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吓了一大跳,向后退了半步,那条尾巴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顿了顿,猛地消失,再有一人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地时已经与常人无异。
长相过分俊美,甚至不似人类的黑发青年俯身靠近虞绒绒,抬手在她的椰子上,用指甲抠了一下。
虞绒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指甲。
那是海蓝色,尖利到随时可以来做武器的指甲。
“啪”。
她手里的椰子壳,就这样硬生生被这样轻描淡写的一抠,刮出了一个小口。
对方抬手,一片叶子落在他手心,再被他灵巧地卷成了吸管的形状,扬起手腕一扔,便恰好落入了虞绒绒手中椰子开的那个口里。
虞绒绒看到了他手腕上也不知是本来就存在,还是没来得及收回去的一点鱼鳞状色彩,以及……视线再向上时,看到的尖尖耳朵。
“初次见面,我是你三师伯谢琉。”对方并不介意她的打量和她眼神中难以掩饰的惊愕:“如你所见,我是个鲛人。”
虞绒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手忙脚乱地向对方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毕竟双手都被过于沉甸甸的巨大椰子占据了,然后才艰难开口道:“鲛人……也可以修行的吗?”
“世间确实对鲛人的记载甚少,所书皆与鲛人的价值有关。但这一切,都是故意为之的。”谢琉微微一笑,他的瞳孔在阳光下,是一种如大海般的蓝色,但阴影笼罩时,那样的湛蓝又转为了深蓝:“鲛人天生便拥有堪比人类筑基期修士的力量,我们更亲近自然,当然也能更快速地感受和利用到天地之间的灵气,修炼本就不是难事,只是天性使然,绝大多数的鲛人都不想修行。”
“如你所见,我显然是个异类。”谢琉笑眯眯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便自然弯了起来,黑发散落下来,他整个人身上带着某种近乎妖异的美:“至于为什么不记录鲛人的力量——每个种族,总要有点自己自保的底牌嘛。”
虞绒绒想了想,大致明白了三师伯谢琉的意思。
是说鲛人其实是愿意与人类做一些交易的,但倘若人人皆知鲛人真正的力量,那么便会自然生出恐惧与猜疑。交易时,为了自保,难免会试图带上与之匹敌的武力,而这样一来,难免会有更多的节外生枝与冲突。
鲛人没有恶意,也不想要这样的冲突,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却未必会相信鲛人的这份心思。
除此之外,也确实有些人类垂涎鲛人的美色,妄图豢养鲛人,若是提前得知了鲛人的力量,那么来进行抓捕的时候,当然能准备得更为充分。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隐藏实力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见虞绒绒懂了,谢琉笑意更盎然了许多,他话很多,先是问了小楼近来如何,虞绒绒之前都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等等,最后再突然问道:“你四师姐近来如何?”
虞绒绒想了想,如实道:“我登云梯后,入小楼不过几日,便被七师伯带了出来,相处并不太多。四师姐似是喜欢在阴影中,她是个很温柔的……”
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梅梢派时,收到的那张传讯纸条,后半句话于是很难再继续说下去。
谢琉注意到了她的卡壳,轻轻“嗯?”了一声。
虽是幻境之中,但乾坤袋竟然还能用。虞绒绒干脆直接摸出了那张纸条来。
“暗杀服务,亲友半价,一劳永逸,天塌了有大师兄顶着,需要请联系。——四师姐。”
谢琉轻声读了出来,神色一顿,然后笑出声来。
许是鲛人的种族天赋,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声音也依然极其悦耳,仿佛风铃轻响,虞绒绒甚至莫名希望他能多笑一会。
“见笑。不瞒你说,你四师姐其实是我徒儿。”谢琉解释道:“难免会多问她两句。”
他这样说,却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条收了起来,完全没有还给虞绒绒的意思。
虞绒绒:“……?”
