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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荒野遍插长剑,是边境高悬长弓,是一炉鼎立天地间,是铁锤轰然抡出,再锻出无数世间罕见的灵器。
如此许多场景如幻象般从眼前掠过,傅时画倏而伸手,在这样许多浮光掠影中,准确地抓住了某一处。
幻象倏散,又或者说,他们已经站在了幻象之中。
水乡书房,泼墨漫天,画笔高悬。
泼墨是画,是线,也是符。
画出这样泼墨长卷的笔,无论是否饱沾了墨意,当然便是符笔。
一眼望去,竟是墨色挥洒长廊,无数符笔齐齐停顿,再向着倏而闯入这里的两个人惊愕看来。
盛怒的咆哮声还在继续,且好似越来越近。
虞绒绒看着满眼符笔,心跳如雷,心道不是吧不是吧,所谓的拿笔就是到皇城国库中来抢吗?
这、这也未免太刺激了点吧!!
下一刻,傅时画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拿到就是赚到。”傅时画稍有点气喘,声音却依然生机勃勃,眼中更是神色飞扬,热情招呼道:“小师妹,可千万别客气,看上哪个就拿哪个,多拿几根。”
第76章
事已至此,来都来了。
虞绒绒只瞳孔地震了短短瞬间,就已经飞快回过神来。
她甚至已经不需要再给自己做什么心理准备,她都已经上了傅时画的剑,踩了御书房的屋顶,闯了大崖王朝的国库,拿与不拿,还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没有。
而且傅时画费了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带她来这里拿笔,而那道暴怒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她总不至于在这种关头犹豫徘徊扭扭捏捏再浪费时间。
所以虞绒绒拿得很是果断。
她甚至没有踩着渊兮去抓那些笔,而是平平向前张开五指,再向后猛地一扯。
空气中仿佛有无数肉眼难见的符意被牵动,还悬停在画布面前多少有些懵逼的符笔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跟着那道力度窜了过来,再被一只嫩白的小手极有节奏地一根一根抓住,再信手扔进了乾坤袋里。
这场面,如果不是有这样水乡书屋的葱郁背景和长廊画卷翻飞,简直可以无缝衔接到拔萝卜再扔进筐里。
傅时画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了再劝说虞绒绒一番,譬如让她不要有负罪感,不要害怕畏惧云云。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了虞绒绒越来越娴熟的动作,俨然已经是装笔熟练工。
她动作极快,也不贪婪,如此一把拉扯,能抓到的笔都是缘分,抓不到的不要也罢,她三两下将所有被拽过来的懵逼符笔全部塞进乾坤袋,然后飞快合上袋口,再十分严肃地冲傅时画点了点头:“拿完了!”
二狗看得痛心疾首目瞪口呆,想说绒宝你真的和这个傅狗学坏了,却又想要拍打翅膀大喊一声绒宝拿的好多拿点。
傅时画眼中的愉悦几乎快要溢出来,他忍不住抬手弹了弹虞绒绒颊侧的宝石珠子:“那我们溜?”
轰隆作响几乎已经到了面前,虞绒绒心跳如鼓,不等傅时画动作,已经自己抓住他的手,再跳到了渊兮上,坚定道:“溜!”
渊兮乘风起。
黑色长剑像是给自己蓄力打气一样,短暂滞空,轻轻后摆,然后如离弦的箭一般急冲了出去!
虞绒绒承认自己多少有点被这样的速度吓到了。
她死死抓着傅时画的手,脑子里有了短暂的一片空白,再乱糟糟地飘过了许多有的没的。
譬如倘若以这种速度冲雪巅,恐怕短时间里真的不会有人能超越自己,到时候那才是实打实的霸榜。
又比如为何渊兮和傅时画往外冲的动作如此娴熟,这个速度仿佛恰好调整到了无法被抓住的边界,所以身后那道暴怒的声音明明越来越近,却似乎永远都抓不到他们。
渊兮一路呼啸,虞绒绒甚至已经难以看清两边的模样,只感觉风吹过自己的脸颊,吹乱自己的头发,她居然还有短暂的一秒发呆,心道还好自己比傅时画矮许多,否则风这样吹,她的头发岂不是要糊满自己身后那人的脸。
闯进来时,也并不觉得这一路有多长。
但仓惶外逃时,明明渊兮已经快到成了残影,虞绒绒却依然觉得慢。
但再慢,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视线前方终于出现了国库的门,傅时画提前已经伸出了一只手要去推门,然而渊兮显然冲得太猛,很难在这种情况下刹住!
