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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没电的我没得到任何预告,直到我目击程嵘眼里赤裸裸的受伤,他红着眼的模样像极了落单的狼,惶惶不安,又狠厉搏命。
他掀翻了桌椅,拽着我出去,被我甩开手也只是梗着脖子,红着眼问:“你会跟我去留学的,对吧?你告诉我你没有骗我,你没有联合他们骗我——”
有人扒在机房门边指指点点,有人嘀嘀咕咕问“班对”怎么了,有人说丁小澄是不是骗感情。各类猜测几乎把我形容成“现代版陈世美”,但这些舆论的杀
伤力都不及程嵘惊惶倔强还带着恨的眼神。
那眼神叫我于心有愧。
程嵘上来拽我的手,见我躲闪时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卸下自己的背包,掏出材料给我看:“你都拿到offer了,我们都计划好了……”
一眼扫过去,原来我哄骗他时做的“留学愿望清单”写了一个B6小本子那么多,原来他都老老实实对每个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做了“攻略”。
嗓子眼里的酸楚叠加酸楚,声带生了锈,我张了嘴却发不出声。他待我一贯这样柔软,我怎么敢横刀相向?
我抓着他手臂,深深吸气,沉淀了汹涌的泪意,安抚他说:“嘘,程小嵘,我们都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们也是为了你好,先好好接受治疗,好吗?”
程嵘霎时间变了脸,执拗地说:“我没病!我已经好了——”
“你要我挨个指着这里的人问你他们分别是谁吗?你明明是背下来的,你明明是在欺骗我们!”
程嵘在国外待的这段时间里,程爷爷找了国外的心理医生给他做了评测。结果的确如廖老师猜测的那样,程嵘将自己囿于安全点,并且不愿意改变。
那时我才肯定,我这么做没错。
他是聪明的,不然也没法将一切瞒得天衣无缝,三四年不出丁点纰漏。可他的缜密和聪明都用在对付心理医生上,用来维持他自以为自在的安全感上。
我并不是没问过,建议廖老师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不一定要用欺骗他的方式来达到目的。廖老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说:“我都分不清他什么时候是真诚
的,什么时候是存心欺骗。开诚布公,难保他不会为了保住安全点而改变态度。”
就像此刻,他太聪明了,立刻明白我的态度,立刻明白我们的意图,转为哀兵政策,央求说:“我会配合治疗的,你陪我一起不行吗?我保证配合治疗,只
要你出国盯着我,我一定配合,我什么都配合。你去把志愿改了,我们一起……”
我摇头,他截住了话头。
“程小嵘,你乖一点。就算没有你这个事,我出国也挺吃力。不出国也没关系,我们高一高二不也分开过……”
程嵘眉眼间蓄满了伤心,忽地转为怨怼,但语气已经平缓了:“这不一样。丁小澄,这次跟那次不一样。”
我错以为他终于冷静,终于能接受。
程嵘开口,字字句句全是诛心之言,他说:“这次是背叛。你说过你永远不会背叛我,永远不对我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出国?”
“我……”
这不算背叛,这不是背叛!
我得解释的,我得辩驳,可强行让他认同我的观念,把这一切不以“背叛”记名又能怎样?无论问我多少次,我也不能跟他出国。
一个垂垂老矣的老爷子拄着拐杖哀求我,说:我不能让孙子就这样过一辈子,他该有出息,有大作为的!他得接受治疗,必须接受治疗。
我能拒绝谁?我能答应谁?谁非要把选择权交给我,让我来充当绝世恶人?
