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我会好好在公主府待着。让他不必挂心我。”
宫人叉手行万福礼,继续道:“奴婢们都是派来服侍殿下的。”
宝鸾抬眼一看,仔细打量了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些宫人不是普通的宫人,全都有品阶在身,是有资格行走前朝后宫的女官。
因清一色穿着丧服,所以没能第一眼瞧出来。
宝鸾被人服侍惯了,但被这么多女官环绕服侍还是头一回。她一个个看过去,发现其中竟无一张稍微熟悉的面孔,过去曾围绕在皇后身边的女官们这里一个都没有。
宝鸾在女官们的奉承和服侍下,美美地歇了午觉。睡得浑身酥软才醒来,趴在床上看了会儿话本,百无聊赖起身去花园散步。
阳光明媚,春色满园。同样的风景,今天却格外丽色动人。
班哥做了天子,以后她应该可以在长安城肆无忌惮横行霸道了吧?草菅人命欺男霸女的恶事她肯定不会做,但也许会试试随心所欲百无禁忌的滋味?
已经是镇国公主,以后变成镇国长公主,那就更威风了…………
宝鸾喜滋滋地畅想将来吃香喝辣作威作福的美好生活,整个人从内到外洋溢着快乐。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应该会封她做长公主的吧?他都成天子了,不至于吝啬一个长公主的头衔和封地吧?
她不贪心,只要再加一万邑户………卫士最好也添上一千,每年领个十万两吃喝,再要一百道丹书铁券———他现在的身份可不能任由她随便打骂了,一百道丹书铁券也不知够用几年………
脑子里有一件要紧的事飘来飘去,一直抓不住思绪。正纠结到底要多少张丹书铁券,突然一下子想起那件要紧的事是什么。
“备车,我要去崔府。”宝鸾有些惭愧,她竟然忘记表哥了………
女官急忙阻止道:“殿下,不可。”
宝鸾不高兴。
才回府第一天就有人对她说不,以后还怎么专横跋扈胡作非为?她可是即将成为镇国长公主的人诶!
为了不让自己出师不利,宝鸾提裙就往外面奔,女官们猛不防她跑开,惊呼着追上去。
浩浩荡荡一群人,你追我赶,画面热闹滑稽,宛若赶鸭。
宝鸾在西疆待的那几年,不但练出了胆识,还练出了腿力。毕竟随军途中,最要紧的是一双飞快的腿,被人挑下马时才能自救一命。多数时候是班哥背着她跑,但偶尔也需要她自己跟上去。
长安城的女官们再豪迈,也比不过西伐中磨砺出来的女郎。宝鸾一口气奔到大门口,面不改色气不喘,还优哉游哉地选了匹赏心悦目的骏马,
等女官们追上来,哪里还有宝鸾的人影?早就飞马绝尘而去。
女官怪卫士不拦,卫士之首语重心长:“没有陛下的命令,我们不敢拦公主。”
宝鸾来到崔府门前,还没得来及敲开大门,崔家的旧仆神色匆匆而出,形容狼狈,背着包袱好似逃难。
见到宝鸾,当即大惊,一改忧色,仿佛看见救命稻草,立马跪上来:“公主救命!”
“你这是怎么了?”宝鸾认得他,他是表哥身边的老仆。
老仆泣不成声,将崔家被抄一事告知宝鸾,又道崔玄晖被关进诏狱,生死不知。
宝鸾大惊失色,飞身上马就往永安宫奔。
风声簌簌,扑进她耳中,仿佛索命的挥刀声,她自责懊悔,恨自己竟忘了这一茬。
早该料到,以班哥的心性,他怎会放过表哥,是她自私自利,一心只顾着高兴,竟全然忘了表哥的处境。
若表哥有事,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来到丹凤门,不必出示门籍,守门的御林军自觉让出路来。宝鸾纵马驰骋直入宫道,衣袍被风鼓荡,连人带马好似飞起来一样。
紫宸殿汉白玉阶前下马,宝鸾急冲冲往里闯,被人拦下。
拦人的是宫闱局监令。此人从前寂寂无闻,因宫里发丧的事临时被调出来,鞍前马后一心表现,期盼留在紫宸殿伺候帝王。
见宝鸾闯宫,大好的机会表忠心,立马冒出头,死活拦着宝鸾不让她进去,铮铮铁骨义正言辞:“陛下正与几位大臣议事,公主还是等等吧。”
这位宦官以前管出入宫钥和舆车出行的,贵人见得多,从无机会近身。但凡他伺候过任何其中一位,便该知道眼前这一位与新皇的真实关系,可不止兄妹那么简单。
但他偏偏不知道。
贵人间公开的秘密,对于宫里的下等人而言,是遥不可及的禁忌。
宝鸾瞠目结舌,这个老宦竟然拦她!
