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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啊,我为什么要后悔?”宝鸾看他像看大傻瓜,“后悔自讨苦吃,还是后悔自己一时冲动?”
他语气明显更高兴了,但还是压抑着问:“小善,你愿意和我死一块吗?”
宝鸾忍住了才没骂出声:“你说点喜庆话。”
班哥显然没有说喜庆话的意愿,他喋喋不休地说:“以前我就想着和你生死与共,后来觉得如果我死了你活着也是好的,再后来我又意识到,我死了就看不到你了,你肯定会忘记我,所以还是生死与共最好。”
宝鸾知他说的真心话,她很早就意识到这个人的不对劲,他对她的痴迷和他的疯魔一脉相承。
“小善,你怕我了?”他连忙箍紧她的腿,柔声道:“别跳,我不比悬崖峭壁更吓人。”
宝鸾没有想跳下去,她还指望这个人多背自己一会呢。连挣扎一下装装样子都不曾,她稳稳地贴在他背上,好奇问:“那要是我先死了呢?”
他长睫微动,声音糅合了悲伤,痛苦,阴鸷,冷静以及平和的温柔,转头定目看她,眸深似海——
“我的蹀躞带上有一把利刃,它是专为你准备的,如果哪天你觉得自己要死了,就先用它割破我的喉。”
宝鸾笑笑:“那时我都要死了,哪有力气割喉。”
他遗憾地说:“那就只能我自己来了。”
宝鸾笑得更大声:“傻瓜,没力气拿刀,下毒还是有力气的啦!”腾出手摸摸他腰间的蹀躞带,上面除了匕首还挂有一个小瓷瓶,说:“原来不用我说,你已经想周全了。”
“牡丹花下死。”他颠颠她,浅笑起来。
第121章
大军凯旋之日,桃花开遍了大地。
西伐大胜,共计俘虏十万余次人。其中吐蕃皇室数千人,因皇室身份,所以未和其他人一样就地编入军籍或成为奴隶。大胜之后便是回朝献俘,祭天劳军。班哥不宜过久停留西疆,押着吐蕃皇族先行回程上路。
路上并非一帆风顺。除了几次不痛不痒的行刺之外,还有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此事和二皇子三皇子有关,说来堪称荒唐。
宝鸾一直和班哥待在一起,所以对于此事的经过很是清楚。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个部落,号称俘虏了两个皇子。以两个皇子为筹码,要求和行军大总管谈一谈。
这个部落的首领是个女人,曾经和吐蕃皇室有点关系,算得上是远房亲戚。班哥派人去刺探,二皇子三皇子果然落在这个女首领手里。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堂堂皇子,手里也不是没兵,竟然被个异族部落给俘了。
这几年此二人在西伐中给班哥添了无数麻烦,攻进吐蕃皇室那一日,他二人还在想方设法地抢功,就连回朝献俘,都想抢在班哥前头——班哥出发前他们悄悄地点了一队人,各自轻装上阵,想早一日回到长安。
若不是急功近利一时疏忽,也不会落到被人俘虏的地步。
班哥毫不掩饰讥讽之意:“许是两位哥哥被鬼迷了眼,一时走岔了路,才落到蛮人手里。”
宝鸾很少见他露出这种孩童似的顽劣神情,可见对二皇子三皇子落难他有多高兴。
二兄三兄无事生非,到处抢功劳闹事有目共睹。尤其是这次,竟然异想天开赶在班哥前头回长安,有种掩耳盗铃的滑稽。
就算提前回去又怎样呢?班哥身为西伐大军的行军大总管,他的功劳是谁也抢不去的。宝鸾其实也明白,也许二兄三兄不是没有自知之明,无非膈应人罢了。
她一向不参与他们兄弟之间的斗争,向着谁说话都不好。何况心里早有偏移——哪怕是根木头,也知谁好谁歹。
二兄三兄,虽待她好,但那是一种随时可以丢弃的好。这是他们李氏皇室的通病,只看看圣人对太子所作所为,便能知晓一二。班哥也是李氏皇室的人,他的骨子里也有这一种冷血所在。但他已经用实际向她证明,无论何时,他都不会舍弃她。
她儿时向往的那种,无需讨巧卖乖无需费力获取的关注,永远都不会被收回的关爱,随时能够得到回应的信任,似乎不再是一吹就散的薄雾。虽然这份爱过于疯狂偶尔让人无所适从,但它现在确实稳稳地落在她掌心。就算张开手掌用力抛开,它也不会飞走。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人或许是世间唯一一个,会将她的利益和他自己的永远放在一起的人。
她什么都不必做,他就偏爱她,只爱她。也许这样有些过于自信,但这是她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宝鸾已经很久没有幻想那不曾有过的亲生母亲父亲兄弟姐妹,以前偶尔还会意难平,现在快乐轻而易举,也就不再抱怨。
她对班哥说:“你该亲自见见这个人,不要让人留下话柄。”
班哥笑道:“好的,我的谋士。”
宝鸾被他打趣,也没害羞,觉得谋士二字正合适,大大方方笑问:“既是谋士,一言值千金否?”