她也不太好意思要,只能眼睁睁看着谢琉过分坦然的动作,对方旋即转开了话题:“绒绒呀,难道你不好奇,为何我会在这里,而这里……又是哪里吗?”


第105章
不等虞绒绒回应,谢琉已经继续道:“这里当然不是海底,却也不是海边。这里就是海面上……又或者说混杂在海里的那一层隔绝了魔域与修真界的符阵。”
虞绒绒心底剧震。
“这里是……阵?”虞绒绒喃喃道。
她再重新去看这方天地的时候,眼神已经与此前有所不同。
此前,她确实已经看过许多阵,甚至因为太早画出了自己的三道符箓,而以合道期的修为而一步跨入了真正的大阵师的行列,多少在符之一道上,有自己的理解。
但这还是她第一见到,有符阵……能够撑出一整个小世界。
“如你所知,此处便是世人口中的所谓‘域门’。而要彻底将这样的两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再以海之幻象将其掩盖和淹没,当然也要以世界之力与之对抗。”谢琉边说,便抬起了手。
他深蓝色的尖利指甲不知何时收了回去,但那样的色泽依然映衬得他的肌肤愈发凝白且波光粼粼。随着他的动作,虞绒绒只觉得面前的沙滩海岸倏而有了扭曲,再猛地一黑。
光亮再起的时候,海声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她更熟悉的景象。
是天虞后山的那一座名为密山的山峦。
密山上有小楼。
“这个小世界本就是我的心念所化,我想要此处是什么样子,便会有什么景象出现。”谢琉的声音从高处传来,虞绒绒抬头去看,却见这位过分俊美的鲛人师伯正坐在有些破旧的小楼楼顶,有些出神地看着不远处落了满地的梨花,再看向更远处的不渡湖与远山青黛。
“三师伯,你在这里多久了?”她轻声问道。
“这里?这是是哪里?”谢琉笑吟吟垂眸看向她:“是说海里吗?我本就是鲛人,自海中来,往海中去,对我们鲛人来说,哪里有年岁可言?我们可是最长寿的种族,更别说我还是个已入灵寂期的道君修士,我都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岁了。总之是比你师父和其他所有师伯都年长太多。”
虞绒绒为对方直白说自己已入见长生,是一位道君而微微一愣。
旋即又觉得似乎确实理所应当。
若非道君,何人的小世界能如此随心所欲又如此逼真?
又怎么可能做到与那漫天符阵相链接,隔绝魔域与修真域呢?
她顿了顿,道:“我是说……在这个小世界里。”
这一次,谢琉沉默了许久。
不知是不是小世界太过逼真,所以竟然也有风吹过,地上的梨花被吹得飞了漫天,而他的黑发也在这样的风中翻飞。
天地之间除了这样的风,再无他物。
这一刻,虞绒绒突然感受到了某种真正深切的寂寥与酸涩。
他可以幻化出任何想要去的地方,任何想要的景象,天下只要入过他眼,此方世界便可以在他的挥手之间变出任意模样。
他见极北雪岭的雪,浮玉山的风沙,皇城的鼎沸,三宿门的红尘,菩提宗的佛偈,见故国深海,见密山小楼的梨花与木椅。
可雪中无人撑伞,风中无人掩面,皇城鼎沸却空荡,三宿门红纱飘荡而渺无人烟,菩提宗大钟微荡,故国深海漆黑,小楼木椅上,空无一人。
世间空荡,只有他一人。
再美的景,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看的,从来都不是景,而是陪他看过这些景的人。
他只能在见这些景的时候,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遍遍模拟曾经的那些笑语人声,仿佛将自己永远停滞和锁在了往昔的那些岁月里。
“其实也并不很久。”谢琉终于开口道:“相比起我这一生,我在这里的时光甚至可以被称为不过一瞬。”
他轻声道:“只是确实有些寂寞。所以,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
谢琉再一抬手,两人已经回到了此前的沙滩海岸之侧。
“世间难得大阵师,更别提与小师妹当年的境遇相似之人。耿阿花等了三十多年,才等到了一个你。”谢琉温和地看向她:“我以符意引你来这里,是邀请,也是试探你对符意的敏感程度,希望你不要怪我的谨慎。毕竟接下来,你要辅助我,去将我力所不能及之处的其他符线勾勒完整。否则袭击断山青宗的魔兽潮还会越来越密集。”
“当然不会怪您。”虞绒绒飞快摇头道,有些赧然道:“只是此前其他符阵我多少都有些头绪,但这一次,我甚至没能看出这方小世界,竟然也是一片符阵,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三师伯。”
她顿了顿,还是好奇道:“我师父……当年也与我一样,道脉不通,再登了云梯吗?”
