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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太
祖年间,南山书院的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用的乃是同一套试卷,哪怕世家子弟有家势之便,最后出来成绩,谁优谁劣,一目了然,就是朝中世家高官要提拔自家子侄,总也要先遮掩几年,要面子上过得去,再行调动。可是等到世宗年间,朝中世家高官便拿一套狗屁不通的道理,说服世宗换了政策,自那以后,南山书院的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考试用的成了两套不同的试卷,出来的成绩更无从比起,世家高官要提拔自己的子侄,不必再顾及成绩,连遮掩几年、先放子侄到地方小官上历练都不必,直接就可以提拔放到朝中提前空出来的好位置上。
如今新君开恩科,又用了太
祖的老办法,要南山书院的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用一套试卷。
看似公平之下,如范辙、董甘这等世家子弟,却仍是有旁人接触不到的法门,提前做好了准备。
诚然私通考题之事,不宜声张,纵然是世家子弟也难以得知考卷全貌,但是像范辙、董甘这样,提前拿到了部分考点的,待到考出来的时候,比真实水平提高两等,不算什么。
此时董甘与范辙作了约定,相视一笑,彼此恭维了几句。
其实像董甘、范辙这样的,还算是世家子弟中比较上进的,不上进的那等只是在书院中混上几年,等时机到了由家中长辈安排到名头好听的闲职上度日便是。
与或闲适或私下“进步”的世家子弟不同,书院中的寒门子弟、尤其是刚从地方上来到建业的寒门子弟,却是个个挑灯夜读,恨不能在考前榨干自己的所有能量,生怕自己错过了这个大机会。
其中甚至有人因为过份勤奋与紧张而病倒。
张彬与胡辛等人从病倒的同窗房中走出来,却见来往的学生都避着这同窗的房门。
其中有一学子不解,道:“王兄不过是头痛,又不会过了病气给他们——他们躲着做什么?”这是属于一味读书,不太通人情世故的。
胡辛解释道:“他们不是怕过了病气,而是怕过了‘晦气’。”
对于寒门学子来说,太过紧张于这次考试的机会,与考试无关的一切事情,都要排到对考试的考量之后。
张彬轻轻一叹,道:“回房温书吧。”
他们没有任何额外的途径,在建业举目无亲,不认识任何弘文馆的出题人,甚至连弘文馆的门朝哪边开都不清楚。
他们所能倚仗的,唯有自己手中的笔与脑中的知识。
二月初二,龙抬头,正是恩科考试日。
五百多名考生鱼贯而入弘文馆,分作十四个考场,只上午考一场,便算结束。
由右相萧负雪与少府李思清为巡查的主考官,每个考场各有监考三名。
大考结束,考生又鱼贯而出,神色却等等不同、精彩纷呈。
董甘与范辙出来一碰面,见对方一脸颓丧,跌足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次的考卷,非但跟他们家中的出题官所圈的内容毫无关系,可以说跟历年的考试也全不相同。
题目的形式完全不同,考的内容也完全不同。
从第一道题目到最后一道题目,竟然全是问永平新政的!
董甘与范辙准备好的优美辞藻,屁用没有。
两人看到对方的颓丧之色,便知交换题目彼此都没弄鬼,真正弄鬼的人乃是当今皇帝!
穆明珠在这次恩科之前,对于这次取士的目的就想得很清楚。
与梁国还有一场迫在眉睫的大战,对大周来说,当务之急是鼓励农业生产、培养善战之风,至于承平岁月所用的文人,完全可以等到大战过后再慢慢来。
她现在急需的,乃是能够切实推行新政的人才。
这次恩科的好处,就在于是第一次。
她改变考试的惯例,让学子们全无防备,如此若能脱颖而出的,必然是平时对新政便多有关注、而且有深入思考的学子。
这才是大周最需要的人才。
而对于平时考试中的不平等现象,穆明珠很早之前便留意到了,只是世家积弊如此,若要一朝肃清,却也不易。
她其实也有些犹豫——这样改变考试内容,对于寒窗苦读的学子是否公平?