班哥执起她的手,轻轻落下一个吻:“千金太少,当值无价。”
宝鸾笑盈盈,笔递给他:“口说无凭,写个欠条吧。”
翌日会面,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皮肤偏深的异族女人大大咧咧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和她相貌相似但略显年轻的女人。部落女首领先是简单交待一番俘虏二皇子三皇子的过程,然后将那个年轻女人推到人前,对班哥说:“要我放了您的兄弟们很简单,只要您给我的女儿留一个种。”
在场的都是班哥心腹,听了这话顿时炯炯有神。宝鸾险些没笑出来,幸灾乐祸地瞄一眼班哥。
这一路上她已见识过许许多多给班哥送美人的事。吐蕃皇帝沦为阶下囚后,更是绞尽脑汁地要将最美的那个女儿送给班哥。
刚开始她还会有些郁闷,后来看热闹看多了也没意思了,而且还有些同情那些被当礼物送的人以及那个被逼着收礼的人。任谁被当成前扑后继地往上扑的香饽饽,都会烦不胜烦的。何况他不是好女色的人,每次遇到这种事,不但得周全推辞,而且还得小心翼翼给她赔不是。
班哥的强势霸道她已经早有感悟,这个人恨不得无时无刻都拿那双眼睛盯着她,如果他无法用他自己的眼睛看着她,那他一定会派人盯着她,然后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她的所有举动,幻想是他待在她身边。
这种让人窒息的偏执,估计这辈子是改不了。每次班哥因为别人想送他女人的事,在她面前就会矮一头格外好说话。久而久之,宝鸾倒是常盼着这种事的。其实她不明白,班哥这种小心翼翼从何而来?就连圣人多年对皇后情深,枕边也时不时会有其他人。
她不能否认自己是欣喜的,其中还有几分得意。但为了让自己能松口气,她想还是有人给班哥时不时送女人吧,反正他也不会要,便宜全是她占了。
女首领对班哥说:“您是个伟大的勇士,而我的女儿是草原上最矫健的雄鹰,她不比任何男儿差。如果你们俩结合,定能生出一个太阳般所向披靡的勇士。”
女首领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班哥的视线就放到了宝鸾身上。一看她在憋笑,心里恼她不生气,又怕她生气。这种患得患失,令人更加烦躁。
班哥面色铁青,语气有些冲:“我的哥哥们也是勇士。你可以在他们中随便挑一个。我可以让你的女儿得到朝廷封赏成为王妃。”
女首领立刻问:“那她能成为您的王妃吗?”