认识班哥以来,但凡她找他,哪次不是被人欢天喜地迎进去?别说遭阻,一次冷遇都没有。
宝鸾根本想不到遭阻是因为这个宦官孤陋寡闻没有见识才敢拦她。像是被人泼一头冷水,她第一反应———是他指使的,他知道她来求情,所以不肯见她!
他才刚当上皇帝,就让她吃闭门羹。
生气,气得浑身颤抖,从来没遭受过这种待遇,说不出的无奈狂怒、苦涩辛酸、失望伤心………一瞬间大起大落,从天上跌到地上,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小可怜。
小可怜暴躁又愤怒,一边担心表哥受苦受难,一边气愤班哥让人拦她,殿前来回徘徊,越想越着急。
他不会已经杀了表哥吧?她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象表哥的惨状,愈发愧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能让表哥死………小可怜咬咬牙,两眼一闭,朝着紫宸殿门前缓缓跪下,心里想:他不见她,她就不起来。
跪得很别扭,很不情愿,心里委屈,想用眼泪淹死里面那个王八蛋。
监令惊了一下,很快平静下来。其他内侍相互看了眼,没有人出声。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就有倾轧。一个人自寻死路,何必提醒。
殿内议事已至尾声,议的是服丧守制一干事等。
太上皇留有“遗诏”,有意效仿汉文帝,在朝群臣二十七日释服,天下吏民出临三日可释服,不必遵循举哀一年的旧例。
天子同样二十七日释服,以示孝道。
服丧二十七日,已是极限。
多一日,班哥都忍不了,若举哀一年,估计他能干出偷天换日鞭尸泄愤这种事。
一年?一年都够他和小善大婚生孩子了!
因有遗诏在,事情最终定下来天子朝臣服丧二十七日,百姓服丧三日。
议事完了,大臣们告退,班哥不得停歇,继续批复各地的加急奏疏。
崔小侯爷去而复返,欲言又止,班哥以为他要求事,瞥一眼没搭理。
崔小侯爷道:“陛下,三公主在外头跪着呢。”
班哥惊愕失色,问贴身伺候的宦官:“可是真的?”
宦官伏倒:“刘监令拦下三公主,三公主不肯离去,长跪不起。”
班哥勃然震怒,问清事情始末,更是大发雷霆,一脚踢飞回话的宦官。
“自作主张的人有罪,你们这群视而不见的奴才更是罪上加罪。敢拿公主做文章,朕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即刻下令,刘监令犯上,处以绞刑。今日当值者,一个不留,全都杖毙。
班哥心急如焚往外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下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丧服,晦气得很。
好不容易做了天子,得让小善看看他龙袍加身的英姿才行。
几乎没有犹豫,立刻褪去罩在外面的丧服,露出里面的天子冕服来。重新往外而去,脚步急速。
路过窗棂,一望果然望见小善跪在殿前。
身前是厚软的茵席,身后一个凭几歪靠着,仰面发呆看着天空,神情很是忧伤。
班哥又急又心疼,脚步却慢下来。
她此时入宫,又摆出这副求人的姿态,不必说,定是为她的表哥而来。
一想到她为别的男人花心思,他心里恨得不行,
只把她狠狠搂进怀里揉搓,当着她面将她的表哥大卸八块,叫她再也不敢见异思迁!