可是等到她看到弘文馆那批所谓的饱学之士呈上来的备选题目,便立时下定了决心。
大周风雅的人已经太多了,现在需要的是实干之人。
于是这次**目,便上演了瞒天过海的精彩故事。
考试过后,地方上来的寒门学子便被“礼送”出了南山书院。
考试过后,参与考试的世家子弟怨声载道、颇有被愚弄之感,对这些地方上来的寒门学子意见越来越大,在矛盾激化之前,书院管理者上书,恳请恢复书院正常的秩序,既然考试已过,便可以请地方上来的寒门学子另择宿处。
而穆明珠之所以会批准这一则请求,乃是因为她要用的既然是实干之人,与其舒舒服服住在书院中等放榜,不如让他们到建业的大街小巷去看看,体验一番真正的世情百态。
这其中也包括,体验一番穷人的生活。
这些地方上来的寒门子弟,虽然多数在家中衣食无缺,但行囊中的几两碎银子,在建业城中真算不得什么。
建业是繁华,繁华之所自然有其私下的脏污。
这些原本闭门读书的学子不懂,最重要的考试过后,大部分都松了劲儿,在建业城中欢庆放纵。
其中有在秦楼楚馆花光了身上盘缠的,有误入赌坊赔光了最后一文铜板的,也有像胡辛这样——哪怕什么都不曾做,只等着放榜的这段日子住在逆旅,付着茶水饭菜,眼看着已经欠了店主人三日费用。
朝廷取士,又是新君恩科,格外谨慎,要到三月才放榜。
胡辛数了数剩下的日子,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踱步下楼,笑脸迎向神色冷淡的店主人,道:“我出去访友,行囊都在房中,劳您费神看一眼。”
他话虽然这么说,其实是表明他没有欠费潜逃的意思,东西都还在房间里呢。
店主人擦着柜台,眼皮也不太抬一下,只一扬搭在肩上的毛巾表示听到了。
胡辛走出旅店来,脸上的笑容便散了,挂出愁容来——日子还长,怎么赚些花费呢?若是去寻同窗,张彬怕是比他还要更穷些。
好在这日是个晴天,虽然春寒料峭,但正午的暖阳照在背上,仍是暖烘烘的。
胡辛走在建业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见路边有卖各色吃食的,街口也有算命写字的——只是半响不见一个来客。
他想了一想,反其道而行,转身出城,往济慈寺而去。
来了建业一趟,总不能没去过济慈寺。
况且他想过了,若果真要赚钱,在路边摆摊赚一文半文的,何如往达官显贵所在的地方,碰上一个赏他一两碎银,便尽可对付接下来的饭食了。
胡辛出了城,他不赶时间,慢慢沿着通往济慈寺的大路走去,凭着亲和力,路上搭了半程免费的驴车,然后下来又走,直走到背上汗出、脚踝发酸,这才算是到了。
山门下守兵森严,胡辛看了也觉胆寒,站在一旁观察,见那守兵盘问了几句、便放了前面一个锦衣男子上去,想着自己这么远走来了,总要碰碰运气,便也上前,主动笑道:“两位官爷,这冷天还守山门,真不容易。”
那最前面的两名守兵见他会说话,倒是露出一丝笑影来,上下打量他一眼,道:“入寺上香的?”
胡辛笑道:“是。”
其中一名守兵道:“一炷香十两银子,你拿得出来?”他的目光直白,落在胡辛半旧灰色的棉衣和一路走来满是灰尘的布鞋上。
另一名守兵道:“咱们也是职责所在,要么你亮出银子,咱们便放你过去。要么你等过了十五这日再来,今日寺中人多,不能放你上去了。”
胡辛一愣,他来得不巧,今日却是十五,来济慈寺上香的贵人多。
他自然难与守兵相争,低头一叹,建业繁华,穷人在此却不易,便是拜佛也要先摸摸看身上有没有十两银子。
胡辛便要转身离开,想着在周边看看山景也是好的——只未知今日晚膳在哪里。
“这位郎君的香,我代他出了。”忽然,一道温润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隐约有几分熟悉。
那两名守兵早已让出路来。
胡辛愕然回首,却见素色锦衣的郎君从他身边走过。
孟非白微微一笑,道:“那日建业城外,风雨破庙曾相见,用勤兄可是忘记了?”