于是傅时画伸出的手在瞬息之间生出了纵横剑气,眼看来不及推门,就要连人带剑一起狠狠地撞在门上,他只能选择将门活生生劈开!
一声连天巨响后,虞绒绒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地撞入了朱红大门上,虽说剑气劈开了大半,但到底劈得不太平整,充其量只能让他们向外冲的时候不至于被糊在门上下不来。
紧急时刻,傅时画一把捞起了二狗,护住了虞绒绒的头和脸,再这样横冲直撞地闯了出去!
二狗:……????
国库中那道声音已是盛怒,然而显然有某种禁锢将他限制在了朱红门内。
在撞破朱门之前,连傅时画自己都没想到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最后冲破门槛出来的时候,虞绒绒敏锐地感觉到那道声音的震惊无语,甚至已经脑补出了对方久久停步于朱门的缝隙前的惊愕模样。
……经历了这么一遭刺激,也不知是苦中作乐,还是胆子渐长,虞绒绒脑补完,心跳依然很快,但竟然在紧张之余,觉得还蛮好笑。
腊月的冬风重新灌入口鼻,虞绒绒被二狗的鸟毛糊了一脸,渊兮顺着这样的惯性在半空中又飞出去很远,直到虞绒绒的这一口气终于慢慢顺了下来,视线重新清晰,然后才有如力竭般倏而下落。
完全没料到还有这样一遭的虞绒绒:……!!
她感觉自己是直接掉下来的,失重的感觉包围了她,她下意识又要抬手抓住半空的某道符线来停住自己的坠落之势,但下一刻,已经有一双手臂接住了她。
青衣少年在半空轻松腾身,再先一步落在了地上,将随之坠下的虞绒绒稳稳停在怀中。
片刻后,五颜六色七晕八素的小鹦鹉“砰”地又掉在了虞绒绒怀里,显然是冲出朱红大门时的那一撞实在是冲击力太强,让一只原本会扑腾翅膀的小鹦鹉变成了只会直线下坠的废物。
虞绒绒看着二狗,不合时宜地发了会儿呆。
“你说,是我炸二狗的那次威力更大,还是这一次?”她沉思道。
傅时画垂头看向她,这个动作之下,他的鼻尖距离她的额头极近,近到这样低头,几乎就会触碰到她的发丝与肌肤,而她的黑发散落在他的肩头与臂弯,与他的纠缠在一起,甚至有些分不清哪几缕是谁的头发。
刚刚惊险极速地亡命天涯,傅时画竟然还有心思认真思索片刻,才道:“好歹这次二狗保住了自己的毛?”
虞绒绒觉得言之有理,不禁顿时有些赧然,还有些奇怪的骄傲,类似于“和国库大门的一撞比起来,我的符居然赢了耶”!
再回过神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竟然还在傅时画怀里。
傅时画很是自然地这才微微俯身,将她放在地上,好似是因为回答她的问题,所以才忘了早一点松开手。
经过这样的一夜,东方已经有晨曦熹微,朝光乍现,皇城不夜已是昨日,烟会散去,宫城依然矗立在视线尽头,这样遥遥回首看去的时候,很难想象自己竟然在昨天的夜色之中,乘风踩过那么多金瓦,再抬手扯过宫城大阵中的某根线。
……等等,某根线?
虞绒绒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傅时画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嗯?”
圆脸少女看了片刻自己的手,有些不解地举起来,对着有光的地方仔细看了片刻,然后转头看向傅时画:“宫城大阵的这条符线为什么还在我手上?”
