阳内侯”。
温晏然当时差点以为大周有一个地方名叫“焦阳内”,后来才得知,这位考生是董侯的妻子,而董家的爵位全称是焦阳侯,大周朝廷将这些因为配偶得到爵位的人,统称为某某内侯。
穿越数载,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时代,却依旧存在许多不清楚的地方。
温晏然觉得自己有东西不明白还算正常,奈何身边的大臣们都没太花力气帮她答疑解惑,反而经常会出现一副“臣觉得陛下无所不知”的盲目模样。
综合考量,温惊梅就比较适合充当那个跟她交流大周常识的人,对方的祖先乃是大周开国皇帝的妹妹洛津王,此后历代国师都从这一支的后人中择选,许多大臣在教温晏然本朝历史的时候,会习惯性地为尊者讳,而温惊梅地位超然,倒是可以说得直白一些。
当然考虑到国师本人的性格,温晏然很怀疑,她若是不去主动问,对方能自己给自己套一个长期有效的沉默debuff。
今日她过来的时候,与温惊梅聊的乃是悼帝的旧事。
温惊梅并不清楚天子为什么忽然对列祖列宗里那些本职工作做的不大出色的人物有些兴趣,但大致也能猜到对方是在以史为鉴。
国师的想法不错,只是没完全明白温晏然的目的——以史为鉴是真的,只是意图并非是规避前人的错误,而是从这个时空的本土昏君身上,汲取些经验。
温惊梅从头讲解:“悼帝自幼好酒,爱游猎,即位以后,常驰行于景苑。”
温晏然:“……”
开场的个人爱好就很难模仿——她不爱喝酒也不爱打猎,改成喝果汁跟炼丹可以吗?反正现代丹宫跟涅宫也都设置在景苑内,从地理位置上看,应该是差不多的。
温惊梅继续:“悼帝登基后,尝令少府搜罗猛兽,又于苑中筑高台,观其搏击为乐,耗资不可尽数。”
这位皇帝喜欢看猛兽打架,捕捉猛兽本身就很花钱,再考虑到当前物流水平,光是把那些动物从地方送到京师,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就在温晏然听得饶有兴致的时候,温惊梅面上隐隐显出一丝为难之意,顿了下才道:“悼帝酒后登台,大醉之下,跳入苑中,与熊相斗。”
“???”
温晏然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她学不来的昏君操作。
悼帝时期的少府令也算是为了满足皇帝的一己私欲竭尽所能,所搜罗的猛兽自然也都是特别有战斗力的那种,看见高台上有人跳下,自然扑而击之,不过悼帝也是猛人,居然没有当场驾崩,等被禁军救下后,立刻送入宫中休养,当天就发了高热,过了三日于西雍宫内驾崩。
温晏然颔首——这位同行的死因乍看是伤口感染,细想则有点自作自受,属于后来人挽尊都能难挽,只能略过不谈的那种。
悼帝驾崩的方式不但前无古人,后面也很难有来者了,温晏然现在知道,“悼”字在谥号里算是平谥,有年中早夭的意思,从对方驾崩的原因看,这个谥号取得其实颇为中肯。
温惊梅看天子没有说话,便也安静下来,片刻后才听得对方笑道:
“朕偶尔也在想,自己的谥号会是什么?”
此话不大好接,温惊梅只是一笑而罢。
温晏然心里清楚,既然是末代皇帝,自己的谥号大约是“愍”。
悼帝毕竟是天子的祖母,距离当前时代不算远,温惊梅也就没有多谈,转而聊起了距离现在较远的襄帝跟思帝。
襄帝与悼帝间隔了四辈,他其实算不上好皇帝,因为皇后出身大族的缘故,朝中外戚势力比较强,硬是在他驾崩后争了一个好一点的身后名,本人在位之时,则因为大兴战事,给国家财政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温晏然在心里点头,大兴战事这一点她也做过,看来做得很对。
思帝则是襄帝之女,之所以取了这个谥号,是有“追悔前过”之意。
襄帝驾崩时,思帝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她到底做了多年的皇女,自有羽翼,登基后没怎么费力就掌控了朝政大权,过了数年后,就开始大肆屠戮亲族,昔日与她争位的兄弟姐妹,不少人的外家都被举族诛灭,朝野上下为之骇然,许多大臣都上书求情——能够联姻帝室的人家很多都是自开国时传下的功臣家族,随意断其祭祀不祥。
思帝接到大臣的上书后,做了一件非常有创意的事情,她革除了那些留而未杀的兄弟姐妹们的宗室身份,将这些人过继到对应的外家那边去,负责传承祭祀,从礼法上断绝手足跟自己争夺皇位的可能。
除了那些同父而生的血亲外,关系较远的宗室也没能逃过这场劫难,在思帝一朝,宗室数量由十四万锐减到最后的三万不到,并以“远支族人,多出怨愤之言,概因身受温姓桎梏”的理由,从法律上规定了,所有距离主支,也就是皇帝这一支五代以外的人,可以自请出宗,归于外家。
大周以忠孝治国,推崇孝悌的思想,也正因此,思帝的所作所为便更加显得残暴不仁,甚至于皇室的受支持力度也因此受到影响,据传言称,思帝年老之后,颇为自己刚登基时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后悔。
然而在温晏然看来,思帝的做法有其必然性。
大周立国三百余年,所有皇帝子女的后代都一定是宗室,而宗室的后代也是宗室,家族人数膨胀速度极快,到了思帝那一代,宗室数量已经非常多,而且这些人占据土地,隐匿人口,同时不必交税赋,不少还能得到爵位,也是不少的花销,正常时候也就罢了,只是襄帝一朝,战事频发,国库空虚,思帝如若不想跟世族跟豪强硬碰硬,就只能从软柿子下手,收拾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