谢琉笑了笑:“这个耿阿花,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回答,是的,她也道脉凝滞,万法不通。”
虞绒绒此前虽然也猜到了,却和这样真正听到了肯定的答案到底不一样。
她有些惊愕地睁大眼睛:“那我……是在重走我师父当年走过的路吗?”
“是,也不是。”谢琉道:“准确来说,你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小楼的前辈们用血铺就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新的路,虽然……我也希望你能走一条不一样的出来。”
看到虞绒绒还有些惘然的表情,谢琉笑意盎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当然也不仅仅是你,一定要说的话,这世间所有人的路,其实都是无数修士以血铺出来的。所以啊,小楼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转而道:“回到你之前的问题,如果连你都帮不了我,这世间就没有人能帮到我了。”
谢琉边说,边掏出了一颗莹白的珠子递给了虞绒绒:“修符阵需要在海水中沉浮,想必你需要这个避水珠。注入道元试试?”
虞绒绒依言向掌心的珠子注入了道元,于是她的周身便仿佛有了一层薄薄的水膜,让她在水中也可以自如呼吸。谢琉再用道元画了一个圈,刺穿那颗避水珠,以这样纤细的道元为线,那颗避水珠就像是项链吊坠一样,戴在了虞绒绒脖子上。
做完这一切后,谢琉又突然奇特地顿了顿,十分意味深长地看向虞绒绒:“对了,还有一件事。”
“不要相信这个小世界以外的我。那未必是真正的我。”谢琉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眸子在海边的阳光下呈现出了瑰丽的宝蓝,仿佛世界上最美的宝石,再倒映出虞绒绒的影子:“要自己去判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虞绒绒完全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但不等她再问什么,谢琉已经抬袖一挥。
随着他的动作,虞绒绒面前的一切骤而消失。
海风消散,蓝天暗淡,只有谢琉带着笑意的声音依然在她心中:“用你的心去看,但……不要怕。”
虞绒绒的意识一沉。
再睁眼时,她已经在海中。
海色浓稠,星光照不透这样的深色,而避水珠却仿佛不仅给她增加了在水中呼吸和自如行动的能力,更让她在这样的漆黑与海水阻隔中,也可以毫无障碍地看清前方。
前方有无数条线。
那些线似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虞绒绒侧头去看,看不到那些线的源头,但那些线,却也都向着同一个方向倾斜和聚拢。
海水摇曳,夜色下的海从来都不平静,海水从更深远的地方涌来,分明带着很强的冲击力,然而这些线却几乎纹丝不动,稳定地延伸。
虞绒绒的目光落在那些线上,再有些迟疑地将手指放了上去。
就在她接触到其中某道线的几乎同时,那些在视线和感知中都本是纤细的线,倏而膨开!
——再变成了如碗口粗细的锁链!
她愕然睁大眼。
那些在海水中一动不动的巨大锁链中,又有一丝微弱的神识顺着她搭在上面的手,传入了她的心底。
“咳、咳咳……”那道声音很是虚弱,如此有些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几声,再轻声道:“是绒绒吗?七师弟与我提及过你,你是来……修补此方法阵的吗?”
