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身边给我留个位置。”
他侧入,像是哄她,嗓音低低:“为谢太太陪葬,求之不得。”
*
到天亮,贺南枝嫩而薄的眼皮没合上多久,有微暖的光落在她睫毛上。
她柔软绸滑的身子往被褥里藏,乌黑碎发早湿透了,黏在脖后不舒服,又实在是懒得动,小脸贴着枕头,安静听了一会儿浴室传来的淅淅沥沥水声。
随即,贺南枝伸手去摸索手机,想看下几点了。
刚好谢忱岸的就近在咫尺,搁在床头柜边缘,她拿了过来,不用密码就点开了。
七点整。
谢忱时还给他单方面发了十几条未读消息。
「你把骆岱小洋房搬空了???」
「老子睡一半,起来下楼喝个水,看到客厅摆着十几个不会动的雪白雕像,差点没被丢魂,蓝缨也不在,你们就是这样把我当留守儿童丢在家里?」
「谢忱岸,你今晚回不回思南公馆?!!」
……
也不知道这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谢二公子昨晚是怀着怎样惊悚的心情跟她容貌神似的残缺品雕像度过的,逐字透露出的气息里,应该不会太情绪稳定。
贺南枝已读不回,等听到浴室门开了,才伸了个懒腰坐起来。
谢忱岸昨晚都没怎么睡觉,她无论是清醒还是浅眠一会儿再醒来,睁开眼看到的都是他那双墨玉眼低垂注视着自己,让他睡,嘴上应得痛快,没十分钟又挤着她,存心要扰人清梦。
如今等他神清气爽的洗漱完,一身笔挺整洁的西装走出来。
那身姿矜贵自若,完全没了在床上偏执欲极强的禽兽劲儿。
还真是能装腔作势。
贺南枝膝盖窝没力气,使唤着他:“帮我穿衣服!”
谢忱岸去衣帽间为她挑选了一套毛绒领子的白色刺绣衣裙,衬得轮廓极清艳的脸蛋只有巴掌大小,乌锦的长发披散下时,精致得仿若是个雪做的古典洋娃娃似的。
等穿好,他拿了一瓶温热好的牛奶塞到贺南枝手中,随即将她抱下楼,塞到了车里。
“我鞋没拿。”
贺南枝从裙摆伸出嫩色的脚尖,轻轻踹了一下男人西装裤。
谢忱岸低垂眸色几秒,又转身,从善如流地迎着细碎雪花往别墅里走。
贺南枝拆了吸管,小口地喝着,正闲着无聊,便随手点开光滑如镜的显示屏。
原是想挑首歌听听。
谁知纤白的指尖上下滑动了半天,歌单里只有收藏一首。
她点开,低低传来的悲情又透着性感音色里,续上了先前被谢忱岸强行关掉的部分。
缓慢地,丝丝入耳:
That I was falling fast, falling fast
我沦陷得实在太快了
But you never noticed
可你不曾察觉我的心思
-
贺南枝怔然片刻,换了一种心境去听,感受与当初截然相反。
歌曲,还在往下播唱:
Thank God I waited
多谢上帝 我选择了等待
Thank God that I waited
是冥冥之中主的指引让我为你守候
Cause my love never faded
我的爱意不曾有半分消减
It was always you
那个人一直都是你
Yeah it was always you
是的,我的命中注定就是你
……
一曲结束,她卷翘眼睫轻垂,将音量一格格往上加,又反反复复的听。
直到玻璃窗外男人挺拔的墨色身影逐渐清晰靠近。
寒风卷着熟悉冷香而入。
贺南枝转过脸蛋,眼眸如同含水一样乌黑剔透盯住开车门的他。
谢忱岸先将鞋子给她穿上,如玉的指骨握着她脚踝肌肤稍顿,似乎察觉到她要哭的样子,偏冷玉清霜的质地的嗓音低缓溢出薄唇:“是牛奶热过了?把你烫了?”
贺南枝摇头,突然就往他怀里扑:“谢忱岸。”
这刻,她感觉尘世杂音都消失了。
只想紧紧抱住这个让人又爱到死又恨到磨牙的男人,话哽在喉咙口很久,努力压着一点儿泣音说:“这个除夕我待在贺家哪里都不去,换我等待你,等你带着聘礼上门,不许迟到,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许!”
谢忱岸摸了摸她露在毛绒衣领那张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平静无波的瞳孔蕴着极淡笑意:“南枝。”
“嗯?”