他竟然还记得胡辛的字。
胡辛又惊又喜,忙跟上来,笑道:“这真是——万万没想到,能与郎君再相见。敢问郎君怎生称呼?”
孟非白道:“在下姓孟。”
胡辛很有分寸,没有再追问,笑道:“多谢孟兄!”又问那日的乞儿,便攀谈起来。
入寺之后,孟非白果然依言赠了一炷香给胡辛。
胡辛倒是不扭捏,大大方方接了。
上过香后,孟非白谦和道:“在下于寺中定了一桌素膳,无人相伴,亦是寂寞,不知用勤兄可愿赏光?”
胡辛本就腹中饥渴,还在担忧晚膳何在,闻言知晓这位孟兄是看穿了他的窘迫,黑脸微红,笑道:“这还有什么赏光不赏光?孟兄可别折煞我了。”
于是两人往禅房用膳,原本跟随孟非白的四名扈从守在门外。
孟非白饮食有节,只吃到七分饱便停下来,望向窗外的树影,眉宇间隐有轻愁。
胡辛却是饿坏了,风卷残云般扫荡一空,搁下饭碗,一面斟茶一面等着对面的人开口。他极会看形势,已看出这孟兄颇有家财,对方帮他,也许只是因为心善,但若是另有所图,接下来自会开口。
“用勤兄可要添饭?”孟非白又道。
胡辛压下饱嗝,摇头笑道:“不必,不必,我着实饱了。”
孟非白便一笑起身,道:“我与旁人还有约,用勤兄请自便。”
胡辛微微一愣,跟着起身,见孟非白转身便要出门,不禁问道:“这……孟兄便走了吗?”
孟非白行到门边,闻言回首,似是想起什么,道:“白虎,取一封银子来。”
外面守着的扈从中,便有一人入内,俯身往案上搁了一枚锦袋又退下。
孟非白目视胡辛,似是看穿他窘迫,微微一笑,道:“这是谢礼。”
“谢礼?”胡辛已经懵掉了。
孟非白道:“谢用勤兄陪在下用膳。”
胡辛忙抓起锦袋追上去,连声道:“这……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我总不能平白拿孟兄的银子……”他举着那沉甸甸的锦袋,苦恼道:“我能为孟兄做点什么呢?”
孟非白含笑道:“你莫要多想。我帮你,其实并非帮你。”
胡辛愣愣道:“那是帮谁?”