虞绒绒心底悚然。
因为那道声音……分明是三师伯谢琉的!
可明明前一刻,她还在三师伯的小世界中与他畅谈,他甚至还带她回首了小楼风景,怎会一转眼,又好似已经完全不认识她,此刻才是初见?!
甚至变得如此虚弱?!
虞绒绒所有的动作都顿在了原地。
她心中又不期然浮现了自己在小世界中,与三师伯分别时,他那意义不明的话语。
——“不要相信这个小世界以外的我。那未必是真正的我。”


第106章
但虞绒绒也并没有停顿很久。
仿佛只是对面前的这一切感到了错愕,她只是短暂地顿了顿,就已经稳下了心神,顺着巨大的锁链向前漂浮摸索而去。
谢琉的声音还在持续不断地传来。
“小楼的大家还好吗?”他轻轻咳嗽几声:“在这里太久,不见天日,只知道这些年来,有多少魔兽没有被拦住,却已经不知人间几许。对了,我是鲛人,在水中以鲛人形态会比较放松,见到我的时候,希望你不要害怕。”
虞绒绒继续向前。
她迟疑片刻,到底还是顺着那道神识轻声回应道:“三师伯,您在这里多久了?”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在小世界里的谢琉,提出这个问题,当然是为了比对两人的回答。
是的,虞绒绒并没有因为先见到的是小世界中谢琉的样子,而先入为主地相信他。
但对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有的时候,眼见不一定为真,要用心看。
“……我已经很虚弱了,可这世上,有且只有我能镇守在这里,因为我是鲛人,而我的力量本就来源于海。除了在海中的我,没有人可以承受来自魔域和修真域的力量。”谢琉的声音带着疲惫:“多久了?我也数不清过去了多久,对了,云璃那孩子怎么样了?”
“云璃?”虞绒绒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问她的四师姐。思及自己之前被顺走的那张纸条,她谨慎回应道:“四师姐她还不错,就是依然喜欢在影子里。”
谢琉笑了起来:“这孩子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在海里生活久了,到了陆地上,也不想要见阳光,怪我。”
“我七师伯没有和我讲过太多四师姐的事情。”虞绒绒试探道:“四师姐也和三师伯一样,是鲛人吗?”
“当然不是。”谢琉的声音里有无奈,却也有笑意:“她是被渔民遗弃沉入海中的孩子,恰好被我捡到再养大的。本想等她长大以后,便送她回人类的平凡世界,但她总要跟着我,我甩开了她许多次,但她既然最后竟然能追着我一路上密山小楼,我又能怎么办呢?不过……为何是四师姐?她不是应该排行第三吗?”
这句话让虞绒绒确认了一些事情。
比如大师兄确实本不是大师兄,他分明年龄比小楼内的那些师兄师姐们都要轻,却因为一些原因而成了大师兄。
而三师伯谢琉被困于此处,是在大师兄入小楼之前,所以他并不知道大师兄的存在。
可此前在小世界中,小世界谢琉却分明看到了字条上的“四师姐”三个字,却并未多问,甚至说出了“你四师姐”这样的话。
换句话说,这两个人的信息……并不对等。
甚至像是,此处的三师伯才是真正永远地被困在了某一个时间点。
她心中飞快理清时间线与思路,边故作糊涂:“咦?是这样吗?我入小楼太晚,所以很多事情都不太知道……”
谢琉思忖片刻,似是自己也有了些推测:“难道是清弦想通了,新收了徒弟?不过,当年在皇城与琼竹派那一战后,他哪里来的余力再收徒弟?”
这都是虞绒绒无法回答的问题。
但她一边摸着锁链继续向前,一边为谢琉的喃喃自语而暗自心惊。
清弦……自然是指御素阁的阁主,傅时画的师尊,清弦道君。
皇城与琼竹派的一战,据她所知,同时与这两处有关联的事情,有且只有一件,便是与傅时画有关,又或者说是由他而引出的,那一场对皇城修道者的清洗,以及对琼竹派对这一切的包庇的惩戒。
但她所知,从来都是修道界单方面的碾压,却从未听说过,这期间竟然发生过可以被称之为“一战”的过去!
