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深爱母亲,很快随之而去。
虽然他和两个兄长已经走出了悲痛,但阴影仍笼罩着他们。他们从未见过小妹,可小妹已经成了他们三兄弟的执念。若是有生之年无法找到小妹,只怕死后无颜面见父母。
母亲一直耿耿于怀,至死都认为是她的错,若非当年她意气用事和父亲争吵后离家出走,也就不会被人趁虚而入夺了孩子。
可是细想想母亲又有什么错呢?怀着孩子本就情绪多变,大吵一架后气呼呼往外跑也是情理之中。
灭了族的贵族女郎,一出生就养在夫家,从小所见所闻皆在山林方寸之间,外面的天地对她几乎有着无可抵抗的诱惑。怀揣对上京繁华的向往,她去了长安。
母亲娇生惯养长大,从小到大接触的全是一颗真心,从未见识过险恶人心,纯真近乎稚子,而那些在长安做局哄骗她的人,处心积虑千方百计,她如何逃得了?
百里昭永远都忘不了,父亲抱着母亲回来那天,天阴沉沉地好似要塌下来,母亲伏在父亲怀中,六神无主,无知无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仿佛永远都流不尽。
“阿暙,阿暙呢?”她摸着瘪下去的肚子问父亲,“我的小阿暙哪去了?”
——小阿暙哪去了?
这之后,他时常听见这句话。
最初母亲日日都问,后来渐渐问得少了,到最后再也不问了。直至临终,她病糊涂了,以为自己仍是当年刚刚诞下幼女的时候,撕心裂肺地喊着——
“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母亲是带着愧疚和恨意走的。
父亲嚎啕大哭,清贵高傲的百里氏嫡长子,自此成了一个疯子。
疯了半年,阖然辞世。
百里昭打开马车内的暗格,一个神龛显出来,里面供着父亲和母亲的牌位。祠堂里摆着的是给外人看的,这里的神龛才是他们兄弟三个日日供奉的。
无论他们去哪,都会带着这樽神龛,好叫父母亲知道,他们没有一刻不在挂念小妹。
百里氏不入世,他们只能悄悄轮流外出寻找,每年如此,从未间断。
百里昭上了一炷香,将宝鸾的玉佩放到牌位前,眼角犹带泪痕,声音沙哑:“父亲,母亲,我找到小妹了。”


第134章
百里氏出山,整个长安为之沸腾。
百里十一公子的名号迅速传遍大街小巷。无论是市井酒楼还是高门府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一位真正的贵族郎君。
人人狂热,好似仙人降世,人人谈论,人人乐衷。百里十一公子身边零星半点的小事,都能让人为之疯狂。
几十年不曾现身人前的百里氏,一朝露面,光辉依旧。
长公主拜访未果反而被百里十一拒之门外,班哥听闻她竟没发脾气没告状,倒是有点意外。
这个姑姑平时装得平和宽容,实际上最是记仇,最是要面子。吃了闭门羹,却没有让人砸大门,很难不让人惊讶。
紧接着又听说崔玄晖路遇百里十一,百里十一主动邀他过府一叙。
百里十一来到长安后,从不待客,无论客人身份高低,一律不见。邀人做客还是头一回。
此事算不得什么,无非外人羡慕罢了,虽然对百里氏没有兴趣,但班哥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在意。
他是知道的,太上皇的人数月前离开长安,没多久,百里十一就出现了。他同时也知道,百里十一入城前,特意绕道去了小善住的庄子。
石小侯爷谏言,劝班哥去见一见百里十一,以示礼贤下士的风范。此话一出,立马得到大书房里所有人的一致同意。
班哥笑了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从繁忙的公务中抽出身来,命人去备马。
元小将军身为卫队之首,自然得随行。走到一半发现不对劲,这根本不是去平康坊的路,分明是要出城。
他呆头呆脑提醒班哥走错路:“殿下,我们不是去拜访百里郎君吗?”