孟非白唇角微翘,道:“帮我等下要见的……”他顿了顿,笑意渐盛,“好朋友。”
大周新君穆明珠。
第222章
胡辛从禅院中出来之后,才发现济慈寺中原本摩肩接踵的人流已经消失,他从正院走到寺门处,竟是除他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香客。
寺中的僧人井然有序地洒扫布置,院中宝鼎燃了新香,院中青砖一丝尘土不见,像是在等待什么极重要的客人。
胡辛心中嘀咕,揣紧了怀中那一封银子,匆匆出了寺门,站在山顶一望,眼见林间树头已是金乌西坠、暮色将临。他站在高处,低头一望,便看到沿山路蜿蜒而上的两队守兵。他跟兵打交道的经历并不美好,如今又身怀“巨资”,难免小心,想了一想,快步下了几阶,趁着寺门处的僧人不备,一闪身躲到林中,想要从小径下山,不愿再受守兵盘问。
他身形瘦长,又有意避人,从林间小径快步而下,竟是不曾给守兵察觉。
将至山脚时,胡辛眼看着石阶上的守兵多了起来,而且个个披甲,比之前所见精悍。
山脚小径与石阶的距离颇近,胡辛恐怕给那些守兵察觉,便矮身蹲在林间,透过树叶的缝隙望去,想等着众守兵上山之后,再行下山。只是这样一来,今夜怕是赶不及回城了,也不知旅店主人是否会把他的行囊扔到街上。怀中揣着这一封银子,若在城外,也得找个妥当地方安歇。他脑海中转着这些现实琐碎的小事儿,望着那些守兵,同时也在想——不知是哪家的高官来礼佛,这样大的排场。
不知从哪一刻起,石阶上的重重守兵尽皆肃然,千百人列队,却是一声咳喘不闻。
透过林叶与守兵的缝隙,胡辛借着暗淡的天光,只隐约望见似乎是一驾马车停在了石阶入口处。
马车停下,也几乎没有声音,拉车的马更不曾嘶鸣。
立时有守兵持火把迎上去。
火光映照下,胡辛只看到了那下车之人的一片裙角。
那样的朱红色泽,是他生平仅见之纯粹浓烈。
朱砂贵重,价比金箔。
天下还有何人能用这样正的红色?
胡辛压着呼吸,透过叶片的缝隙,看那人走在列队的守卫之间,拾级而上,朱红的裙裾犹如被白云遮蔽的太阳,步步登高,终至于遥望不见。
守兵迅速分作两拨,一队跟随而上,一队仍在原地。
胡辛至此才透出一口气来,不敢久留,更不敢叫守兵察觉,矮身挪远十数步,顾不得藤蔓荆棘,匆忙下山,最后从后山矮墙翻出之时,险些摔个屁股墩。
他不是那等死读书的学生,头脑灵活,也通世情。
他离开济慈寺的时候,寺中已经没有旁的香客。唯一还留在寺中的,便是好心留他吃饭的那位孟兄。他能留到这个时辰才离开,大约也是因为孟兄的缘故,寺中无人来催促。而孟兄说他等下要见一位好朋友……
如果那位孟兄的好朋友不是寺中的僧侣,那唯一的可能便是方才上山的那一位。
呼天子为好友,这孟兄是何等人物?
胡辛想到那位孟兄非是为了帮他,而是为了帮好友的话,忍不住又开始猜测自己恩科的成绩。
猜高了怕失望,猜低了却又难过。
胡辛索性歇了心思——哪怕此次不中,有今日这番见闻,也算不虚这一趟建业之行了。
胡辛猜的不错,日暮后上山礼佛的人正是当今天子穆明珠。
穆明珠不预打扰十五上香的游客,特意选在日暮休寺之后,尽量减少帝王出行带来的影响。
今日过后,孟非白即将离开建业。
她与孟非白当初在扬州大明寺相交,如今送别选在济慈寺更有意义。
济慈寺禅院中,等待穆明珠的不只有孟非白,还有他那位精通养马的友人乌遂。
孟非白家中产业巨大,来往通商少不了要用骡马。
乌遂与孟家乃是三代的交情了。他是个矮小精悍的老头,打扮不像汉人,花白的胡须扎成一节一节的,一直垂到腰间。
穆明珠一见乌遂便笑了,道:“老先生胡子打理得漂亮,有这份耐心与恒心,难怪能把马养好。”
凡是蓄长须者,没有人不喜欢被夸赞胡须。
乌遂一笑眼睛都眯起来,忙见礼道:“草民乌遂,见过陛下。非白说要介绍一笔大生意给草民,草民可没想到是来见陛下。今日一见,陛下不但年轻,见识还高。”他翘了个大拇指,笑道:“草民服气。”
三人便在这种乐融融的氛围中坐下来。
穆明珠细问乌遂养马之事,又探查他的诉求。
乌遂笑道:“草民打从七八岁养马,一辈子都跟马过的。如今主要在益州,也赶着马群顺沫水而上,到党项境内吃草。党项的水草肥美,马儿吃了长得壮。旁的事情不敢说,但养马草民有信心。只要草料够得上,草民三年能给陛下养出十万匹骏马来。”
“十万匹,怕是不太够。”穆明珠含笑道,盯着乌遂。
乌遂搓手笑道:“那草民一个人便不好主事了,得叫底下儿孙都帮忙才成。”
穆明珠会意,笑问他有几个儿孙,又道:“只管放开手去做,你的儿孙成器,太仆寺里现养着的闲人都可以轰走了。”
乌遂忙谢恩。
乌遂已是老头,又是养马出身,自己并没有什么仕途上的诉求。但为人父母,总是希望儿女能更进一步。他愿意为朝廷养马出力,同时也希望儿孙能借此机会出人头地,走上朝堂。
一时乌遂退下,禅房内只剩了穆明珠与孟非白二人。
穆明珠笑道:“你这位老朋友,倒是精乖。”
孟非白微笑道:“只负责养马的人,可以憨直。但他还要卖马,若不伶俐些,怎么谈生意?”