班哥目光冰冷:“不能。”
女首领本就没抱希望,所以话题又回到原来:“您的兄弟们和您不一样,他们都是空心萝卜绣花袍,不然也不会被我抓到了。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和他们结合,只有您,征服过草原和高山的人,才是最适合她的人。请答应我的恳求吧!帝国伟大的小可汗,只要一夜,您就能救出您的兄弟们。”
她露出如狐狸一般狡猾的笑容,说:“天可汗不会喜欢对自家兄弟见死不救的人。”显然她早有后手,大概说话的这会子,二皇子三皇子沦为俘虏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
女首领看了周围一圈,目光落到宝鸾身上。宝鸾心呼不好!果然这女人冲她道:“公主殿下,我早已听闻过您的大名。您不必担心,我的女儿只求一夜。”
这下轮到班哥幸灾乐祸,他戏谑的眼神看过去。宝鸾只想看热闹,没想让这火烧到自己身上来,虽然她现在脸皮厚了不少,但还没厚到被人当众说自己和兄长有染也能淡定。
这种事,以前根本送不到她面前来,最多也就是听听。扯上她这倒是头一回。在这方面缺乏经验的宝鸾红了一会儿脸,破罐子破摔,问:“若是一夜过去怀不上呢?”
班哥正等着听她如何回应,结果等来等去等到这一句话,脸色刷地一下变黑。
女首领带着讨好的笑意,仿佛是向奴隶的主人寻求借用的那种语气笑道:“我们部落有神药,这个无需公主操心。若真是一夜春风无法结果,那只能说明我的女儿不被命运眷顾。”
宝鸾腹诽,还备了神药呢。
夜晚,宝鸾被搂得骨头都要散架,不满地挣扎起来:“你干嘛。”
班歌好似要将她揉进骨头里,咬牙切齿说:“一夜春风,嗯?”
宝鸾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惹着他,万一犯了疯病吃亏的可是她。赶紧说:“我不就是随便问问吗?没有别的意思。”
她脸上被咬一口,痛倒是不痛,但痒痒的不舒服。她可不想继续这样下去,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儿心里也有数,急忙转移他的注意力:“真有她说的那种药吗?一夜就能怀上?”
这药要是拿到长安去。肯定被贵妇人一抢而空,可是想想也知道,若真有这种药,只怕长安早有了。
她为这种小生意辗转反侧,回神之际,发现班哥两眼深沉地看着自己。她也不扰他,别开视线。忽然班哥说:“若真有这种药,确实应该想办法弄一些。”
宝鸾被他盯得毛骨悚然,脱口而出:“我困了,你回去吧。”
班哥靠过去,低沉的声音充满魅惑:“小善,你难道就不再好奇一夜春风的滋味?”
宝鸾才不往坑里跳,怪声怪气说:“多的是人想和你一夜春风呢。”说完特意哼一声。
班哥果然不说话了,禁锢的怀抱变得温柔了,轻轻咬着她的耳朵说:“小善你知道的,我只想你。”
宝鸾哼唧一声。班哥拍拍她的后背。这下子宝鸾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她就知道,每次只要在这种事情上做出不高兴的样子来,这人立马乖得像小狗。
本想多看几日热闹,看看到底最后怎样收场,没想到第二日这热闹就不翼而飞了。
二皇子三皇子被送了回来,精神颓败,狼狈不堪。大胜后被俘虏,简直是奇耻大辱。
宝鸾一时没顾上安抚两位兄长,掉头就跑去找班哥,结果发现班哥正在和昨日那个女首领的女儿说话。
她猛地有种被人当面一锤的难堪,一股火气直冲脑袋,气得浑身发抖。
班哥早就看到他,有些赌气似地假装没看到,结果一看她生气成那样,立马跑过去。
“小善,小善。”他见她好似魔怔了一样,急得手足无措,不停唤她。
宝鸾看看不远处的首领女儿,又看看班哥,不知怎么的,心里格外委屈,眼泪都要掉下来。“小善,看着我。”他声音格外柔软,生怕刺激到她。
宝鸾瞪着他,恶狠狠地,像是要剜他的肉生吃。
班哥拉着她的手,半推半就的,宝鸾被他拉着进去。首领女儿迎上来就要说话,宝鸾不理她,对班哥说:“你有话快说。我还要去看二兄三兄。”
去是不会去的。没这个心情。恨不得躲起来大哭一场,哪有功夫顾别人。
班哥对首领女儿说:“你可以走了。”
宝鸾竖着耳朵,听出了冷冰冰的意味。心想原来这个人比她还会装相。
班哥轻轻摇着她的肩膀,柔声细语:“昨夜我在哪里,你最清楚了。怎么气成这样?瞧你哭的。”有几分得意,藏得好,没敢露出来。