宝鸾在心里将班哥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抬眼发现殿门边一角身影,玄衣纁裳,是天子袍服。
她立马挥开凭几,踹掉茵席,跪直身体,哀哀戚戚地抹泪,小声地抽泣起来。
班哥身体一僵,回过神已经大步跑过去。
忽然想到她此情此态是为另一个男人,面色立马黑下来,压抑住抱她亲她哄她的冲动,硬生生收回扶她的动作,停她跟前沉默不语。
宝鸾一见他这般姿态,心里刷地一下凉了。
好哇,原来不止因为表哥。他当了皇帝,翻脸不认人,摆起架子来了。
呜,狼心狗肺的坏东西!
宝鸾一把抓住他的袍角,想骂他人面兽心,结果对上班哥黑沉沉的眼,一下子就蔫了。
这人板着脸时本就很瘆人了,穿起天子冕服来更是吓人得很…………
“陛…………”
班哥不想从宝鸾口中听到那个尊称。他是天下人的陛下,却不是她的陛下。
他目光幽深:“你唤朕什么?”
宝鸾一下子懵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自称。
了不起哦,都称朕了。
“皇…………皇兄。”没出息地哽咽了,委屈得不行。
班哥听她鼻音浓重,心中一紧,情不自禁想为她拭泪,结果发现她脸上根本没有泪痕。
眼睛红润润,哼唧几声罢了。
停在半空的手很是尴尬,收回去太丢面子,干脆攫住她下巴。粉面娇嫩嫩,要哭不哭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连皱起来的两道眉毛都诱得人想亲想舔。
班哥深呼吸,控制住想吻宝鸾的欲望,手指来回抚摸她面庞,冷着脸说:“错了。”
宝鸾暗骂他有病,闷声问:“哪错了?”
“不是皇兄,而是夫君,朕的皇后。”
宝鸾立刻精神了,语气凶恶起来:“什么夫君,什么皇后,谁稀罕,让我跪这么久才肯见,谁要你做夫君,嫁猪嫁狗都不嫁你。”
刚说完,就见他眼神晦暗,一下子心痛哀伤仿佛要落泪,一下子咬牙切齿好似要杀人,吓得立马伸直手臂要他抱:“我腿疼…………”
他垂头看了她一瞬,腾地一下拦腰抱起她。
宝鸾勾着他脖子,叫唤:“你轻点,好疼好疼的,腿都要跪断了!”
他哀怨生气的神情一下子消散,低声下气:“我召御医来。”
“不要,要你替我揉,不要别人来。”万一御医来了说她没事,她还怎么拿捏他!
其实最多跪了一刻钟,严格来说根本不算跪伏。比平时的正坐还要懒散,前有茵席后有凭几,膝盖别说痛,一点感觉都没有。
更多的是羞愤,气他冷待她,气他让她等那么久,整整一刻钟呢!
忿忿不平道:“你做天子,我也出了力的。你这么变态又扭曲,还经常暗搓搓地欺负我,每次咬得我嘴巴痛身上酸,我都没有和你计较………”
又说:“在陇右和西疆时,我一直不离不弃………”
班哥忍不住提醒她:“不离不弃的那个人是我才对,你一心推开我,嫌弃我不要我…………”
宝鸾凶他:“我没有,我慧眼识珠,你不要含血喷人!”
班哥抱她到寝殿:“好小善,先让我瞧瞧膝盖。”
宝鸾掀开裙子,指着根本不存在的红印淤青控诉:“你看,都红肿青紫了,都是你不好。”
班哥低头亲亲她的膝盖,心里疼得紧,后悔罚得太轻,应该判那些奴才车裂。
“是我不好,小善受苦了。”他一点都不顾忌身上的天子冕服,在她面前跪下去,摸着她手亲:“好小善,别生气。”
宫人们早就远远打发走,殿内就他们两个人,宝鸾惊讶他说跪就跪,哪里有半点天子威仪,和在殿外时判若两人。
刚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如今是俯首称臣的俘虏。
宝鸾戳戳他:“跪给我看有什么用,方才我跪的时候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脸都丢完了。”
班哥犹豫了一会:“小善,我现在毕竟是皇帝,人前要留几分威严。”
宝鸾别过头。
班哥:“………我照你说的办便是。”大不了把当值的人再杀一批。
宝鸾吓一跳,赶紧拦住他,身后抱他:“别,我不要你跪。”
班哥转身温柔回抱她:“好小善,那你要什么,说出来,我全给你。”
宝鸾轻声细气说:“我要你放了表哥………”
话音未落,班哥猛然变色,冷戾狞笑,不怒自威:“放了他?然后成全你们?”