“丁小澄——”
他还叫我的名字,声声泣血,撕扯着我心肺。
原来歌词写“会呼吸的痛”不是骗人的,我快要喘不上气,我快要难受致死了。他还一字一顿地说话,喊着我的名字:“丁小澄,我计划那些无非是想跟你
一起。那里有我亲手编织的‘家’,你不要,那就丢掉。但你想清楚了,你丢的不是‘家’,是我的心。”
第十三章 我终于失去了你
热,闷热。
焦灼感从皮肤蔓延到心脏,每个毛孔都被热流灼烧,我躲在窗帘后,盯着楼下的程嵘。
放完狠话之后又幡然悔悟,他如同找不着家的狗,褴褛又可怜,蹲守在我们家并没有树荫的小区空地里。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很,他维持着仰着脖子看我窗户
的姿势已经很久了。
执拗得像个得不到回应就耍赖不走的孩子。
太不像电视剧了。明天是程爷爷给他下的死限,明天一早他就得去机场,但走之前他还想打包带走点什么——比如我。
手机屏幕亮了又黑,未接来电显示几十个,全是程嵘打来的。
在未接来电从两位数跳到三位数之前,我接通了电话。
“丁小澄,我最后一次问你,过了今天我再也不会跟你说这句话,你跟不跟我走?”
说这话时他反而低下了头,只让我看到他的头顶。
我舔了舔干燥的唇,违心话说得撕心裂肺。我说:“我从前听过一个笑话,养猫的人突然之间养了狗,诧异地说你们狗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我说:“程嵘,你别跟条狗一样,死赖着不放行不行?”
那话说完没多久,电话被他挂了。我看着他把那些攻略撕碎,纸片撒了一地。白纸在烈日下不依不饶地反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然后,他走了。那天没下雨,太阳毒得很,我却觉得他蹲着的那块地面是湿的——也许哭过了。
再然后,一阵心悸引得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抬头看看停止运作的空调,总算明白梦中的我为什么会觉得闷热。
停电了。
我抓起手机,才凌晨四点。社交软件提醒说语音通话已结束,时长半小时。
我用了半小时给张晚晴平静地描述我的经历——去了程嵘的公司面试,见到了功成名就的前男友,而后……我省略了自己的慌张,没说我是如何跌跌撞撞地
从那栋写字楼离开的,再用无所谓的语气调侃,但我知道不一样了。
我预感会梦到程嵘,将十六年往事回溯再回溯。
高中毕业之后我没再见过程嵘,只是零星从朋友那儿听到他的消息,从他大半年发一条的动态里咂摸他的情况……
语音通话时,张晚晴问过我是不是还没放下,我还记得我回答时的语气,调侃、玩味,总之没露出什么真心。我说:走了宝了,悔不当初呀。
大约是我演技炉火纯青,让她卸下心房毫无顾忌地跟我说同学会上发生的事:程嵘在国外大放异彩,程嵘在同学会上谈笑风生,程嵘跟温渺重新建交……甚
至那个面试我的香奈儿人事小姐姐是使用了神秘化妆术的何甜甜。
“啊,这样,那真是苦心孤诣、用情至深,竟然跟到国外去了。”我只能发表这样干涩又置身事外的见解,仿佛我是当年那个故事里的旁观者,而非罪魁祸
首。
“你不会怪我没跟你说吧?都是温渺他……”
我轻轻一哂,说:“当初三令五申不让你们提程嵘的人也是我,有什么好怪的?”
“你当初要是……”张晚晴欲言又止。
哪有什么当初呢,哪怕是现在也未必有下文。
周末颓废了两天,星期一一早就有公司打电话叫我去面试。聊完之后我感觉各项条件都挺好,简直是久旱逢甘霖一样救急。
“那你为什么不去?”张晚晴道。
出了写字楼我就给张晚晴打电话,让张老师给支支招。张晚晴如今在东雅初中部当音乐老师,一周就几节课,余下时间开音乐培训班。
我支支吾吾:“这不是因为新公司跟程嵘的公司在同一栋写字楼吗?”
“怎么,你觉得你们还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一句话让我沉默。
我想过的。但现实是我们差距太大了,我花了四年读完本科,程嵘花同样的时间修完了硕士学位,并且创业成功小有资本——让我觉得这才是程嵘真实的样
子,不囿于安全点,不被我奇奇怪怪的麻烦困扰,这才对得起他“天才”的称号。
只是与我格格不入。
我磕磕巴巴:“怎么可能,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这不是怕他找我麻烦吗?”