这个时候宝鸾已经回过神,情绪也慢慢冷静下来。这个人昨天一晚上都和自己待在一起,没有机会做别的。
她察觉到其中有所误会,想到自己刚才的样子,实在丢人。脸都要烧起来,嘟嚷:“我没气,哪哭了?”确实没有眼泪,只是气得眼眶红而已。
本来是要哭出来了,又被她狠掐一把憋回去了。
“谁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她阴阳怪气道,“听说有些男人一刻钟的功夫都不用,也算和女人共度春宵。”斜着眼睛飞他,意有所指。
班哥气噎,第一反应就是她对两人在吐蕃皇宫的那次尝试有所不满。好在理智尚存,知道她就算有所不满,也只能是抱怨不愉快,而不是嫌不够,毕竟那次是她喊停的。
那就是在军营里呆久的后果了。盯得再紧,也难防她从那些浑人那里听荤话。
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把她往这种满是男人的地方带了,西伐后百年内无需动干戈,他可长长久久地守着她。
“难得小善还对我好奇。”他憋着气,幽怨目光,看她好似看失忆病人,有心辩一辩上次的事为自己正名,又怕她不爱听,只好说:“我保证,绝对不止一刻钟,迟早你会真正知道的。”
她敏锐地问:“你怎么知道不止一刻钟?”
班哥一愣,由此明白她确实无意揶揄那次的事。但更加惊讶这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眼神落过去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
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贴心避开吐蕃皇宫的事。手掌张开,眼睛里好像有钩子一样,轻描淡写说:“因为每次我想着你的时候,一刻钟根本不够用。”
还是没忍住提了一句:“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宝鸾面色绯红,什么异族女人已经全都抛到脑后,久久地凝视他,轻声一句:“让我误会是你的错,你敢说刚刚不是故意的?”
他诚实说:“有时候我也会担心。小善,你太冷静了。”
宝鸾说:“冷静不好吗?我唯一一次不冷静,就被赶出了长安。”
班哥叹气说:“我希望可以让你不冷静。”
宝鸾笑着说:“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比寻常人聪明,只能努力比寻常人冷静了。”
班哥点点头:“是,刚刚我什么都没看到,小善才没有气得发抖。”
宝鸾撇嘴:“你再说?”
班哥眯眼,似在回味:“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样子。”
宝鸾没好气:“去你的。”
当天下午,首领女儿来告别。班哥本不必见她,想了想还是和宝鸾一起见了人。宝鸾这才知道,原来女首领已经命丧黄泉,首领的女儿成了新首领。
比起一夜春风生个筹码,直接将权力握在手里,显然更动人心。
经历这么一遭事儿,二皇子三皇子偃旗息鼓,再也折腾不起来了。历来没有哪个皇子在大战胜利后被俘虏,而且对方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班师回朝的路上被俘虏,二皇子三皇子心知自己走了一步大错棋,无法挽回。虽有人共沉沦,但到底减少不了烦恼,只能终日借酒消愁。
和二皇子三皇子的落寞不同,班哥这边春风得意。回朝那日,长安郊外,凡是数得上数的朝臣都在路边相迎,热闹喧喧。
班哥视线一掠,同他得到的线报消息一致,永安宫没有派人来。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已经不需要在意永安宫的那两位了。
绵延的人群中,分开一条道。停在最前方的,是太上皇的仪仗。
太上皇亲自郊迎三十里,长安日后局势如何,已盖棺论定。
班哥不慌不忙从銮车中牵出宝鸾,英姿飒爽,神采飞扬:“小善,到家了。”
第122章
宝鸾没有回永安宫,她回到了自己的公主府。
原本长安没有她的公主府,还没有出宫建府就被赶去凉州的公主,人都不在,有谁记得给她修建府邸?