马车帘栊微启,露出班哥那张红红的薄唇,语气平平,喜恶难辨:“我去城外另有要事,小将军不必跟随,就在此别过吧。”
元小将军一心一意坚守职责,势要护卫班哥左右,听见让他走,很是着急:“殿下,还是让我跟着吧。”
班哥不为所动:“这些日子小将军辛苦了,今日便回去好好歇息吧。”
说完不容人置喙,一摆手,另有卫士取代了元小将军的位置。一行人轻装简行,扬长而去。
出了城,卫士禀报,说元小将军跟了一会儿,城门口停住,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乖乖掉头回去了。
班哥轻哼一声。他要去见小善,自然不会让元小将军跟随。
嫌车夫慢,夺过缰绳,自己赶车,车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一边赶车,一边在心里打算。
元小将军对小善的心思,一眼既明,此人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妄想过他的小善。
小善爱慕者甚多,一个元小将军不足为奇。这个人脑袋虽然呆了点,但还算有用。既好用又没有任何威胁,自然得留下这条性命为他效忠。
不过武威郡公为儿子求的禁军统领一职,他不打算给,日后小善入主永安宫,他可不想小善有和别的男人见面的机会。
早就筹划好,登基后远远地将元小将军打发走,永安宫附近不可能让他靠近,另封他一个实职,劳苦卖命去。
未来皇后的卫队,必须清一色娘子队。公主府的那些肯定不够用,还好他另外让人训练了一千女兵。以后小善出行,就由她们护卫。
当然了,小黄门也不能近她身,去了势的男人,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他无法阻止别人臆想她,好在他可以杀了他们。
可惜宫廷缺少人手定会带来诸多麻烦,为了他的小善能够享受闲适的宫廷生活,那些小黄门只能暂时留下,至少不能将所有的小黄门都赶出宫去。
马车飞速前进,越是靠近庄子,班哥的心情越是激昂。
想小善,想得心里痛。
许多天没见她,已经迫不及待拥抱他的小善。
先吻哪里好呢?
那张小嘴红润润他最喜欢了,又软又嫩,就是娇气得很,咬一下都不让。那对玉白的小耳朵也很让人着迷,耳珠小巧一撮,噙在齿间轻轻啃磨,怎么也含不够。
班哥按住因激动而颤抖的手掌,微微喘息。
啊,他的小善,亲一下就会发颤发晕伏在他怀里恼哭的好小善,他要将她从头到脚狠狠亲一遍。
忽然前方行进的队伍停下来。卫士声音窘迫来禀:“殿下,前方的路被堵住了,过不去。”
班哥往前一看,依稀可见黑压压一团人挡在路中央,像是公主府的卫士和庄子上的农汉。人群旁有辆牛车,是贴身伺候小善的那两个侍女。
不必想也知道,此事是谁所为。小善自己肯定是不在牛车中的,派了两个侍女来盯梢,大概第一天到庄子上,就想好如何让人拦截他。
班哥手抖得更厉害,面无表情下令:“撞过去。”
他是一定要去要见到她的。一些蝼蚁就想拦住他,小善也太高看了他的善心。
真是令人感动。他忽然笑起来,小善竟认为他是个顾及他人性命的好人,真是可喜可贺。
宝鸾今天本来打算到附近的寺庙里烧香。十里外站岗的卫士突然来报,说有一行人往庄子这边来了。
车马无标识,灯笼上也没有文字。宝鸾立刻就知道这是班哥来了。
除了他还有谁会往她庄子上来却不报上姓氏表明身份的呢。
她有些不安又有些蠢蠢欲动,之前的布置总算派上用场,不枉费她早早地就准备了。
已经做好准备阻拦他,但她心里也没底,真的拦得住?
香不烧了,菩萨也不拜了,闲情逸致全都飞到天边。宝鸾坐立难安,心里骂班哥:这种时候跑出城来,他还真是闲得慌,也不怕被人钻篓子,一点都没有争大位的紧迫感!
帕子搅皱一堆,卫士一波波来报。
——“那人的车马被拦下了。”
——“那人的车马直冲人群。”
——“来人冲出重围,亮明身份,是晋王殿下。”
听到他无视人命横冲直撞,宝鸾脱口而出:“真是个禽兽!”