宝鸾明白自己终是和表哥有缘无分,无奈道:“你别为难他,我不嫁他了,你下旨解除这桩婚约吧。”
班哥等的就是这句话,心里盼了不知多久,得偿所愿却还要端架子:“真的?你不后悔?不是哭着闹着要嫁表哥吗,这就不喜欢不想要了?”
宝鸾气恼:“我都说不嫁了,你还想怎样嘛………”
班哥垂头寻她唇:“说嫁我,只嫁我。”
宝鸾闷哼两声:“再说吧。”
他等不及:“今日不说?”
宝鸾理直气壮;“今日跪了天子,腿疼着呢,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第139章
班哥说表哥参与谋反,宝鸾不信,可当他将长公主谋划宫变的证据摆到眼前时,宝鸾就不得不信了。
表哥或许无心谋逆,但长公主肯定蓄意已久。
崔家的其他人宝鸾救不了,也无能为力,但表哥是一定要救的。他那般人品,她不信他会野心篡位,若长公主逼迫,他无法大义灭亲便只能卷入漩涡。
太上皇有密旨,留长公主一条性命。虽然这道秘旨如今是否有效,得看班哥的心情。但班哥最终决定高抬贵手,放长公主和崔玄晖一马。
不为别的,就为宝鸾夜里在他耳边哭——哭腿疼,跪他跪的;哭嘴巴疼,被他亲疼的;哭身子疼,被他捏的。
哭来哭去、最后哭心里疼——被他伤的。不放表哥,就是伤她心。
班哥走到哪,宝鸾跟到哪。服丧期间不设早朝,所以宝鸾几乎十二个时辰时辰都和他贴一起。
班哥享受着宝鸾主动黏人的待遇,心里美滋滋,从未有过这种好日子,快活似神仙。面上仍不动声色。
明明早就决定赦免崔玄晖和长公主,却在宝鸾面前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
“小善,如今我是天子,得以大局为重。”
“如今你是天子,却不以我为重了。”
宝鸾誓要将胡搅蛮缠进行到底,白天跟屁虫,夜晚勤奋劳作。如此劳作了七八天后,胳膊险些伸不直,终于听到想听的。
“对外我得有个交代,他们是死罪,罪名不能改。性命可以留,但从此得隐姓埋名,永世不得踏入长安一步。”班哥揉着太阳穴,叹口气。
宝鸾大喜,搂住他亲亲:“谢谢。”
让这个小气记仇的人展现一回宽容可真不容易!
班哥正想把她搂到怀里再亲亲,手臂落空,被无情推开。
宝鸾鞋都没穿好就往外面去,迫不及待接表哥出天牢。
走出内室,离得远了,见班哥一时半会逮不住她,想了想停下来,回身叉腰,大声发泄这几天的怨气,原形毕露凶巴巴:“你趁火打劫,这些天累死我了。明天起我不往宫里来了,你自己一个人睡吧!”
说完,脚底抹油跑得飞快。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她的香气,班哥嗅嗅指尖她留下的气味,又气又无奈:“真是个小白眼狼。”
小白眼狼儿如愿以偿救回表哥,自认殚精竭虑,劳苦功高,回府倒头大睡,打算好好犒劳自己。
夜夜与狼共眠,既要拿捏他不能弄疼她,又要让他沉沦美人怀,做起来可费神啦。
以后谁要说宠妃奸后易做,哼,她第一个骂回去:易做?你试试?