乌遂若不精明,又如何能与孟氏稳固住三代的交易。
“言之有理。”穆明珠笑着点头,看了孟非白一眼。
孟非白也是成功的商贾,按道理来说更应该伶俐精明,但不知为何,他身上却有一种出世的恬淡之感,如檀香醇厚,又似清茶芳香。
“上次离间计不成,折损了你手上不少要员吧?”穆明珠低声道。
离别在即,此时所谈的都是顶级重要之事。
在穆明珠继位之初,梁国大军南下,大周曾想要离间梁国皇帝拓跋弘毅与其大将吐谷浑雄。
只是梁国皇帝拓跋弘毅也不是吃素的,知道轻重取舍,不管他究竟信不信,至少表面上他斩杀了那几名散布流言的官员,仍是坚定支持大将吐谷浑雄。
孟非白平静道:“自赵太后去后,梁国皇帝早已看那几名官员不顺眼,上次不过借故除去,并非只为流言一事。”他垂了睫毛,掩下思量,那几名梁国官员,当初听命于赵太后,与他来往,知道的事情也多,留下去终是祸患,如今人死万事消,倒也干净利落。
穆明珠点一点头,又道:“离间计一旦成功,付出小,获益却极大。梁国皇帝上次没有入套,是因为咱们选择的方向不对。”
两军对垒,梁国皇帝清楚这时候大将有多么重要,便很容易察觉这是离间计。
如果在梁国皇帝并无防备的角度下手呢?
穆明珠望着孟非白,慢悠悠道:“梁国皇帝的后宫,你可了解?”
孟非白眸光一闪,面露了然之色。
梁国乃是北地游牧民族所建,国家顶层的贵族其实是当初联合起来的二十多个部族。其中鲜卑拓跋氏最为强大,做了皇帝。底下的二十多个部族,却未必事事听令。
拓跋弘毅要只靠本部族的能力,压制其余二十多个部族,是不可能的。他用的是古老而有效的办法,拉一派打一派。
他拉的乃是妻族独孤部,打的乃是母族赵太后一系。
两年前,他毒杀赵太后,成功拿下了原本属于赵太后的势力,与此同时,妻族独孤部的势力却也在膨胀。
如今情形转换,他又需要另扶一派,来压制过份膨胀的独孤部。
拓跋弘毅的选择是立贵妃,扶持了贺兰部。
如今在梁国后宫,皇后独孤氏无子,贵妃贺兰氏却已诞下皇子。
凡是内部有纷争的地方,便是对手的机会所在。
穆明珠轻声道:“正如当初梁国赵太后贿赂世宗妃嫔的家人……”乃至于出现了穆勇这等国公叛国的奇闻,“梁国皇帝的后宫,亦是佳丽众多。”
孟非白缓缓点头,道:“不妨一试。”
华灯初上,夜色悠长,禅房中的对话还在继续。
济慈寺后院的演武堂前,几十枚火把映得院落白昼一般,寺中年轻的僧人列队赤膊而立,一套拳法打完,又换棍法。
演武堂正门前,左将军齐云盯着操练中的僧人,眼睛如鹰隼之利,同样的套路之下,谁的动作更准确、更有力度,他都一目了然。
齐云开始穿梭于众僧之中,不断挑选,最终将众武僧分作了上中下三等。
上等几十人将随他离开,中等的几百人则有守兵交接,至于下等的仍是留在寺中。
“将军,那我呢?”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追在齐云身后。
他没有被分类。
齐云回头看他一眼,沉声道:“你还太小。”
“我不小了。”那小和尚叫道:“我其实已经十五了!将军看我长得矮小,其实是因为我从前吃不饱,没长个子……”
齐云黑眸一闪,道:“济慈寺中吃不饱?”