卫士最后来报——“晋王殿下已至……”
他动作如此迅速,宝鸾怪叫一声跳起来。左看看右瞧瞧,不知往哪里藏才好。
班哥一进门,眼前一片兵荒马乱,好似被狗追赶,她看见他就跑。
“不要过来!”她大叫,眉头微皱,鼻头红红。
班哥停下来,目光炙炙,细细将她从头到脚瞧一遍,略过了过眼瘾,才有心情开口说话:“小善,才一月不见,你就认不出我了?”
宝鸾愣住,他不按常理出牌,一上来就搅得她晕头转向。二丈摸不着脑袋,她傻乎乎张嘴就答:“你胡说,我记性好的很,怎么可能一个月不见就认不出。”
班哥尾音长长拖一声:“哦——原来你认得我,那为什么还让人拦路?”
宝鸾才不认账,她面不改色心不跳:“有人拦路吗?我怎么不知道?”
“既然你不知情,那些人定是匪徒无疑,我就替你处置了吧。”
宝鸾急忙叫道:“不要!他们都是我的人,不要伤他们性命。”
她主动丢盔卸甲,班哥趁势一把逮住她,人搂在怀中,打横抱起来:“小善,你好狠的心,竟让人拦路。”
宝鸾羊入虎口,跑是跑不掉了,但士气不能丢,握拳捶打他,扯歪他金冠玉带。
示威也是需要耗费力气的,闹得气喘吁吁,她总算停下来,拍着自己的心口说:“我这颗心好得很,你才狠心,直接撞人碾过去……”
说着说着哽咽起来,骂他:“你王八蛋!你不是人!”
班哥好笑道:“小善,他们为你卖命,不是为我卖命。”
宝鸾噎住,无法反驳只得翻来覆去骂:“你混账。”
“是是是,我混账。”班哥将她放下来,两个人滚到庭院里乘凉的紫檀卧榻上,他双手双脚勾着她,轻笑:“反正都是王八蛋混账了,那就干脆混账到底好了。”
宝鸾想掉泪,但一时半会哭不出来,下手揉红眼睛,装出泫然欲泣的模样:“你为什么总是欺负我……”
班哥贴着她脸颊小口小口地亲,爱得不行,身体太过兴奋以至微微颤抖,抱着亲着,飘飘欲仙。
无人能知他快活。
活着就是为了品尝这份滋味,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
班哥压着宝鸾,身心舒畅到了极点,他声音低沉,眼神迷离:“小善,你看你多喜欢我。”
宝鸾软绵绵地吐气:“你就是个畜生。”
班哥抚她似瀑布的乌丝:“做畜生没有什么不好。”
宝鸾飞起白眼,这人厚脸皮没有羞耻心的,骂也是白骂。
抽走他指间乌发,她云鬓半披半挽,娇慵的面庞上两团滚烫红晕,威胁他:“你赔命来——”
捞她手放上去,大义凛然,班哥道:“赔给你,多少条命都有,管够。”
宝鸾嫌弃他厚颜无耻,要踹,踹不动,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嘴里念叨那些无辜的卫士和庄稼汉。这个折了手,那个断了腿,都是他的错,伤了好多人。
她说她的,他做他的,管她说的多血淋淋,根本扫不了他的兴致,顶多叹息一声:“他们该感激我,命还在,以后终身有靠,全家吃穿不愁。”
宝鸾不说话了。
班哥知她又犯了怜悯弱者的毛病,扳过她的脸,理智冷血地说:“上位者发令,下位者听从,尊卑有度,各安天命,才是这个世间的常理。”
宝鸾半只眼睛睁开,觑他:“那你我之间,谁是上位者?谁是下位者?”