狠睡狠吃一番,养足精神去看表哥。
崔府和长公主府已经充公,宝鸾接回他们后安置在自家的别院。
对外,长公主和崔玄晖仍在天牢,除了班哥派来打理这件事的心腹之外,就只有宝鸾一个人知情。
虽然不在天牢,但长公主和崔玄晖仍处在软禁监视中。宝鸾只是想救他们性命,没想过要危害班哥的皇位,所以当长公主提出让宝鸾替她往外送消息的时候,宝鸾毫不犹豫拒绝了。
长公主勃然大怒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宝鸾很伤心。
崔玄晖私下对宝鸾说:“我母亲如今这个样子已经彻底魔怔了,但凡有一丝丝机会她都会想着卷土重来。这次我们能安然无恙,保全性命,多亏小善你在外面周旋。她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里,小善的救命之恩,表哥永远铭记于心。”
又说:“是表哥对不起你,拖累了你,婚约就此作罢正合我意,我与小善。还是做表兄妹的好。”
因为结亲又悔亲的事,宝鸾对表哥始终存有几分愧疚。被长公主骂了几句,更是羞恼难当。
听表哥这么温柔的开解自己,顿时眼泪汪汪:“表哥,你想好以后怎么办了吗?”
崔玄晖沉默半晌,说:“其实我一直都想出海看看,以前没有机会,现在或许可以成行了。”
除主谋外,崔家一干人等全都判了流放,以示天子之恩。崔鸿得知妻儿未死,却不愿与妻儿同行出海,情愿同族人一同流放。
崔玄晖和长公主登船离开的那一天,宝鸾前去相送。长公主心高气傲,不愿见宝鸾。宝鸾没有强求,只见了表哥一个。
表哥再三替长公主致歉,宝鸾浑然不在意。
上次伤心,这次不会了。长公主失意至此,以后的人生一眼望到头,任她迁怒一下,也不会少块肉,就当全了这些年的姑侄之情。
只是舍不得表哥:“表哥,以后你还会回来吗?”
表哥洒脱一笑:“有生之年。”
或许是早就猜到结局,临到终了,反而一身轻松。
他潇潇然跨步而去,船楼登高,含笑看着码头上迟迟不肯离去的宝鸾,想要喊一声,嘴唇蠕动,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沉默告别,尽在不言中。
宝鸾回去后哭了一场,熟悉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怎能不叫人心伤?
哭着哭着迷迷糊糊睡着,半梦半醒中,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小妹,醒醒。”
宝鸾揉揉眼睛,目光惺忪,看清眼前这个破窗闯入的男子,竟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百里十一。
立时大惊:“你你你……你在此作甚?”
百里昭见小妹根本认不得自己,摆明就是晋王……哦,新皇,呸!李六,对,李六!李六那厮压根没有告知小妹身世。
他们李家人,全是一个德性,心眼多且坏。
百里昭又着急又气愤,捂住宝鸾嘴,让她先不要喊叫。
一觉睡醒床头多个人,而且还是半生不熟的陌生人,宝鸾吓都要吓死了,哪敢不听他的?小鸡啄米般点头,两只水汪汪的杏眼可怜兮兮望过去,盼他不要伤害她。
美人计转移注意力的同时,她一只手悄悄移到枕头里,摸出利刃。
刃风扑面而来直刺脖颈,百里昭大吃一惊,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割破皮肉。他侧身闪开,迅雷之势夺过她的匕首,免得她被误伤。
对上宝鸾的目光,见她一张娇娇玉颜梨花带雨,眼神凶狠毕露,一边瑟瑟发抖落泪,一边拿过花瓶砸他,下手狠厉,毫不含糊。
百里昭自诩一等一的高手,到了小妹面前,只能狼狈闪躲:“放下,快放下,小心碎片割破手。”
宝鸾气他是个登徒子,竟敢入室偷香窃玉,枉她对他一见如故,好吃好喝招待着,原来是个采花大盗!
气呼呼瞪他,张嘴就要放声大喊,百里昭顶着花瓶被狠砸了一下,飞身重新捂她嘴,解释:“我是你哥。”
宝鸾目光鄙夷,显然不信。
百里昭只得暂时制服她,细细告知来龙去脉,说到最后,声音哽涩:“你是我的小妹,是百里排行十二的女郎,父亲为你取名暙,为春日灿烂生机勃勃之意。”
登徒子突袭变成了亲兄认妹,曲折身世匪夷所思,宝鸾被震得神魂游离,久久未能回神。
“小妹,你怎么了?”百里昭连忙放开她。
宝鸾难以置信地凝视百里昭,表情茫然:“你真是我兄长?”
