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篇都是车的小说推荐言情上一章:退役骑士的航海日志
- 整篇都是车的小说推荐言情下一章:论警校组和守护蛋的适配程度
直到某日御素阁阁主清弦道君游人间之时,恰恰跨入皇城,再看到了鲜衣怒马的小少年纵横官道,清弦道君见之心喜,才动了收徒的念头,便见到一众侍从气喘吁吁赶上来,其中一人高呼“太子殿下,您慢点骑!”。
清弦道君眼瞳微缩。
一国储君竟然是天生道脉的事情,再也藏不住。
更何况,他一探之下,竟然发现这宫城之中,隐藏着许多流转的道元灵气,却被那宫城大阵悄然压住了!
所谓天生道脉,便是喝水睡觉都能引气入体,踏上道途,想做凡人都做不成,就算自割道脉,道元也会顺着隔开的经脉重新长回去。
清弦道君大怒,修真界更是为这样的事情而震动。
那一日的皇城,高空有各色剑舟遮天蔽日,而疑似对此事进行了包庇、布下了宫城大阵的琼竹派也在那一日,被各门派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逼问与清洗。
经历过那一日的大半民众都已经被抹去了记忆,寥寥还记得的人无不噤若寒蝉。
一夕之间,后位高悬,无人再敢提那个纵马宫城的漂亮小少年,好似此前近十年的储君不过是一场风一吹就散去的梦。
大崖王朝有诏告天下,语焉不详,只说皇太子殿下一夕悟道,入了道门,皇后许氏随之而去,尘归尘,道归道,不必再提。
至此,他像是被彻底从这个人间抹去了痕迹。
好似从未存在过。
按照约法九章,皇室有人修道,会影响到国运。
这世上,绝没有什么能比国运更重要。
所以按理来说,哪怕是为了国运,傅时画也当斩。
可他现在既然还活着,之后自然是发生了许多其他人所不知的事情,兜兜转转,竟然真的应了那纸诏书。
而这些其他人所不知的事情里,最重要的一件,毫无疑问便是登云梯。
——因为登云梯,能逆天改命。
傅时画不明白虞绒绒为什么要说“原来是你”,却也因为她没有目露同情而愉悦,而少女脸上这样笑容也让他忍不住扬了扬唇:“什么原来是我?”
这事没什么不能说的,虞绒绒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那么笃定只要登云梯,就可以逆天改命。我知道此事远在我入御素阁之前,更像是某种刻在脑海里的记忆。方才你说,我才想起来……是因为很小的时候,听说过你登云梯。”
因为傅时画登了云梯,她偶尔听到,便记了下来,再潜移默化成了某种笃定的记忆。
所以在她道脉凝滞,走投无路,却硬是想要劈开一条路去走的时候,才站在了云梯之下,再因为这样的信念和笃定,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她想登云梯的起源是傅时画。
她真正登上去时,坐在最高一层托腮等着她的人,竟然也是傅时画。
傅时画在短暂的错愕后,终于明白了虞绒绒的意思,他显然也觉得这件事实在很奇妙又太有意思,竟然冥冥之中仿佛某种因果流转。
他原本不是很想回忆登云梯这件事,但他心头因为此事而挥之不去的阴霾,竟然仿佛因为虞绒绒的存在,而落下了一缕阳光。
天光大亮,人间烟火铺洒满面,傅时画看着虞绒绒,有些从未说出口过的话,有些从来都已经被他尘封了的记忆突然松动。
所以他突然开口道:“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里刘婶家的肉包,可惜她很早以前就不出摊了。那个时候,我其实不被允许吃外面的东西。”
“可越是这样,偷跑出来吃的时候,就觉得越香。”
他的声音散漫,笑意越来越浓,目光落在某处已经变成了米粮店的地方,再落在了旁边的矮墙上。
“那时觉得这堵墙真高,每次跳下来的时候,都很怕崴脚。现在来看,竟然也不过一人高。”
他说得琐碎,虞绒绒却每一句都很认真地听了,又用心去看了。
末了,她到底还是有些担忧:“虽然你是……但这样闯国库真的没关系吗?”