“牛奶洒我一腿了。”
“——”
贺南枝被细碎泪意沾染的睫毛格外乌黑,下意识朝他西装裤定格住几秒,发现牛奶湿迹就跟什么似的,在那昂贵黑绸的料子泛着一圈白。
谢忱岸注视着她这副软而旖旎的模样,用磁性低缓的语调询问她意思:“下午再送你回贺家,回婚房睡一会?”
没关严的车门透着冷风,与车厢内暖气对着吹,贺南枝却蓦然感觉心口很热,咬着唇,半响才慢吞吞的点了头。
*
很快迎来了除夕夜。
每一年贺家老宅都很热闹,要像往常那般,贺南枝身为家中金枝玉叶,规矩不改,肯定得陪那些德高望重的老祖宗们听一场又一场老掉牙的戏。
然后在数着压岁钱和满满一屋的新年礼物中度过。
今年她反而悠闲了下来,坐在走廊摇椅上,像个猫儿似的喝着奶,看着母亲和管家佣人们忙着布置老宅,挂着喜庆的红。而父亲这边,原定元宵节和谢家把宴请宾客和聘礼的事宜提上日程,结果除夕夜刚过,谢忱岸就表示想大年初二就定下来。
“左右也就十来天。”顾青雾葱白纤指端着杯茶喝一口,又递给丈夫,略微皱起眉说:“他还怕夜长梦多,婚事黄了不成?”
贺睢沉就着抿了口,润过茶水的嗓音温淡动听:“大年初二也是个黄道吉日,比元宵节那日更吉。”
“哥哥。”
“青雾,当年我娶你的心情也亦如他这般,一日过的如一万年,十日在旁人眼里转瞬即逝,在我眼里,不见你,度日如年。”
珠帘门外的笑声未停,顾青雾看着他那双含笑眼,很轻易就被说服了。
初二的清晨。
宅院外天光初亮,便被鞭炮声和各种喜庆的喧闹声吵醒。
贺南枝脸贴着枕头,习惯想赖床一会,却忽然想起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瞬间就从熏着香的蓬松被子里坐起,门外恰好老管家也来提醒她。
说是谢家和宾客都陆陆续续登门了——
贺南枝清软慵懒的声音启唇问:“谢忱岸来了吗?”
“姑爷五点天未亮,第一个敲开了老宅的门。”
老管家和蔼的嗓音透着笑意,让坐在床幔内的贺南枝略脸红,本来他突然把下聘的日期提前,就害得她在家中走到哪儿,都会引来一记隐晦含笑的目光了。
如今怕是,又给贺家的春节添了个津津乐道的话题。
贺南枝不敢再赖床,掀开被子赶紧起来洗漱。
她该穿什么,母亲早就亲自挑选放在了衣架上,一身正红色改良的旗袍长裙,开叉位置极低,纤腰勾描的弧度很美,只若隐若现着脚踝肌肤。
贺南枝精心打扮好后,又拿起梳妆台上的玉镯往纤细腕间戴上,打开紧闭的房门时,不经意发出清而脆的仙音。
沿路,穿过长长的暖廊,无论是碰到宾客还是贺家的人,皆是会对她说一句恭喜。
贺南枝越是往大堂里走,心脏就砰砰砰的跳得很厉害,她有几日没见谢忱岸了,都是从母亲口中得知他的行为,距离上次联系,还是除夕夜互相道了一句晚安。
正迎着细碎的雪花,刚踏进门。
入目的是不少熟悉面孔的长辈都已经在场,父亲和谢伯伯落座在主位交谈甚欢,而左侧一旁,有个德高望重的祖爷爷戴着老花镜,正站在沉香木案桌前,欣赏着摊开的正红色婚书。
半步远的距离,她看到谢忱岸像极了古画描绘的矜雅清冷的世家贵公子,只不过穿的是颜色极正式的纯黑西装,正神色严谨地亲手研墨。
许是气氛,顷刻间寂静到没有声响。
他有预感,抬眸朝她准确无误地望了过来。
下秒。
谢忱岸当众,温润如玉的手朝她伸来:“南枝,到我身边来。”
贺南枝略有羞意,在家中,还是守着规矩,先安安静静地看向了父亲。
得到贺睢沉的首肯。