傅时画很快反应过来了她的意思。
——是那条在临入国库之前,虞绒绒为了不让那漫天宫铃乱响时,拽下的一根符线。
他也有些惊愕,不太明白怎么会这样,但这并不妨碍他倏而有些恶劣地笑了起来:“不然,再拽一下试试?”
虞绒绒看着曙色温柔地点燃了傅时画的眉眼,让璀璨的金色跳跃在他深黑的眼底,她与他对视了片刻,突然向他伸出了另一只手。
傅时画不解其意地挑了挑眉,却还是下意识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虞绒绒牵着他的手,指引着他,一起搭在了那道符线上。
看不见符线的人,终其一生也看不到。
但倘若有人这样手把手的指引,去触碰,自然可以感觉到那一抹微妙的符气流转。
虞绒绒看着他的眼睛,交握在他的手上,突地也露出了一个带了点促狭的笑容:“一起拽?”
第77章
傅时画的表情有了一个很明显的错愕顿挫。
他盯着两个人交错的手看了一会儿,道:“真要拽?”
虞绒绒大惊:“不是你让我试试的吗?”
傅时画沉默片刻,道:“你知道这根符拽下去的后果吧?又或者说,你知道宫城飞檐下的宫铃是什么吗?”
不等虞绒绒回应,他又继续道:“以一化十,以十化百再成千,宫城大阵有一半都藏在这些碎星铃里,正是因为铃响预警,素来都无人敢闯宫城,因为气息可以隐匿,步伐可以隐蔽,但无人可以真正避开那些碎星铃的声音和那些瑞兽的眼睛。”
虞绒绒认真听完,似有所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么只要这一拽,那些碎星铃的系线就会全部断裂。想必从如此高空坠下,碎星铃就会变成碎渣铃,下次我们来,就不用避开这些铃铛了!”
傅时画没料到她的理解竟然歪去了这一层,不由得噎了片刻。
两个人面面相觑。
傅时画心道二狗这货平时胡说八道了那么多句话,每一句靠谱,唯独这一次说得好像倒是没错,自己小师妹学坏的速度是不是未免太快了一点,他甚至因此有了一点奇怪的心虚。
虞绒绒心道大师兄怎么不说话了,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事已至此,他总不能是突然临阵退缩吧?这可不行,她得说点什么,刺激刺激自己大师兄的雄心壮志。
于是虞绒绒思忖片刻,语重心长道:“有祸一起闯,有符一起拽。连国库的门都碎了,瑞兽的眼睛也敲烂了,这皇城难道还有大师兄不敢做的事情吗!”
傅时画:“……?”
不是,你等等,倒也不是……
虞绒绒再接再厉,继续道:“拽了这根符线,我们转身就跑,天高皇帝远,只要我们跑得够快,就没有人可以追得上我们!”
傅时画:“……?”
“况且……”虞绒绒又倏而笑了起来:“大师兄都说了,天塌下来也有你扛着。”
傅时画啼笑皆非,心道这句话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用的吗?
他的手指很稳地点着那条符线,在上面轻轻摩挲两下。
这一刻,他脑子里掠过了许多画面,有这碎星铃在屋檐下轻摆再骤然尖利,他的命有数次都是被这样的铃响而救,多少是有些情分在里面的。
但很快,他又觉得荒唐了起来,需要依靠碎星铃来救命,这样的人生也确实多少有些苦涩。
符线在他手指下发出一些轻微的震荡,傅时画眼眸深深,突地笑了一声。
拽了也就拽了,宫铃而已,没了这铃铛,宫城也不会破,更何况,破不破,关他什么事?
最关键的是,一想到宫铃碎了以后,一些人可能有的反应,好像确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这样想着,傅时画手指微动,才要说什么,却有一道带着叹息的声音先他一步响了起来。
“太子殿下,还请手下留情。”
傅时画手指骤停。
虞绒绒因为这个称谓而骤然睁大眼。
清晨的光还没彻底散开,一切都有些朦胧,她不会觉得前夜踩过的东宫房顶下的那位此刻会在这里,散开的神识也在告诉她,此处除了她与傅时画,和面前这位不速之客以外,别无他人。
所以这个称呼只有可能是在说一个人。
傅时画的神色很冷,他眉梢的那些飞扬还在,唇角的笑意也犹存,但那飞扬和笑沾上了一层冰霜般的嘲意:“东宫易主都十年了,我倒是敢应,你敢在大朝会上再说一遍吗?”