百里昭见她还能正常说话,一颗心放回去,怜爱地看着她:“除了我,你还有两个亲兄。他们和我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你。”
宝鸾瞪大眼睛,忍不住打量他,目光都要穿透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摇头:“我不信,既然早知我丢了,为何不来找?几年前皇室偷龙转凤的事告知天下,你们既有心,早该前来认亲。”
百里昭见她不信,急得直跳脚,哪还有半点清贵公子的雍容仙姿?围着宝鸾团团转,恨不得剖心掏肺:“我们一直都在寻你,除了交待山外办事的人,父亲每年都会亲自下山寻你,父亲逝世后,下山寻亲的事落在我和两位兄长身上,一年年地找,也曾寻到许多疑似你的人,每年都是失望而归。”
眼泪落下来,字字辛酸:“小妹,我对天发誓,我百里十一不对任何事上心,唯独在寻你这件事上,用了十成的心。若有半句谎话,死于非命尸骨无存,死后永世不得超生……”
宝鸾看他哭,实在可怜,情不自禁想要替他擦擦泪,又担心上当受骗,又急又慌张,忍不住跟着落泪:“你别哭……”
百里昭一抹眼泪,继续道:“小妹,我们何尝不想早日寻到你?可恨每次都有人暗中作梗阻扰我们寻亲,制造似是而非的假象。那年皇室公布六皇子身世,我们就有所怀疑,得知消息后立时遣人查探,结果李肃早有防备,他又一次骗过了我们。”
他讥讽道:“爷爷活着的时候曾评价李肃胸无点墨,可他说错了。李肃此人,有才得很,他所有的雄才大略都用来藏一个小女婴了。”
宝鸾心里乱如麻。
她盼亲人盼太久了,当他们真的出现时,她反而犹豫退缩。
此人说的话,真的可信吗?
万一他只是想骗她靠近她,以此对班哥不利呢?
宝鸾唯一能想到自己身上能让百里氏图谋的,就是班哥的帝位了。
虽然她总骂班哥不是人,脾气上来时恨不能掐死他算了。但一码归一码,她和班哥好也罢坏也罢,都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若有别人想借她害班哥……
百里昭见宝鸾眼神渐渐冷漠,不明白哪里出了错,为何小妹不肯信他呢?
难道小妹有怨,怨他来得迟了?
百里昭心如刀绞:“小妹。”
宝鸾背过身不看他:“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会,这么大的事,总得容我想一想。”
百里昭一步三回头:“小妹,我真的没有骗你,你若不信,便去问问李六,问他为何处心积虑将我骗出长安远远送走。”
班哥处理完朝务,已是月上柳枝头。
他一迈进休室,就被人扑过来。
抱个满怀,班哥眼神柔软,训斥大臣残余的戾气瞬时消失。此刻他不是铁血帝王,只是一个怀抱爱人的小郎君。
“送走你的表哥,舍得回宫了?”揉揉她的香肩,餍足埋进她的发间。
宝鸾任由他亲香。
轻轻的触碰很快转变为如饥似渴的掠夺,她越是顺从,他越是激动,根本无法自持,迷醉沉迷,低唤她名:“小善,我的小善……”
宝鸾衣裳破了,两个人滚到床笫间,趁他神魂颠倒之际,她猛地一下踢开他。
班哥吃痛,迷茫失措,有些委屈:“只是贴一贴,又不真做什么。”
咬唇望她,过份俊秀的面庞在烛光的照映下,轮廓半明半暗,显出几分妖冶。帝王气势全无,可怜巴巴一只小狼狗,控诉饲养人不肯让他吃饱:“我这样硬熬,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
宝鸾就是要趁这种混乱的时候诈他真话:“不必劳烦你苦熬,过几日我便回家去,以后你当你的天子,我做我的百里女公子,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再不相干。”
班哥面如金纸,脸色极度骇人:“谁告诉你的,百里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