那小和尚一噎,犹豫道:“我原是山下的乞儿,半个月前刚入寺的……”
旁边的大和尚也为他佐证。
齐云回身,正经看他两眼,若是入寺半个月便学会了拳法与棍法,倒是有几分天赋了。
那小和尚见将军回身打量他,立时大喜,忙叫道:“将军带我走吧!我还会翻跟头!竖着翻、横着翻、连着翻!”他说着就要给齐云演示,大约都是他从前乞讨时的花活。
齐云摆手止住,问道:“你从前做乞儿吃不饱,如今才入佛寺,衣暖饭饱,为何要走?”
那小和尚倒也坦率,道:“从前肚子饿的时候,只想着吃饱了便好。如今吃饱了,却又想像将军手下的兵一样,穿锃亮的靴子,披闪亮的铠甲,才算没有白活!”
他这番话一点都不“高大上”,无疑是很糟糕的申请词。
做保家卫国的士兵,可并不是“穿锃亮的靴子,披闪亮的铠甲”那么简单。
齐云不可能跟他解释这些,语言也是苍白的。
他抬眸四顾,随手指了院中最高的那棵松树,道:“看到那棵松树了吗?”
小和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你若是爬到那树顶,敢从上面跳下来。我便带你走。”
那棵松树足有两人半高,那小和尚身手灵活又瘦小,爬上去是没问题的,但若是跳下来,怕是要摔断腿。
小和尚望着那松树,一时愣住。
齐云本就是要他知难而退,见他发愣,便转身要走,谁知走出两步,却听身后僧人惊呼,循声望去,见那小和尚竟真跑到那松树下开始攀爬。
火把映亮的夜色中,那小和尚宛如一只小松鼠,抱着树干便往上爬,片刻之间便到了最顶端的枝丫处。
这里距离地面几乎有两丈高。
他低头一看地面,便觉眼晕腿软,当下不敢再看,双臂抓着横枝,靠臂力把自己慢慢放下去,缩短脚底与地面之间的距离。
高大的松树顶上,一个小和尚颤巍巍吊在横枝上,看得众人屏息,生怕惊扰了他,一不小心便送了他性命。
那小和尚眼一闭,心一横,想着了不起便是摔伤了瘸几日,从前跟别的乞儿打架又不是没受过伤。
“将军!我跳了!”小和尚闭着眼睛大叫一声,便松了手。
他急速下坠,不由得睁开眼睛,耳听得风声猎猎,衡量着与地面的位置,做好了屈膝缓冲的准备——饶是如此,这样的高度下来,膝盖能给到的缓冲是很有限的。
眼见这小和尚要摔落在地,众皆骇然。
小和尚也咬牙等着吃痛,谁知落到半途,忽觉腰间一股力道托来,叫他半空中转了两个圈,卸去了下坠的力道,最终竟是平平稳稳、双足着地落下。
他迷迷瞪瞪抬眼看去,就见那英挺俊美的将军正横腕收刀。
那方才托住他腰身的,正是将军未出鞘的长刀。
“将军,我跳了。”小和尚惊魂甫定,却是坚持又道,这次声音小了很多,有几分小心翼翼,不知将军是否会带他走。
齐云看着小和尚,这人有搏命的勇气,哪怕只是出于对华服锦袍的向往追求,却也可用。
“你叫什么名字?”齐云沉声问道。
小和尚大喜,忙道:“寺里师父给我起的名字,叫心慧!”他很机灵,立时跑上前来,跟在齐云身边。
齐云信守诺言,果然带他离开。
因夜色已深,穆明珠不愿夜开城门、惊扰皇城,便宿在寺中。
她与孟非白长谈半宿,待孟非白往别院睡下后,却因为方才的谈话,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想象,一时难以睡下,见窗外月色却好,便踱步而出。