班哥舔舔她小嘴:“只要你爱我,你就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胜者。”


第135章
长安事多,一刻都离不得人。今天出城,明天就得回城,最多留一夜。
辛辛苦苦来一趟,待不到五个时辰就得走,自然要逮着她使劲爱。
全身上下亲香个遍,意犹未尽,心里越发痒。
只想将她吞进肚里,搂她爬进巫山的云雾里。
“小善……”耳鬓厮磨,班哥难耐地蹭她脖颈。
她迷糊糊哼唧两声,一副浑然出窍的模样,享受其中不知外事,哪里顾得上他。
小没良心的。他低叹了声。
时至如今,几乎没有什么能让他为难的事了———除了她。
有时候他真恨自己,心太软了。照他的意愿,早就应该让她日日臣服求饶,可是怕她哭,怕她难受,怕她抑郁寡欢,没办法,只能他宽宏大度自己煎熬了。
有句话说得好,求谁的认同,就是谁的奴隶。他们之间没有买卖,却有主人和奴隶。
宝鸾嘴肿了,尽兴完了,看清自己的样子,细白的肌肤泛着或红或紫的斑点和淤痕。哇,丑死了!
立马翻脸不认人,呜地一声哭嗷出来,指责他下嘴不知轻重,讨厌死了。
班哥黑着脸,从她手里拯救快扯断的头发,抬起被她糊了口水狠咬的手臂,腿一压,轻而易举制服她。
“睡觉。”他闭上眼睛,自己抒泄,“不睡觉就让你来。”
宝鸾一听,赶忙捂好手脚,蜷缩似乌龟,生怕他扯她过去劳作,闭眼倒头就睡。
第二天班哥赶着进城,睡不到三个时辰就起来了。宝鸾香甜梦中被人推醒,一睁眼,班哥站在床头穿戴整齐,人模人样,臭着脸喊她:“起来送我。”
宝鸾抱着被子:“不要。”翻到床里头赖床。
几番挣扎,胳膊拧不过大腿,还是被拎了起来。
她洗漱穿衣,班哥在外面吃早饭,时不时喊她两声,她不应答,他转头就用阴冷的语气鞭策侍女们尽心伺候。
可恨她的侍女们没一个有出息的,被吓得瑟瑟发抖,动作前所未有的迅速,很快将她打包好送出去。
宝鸾打着哈欠,眼睛根本睁不开。
外面天还是黑的,太阳连个影都没有,月亮半挂着。这人自己起得早也就算了,竟然还要把她拖起来。
丧心病狂,丧尽天良!
她没有心情说话,没有力气走路。说是送行,全程往他背上趴。走到哪一概不知,使劲补觉。
“醒醒,我要走了。”班哥说,“要么你也一起回城吧。”
宝鸾眼睛唰地一下睁开了,从他背上跳下去:“不用,我在这待着挺好,你快回去吧。”
班哥站着不动,修长身形如芝兰宝树。
宝鸾反思自己是不是语气太迫不及待,万一激得他叛逆心起,不肯走了又或是把她掳进城,那就糟了。
往回找补,柔柔弱弱地说:“你来了就是折磨我的,昨天……呜呜不提了,今天你更过分,都不让我睡觉,这么早非要把我叫醒来。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坏的人了。”
班哥闷哼一声。
小善昨晚说梦话,喊了好几个人的名字,就是没喊他的。
气得他当时就想把她摇醒,让她只喊他的名字。
宝鸾正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语气再委屈一点,最好说得的他愧疚心虚,落荒而逃。
忽然班哥说:“喊我一声。”
“啊?”她眨眨眼,语气疑惑:“班哥?六兄?晋王殿下?”