“会有什么关系呢?傅家千年以来就出了我一个能修炼的人,这些东西,我不来拿,谁来拿?”傅时画摊了摊手。
虞绒绒似是被说服了,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还要跑这么快?”
傅时画哑然片刻:“毕竟从明面上来说,我已经不是傅家人了,总要做个样子,装作是抢,否则也很难交差?”
虞绒绒:“……”
好、好的呢。
阳光拉长两个人的影子,洒下一路细碎言语。
如此一路这样走去,昔日纵马入宫城的少年,虽然或许永远都不会再走上金銮殿前的那条路,如今却已经真的如同许多人想象中那般,风华绝代,肆意飞扬。
他从簇拥与鲜花中长大,一路走去,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终于变得背脊挺直,却始终孑然一人。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极端寂寥。
明知亲缘何处,明知家在何方,故乡何地,却只能仗剑时一人,长夜时一人,月圆时也一人。
但如此前行之时,他的身边突然又多了一个人。
待到长街尽头,身形挺拔的青衣少年周身气息微动,竟是已经金丹大圆满。
……
八匹灵马拉的马车碌碌踏过青石板,将那座雄浑皇城留在了身后。
而皇城之内,宫城之中,还有人在看着什么。
巨大的水镜上,有着许多身影与画面。
有少年少女在月色下吃一碗腊八粥,有两人狂妄乱踩宫城金瓦,再御剑而起,有破开来的国库大门,也有最后他们走过的那条寻常巷陌。
所有的画面最后凝固在一条已经空荡了的官道上,马车的影子驶出画面之外,再留下一片空荡。
坐在金座上仔细看着这一切的,自然便是大崖王朝的那位九岁继位,如今已经在皇位上坐了足足三十六年的昭渊帝。
常年的保养让这位年过四十的皇帝看起来好似才入而立,他气色极好,能生出傅时画这样姿容的儿子,昭渊帝自然也有一副极好的姿容,又或者说,傅氏血脉兴许真的沾了这人间供奉太久,这千年来,纵观傅氏全族画像,竟然各个都丰神俊朗,英姿飒爽。
他静静地看着已经十年未曾面对面地见过的傅时画。
无论是谁,若是看到了这样一幕,恐怕都会感慨昭渊帝便是坐在最冷的金座上,也到底是一位父亲,难以割舍自己当年最宠爱的大儿子,再眼眶微涩,哑声劝慰几声。
可若是仔细去看他的眼睛,才能看到,昭渊帝的眼中有欣慰,有感怀,但更多的则是一种奇特的幽深。
“阿画已经这么大了。”金殿空空荡荡,所有侍从侍女早已被屏退,昭渊帝却突然出声感慨道:“不知他还会否为当年的事情而恨我。”
他话音落下后,再过了须臾,一道细细的影子突然从金殿的某根柱子投下的黑影中,悄然蔓延了出来。
那道影子如蛇般蜿蜒到了近处,一道身影这才从那影子中立了起来。
“陛下志在千秋,何必介怀这样一点爱恨。”那身影哑声笑了起来:“更何况,无论当年恨不恨,以后都定然是要恨的。有时候,恨多了,就不必分清到底哪些恨,来源何处了。”
那道身影穿着纯黑的斗篷,材质似是极为特殊,在斗篷的某处,绣着一团仿佛燃烧火焰般的图案。
图案上,还有一只睁着的眼睛。
昭渊帝闻言,轻轻抬眉,看向了面前此人。
“但你们在浮玉山的数十年密谋已经失败。”昭渊帝的声音喜怒难测,居高临下,显然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修道者,而自己只是凡人而有任何谦卑。
他的手指轻轻扣在金座的扶手上,发出一声极有压迫感的轻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浮玉山下封印的,是魔神的心脏?我倒是也很好奇,没了心脏的魔神,还能复活吗?”