此时齐云已从演武堂回来,正走到禅院外。
穆明珠听到外面动静,一看是他来了,便笑道:“正巧,我睡不着,一起走走吧。”
因佛寺庄严,她与齐云只是并肩而行,不曾牵手。
穆明珠是信步而走,不知不觉中转入一处熟悉的院落。
院内腊梅吐香,空寂无人,禅院门窗上有木板卸去后留下的钉子痕迹。
这是怀空大师的故居。
穆明珠脚下一顿,仍是走了进去,随口问起齐云选拔武僧的情况。
齐云一一答了。
穆明珠思量着道:“体魄要练,思想也要重视起来。”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佛家劝人向善是好的,但若是太务虚太谦和,梁国的兵可不会讲什么唾面自干的道理。
“武僧,也得讲究忠勇,要悍不畏死,也要有家国大义。”穆明珠一双眼睛灵活明亮,轻轻一笑,道:“我得写信给虚云,叫他把和尚们学的经文改一改。”
齐云原本只是安静听着,闻言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穆明珠回头瞪他,凶巴巴道:“你笑我?”
齐云含笑道:“不敬天,不畏佛,陛下果真非同寻常。”
他喜欢她胆大肆意、敢想敢做的样子。
第223章
三月初三,春光明媚,恩科放榜。
按照皇帝的命令,取中的学子名单会张贴在皇宫正门左侧的墙上。
这也是众学子能光明正大来到宫门前的机会。
一大早,胡辛便寻了张彬与几位同窗的好友,一同往宫门外去等待放榜。
这时候还没有什么传信报喜的流程,众学子要么自己前往、要么由家人或家仆去查看。
寒门学子都自己挤着来看放榜,而像董甘、范辙那样的世家子弟,早已经在看到题目的时候就已经对这次考试放弃了一半,如今只要家仆前来代看。
放榜之后的庆祝活动,是皇帝安排的一场春日宴。
当然这是后话,要被取中的学子才能参与了。
五百多名学子参与的恩科,按照成绩分作四等。
硕大的皇榜,贴了整整三大页。
揭榜的宫人深谙吊人胃口之道,从最后一页慢慢揭晓。
胡辛这段日子来,因得了孟非白的资助,不但自己吃得饱有力气,还能接济同窗,此时与几名同窗一同挤到了第一列,伸长了脖子从最后一名看上去。
“有我!有我!”其中一名同窗忽然欣喜若狂叫嚷起来。
他在丁等五十六人之中,虽是最后一等,却到底是取中了。
人群中不时有惊呼声响起,只是意义各不相同,有的是只要取中了便喜不自胜,有的却是为只在第四等惋惜。
丁等五十六人看完,却没有胡辛、张彬等人的名字。
那名被取中的同窗便安慰道:“以远木兄、用勤兄之高才,怎能落到丁等来?必然是在前面的。”
于是便看那宫人再揭皇榜。
此后丙等四十二人,乙等二十八人,却都不见胡辛、张彬等人的姓名。
那唯一被取中的同窗,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若恭维说他们必在甲等之中,又怕是虚假的希望。
人群中不时响起欢呼声,或是喊“我中了!”或是喊“郎君中了!”。
随着揭晓的等级越来越高,惋惜叹气的声音便越来越少,凡是被取中了的多是欣喜,而还未取中的则屏息等着最高一等名单揭晓——哪怕是五百名学子中最末等的,此时也报了万分之一的希望,说不定、说不定就在第一等里面呢?