张晚晴再度一针见血地点明真相:“找麻烦怎么了,你现在还有钱吃饭吗?”
我将就着为五斗米折腰,勉为其难地回答说去试试。其实我能感觉到心里那点蠢蠢欲动的小火苗——我不怕他找我麻烦,怕的是他不找我麻烦。
带着自己那点小绮念,我回复人事说明天就能入职,却没想到我入职后整整一个月也没能遇上程嵘。
在大堂里排队等电梯,我百无聊赖地数着墙上的公司铭牌,辉嵘智能科技有限公司——55楼。
“叮”一声响,我被人潮裹挟着进了电梯,一下被人挤到最里端。到了二十多层,人终于走了大半,我眼尖地看着再往上只有32楼亮着,赶紧按电梯键——
恰好和另一只手撞上,而后我按下“53”,他按下“55”。
55?
我扭着脖子,视线对上之时正好听见那人说的话。
他说:“丁小澄,真的是你。”
“啊?啊。”
程嵘穿着修身西装,领带花色很好看,也不知道是谁给他挑的。他脸上的笑容得体又不热切,仿佛只是跟一个老同学寒暄。他说:“上次是场误会,甜甜她
不是有心的。你找到工作了吧?我之前那段时间比较忙,也没来得及跟你留个联络方式——”
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个人,藏着眼底的贪婪,又慌得心惊肉跳。我不知道程爷爷满意了没有,他如今帅气俊朗、十分健谈、学业优秀,还亲手打造自己
的事业——这应当是大有作为了吧?
我近乎自虐地想,我做的那一切应当是值回票价了。
“丁小澄?”
电梯提示声替我开口:“53楼到了。”
我风风火火地往外冲,嘴里说:“都在同一栋写字楼,有机会再给你,我今天要迟到了,先走了。”
迟到是真话,有机会是假话。
临下班时突降暴雨,我完成策划案,忙里偷闲地给张晚晴发消息:“我打算辞职。”
张晚晴回:“你疯了?”
我把聊天框里的字改了又删,最终回复说:“有家4A广告公司叫我去面试,我去聊过了,感觉那边发展比这边好。”理由说得多冠冕堂皇,连自己都要信了
。
张晚晴没再回消息,我看了眼时间,关电脑下班。
瓢泼大雨,写字楼台阶之外的水都暴涨,出租车拦不到,打车软件繁忙。我索性放弃抵抗,塞上耳机听歌。
我盯着手机发呆,屏幕倏地亮起。与张晚晴消息同时抵达的,还有一只手——那只手扯走了我的耳机。
张晚晴发来消息,说:“真不是因为程嵘?”
程嵘抓着我的耳机,说:“猜到你没带伞。走吧,我送你。”
那场暴雨打得我心里稀里哗啦,我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眼跟前明眸闪烁的程嵘,最终还是无法压下那点小念头。
暴雨冲刷着玻璃,雨刮器忙坏了也无济于事,车厢里只有我和他。
雨刮器自顾自地发出声响,让我想起白沙洲经历特大洪涝灾害的那年。王叔把我们带回洲上,雨刮器也是这样任性,我执意要回家确认家人安全。程嵘却把
我压在后头,说他替我去。
有时想想,觉得两小无猜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我截止到目前的人生都跟他息息相关——下暴雨想到他,烈日想到他,游乐园是他,童年记忆还是他。
我透过后视镜偷看他,臆想他还是他,我还是我,中间没有失去那四年,让我们还是我们。
可惜现实不如诗。
如今的他还是眉目俊朗的模样,嘴角温和地勾起,跟从前冷漠孤僻的样子全然不同,宛若新生。
程嵘问:“上次同学聚会,你怎么没来?”他甚至明晰该如何礼貌而不失尴尬地攀谈。
我随便找个理由,听着就是借口。程嵘眼角眉梢都带着温和,不追问也不点破,只说:“这周六我组局,请大家吃吃玩玩,能赏光来玩玩吗?”