那人终于从雾色中走来。
却是一位一袭黑衣,面目普通到只要没入人群,便绝难再找到的中年男人。
“易主十年前,我也从殿下尚未出世起,喊了足足十年。”那人周身气息幽深,虞绒绒看不穿他的境界,却能依稀感受到对方的境界起码已经是元婴:“有些人年龄大了,一旦喊习惯了,就很难改。虽然在大朝会上不敢说,但想来大朝会上,本也没有我说话的机会。”
然而这样一位本应早就超脱于世俗之外的元婴真君,竟然就这样振袖躬身,再认真地跪在了地上,向着傅时画行了一个十分规矩的君臣见礼。
“国库门可以修,踩碎的墙瓦可以换,但宫铃碎了,便确实没有第二只了。还请太子殿下……三思。”
傅时画居高临下地看着以额贴地的那人,散漫道:“很巧,刚刚三思过,确实想拽。”
跪在地上那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身来。
“我不想也不该对您动手的。”那人耷拉着眉眼:“其他都可以,但宫铃真的不能碎。”
“卫软,你这是在威胁我?”傅时画微微眯眼。
卫软这一天叹的气加起来已经快要抵上过去一年:“陛下近来,常常看着宫铃出神。”
他说这话,本是想要悄然唤醒一些傅时画心底的温情。
然而傅时画在短暂的沉默后,却仿佛再忍不住般大笑了起来:“很好,那我正好不想要他再看了。”
言罢,他手指轻动,竟是已经拨动了手下的那根符线!
一声如裂锦般的声音倏而响了起来,那声音好似在顷刻间贯穿了大半个皇城,再激起了漫天的飞鸟!
昨夜里被强行顿住的那些宫铃好似一夕自由,终于从半空扬起的奇特角度落了下来,一时之间,满宫乱响,无数侍女惊慌奔跑在宫墙之中,护城的卫兵调转矛头,便要去找究竟何人敢擅闯宫城!
第一下是铃响,第二下便是铃碎。
傅时画再次屈指,指腹已经点在了那道符线之上!
然而那根符线却好似被某种力量贯穿而过,变得有如凝固般坚硬,绝非手指所能拨动!
傅时画冷笑更盛,既然不让拨,那便不如直接一剑断符线!
一只嫩白的小手却突然搭在了他的手指上。
傅时画愕然去看虞绒绒,却见对方并没有看自己,而是悄然伸手,再在半空中划了一道什么。
将那道符线中灌满道元,硬生生顿挫住所有动静,自然是卫软的手笔。
他感受到了傅时画勃然大怒的剑气,周身的气势也已经流转到了最高,俨然已经不顾皇城的某些禁令,便要彻底释放自己的境界,再以此来强行镇压傅时画接下来的拔剑!
然而他的动作却倏而顿住了,再有些不可置信般看向了方才一直都被他忽略了的黄衫少女。
虞绒绒有些紧张,手却极稳,她从傅时画与对方交谈的时候,手指就已经在动了。
这么长时间的语言交错,剑拔弩张,足够她悄悄地牵动许多条线了。
若是卫软没有动作,那么她的牵动自然失去了意义。
更何况,面对一位气息内敛的真君,她根本束手无策。
但倘若对方道元流转,灵气外放,就一定会有痕迹。
这样的痕迹就会悄然粘连到她此前布下的符阵上。
卫软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站在傅时画旁边的黄衫圆脸少女甚至才不过炼气。
可她却竟然敢抬手对准自己,而他也竟然真的感受到了满身的压迫!
这样的压迫,来自于皇城大阵,来源于宫城大阵,更像是从山川湖泊灵气流转中来!