“褪去凡躯,成魔成神,苍茫天地,唯魔永生。”那道黑斗篷身影轻轻躬身,虔诚无比地说出这句话,再道:“浮玉山下的心脏没有取出来,也还有四肢,有头,有躯体,更何况……这里不是还有现成的心脏吗?”
昭渊帝的手指微顿。
黑斗篷上的那只眼睛悄然一眨。
第79章
燕灵很绝望。
绝望的绝,绝望的望。
任谁和她在同样的处境下,僵硬这么久,恐怕也已经研究出了绝望的四种写法。
因为她已经在这个墙头这样一动不动地伫立了足足七日了。
她从一开始愤恨地盯着院舍之内,以为虞绒绒是匿身在房间里不肯出,到终于相信了对方确实不在,如今她甚至已经数清楚了构筑这院墙用了多少块砖,不远处的小舍上盖了多少片瓦,院子里的枯树被风吹落了几根枯枝。
身上的隐身符还剩三张,倒是还能支撑三日,毕竟三日后,就是第二轮比剑大会了,燕灵不信到时候虞绒绒还不回来。
燕灵叹了口气,开始了又一轮的道元流转冲脉,只盼着这样入定之后,时间可以过得快一点。
如果,她是说如果。
时间能够倒流,她……她绝不会在没调查清楚的时候就轻易来这里,再如此憋屈地被困在墙头的!
哪怕是去冰瀑湖边磨剑呢!
她还想和那个虞绒绒好好比比剑呢!
……
宁无量在磨剑。
冰瀑湖中的巨大冰山已经恢复如初,此刻湖边依然蹲满了梅梢派的弟子,这群弟子明明已经没剑了,却也还要从路边捡了枯枝抑或抱了木剑来硬磨。
……与其说是磨剑,多少其实更像是在闲话家常,乱聊八卦。
“诶这两天怎么没见小虞师妹啊?”
“啧,一边去,少在那儿一口一个小虞师妹拉近乎,好好儿的在前面加个小字,就你聪明哦?”
“我已经望穿秋水了,我的本命剑它何时才能到?”
“说起来你们给剑起好名字了没?我昨晚特意去了藏书楼,你们猜怎么着?”
“少卖关子,快说!”
“嘿嘿,平时一个人都没有的藏书楼,竟然爆满!书架上所有字典都被清洗一空,个个儿都在那儿翻字呢!”
“哎,小虞师妹什么时候出现啊,小虞师妹没出现的第七天,想她,想她,想她。”
宁无量磨剑的手稍顿。
很烦。
烦的是,怎么到哪里都逃不过虞绒绒的名字。
只要出门,无论是去练剑、磨剑甚至哪怕去了雪巅之下,满目蔓延都是榜单上的“虞六”大名,这也就算了,所有梅梢派乃至其他几派来参加比剑的弟子们,要么在说虞六的符,要么在讨论那承诺的三千本命剑到底何时会到。
不出来磨剑,他那个聒噪表妹也总要用那种奇怪眼神看着他,显然非想要再问有关虞绒绒的两三事,他若是不答,对方便欲言又止,好似笃定了他对虞绒绒余情未了。
余情未了的前提,是有情。
宁无量很确定,自己对虞绒绒一家或许有幼年收留的感激,有一起长大的几许相熟,而这些感激与相熟总会被岁月冲淡。
他非草木,心中多少为自己所作之事有些愧疚,但这样的愧疚相比起他对御素阁刻骨的恨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种种感情,错综复杂,或许难辨,却绝没有情。
何来余情未了。
情之一字,对于他来说,是最无用的东西。
无用,无趣,且本就不应该拥有。
他垂眸继续安静地磨剑,感受着自己手中那柄乌钩剑越发锋利且剑气昂然,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郁气。
他其实自己也说不清分明内心很笃定自己的不在意,但为何还会有这样的郁气,更不是很明白为何虞绒绒这三个字……乃至虞六这两个字,都会让他有这么大的烦闷。
甚至他一闭上眼,便是那日磨剑之时,少女站在岸边,一符破冰川的模样。
宁无量有些烦躁,甚至觉得自己剑心都有些不稳,他深吸一口气,道元重新流转,就准备继续磨剑,稳住自己的道心。
不过……等等。
宁无量突然微微皱起了眉。
说起来,他是不是已经有好几天都没见过燕灵了?