就算长安城有那么一两个人挂记她,也没能力在朝廷西伐之时让工部腾出手来修建府邸。
当这座豪华奢侈精致的府邸摆在眼前时,她便知道,这是班哥的手笔。除了他,没人有这个心且能付诸实践。
入永安宫问安的时候,圣人特意提起她这座府邸,说工部为修这宅子忙活了半年。宝鸾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开口就是叩谢天恩。圣人意有所指,许是想借此牵出班哥的错处,许是单纯借此表示自己的关爱体贴,反正宝鸾就一个反应——感激感激,多谢多谢。
宝鸾好几年没见圣人,久别相见乍一看很惊讶,多看几眼后,还是诧异——他多了许多白发,添了许多皱纹,精神面貌也不太好,有种暮年老人踟躇的郁气。
他的身上已无皇帝二字的余威,这只是个寻常长辈了。
她有些心酸,但更多的是释然。
圣人的眼神落在宝鸾身上,慈爱的笑容有一瞬间让她错觉自己七八岁时的光景。
但其实那时也不全是好日子。
如今这慈爱的眼神里多添了一些别的意味,更令人无法动容。
圣人问她为何迟迟不回长安,又问她随军途中有什么见闻?
宝鸾说,自己不回长安是怕圣人怪罪,随军途中所闻所见,和西伐的将士们并无两样。
话说到这份上,再问也不问出什么了。想从她身上撬出一个口子,是不可能的事。
圣人欲言又止,忽然琉璃水晶帘后传出动静,一直不曾露面的皇后从帘后款款走出,容貌依旧,风度耀耀,未减半分。
她站在圣人身后,比他更像个皇帝。
皇后似笑非笑看着宝鸾说:“六皇子看重你,这很好。他这几年辛苦了,你替我们多多照顾他。”
一个看重一个很好,再来一个辛苦和照顾。这四句话,由皇后口中说出来,要说有好意,傻子都不信。
搁前几年,宝鸾若听了这样的话,不是憋得眼泪哗哗就是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所以说女郎家就该多出去走走,长长见识吹吹风雨,历经过几次生死之事,再大的事也不算事了。
宝鸾抬眸对视皇后,因皇后站着,她不得不扬长脖子,这一姿态使得她看上去更加高贵美丽。
她的皮肤不再如牛奶般白皙,高挑的身形不再如蒲柳般纤弱,当她微敛杏眼时,甚至有几分刺人的锋利。可她仍是人群中最光彩夺目的那一个。
宝鸾抑扬顿挫说:“六兄友爱,我这做妹妹的自然有福气。圣人娘娘教导得好,六兄才能取得如今的成就。他前阵子还对我说呢,父母在不远游,这几年一直在边疆,疏于为人子女的义务,如今回来长安,往后一定日日奉孝圣人娘娘膝下。”
语气是恭敬的,话也是好话,但其中意味如何,就只能听的人能体会了。
圣人和皇后目前最不想看到的人是谁?是班哥。
这个儿子已经和他们彻底撕破脸皮,估计多看几眼都能气吐血。真要日日被这个儿子献孝心,也不知道谁先呕死谁。
皇后仍是一副笑脸融融的样子,眼底已是怒气汹涌。
她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不曾被她放在眼里的女郎。四年的边疆生活,没有磨灭这份美貌和生机。过去那个永远在她面前垂眸听话的小女孩儿,已经被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浑身是刺的女郎彻底替代。
四目相接,没有畏惧,没有胆怯。仿佛她们已是可以平等相视的两个人。这份随意和镇静,更令人恼火。皇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重新退回到帘后。
宝鸾的目光随即收回,没有追看皇后去了哪。她继续和圣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话家常,仿佛皇后从未在此出现过。
出了宫,宝鸾身心舒畅。如果说进宫前她还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安,那么这趟进宫后,她就彻底放轻松了。圣人和皇后的虚张声势,以及皇后恼怒至极却还是退到帘后,恰恰证明了班哥前几日所言非虚。难怪他对她说,以后不必在意永安宫的任何人。
权力的更替往往是惊涛骇浪却又无声无息。
西伐后,太上皇和班哥的声势几乎到达顶峰。在这场棋盘上。最终只剩下祖孙两个对弈人。