我心念一动,倏地记起礼拜六是他生日。
“就是几个老同学,不过也可能会有我几个朋友,你不介意吧?”
他说得好像我已经答应了一样,虽然我的确动了心。
车子稳稳停在我住处的楼下,雨刮器还在制造声音,他拉完手刹顺势靠近,手搭在我的座椅靠背上:“我回国后的第一个生日,你可不能缺席。”
心跳忽地加快,我抬眼看他,他脸上的温和谦逊精致又服帖,看着如同他二十多年一直如此。
可他的确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没有故事,他只是郑重地邀请一个同学。
我讷讷开口,说:“好。”
辉腾在雨雾中隐去,大雨把台阶都打湿。我站在湿漉漉的门廊下看着程嵘离去的方向,觉得这时要是配首歌那一定是《梦一场》。
生日呢,总不好空着手去。
我打电话跟手工制陶店的老板约了时间,第二天一下班就赶过去。
老板算是朋友了,开店四年多,我便在他家做了四年陶。工作日没什么生意,老板跟在我后头看我玩泥巴,道:“你这是打算做个花樽?”
我应了声是。
大二那年有男孩子默默追我,送了一份对学生来说有些小贵的礼物。我既不想欠人家的,又不想让他误会我对他有意思,便送了份等价的零食——价值不变
,却一点意义也没有,吃完就没了。
对程嵘,我没打算这样。
我打算做个花樽,插上花,一同送去。礼物赏心悦目便可,谁也不知道真正的礼物是花樽而不是花。
坯子有了雏形,又经我细细打磨勾勒,交给老板让他烧制时,老板叹了一声:“大巧若拙,大气,完美。考虑卖吗?”
我笑着拒绝了,说:“这是送人的礼物,那人小气得很,只喜欢独一份的东西。”
“那看来他对你很重要了。”
重要吗?我愣了片刻,或许是重要的,但现在重不重要也不重要了,也……没有资格了。就像这花樽一样,受人赞美,被人喜爱,这样即便不是我的,也不
影响它的美。
我真心实意地这样认为。
我摸不清程嵘为什么叫我去他的生日宴会,但平心而论我是想去的。
地点在星城人很爱光顾的酒楼,报了名字,服务员直接把我引去二楼的宴会厅。宴会厅不大,是个封闭式的大包厢。进门有三四张圆桌,两侧配有自动麻将
机、KTV和休息室。吃饭娱乐一体,让人来了就不必转场。我抵达时宴会厅已经填满了,打麻将的、唱歌的,热热闹闹。
捧着花樽进来,还被人误会我是送花的工作人员。我仔细看那人的脸,实在无法和昔日哪个同学对上号。幸好顾妄过来解了围,我才知道今天来的不仅仅有
程嵘的同学和朋友,还有他的下属。
顾妄拉着我坐下,挑了挑下巴,言语不屑:“他排场可大着呢!”
我恍若未闻,拿起茶壶给自己斟杯茶,问:“你要不要?”
顾妄一哂,道:“谁来这儿喝茶?”见我不加入他的嘲讽阵营,又问,“这花是你买的?”
我没解释,也没否认。
据张晚晴的小道消息,顾妄和周安妮处于分分合合的麻烦期,所以也无法责怪他今晚的喋喋不休与愤世嫉俗。
我抿一口茶,暗自搜寻程嵘的身影,环顾一遍,发现今天来的同学不少是当时和我们一起去过游乐场的。那之后的日子像个节点,程嵘的治疗效果越来越好
,我却不太想与人交流。
顾妄还跟当年一样咋咋呼呼:“还是你对他好,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
程嵘不知是发现了我,还是来找顾妄寒暄,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压着我的椅背倾身,道:“谁都像你似的,把我当冤大头?本来就是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顾妄你怎么好意思空着手?”