宁无量揉了揉眉心,脑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燕灵在琼竹派胡作非为飞扬跋扈闹得鸡犬不宁的样子,终于捏了一张传讯符。
“燕灵这两天在做什么?看好她,别闯祸。”
过了片刻,他收到了回讯。
“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吗?我们已经七八天没见到燕大小姐了啊?”
宁无量:“……??”
……
万里之外,紫衣小胖子有些气喘吁吁地挥舞着传讯符。
四面八方的消息一条一条传入他耳中,分明算得上是嘈杂的无数信息量,落在他耳中以后,就自动被分析分类成了一条条清晰的信息。
“催,给我催。”虞丸丸恶狠狠道:“拖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敢拖我虞丸丸的货。喊上兄弟们,静坐在剑炉旁边,盯着他的剑炉。知道什么是加急单吗!加急单就是立刻马上停下手里其他所有的活,先来做我要的货!”
“什么?太累了要睡觉?提神醒脑丸,十瓶,塞他手里,要是不收,就按住塞他嘴里。约定的时间交不了货,还想睡觉?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又收钱又不干活,当我虞丸丸是大慈善家吗?!”
“好,做的不错,你们组今年多加一个月的奖金。清点清楚,贴好标签,多检查几遍。梅梢雪岭路远,发出之前和我说一声,买路钱全部报销,记得务必,只能送到我阿姐手里,不得其他人代收。”
……
如此一条一条的指令分发下去,虞丸丸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再掏出随身的小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了一阵,神色郑重道:“还有三日,三千剑还差四个剑炉共计五百二十八柄,平均每个剑炉,每天要炼四十四柄剑,动起来,都给我动起来!”
虞丸丸念念有词:“一个剑炉又不是只有一口炉子,搞快点,两天就能完工。”
他又看向了遥远的梅梢雪岭的方向,轻轻搓了搓手,气壮河山道:“阿姐啊,你的第一次出手亮相,丸丸可不能拖你的后腿。三天后,三千剑使命必达!”
……
粉色剑舟很悠闲地飘在半空中。
二狗的脑壳还时不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剧痛。
它用翅膀扶着脑门,不规则地乱转着圈圈,口中念念有词:“二狗,你是个坚强的二狗了,为心爱的绒宝头破血流又怎么样呢?二狗乐意!二狗坚强!二狗雄起!”
傅时画坐在一边,冲着二狗最疼的地方毫不怜惜地屈指一弹,惹得小鹦鹉一阵滋了哇啦的乱叫。
小鹦鹉显然想要给剑舟上的另外一个人告状,它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因为虞绒绒正坐在舟头试笔。
她甚至拿了一个几个小篮子出来,一个篮子里堆放的是还没试用的符笔,一个里面是还算顺手、亟待下一轮更详细挑选的,一个是不太合心意的,还有一个是外形非常喜欢颇有点舍不得用的。
很难想象一个人的乾坤袋里居然可以随时掏出来这么多齐齐整整的收纳盒。
当然,更难想象,竟然有人还能富裕到一根一根去试这些放眼天下都有名有姓的符笔,还有被挑肥拣瘦的时候。
“原来飞花雪被收入了国库。”她捞起一支笔,仔细端详片刻,认出了笔的来历,再在手中挥了挥:“当时丸丸想找这一只,难怪遍寻不见,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归了我。”
——这一只,被放进了“还算顺手”的篮子里。
“哇,酒盏笔果然很漂亮。”
——落入“漂亮、舍不得用”的篮子。
“嘶,这只是什么笔?怎么乱飞呢?好生不乖巧。”
——被扔进“不合心意”小篮子。
二狗小声道:“当初你进国库,满打满算也就拿了一把渊兮吧?怎么到了她,就能拿这么多?”