虞绒绒确实牵了无数条线,这些线是她看腊八烟火时看到的线,是她踩在御书房的房顶上时捕捉的符,是她御剑舟自御素阁去往浮玉山,再行梅梢雪岭时一路看过的山川。
“只要你动,碎星铃就会碎。”虞绒绒道:“灵气动会碎,道元动会碎,说话时唇动会碎,眉毛动也会碎,眨眼我不确定,你可以自己试试看。”
卫软心中大惊,心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符,多少有些不相信她的话,可既然一个练气境的小真人都能拉出这样让他感觉到真正威胁的符,他又却哪里敢真的去尝试。
虞绒绒紧紧盯着他,慢慢收回手:“你不让我大师兄碎铃,那就你自己来吧。”
傅时画有些愕然地看着虞绒绒,再看到她转回头来,原本严肃的表情在对上他的目光时,露出了一个紧张还没散去的笑容。
那一刻,他原本十分、非常、极其不悦的心情,竟然好似被天边此刻倏而破云而出的朝阳照亮,再扫去了上面所有阴霾。
所以他重新笑了起来,再牵起虞绒绒的手:“溜吗?”
虞绒绒倏而笑开:“溜!”
被扔在大街上的卫软瞪大眼,眼睁睁看着两人抱着还没醒过来的小鹦鹉,竟然真的就这样拔足狂奔在了清晨尚无人烟的石板路上,一溜烟儿不见了。
卫软:“……”
???
倒是给他一个脱困的机会啊!难道他真的要这样矗立在这里吗?那一会儿摊贩们出来了,喊着借过借过麻烦让让的时候,他是让,还是不让?!
卫软又在心底叹了口气,却竟然莫名有些眼眶微热。
他知道自己的眼眶微热无人在意,廉价且恐怕只会感动自己,可却还是难以抑制地想起了十年前那位扬鞭纵马过宫城,红衣怒马扬眉一笑的小少年。
虞绒绒跑得比在国库里时还要更紧张一点,她甚至不敢回头,如此狂奔过了不知多少条街,已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这才放慢了脚步。
修真之人若是提气而起,抬足前掠,消耗的就只是道元与真气。
但虞绒绒现在在拔足狂奔的时候,连提气这种事情都忘了,此刻骤然停下,忍不住微微躬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够、够远了吧?应该追不上了吧?”
傅时画很是愣了愣:“不是说他不能动吗?不能动怎么还会害怕他追上来?”
虞绒绒边喘气,边赧然道:“我只是借了些大阵的符意贯穿了他周身而已,唬人可以,哪里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当然、当然是骗他的。”
傅时画愣了片刻,终于笑出声来。
这一次,他笑得格外大声,格外肆意。
隔壁才起早还困意盎然的大娘忍不住扯着嗓子大骂了两句,推门而出叉腰准备继续骂,却在看到了站在门外少年过分漂亮的一张脸时,硬生生咽回了所有话语,再清了清嗓子:“哎哟,这样下去,笑哑了嗓子可怎么办哦,来喝碗水吗?”
傅时画心情极好,就真的牵着虞绒绒进去去喝了一碗水,出来时还抱了几个红彤彤的苹果,大娘笑红了脸:“小伙子哪来这么多的客气,快带着你家小姑娘赶路去吧。”
二狗恰在此时懵懂醒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怒目圆睁,显然若非此刻还有别人在,定要对傅时画进行一番灵魂拷问,道德批判。
苹果是洗好的,还带着些井水的微凉,虞绒绒捧着大娘塞在自己手里的苹果,心情多少有点复杂。
——颇有一种这苹果格外珍贵、毕竟是大师兄用皮相换来的……的感觉。
皇城清晨的宁谧并不会太久,烟火气很快从每家每户的小烟囱里飘了出来,白烟袅袅,叫卖声渐起。
虽然这一路冲刺而来,虞绒绒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但傅时画显然对这里太过熟悉,带着她三绕两拐,竟然便回到了某条主路上。
虞绒绒随着傅时画走出了很长一段路,依稀认出了这似乎是他们来时的路,而他们八匹灵马的华贵马车还停靠在驿站。
她一直在悄悄看傅时画。
两个人之间到底有身高落差,她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免得被抓住,她看他绣着暗纹花样的青衣衣袖,看他宽阔的肩,看他挺直的背,视线在他线条漂亮的下颚上稍微一停,又落在了他的长靴上,心道原来傅时画走两步时,她要走三步才能跟上,腿长了不起哦。
——却忘了对于修道之人来说,这样的偷看其实根本瞒不住对方。
她在想之前那个叫卫软的黑衣人说的话,想了一路,脑子里已经快要塞满自己看过的狗血话本子,如此犹豫再三,终于小声开口:“太子殿下?”