全喊一遍,贴心周到。
班哥俯下身,侧过右脸。意思很明显,让她亲一亲。
宝鸾磨磨蹭蹭,嫌大庭广众他好不要脸。装傻充愣,不是很想如他意。
“快点。”他恶声恶气催。
不亲这一下,大概是不会走了。宝鸾抿抿嘴,不情不愿踮起脚,往他脸上快速啵了啵。
后退抽身,却被班哥按住后脑勺,猝不及防敲开唇齿。
绵长的一个深吻。他掐掐她的小脸,笑得余味无穷:“走了。”
宝鸾冲他背影吐吐舌,看都不看一眼,脚底抹油般飞速躺回去。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班哥离开长安才一天,堆积的事务像小山般叠起,全等着他决策。
他打开最新送来的拜贴,入眼就是百里氏的家徽。
百里十一请他过府相叙。
从百里十一现身长安那天起,班哥心里就有一个猜想,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求证。现在刚好,百里十一想见他,那就去见见吧。
有些事情,总得弄清楚。
百里昭昨天见了崔玄晖,说实话,不太满意。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崔小郎这个人气度雍容文武双全,是个难得的好夫婿。可对他们百里氏而言,他还差了点。
他不求小妹荣华富贵——这些百里家都能给她,论富贵和门第,崔家给百里氏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他只求小妹快乐幸福。
快乐幸福不易,头一件要紧的便是心无旁骛。
崔玄晖喜欢小妹,但这份喜欢对他而言,份量似乎不值一提。他是个君子,却也是个俗人。有那样一位母亲,他一生注定争名逐利,汲汲营营,两难之时,他会选小妹?
不可能的。
这个人要走的路一眼就能望到头,他欣赏他,但他不愿小妹被拖累。
他打算带小妹回去认祖归宗,到时候长安的婚约自然算不得数。如果小妹对这桩婚事不是太执着的话,他更得早早地做准备了。
门房来报,晋王登门。
百里昭自己请的客人,自然得周到待客,他整理仪容,走到雅室门边迎接。
见了面,两人寒暄,互相打量。
百里昭二十几岁的年纪,却生就一双火眼金睛,一眼看穿班哥金玉外表下的深深心机。
这个人如狼似虎,绝非善辈。
班哥看百里昭,没那么多心思。从上到下扫量,看的不是他这个人,是他身上和小善相似的地方。
其实百里昭和小善并不相像,百里昭袭传父亲的相貌,小善则随了母亲的相貌。因班哥早就有所猜想,所以才看出六七分相似。
若是外人来瞧,是绝对不会把这两个人凑一起比对的。
百里昭目标明确,今日请班哥来,为的是以后光明正大带走小妹。
小妹现在的身份是皇室公主,又有镇国头衔,若让他认祖归宗,绕不开李家皇室。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晋王定是下一任天子。他们百里家和李肃的恩怨与晋王无关,所以他愿意心平气和与这位年轻的晋王谈一谈。
百里昭开诚布公,一开口将宝鸾的身世始末尽数告知。班哥始料未及,被打个措手不及。
百里昭压根就不在意对方的反应,他只管说他的:“如在下所言,小妹姓百里,日后定是要恢复身份的。”
他言辞之中,显然将百里家的女郎身份置于皇室公主之上,不然不会用恢复身份这种字眼。
班哥没心思跟他计较谁更高贵,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另一件事上。
猜想得以证实,震惊算不上,毕竟早有心理准备,最多惊讶一下就过去了。
真相摆在眼前,坦然接受便是。小善姓什么都一样,都是他的小善。
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善知道后会怎么想?
对他,她本就犹豫不定,半推半就才肯从他。要是知道李家和百里家之间有这么一段血仇旧怨,她更有理由推开他了。
班哥双拳紧握,眉头紧锁,烦闷充斥胸口。
对外物无喜无悲只为小善一人起伏的心,此刻莫名浮起一股恼怒。
太上皇真是老糊涂了,瞒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然耐不住自己跳出来。
没事找事,给他找了这么大的麻烦。班哥面色不善,看百里十一的眼神渐渐变得狠厉,暗自盘算将事情重新掩盖的可能性有多大。
“晋王殿下,想必你也不愿为曾经的旧怨大动干戈吧,我以百里氏后人的身份发誓,只要你无意与百里家为敌,百里家绝不干涉你的大位和内政。”
班哥心中戾气沉沉,语气平静得有些瘆人:“大名鼎鼎的百里氏,是要改行做乱臣贼子了吗?”
百里昭不屑地瞥一眼:“论正统,你们李家才是乱臣贼子。”
班哥:“天下李姓,已传三代。”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说得再冠冕堂皇,也脱不开一个窃字。”百里昭毫不掩饰自己的傲气,端正的身板好似青竹松柏,挥一挥衣袖,以示话不投机。
班哥眼神冷淡,黑眸慑人,全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百里公子此番寻我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些话?”