锁链倏而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在这样的深海中,这样的声响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虞绒绒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再瞳孔微缩。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来到了所有这些锁链所指的中央。
碗口粗细的锁链尽数束缚在一个人身上。
面前的鲛人有着过分俊美的一张脸,他紧紧闭着眼,长发如海藻般在水中漂浮出柔软却杂乱的线条。他确实如此前所说,保持着鲛人的形态,但虞绒绒却从未见过身型如此巨大的鲛人。
他的身高几可比拟一幢小楼,兴许有四五米高。他的鱼尾上,深黑的鳞片反射出了浓紫色的光泽,长久未曾见过阳光的肌肤凝白如瓷,他的上半身赤裸健硕却伤痕累累。
那些链条自不知名的海深处而来,再贯穿了他的身躯。
——他的胸膛,腹部,鱼尾,手臂,甚至掌心。
似是感知到虞绒绒已经到了近前,他很是吃力地微微睁开眼,苍白的唇再勉力露出了一个微笑的弧度:“初次见面,我是你三师伯谢琉。”
这一路已经说了许多,谢琉显然没有更多的与虞绒绒交谈的意思,似是储蓄了这么多天的力气已经耗尽,他很快就重新闭上了眼,以神识传来声音道:“下一波魔兽潮在三天后,你只有三天时间。事不宜迟,把手放在我的心脏上,我会将此方法阵的所有布置都告诉你。”
虞绒绒却没有动。
她久久看着对方,试图从他的脸上分辨出一些什么。
然而那张俊美却疲惫的脸上满是平静,对方周身散发的气息更是温和,她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的欺骗亦或恶意。
可他怎么知道下一次魔兽潮在三日后?若是三师伯从来都能够提前知道魔兽潮的动静的话,为何不能告知断山青宗?
又为何……小世界中的三师伯,与此处深海中的三师伯,明明有着同样的脸、声音与神态,甚至周身的温和都毫无区别,却也仿佛完全是两个人?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一时之间难以判断。
……
断山青宗。
青色道服的少年长久地凝视着海面。
五颜六色的小鹦鹉有些嫌弃地捂住口鼻,闷声道:“我果然还是不喜欢海边!好闷!好潮湿!我二狗的毛毛都被打湿了!”
平素里最喜欢与它呛声拌嘴的傅时画却没有理它,而是微微拧了拧眉。
二狗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神色,探头探脑过来:“怎么了阿画?”
“渊兮动了。”傅时画慢慢皱起眉头:“而你知道,渊兮从来都只会遇魔而动。”
二狗想了想:“也不奇怪,此处到底是域门所在,又有那么多魔兽被杀死在这片海域,难免沾染许多魔气,渊兮不是每次到这里都躁动不安吗?又或者说,难道是魔兽潮……提前了?”
傅时画沉默片刻。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抬起了些,却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的脑中又响起了耿惊花的声音。
——“傅时画,你总不能护她一世。”
立于海边的青衣少年眼底沉沉。
他当然可以起身赴海中,可他也知道,是虞绒绒自己御笔入海中,甘愿奔赴这一片符阵之侧的。
他微微闭了闭眼,轻声低喃了如此前他回答耿惊花的那四个字。
“为何不能?”
二狗没听清他的话,有些疑惑地侧过头,“嗯?”了一声。
傅时画的手指落在二狗的背上,轻轻顺了顺它的毛,突然问道:“你担心小师妹吗?”
二狗愣了愣:“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绒宝不是都百舸榜第一了吗?她还是个符修,是大阵师,而现在,她就在阵里,这个世界上,谁能伤她?就算有,那人来了这里,难道我们还觉察不到?”