她也心知订婚的礼数流程已经走了差不多,踩着细细的高跟鞋朝谢忱岸快步走去,行走间裙摆摇曳,随着逐渐接近,呼吸间除了熟悉的雪问香气息外,还有淡淡墨香的味道。
透过天窗自然的璀璨日光,婚书上那句:
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先一步映在了她清透的眼底,字迹熟悉,是谢忱岸亲笔写下的。
失神看了片刻,还是一旁贺氏族里的堂婶笑着提醒她:“南枝,谢家这聘礼备了十几年,算是泗城豪门百年来的独一份,签下字后,不能反悔了哦。”
很明显调侃,满座宾客都笑了。
贺南枝却一脸真诚地看向谢忱岸俊美的面容,话更像是对他保证的:“我才不会反悔呢。”
谢忱岸这人越是重要场合,举止投足就越挑剔不出瑕疵。
他动作从容且优雅,已经将墨研磨好,沾了毛笔尖,又慢条斯理地递给她。
婚书上,此证下方有留白。
贺南枝屏息接过,纤细腕间的玉镯发出悦耳细音,轻轻往下落笔,清香的墨迹衬她肤色极白,随即,又自然地递回给了身边俊美的男人。
轮到谢忱岸,他墨玉眼的视线落在墨迹未干的贺南枝三个字上,迟迟没动静。
“你不会后悔,不想给我聘礼了吧?”贺南枝被调侃,也要拉个垫背的一起。
谢忱岸垂目看向她,淡声道:“怕写错名字,想想。”
“——”贺南枝假装耳朵聋掉了,没听到。
随即,他先在婚书上,行云流水地添了一段:
予予以情,君动于心。
结为连理,共与伉俪。
随即,被日光衬托下俊美到近乎昳丽的面容神色沉静,落下名字,字迹力透纸背:
谢忱岸。
正红色的婚书上,两个名字如烙印一起,清晰又契合,再也不会被抹去。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后续小鲤儿回归昆曲团和婚后甜蜜日常会放在番外写,以及会有谢忱岸视角的回忆暗恋篇。
番外继续日更不变,明天见。
本章掉落红包。
*
注:
歌曲来自于:《ROSS AND RACHEL》,前文第25章 有伏笔,可以一起观看。
婚书内容:
“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予予以情,君动于心。
结为连理,共与伉俪。”——皆来自百度证婚词。
第67章 (不识世间所有人面孔,也识...)
天光刚亮,谢家已经准备祭祖。
贺南枝是在婚书上签字画押的,名分已定,新春初四自然是得跟着谢忱岸一起参加这种家族每二年祭拜的活动,祠堂早年间迁过,如今落在于泗城界外青城山上的一处风水宝地里。
用谢忱时大逆不道的话来说:“我爸不希望跟谢家个别祖宗骨灰挨的太近。”
上一辈的恩怨仇杀,往往到了这辈,都极为讳莫如深。
加长版私家豪车平稳地行驶在弯弯绕绕山路上,玻璃窗外两侧的高树枝头积雪。
贺南枝一路都睁着清透漂亮的眼眸打量着景色,过会儿,又看向身旁这位顶着那张矜贵性冷淡的面容男人,左耳正戴着蓝牙耳机,膝盖放着笔记本开电话会议。
一路上,他都在日理万机忙着公事。
反倒是坐在二排的谢忱时懒散扯了扯原本整洁的领带,锋利的眼尾一扬,带笑地瞥了过来:“你现在骂他,肯定听不到。”
“真假的?”贺南枝薄软脊背贴着椅背,侧过极清艳的脸蛋,跟他嘀咕着悄悄话:“你试一试?”
谢忱时说试过了,某回祭祖他突发奇想要跟谢忱岸互换个身份,戏耍下祭祖的那群老头,谁知念了一路,等到山上,谢忱岸取下耳机,当着父亲的面,态度反常温和的问他在车里说了什么?
贺南枝红唇微张,正想说:
有没有可能,你哥哥是压根不想搭理你这种二岁小孩的幼稚行为????