百里昭想到宝鸾,恼怒的心情稍稍平复,收起冷嘲热讽的态度,说:“还有一事,望晋王答应。”
“说吧。”
百里昭压着脾气,好声好气说:“除了恢复小妹身份外,我还有一个请求——请你解除小妹和崔家小郎的婚约。”
班哥的目光瞬时柔和起来:“百里公子认为他们两个不相配?”
百里昭直言直语:“我的小妹当配最好的。”
班哥微笑,他就是最好的。
亲切地称呼十一哥:“十一哥,既然你都提出来了,我岂有不答应的理?你放心,小善和崔家的这门婚事,绝不会成。”
整个人变得谦逊温和,小辈般的乖顺,又问:“十一哥,太上皇那边,你作何打算?”
百里昭腹诽,这个人怎么回事,一会阴一会晴的。
百里氏几十年不曾留驻长安,很多细碎的小事,尤其是一些流言蜚语,根本无从得知。
百里昭初来长安,只有他被人当话题谈论的,没有人到他面前扯闲话的,他不知道其中缘故,只认为晋王性情喜怒不定,不会往私情上想。
他对班哥说:“这种事晋王殿下最好不要知道,你不知道,尚能做孝子贤孙。百里家和李家的恩怨,迟早得有个了结。”
班哥试探着说:“太上皇身负顽疾……”没有几天好活的了。
百里昭:“一个人罪孽深重,只要他还没断气,就得血债血偿。”
班哥沉默闭嘴。
行吧,百里氏铁了心找太上皇算账,他何必拦呢。瞧瞧人家这气势,当着孙子的面就敢放话要人家里长辈好看。
换做别人,气都气死了。
班哥气定神闲和百里昭一起品茗,为自己的好修养感到欣慰。
改天定要让小善好好夸一夸,瞧他为了讨好她哥多不容易,连亲爷爷都卖了。
心底猛然一个想法冒出来———反正太上皇迟早要死。
百里家对太上皇,恨入骨髓啊。小善姓百里,父母皆因太上皇而早亡,她只会更恨。
若他先一步替小善报了仇,那他岂不是小善的恩人?
这么大的恩情,小善总不能不报吧?
到时候,她不爱他都不行。


第136章
太上皇召见百里昭,两次召见皆被拒。
第三次命人去传旨,大张旗鼓,华车羽帜,端出三顾茅庐的架势。好叫人知道,他这贤君的开明和宽容。
这第三次,百里昭没有拒绝,领了旨意,对前来传旨的老中官说:“容我稍整仪容。”
不多时,百里昭重新出现人前。
朴素的宽袍,平平无奇,除了腰间一块玉佩外,没有任何配饰。不像是去面见天子,倒像是去寻常家里人做客。
他不肯用天子派来迎人的车马和仪仗,牵一头小毛驴,自得其乐,我行我素。
老中官委婉劝说,反而被百里昭直言不讳怼回去:“此行非我所愿,看在多次登门恳求的份上我才去见一见。既然请我去见,自然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老中官不敢再噤声。
此人狂妄至极,天子也不放在眼中。若是不小心惹怒了他,恐无法交差。骑驴就骑驴吧,高兴就好。其它的也不是他一个中官能管的。
老中官赶回去向太上皇复命,那几句大逆不道的话没敢说,选太上皇爱听的说:“百里公子感念陛下天恩,自觉有愧,不敢受华车羽帜,自认毛驴才符合他身份。”
太上皇听了果然心里舒畅:“他们百里家素来心高气傲,前两次不肯来,这第三次必然是要来的。这个百里十一年纪轻轻,倒把他们百里家的臭毛病学了十足。什么骑毛驴,假清高罢了。”
老中官不敢随便应话,在旁笑着伺候。
太上皇已经好些年没穿过天子冕服,今日换下常穿的道袍,总觉得有些别扭,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朕如何?”
老中官道:“陛下威仪,可镇神佛,令人见之心生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