班哥是太上皇一手捧起来的。而太上皇已经老了,再多的仙药,再厉害的方士,也无法挽回日薄西山的寿命。
班哥所立的是开国以来第二件件奇功。第一件奇功是太上皇当年征高丽,而这第二件比之第一件,更能称得上功在千秋。
有功自然等论赏,可他已经升无可升。再往前升,那便是皇太子。代天子祭天劳军后,班哥回城第一件事,便是去太极宫问安。
等他从宫里出来,立皇太子的风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晋王请修功德簿,严明自己不敢贪天之功,此番扫荡吐蕃,清除边疆乃太上皇高瞻远瞩,退敌有策。加上臣工们齐心协力,将士们并肩作战,才有今日这番百年内之大安。
此言一经传出,群臣交口称赞。太上皇更是满意至极,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下。他本就是对权力极为贪恋的君王,除了权力从未将别的什么放在心上。对待后宫嫔妃也好,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也好,份量还不如他库里收藏的一把弓箭。
在太上皇眼里,班哥原也如一只小猫小狗。因一只小猫小狗爆发出如雄狮猛虎般的潜力,为他所用且又知情知趣,便多了几分怜爱。可这小猫小狗让他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比对得他现在如今衰老的事实,所以又有几分幽怨。
老人最易多心多疑,尤其他还是一位霸道的君王。当他老了,这份疑心,会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只看看圣人这几年两鬓添的白发便知道了。
班哥交了兵权,又辞了封赏,落在太上皇眼里,他便变成了最贴心的孙子。
太上皇畏老也知老,所以他没再奢望像从前控制自己的亲生儿子们那样彻底掌控这个孙子。他可以做任何事,只要肯在他面前服软,那就够了。至于其它的他不在意,也在意不了多长时间。
但是当皇后有一天在他面前说起,当初和班哥调换抱养的那个公主。他想起了过去的一些旧事,神情罕见的变得诡异起来。
问皇后:“前几日封的镇国公主,是不是她?”
太上皇当然知道镇国公主封的是哪一位,这话问出来不过是个引子。果然皇后立马说:“就是她。这孩子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陛下何不见见她?说起来她也是有大功劳的人。”
太上皇道:“种树治沙随军千里,算起来确实是有几件功劳。”
皇后便立马让人去请公主,并不多留,略坐坐便走了。
等宝鸾到了太极宫,太上皇身边近身伺候的中官前来引路。
这位中官说起来也算个人物,圣人身边的元不才还得唤他一声师父。他早年随太上皇征高丽瘸了一条腿,本早该还乡养老,如今却还是稳稳掌着大太监的位置,其能力心机可见一斑。
对这这样的老狐狸,宝鸾没什么能卖弄的,本来还想打听两句,见是他来引路,话也就省了。
太上皇并不在殿中,宝鸾静坐了一会儿。见太上皇急召她却又不见她,心里渐渐沉了下来。
约过了半个时辰,中官端来一个漆盘,盘中一个青铜酒爵。传太上皇口谕:“镇国公主,于国有功,特赐酒一杯。”
宝鸾面上挂着高兴的笑容,心底已经悬若古井。她下意识觉得这酒有问题,十分不想喝,便问中官:“这酒能不能留着回去慢慢品尝。”
中官道:“赏赐之酒,不宜久留,公主还是现在喝了吧。”
确定了,这酒肯定有问题。宝鸾眼睛左右瞄了瞄,见周围没有其他人盯梢,立刻端起酒杯,用袖子挡着,一饮而尽。
幸好今天穿的是偏厚偏大的宽袖,一杯酒倒进去,倒也不会让人看出端倪来。但中官是多么精明的人,他一眼便知公主玩的什么花样。不多久,中官又端上一杯酒,请宝鸾再饮。
宝鸾再好的性子,这下也忍不下去了。
中官说:“公主放心,这酒里没毒。只要喝了这杯,往后公主便可长长久久地跟在六皇子身边,再无后患之忧。”
这酒不是毒酒却比毒酒更毒。摆到她面前来,本身便是种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