呛完顾妄,程嵘捧着花樽细看,称赞说:“好看,是自己插的吗?”
喝茶的间隙,我抽空回答他:“我哪有那审美呢,淘宝买的。”
说不好他脸上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他偏头睨着我,害我以为他要和以前一样发少爷脾气,计较我对他不上心。
但他只是短暂地看了看我,说:“谢谢。”
顾妄挑拨离间:“说不定是批发的,都没超过五十块。”
“礼轻情意重。”程嵘嘴上说得诚恳,却叫来服务员把花樽收进休息室里,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他抽开椅子坐在我身边,随意地问:“温渺在国外来不了,张晚晴怎么也没来?”
那年高考,温渺的成绩甚至够不上大专录取线,但意外开花让他卖出几首歌,得了音乐制作人赏识,收他做徒弟。后来他摇身一变真成了音乐人,自己发过
歌,当了幕后制作人,没来也是因为在国外帮人录制专辑。
至于张晚晴,按她的话说是看不得我自欺欺人。
我却不觉得我在欺骗自己。
我笑了笑解释:“她忙呢,带的小朋友要去参加比赛了……”
“她能忙得过程总吗?”啤酒肚微凸的李姓同学端着酒杯介入话题,明明大学毕业没一年,他却老气横秋。
少年长大了,如同白纸沾上各种颜色。如果不是今天,我大概见识不到这样的一面——从前书生意气的少年,如今把溜须拍马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程嵘还
能跟他言笑晏晏。
我借故离开了几分钟,去趟洗手间的工夫回来,我的位置早已被人占了,大家簇拥着程嵘,仿佛……不对,他本来也是今天的主角。
从前他哪会是人群焦点?哪怕具有做焦点的实力,他也默不作声,心安理得地窝在角落。
这一晚上他在三张圆桌之间来回走动,哪边也不冷落,哪边也有话说。听他说留学故事,说外国生活,被人起哄后还说了堵着他表白的金发碧眼的姑娘……
顾妄喝大了,潮红从脸蔓延到脖子,打着酒嗝问:“人家花四年做完一件事,你做完好几件,你这个脑子怎么长的?”
此时的程嵘也喝得兴起,西装外套早脱了,衬衣扣子解开几颗,从微敞着的衣领能看到他隆起的胸膛。他把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后,端着酒杯,斯文有礼又意
气风发,眉眼间全是少年得志的恣意,道:“四年算什么?如果前十几年我不是在玩,现在都不是搞网络开发,而是搞火箭研发了。”
我附和着众人哄笑,他这模样自负到极致也没人能说他的不是。
陈胜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陈胜要是籍籍无名这话能让人笑掉大牙,可他成事了,自当成为后世典范。程嵘风头强劲,公司气势如虹,他把牛皮吹上天,也
有真让牛皮上天的底气。
于喧闹的环境中走神,我看着程嵘思绪飘远。如果我没和他缠绕十来年,我与他的关系也会像今晚这样吧?他风光无限,我庸庸碌碌,唯一的交集是当过几
年邻居,做过几年同学。
大家再一次举杯共饮,我错拿了谁的白酒,一口饮下,酒液像火一般从喉咙一直灼烧到心肺,呛得我眼泪也出来了。
醉便醉了吧,我清醒了四年,谁还能不让我醉呢?
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有人打起麻将,有人拿着话筒唱歌,聊天的人通通聚拢到一桌。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在打趣,拉着程嵘,说让他跟我前缘再续。
有人哈哈大笑,调侃说:“丁小澄现在后悔了吧?当初你把程嵘甩了时,那叫一个冷漠无情,如今人家身家丰厚,后悔分手了吧?”
程嵘被人推搡着,坐在我身边。我知道自己喝大了,尽量不让自己说胡话,听见这人开口,酒气冲上头顶,甩手道:“这话你就说错了,什么叫分手?”我
托着下巴转头看程嵘,问,“我们成功牵手了吗?”