傅时画似是对面前这一幕很是满意,好似虞绒绒天生就应该这样挑挑拣拣,他又弹了一下二狗,道:“我是不想多拿吗?是渊兮一出,其他的剑就不敢自讨没趣地靠近了。这剑当初如此自投罗网,毛遂自荐,谁能想到此一时,彼一时,这剑如今竟然不想回来了。”
二狗慢慢眨了眨眼:“可绒绒体内被那个老头留下的魔种也已经被斩了,她的道脉也通了,不需要渊兮再凝一层剑气来保护了……渊兮为什么还要留在那儿呢?”
“是啊,为什么呢?”傅时画慢悠悠道:“剑的主人也想知道原因呢。”
二狗愣了愣,总觉得傅时画的这个语气怎么好像哪里怪怪的。
到底已经相伴许久,二狗心底一惊,觉得自己福至心灵地好似明白了什么,缓缓转过头去。
恰对上傅时画耷拉下来的视线。
——是带着某些笑意和警告的目光,还生怕二狗不懂,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唇前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二狗:……!!!!
好你个傅狗!!!竟然这么奸诈狡猾不要脸!!
二狗还在瞳孔地震,脑筋还没转到傅时画为何要这样做,只顾着用翅膀乱甩来比划自己没说出口的、对傅时画的怒骂。
却听到坐在船头的少女突然起身的声音。
她挥舞了许多笔,试了很多次符,有几次动静闹得颇大,若不是傅时画及时按住剑舟,恐怕就要人仰马翻。
才在“还算合心意”的篮子里放了寥寥几支笔。
虞绒绒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其实所有的笔入手都能用,毕竟能入国库的笔,再怎么也有两把刷子。
但从此前到现在,所有试过的笔却都多多少少都像是与她隔了一层什么。
这种若有若无的隔阂像是一层看不真切的白雾。
有时白雾颇厚,所以被归入了“不顺手”的篮子,有时白雾朦胧,影影绰绰,到底算是可以拨云见日,所以还算是合心意。
直到此刻。
她在碰到这支笔的时候,就有一种奇特的、密不可分般的亲切感,好似这支笔本就一直伴随在她身边,从未分离过。
抬手挥笔时,她指尖的每一次震颤,每一缕道元,好似都能被对方敏锐地捕捉和感知到,再通过笔尖悄然洒落出来。
就像是沾墨的墨笔突然通畅,手下的纸张顺滑绵密,每一笔都是自己心之所向,每一划都是心意所动。
又仿佛只要她手中有这支笔,天地便可以任她挥洒。
而她挥笔时,轻风暮色也确实随她所动,已经逐渐冷冽的风也如小春时候,晴日山秀。
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但只要遇见,就会在瞬息间明白。
——这就是她的本命笔。
虞绒绒翻转笔端,手指轻触,神识过处,脑海中终于浮现了这支笔的名字。
她在晚风中,轻声道:“见画。”
她的本命笔,名叫见画。
第80章
寒意渐浓,梅梢雪岭迎来了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日子。
风雪乱山深,乱雪迷人眼,最盛之时,甚至难以看清几米之外的路。
厚雪将天地染成了一片真正空茫的白,树枝沉沉地压下来,仿佛不堪重负。
松梢剑阵的那片松林纵使有无双剑意,浩然大阵,却总不至于以这样的剑意年年去割裂这样的雪,所以便也雪满枝头。
绝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在这样的日子里闭门不出,却也总有例外。
依然有些别扭地穿着身上新道服的瘦小老头背着双手,轻飘飘地踩过那些松软的厚雪。
那些雪分明理应一踩便陷下去,却只在他身后留下了很浅的脚印。
雪再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将那样的痕迹彻底覆盖,将所有他来与去的痕迹都彻底抹去。
耿惊花在松林里穿梭。
“嗯?好像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他仔细打量着一棵又一棵的树,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
树与树当然是有不同的,若是十分熟悉,仔细分辨,其实也不难看出其中区别。
只是现在,每一棵树都覆了一层皑皑,几乎湮灭了大半的特征,这么多年不来不见,再去辨认,当然变得困难了起来。
耿惊花找了许久,期间还偶然抬头,看到了一侧想忽略也很难的“种树榜”,再一眼看到了上面排名第一第二的“匿名”和“虞六”,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想不知道“匿名”是谁,都很难。
他的目光从虞六的名字向下继续看,榜单排名有足足前一百,这样一路看下去,竟然还有不少匿名。
明明都是匿名,耿惊花的视线却在上面流连得津津有味,显然对哪个匿名是谁的马甲一清二楚。
“可恶,怎么现在连种个树都这么内卷了。”耿惊花气歪歪道:“当初我的树起码还能排前十呢,啧。”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继续找树。
“就是这儿啊,怎么不对?欸你这树,哪来的臭脾气,怎么还刺我?行行行我走还不行吗?”