傅时画眼神微顿,似是被二狗提醒到了什么,他抬手,手中已经凝出了一柄长剑:“你说的对,确实会有人来这里的时候,我觉察不到。但既然想到了这一点,便不存在了。”
他一人立于海之侧,手中虽然不是自己本命剑,却也足够锋利且剑气纵横。
下一刻,他周身剑气大盛,一剑直直没入地下,直至剑柄!
整个海滩都有了某种程度的摇晃,海滩上的沙浪翻涌,带动海水也一并摇曳翻腾。
“卧槽,老傅疯了吗?他在干什么?”老邢师兄从吃饱打盹的状态猛地惊醒过来,猛拍身边老吕:“醒醒,醒醒,谁来阻止一下这个疯子?”
老吕一个激灵,睁开眼,入目便是遍天剑意,不由得也是一惊:“这谁敢过去啊?!你金丹了还是我金丹了?更何况,老傅的金丹那是普通的金丹吗?我可不过去送死。不过他为什么突然这样?受什么刺激了?”
“……别不是因为他那个小师妹吧?”老邢沉默片刻,突然一拍大腿,又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你记不记得上次他来的时候,本来愁眉苦脸,杀魔兽杀得仿佛那魔兽挖了他祖坟,很是心狠手辣,走的时候却又眉开眼笑恨不得一瞬千里。当时我偷听到了一嘴,似乎什么小师妹退婚……该不会就是这位小师妹吧?!”
老吕脑中瞬间闪过了无数可能性,并且飞快分析出了最可能的那一种:“是说我们老傅暗恋这位小虞师妹,结果因为得知对方有未婚夫而中道崩殂,来我们宗砍魔兽宣泄闷闷,结果半路听说人家退婚,恢复单身了,所以他又立马活蹦乱跳了?”
“对对,对对对,八九不离十就是这样了!”老邢连连赞同:“所以这会儿见到他小师妹入海中去,不见踪迹了,他又开始发疯了!”
“嘶,恋爱脑要不得啊。”老吕恨铁不成钢地站起身来,“我老吕说什么也要去拦他一拦,这么闹下去,还怎么睡?”
然而他话音才落,却见面前原本平静的沙粒之下,竟然倏而出现了一连串的凸起痕迹!
“……我靠!怎么真的有东西藏在下面!”


第107章
海沙下的连续凸起连绵成起伏的不断凸起,一剑钉于沙海中的少年却并不拔剑。
过去,他或许只有一柄剑,但现在,他有一整只放满了剑的乾坤袋!
老吕师兄才动,便傅时画已经反手向着起伏的沙海中反手掷出了又一柄剑!
……不,哪里是一柄,分明是一把!
那道逃窜的影子前行的速度极快,但剑落下的速度更是毫无迟疑地连成了一张密网,几乎是瞬息间便已经将那道身影直接钉在了沙海下!
老吕学长落地之时,却不取剑,而是顺势按在了傅时画掷出的剑上,剑气灌注,再向下重重一按!
剑气彻底贯穿,甚至从沙海下便有了血肉被打穿的声音,老吕这才拔剑而起,甩出了被钉死在剑上的黑斗篷人!
那袭黑斗篷出现的几乎同一时刻,老邢的瞳孔骤缩,手上已经打出了一道传讯烟花,将整个断山青宗的夜空都彻底照亮。
短暂的寂静后,半座断山青宗都有了剑意起。
刚刚陷入了平和的山峦上,烽火亮,大家面色重新严峻,却并不慌张,甚至没有一窝蜂地涌向老邢学长打出烟花讯号的地方,而是各司其职,迅速把守好了所有可能通过断山青宗,往内陆去的通道。
再有一小队人御剑而起,向着海边支援而来!
“说,还有同谋吗!”老吕已经再次将那人钉在了沙滩上,剑柄一搅,挑开对方的斗篷,露出了过分苍白的一张年轻却镌满了魔纹的脸:“此来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