我眼里的两个程嵘同时呆住,我还以为信号出错了呢,又问:“男朋友……的灯牌,我也没给你戴上呀,怎么能叫在一起了呢?”
满座的醉猫都不觉得空调开大了,冷气从程嵘的方向往我这儿吹,我哆嗦一下,还瞎咧咧地说:“儿女情长算什么?跟程总今天的巨大成就比起来,当年那
些都是小风小浪,说起来我那也是在帮助程总成长啊!”
醉话,当不得真。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不对,不对,我真的喝大了。我怎么能有这样不要脸的居功自傲的时候?
可是程嵘笑了,他的气息打在我耳朵上,他与我对视。我脑子里的CPU过热,接受信息,却又无法分析处理,还当他是真高兴了。
他说:“是,多亏了你。”
程嵘出国后,我一直被新的心理医生勒令不得跟他联系。他们把问题说得严峻,我没什么理由不相信。
第三年时,张晚晴问我,真的没有试图联系程嵘吗?
我当时回答得特别自信,说:“心理医生说他情况良好,很快就能解除禁令了,到时候他会联系我的。”
禁令解除时程爷爷特意给我打了电话,我却怯了。我以为程小嵘是全天下最黏我的哈巴狗,可等了三个月又三个月,一年过去了,连一条群发的拜年短信都
没等来。
谁也不知道我曾偷偷找过一次廖老师,她说当程嵘彻底打开自己,愿意与世界接触,他会逐渐被从前没注意到的事物和人吸引。
也就是说,那时他突然发现丁小澄也不是一块香饽饽,这也不足为奇。
生日会的高潮是意外来客突袭,那时我都快撑不住,脑袋快要跌到程嵘的胳膊上。来客挎着爱马仕包包,婷婷袅袅地走到圆桌前,程嵘突然变了脸,道:“
甜甜,你怎么来了?”
何甜甜环顾一圈,而后盯着我。原谅我不懂礼貌没跟她对视,实在是有三个何甜甜我不知到底该看谁。
何甜甜似笑非笑,说:“我不来怎么知道你们今晚高潮迭起,你跟丁小澄要死灰复燃?”
别的我没弄懂,这句话我听清了,连带着我不怎么清醒的脑子一起僵硬了。
程嵘离开前,我听从廖老师的指令,把事情做得要多决绝有多决绝。以至于毕业后还流传着我的事迹,说我是令人发指的东雅中学第一人渣。
今晚不是没人明里暗里说起当年的纠葛,只是在座的大老爷们儿居多,谁也没把话说得像何甜甜那样透彻,让我当众被人刮了脸皮,叫人看笑话。
程嵘半真半假地跟何甜甜对呛,说她现在还不是程太太,没资格管那么宽。宴会厅里狼嚎鬼叫,哄闹声一阵接着一阵。
我撑着酒桌站起来,说声抱歉,得先走了。大家忙着谈论新的“热点”,我颤颤巍巍离开时,竟然没引起谁的注意。
打算去趟洗手间再走,出来时我鬼使神差地进了一墙之隔的休息室。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听着隔壁传来的声响,我感觉心脏被人浇了一瓶过期陈醋,又辛
又麻。
听人说,粉丝追逐偶像时,看到偶像成功了,自己也会喜极而泣感同身受,我以为我差不多也是如此。
走马灯一样回溯程嵘的一切,一遍又一遍描摹他的容颜——这不就是我想要看到的吗?这不就是程爷爷期望的吗?八面玲珑,学业出色,事业有成……程嵘
,他不就该活成这样吗?
可我怎么就难受了呢?
“原来你没走?”
我不敢支起身子,借着休息室里的昏暗抹掉眼角的水迹,说:“缓一缓,一会儿就走了。”
程嵘眉头蹙起,坐到我身边,伸手想探我额头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