这时,谢忱岸忽而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淡淡掠过她,还停留半秒。
贺南枝生怕他,又要阴阳怪气她跟谢忱时聊得挺愉快。
转瞬的功夫就坐直了身子,假装若无其事,指尖又闲不住似的,去偷窥谢忱岸如雪中冷玉的侧脸,垂目时,根根分明的长睫形成一道浓墨的弧度,从骨相来看,可以是说过分精致到了失了人气的地步。
正瞧着出神。
不知不觉车子也开进了山顶。
隔着车窗遥遥望去,道路旁边停驶着数十辆低调的私家豪车,祠堂的旁边有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寺庙,下去前,谢忱时随口跟她说:“那庙里有颗歪脖子财神树,很灵验。”
贺南枝漂亮的眼眸都亮了下,不过她没忘记紧跟着自己的未婚夫才是正事。
谢家的长辈们已经在内堂久坐,一进去,数道视线都齐齐朝他们望来,往年,大家也不常碰面,在重要场合下都要细细打量一番这对双生子,以免祭祖上香的时候把人给能混了。
今年倒是简单,贺南枝充当了回挂件,她挽着的那位,才是谢氏长子。
等谢忱岸冷淡严谨地走到父亲身边站好,开始论资排辈地进行仪式时候,谢忱时懒散地靠在柱子前,姿态活生生像个感到厌倦的贵公子,垂着的指间夹着根未点燃的香。
“很受罪吧?我跟你说这些老头,老眼昏花还特别固执——”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他真是百无禁忌。
贺南枝端着一身清冷古典的名媛气质, 唇角弯起就没下来过, 就算跟他低声窃语,也是抬指摸了摸鼻尖,假装不习惯闻空气中浓郁的焚香气味,才不经意间般启唇:“你干嘛对长辈恶意这么大?”
谢忱时修长指骨捻着香,跟她不避讳地说:“你当他们就是认错人这么傻逼么?有一年谢忱岸独自在内堂祭拜时单手插香,毫无平时装出那副对祖先敬畏模样,刚好被他们看到,结果跑到我父亲面前告状,谢忱岸事后都承认了,这几个老头非得说那人是我!”
谢忱岸的坦然承认,在那群老顽固眼里就是为了替弟弟顶罪?
谢忱时生性善嫉又记仇,蒙受如此大冤屈,且能怀恨在心?
贺南枝清了清嗓子,强忍着在这般严肃场合里不适合谈笑,又语气平静地问:“那最后呢?”
“他们投票决定要罚我跪祠堂,你那品行高洁,出了名爱护弟弟的未婚夫为此力排众议,为我争取到了跪一晚变成跪到凌晨五点。”
贺南枝心底浅算了下,少跪了一个小时?
“你真跪?”
“戒尺摆在头顶,换你不跪?”
沉默了秒,她毫无原则可言说:“谢忱岸以前也没少给你背黑锅,跪一跪养下性子也挺好的。”
谢忱时在经过情书反转风波以及看着小青梅变小嫂子一系列打击后,暴躁沉郁的内心已经学会要接受贺南枝开始叛变他们谋财害命组合的至高无上情谊,不再一碗水端平去偏袒谢忱岸了。
他眼尾微挑,示意贺南枝去看位于左侧握着拐杖那位:“就他带的头,不过我也没有让他好过。”
贺南枝清透带了点讶异的眼眸盯着他:“你不会去揍他孙子吧?”
谢忱时一身正义凛然:“欺负弱小孩童是我能干的事么?”
贺南枝睫下视线,默默地从他那张线条凌厉而漂亮的脸移开,不评价。
而谢忱时分享了个小秘密给她:“我跪祠堂半夜的时候,找到了他爷爷的牌位,在后面画了个老王八。”
“——”
贺南枝仿若幻听般,又猛地看向他嚣张至极的嘴脸。
谢忱时还吊儿郎当地,补充了一句:“留下了你品行高洁的未婚夫名字。”
“谢忱。”话还没少完,贺南枝就被前方谢忱岸唤了一声。
反应略微迟钝了下,他清冽的眉心也跟着折起:“南枝?”
有几道隐晦地视线打量而来,贺南枝不好跟谢忱时扯什么,保持招牌式微笑,轻步朝前走过去。
轮到她奉香了。
谢忱岸站在黑沉木案桌前,修长挺拔的身形被香火烟雾缥缈间笼罩着,雪光从天窗照映进来,他举止肃静而雅致地点燃了根香,没让她碰明火,完全想象不出年少时单手插香那副不敬祖宗的狂妄模样。
贺南枝抬起纤细的手乖巧地接过,又看到谢忱岸重新陪她一起奉香。
并且神色自若地跟祖先提起,谢忱时这两年没有前来祭拜,只因换了个地方修身养性去了,如今懂事了不少……
贺南枝游神地听着,忍不住抬眸,视线看向那排排祖宗牌位。
想找出,是哪个倒霉祖爷爷的牌位被谢忱时恶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