傅时画顿住脚步,低头向她看来:“我等了一路,还以为你不会问我了。”
他语气散漫,声音却很轻:“准确来说,是抛却凡俗,去修仙问道了的前太子殿下。”
虞绒绒眼神微顿。
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那是她幼时和虞丸丸你追我赶地乱甩泥巴后,偶然路过闲聊的大人们时,仿若听闲言碎语的八卦般,飘过的只字片语。
“听说了吗?皇位上那位钦定的皇太子,居然是个天生道脉。”
“这么大的事儿,谁能不知道呢?傅家这些年来可能是皇位坐得太安稳了,据说清弦道君以神识一探,竟然探出了一大片修道者!虽说都是旁系,不姓傅,却也总沾亲带故。这傅家,未免也太过胆大包天!”
“已经废了,说是皇太子一夕悟了,抛却凡俗,去修仙问道了。若非那皇太子还没十岁,我简直都要相信这等胡话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总之那皇太子也是惨,小小年龄就要去登云梯,就算逆天改命了也要做……”
后面的话被虞丸丸的大声吵闹盖过,只隐约还听到了诸如“此生恨在帝王家”一类的小孩子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事情。
但虞绒绒毕竟自幼记忆力就过于拔群,只是这样听过一两句,竟然就真的完全记在了心里。
虞绒绒顿了顿。
她一时之间有些恍然。
此前她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登云梯这件事的,又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笃定而执着。
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想了起来。
原来竟然……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她听到的,又原来便是傅时画。
而现在,闲话家常里的人便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从某种云雾缥缈中走了出来,再牵起自己的手,成为了某种真实。
原来是你。
虞绒绒在心底想道。
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傅时画面上云淡风轻,却也到底知道当年此事多么沸沸扬扬,他见过太多因为这件事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有惋惜,有唏嘘,也有许多看好戏的不怀好意。
见了太多,傅时画确实已经不甚在意,也做好了虞绒绒或许会用带着同情的神色看向他的准备,还在想或许要反过来安慰她一二。
然而与她的视线接触时,对方的眼中却竟然是某种难以置信般的惊喜,像是在重新认识他,也像是在为认识他这件事本身而喜出望外。
虞绒绒的心跳越来越快,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盛。
那句在心中重复了许多次的话语,终于带着笑意脱口而出:“原来是你。”
第78章
这确实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十年前,大崖王朝一夕巨变,只因为那位被寄以厚望、小小年纪就已经足以可见日后风姿的皇长子、大崖王朝的储君殿下竟然……是天生道脉。
在任何时候、任何人家,有一位天生道脉的后裔都当是欣喜若狂的事,却唯独除了傅家。
因为傅家是皇族。
而大崖王朝的始皇帝在千年前立朝之时,便与一阁两山三派四宗门的掌门们以心血为誓,以国运与宗门大运为誓言制约,定下了约法九章。
其中除了明确了划疆而治的具体疆域以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傅家人,不得修行。
既掌天下,享受了整个人间的烟火供奉,就要遵循烟火人间的规则。
——那便是遵循人类本身的生老病死,皇位代代相传,却不得修道,去求长生。
这样的约法九章被遵守了千年,大崖王朝与修道界相安无事,而琼竹派因为坐落之处距离皇城最近,自然承担起了监察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