松林太大,寒意太浓,纵使有道元护体,此前在温暖灵泉里泡了那么多日子,突然换成这样的冰天雪地,到底还是有些不适应。
耿惊花很是吸了吸鼻子,终于没了耐心,停在原地,倏而展开了自己的神识与符意。
符意如织,离他很近却总是被他忽略的一棵歪脖子松树微弱地探出了一点回应。
耿惊花的目光慢慢落在那棵树上:“……”
“不是吧?我怎么记得我的树很高很壮很引人注目?”
他打量了歪脖子松树片刻,有些勉强地走了过去,喃喃道:“算了算了,也算是引人注目,就别要求太多了。”
所谓歪脖子树,自然不是从腰肢处就开始歪的。
雪松笔直向上,遮天蔽日,再悄然向着某个方向轻轻一斜。
这样的弧度其实并不非常大,但在这样一整片冲天的松林之中,就变得格外显眼了些。
而这棵树探头的方向下,有另一棵看起来格外生机勃勃的树,那棵树并不是最高的,但却好似格外有灵性。
又或者说,正因为耿惊花的歪脖子树这也不知有意无意的一歪,正好为这棵树遮住了大半风雪,大半烈日。
其他树早已银装素裹不堪重负,唯有这棵树,郁郁葱葱,雪色只是这样深绿之上的点缀,稍微舒展枝叶,就会将那些雪抖落。
耿惊花慢慢靠在了自己的树下,再倏而笑了一声,像是恶作剧一样,摇了摇自己这棵树的树身,再看着歪脖子树上承载的厚雪簌簌而下,落在下面那棵树上。
这本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他却仿佛找到了什么格外好玩的事情一般,晃一会儿,自己傻笑一会儿,再用力晃一晃。
直到歪脖子树上的雪被晃没了大半,他自己眉梢发尾和小胡子上都有了风雪。
他感受到了凉意,抬手想要去弹一弹自己胡子上的雪,目光却突然看到了自己已经灰白的胡梢。
耿惊花的手顿在了原地。
雪落无声却满地。
风雪烈烈却仿佛不愿惊扰此刻。
他倏而松开手,再背过了身,好似这才过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如今模样,却不愿意让面前这棵树的种树人看到。
一滴水渍悄然落在了雪里,飞快融化开了一小片洁白。
如此许久,再许久,耿惊花的声音终于微哑地响了起来。
“小师妹,我来看你种的树了。”
“此前不是不来,也非是不愿,只是一直在为你找一位亲传弟子。但没想到这一找,就过去了这么多年。幸不辱命,她的树就种在不太远的地方,想来你也能看见。”
“……六师姐也死了,是我去晚了,但凡我早一点发现……”
“浮玉山的封印还在,我重新加固了几层,嗯,用你当时告诉我的法子。损耗有些大,但泡了一遭净幽和尚的灵泉,暂无大碍,还能看完其他封印的情况。”
“松梢剑阵也很稳,压在此山此阵之下的魔神四肢依然被钉死而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