围观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饶是胡辛、张彬等正是年轻康健之时,也觉有些呼吸不畅——却不知是因为太过拥挤,还是太过紧张。
最后一张皇榜终于揭晓。
胡辛不敢一眼看完,只从最后一个名字看上去,却见最末一个人的名字,是被涂抹后,在旁边另写的。
那另写的字迹清俊有风骨,与之前两张皇榜上的字迹都不同。
他还在一个一个看上去,忽然后背已经被同窗拍打起来。
“你中了!头等第二名!”那名在丁等被取中的同窗叫嚷起来,拍着他的背,扯着他的胳膊,“用勤兄!你快看啊!”
胡辛心头恍惚,忙抬眼看去,果然见自己的名字在第二列,只是他的名字也是另写上去的——之前原本在第二列的名字被抹去了。
那另写他名字的字迹,与另写头等最后一名的字迹,乃是一样的,出自一人之手。
能在恩科皇榜上改考生名字的,除了当今天下还有谁?
胡辛愣愣望着那御笔所写的名字,因为太强烈的情绪冲击,在当下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新君恩科,他是甲等第二名?
那么张彬呢?
胡辛与张彬乃是至交好友,自认为学识不如张彬,此时匆匆一扫,见榜上十三人,竟没有张彬的名字。
张彬竟是不曾被取中吗?
“这怎么不见远木兄的名?”一起来的同窗有人小声嘀咕着,在他们看来,张彬不被取中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胡辛转头向张彬看去,却见张彬正从皇榜上收回视线。
张彬显然受了打击,只强撑着不表露出来,对胡辛勉强一笑,道:“恭喜用勤兄了。看来是我的答案,未得上意。”
批阅考卷的乃是以右相萧负雪与少府李思清为首的官员,并基本拟定等级。
而最终审核确定名位的,却是当今圣上。
胡辛却是道:“远木兄不忙泄气。恩科取士,丁等取五十六人,丙等取四十二人,乙等取二十八人,以此类推,甲等该有一十四名。如今这皇榜上只有十三人的名……”
张彬苦笑道:“用勤兄不必安慰我。”
胡辛低声道:“试题问的都是永平新政,大周有一十四州——你想,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关联吗?”
张彬微微一愣。
仿佛是为了印证胡辛的推测,宫门洞开,又有宫人骑快马而出,驱散围堵在皇榜前的人群,于众目睽睽之下,在甲等皇榜第一列,又粘上了一道字条。
字条黑底金字,写的乃是甲等头名,张彬。
人群中的声浪一时炸开来,大家都在询问这甲等头名是谁。
原本围着张彬的同窗们,都感叹起来。这本是值得大声庆贺的事情,但因为这些同窗几乎都未被取中,自身情绪低落,也就叫嚷不起来了。
胡辛激动之下,握住张彬的手,低声叫道:“我说什么来着?远木兄入建业,必是要一鸣惊人的!”
张彬现在陷入了胡辛方才的状态,巨大的喜悦冲击下,感到现实像梦幻一样,失去了真实感。
胡辛笑道:“真好,兄乃头名,我为第三,春日宴上咱们又可以作伴了。”
有人欣喜如张彬、胡辛,自然也有人颓丧不满如董甘、范辙。
董甘和范辙是压根没被取中,连最末的丁等五十六人都没进去。
全部被取中的一百四十名学生中,世家子弟只有十四人,这比例实在是低到骇人。
细究背后的原因,跟世家子弟原本的“优势”不无关系,他们倚仗着族中官员给划出的“重点”,考场上一看到试题便懵了,能及时调整好状态答题的,已是其中翘楚。
皇榜揭晓没几日,世家子弟中怨声载道。
南山书院的几位老师,也担心自家子侄未来的前程,私下联合后来陛见进言。他们的话语委婉,但意思很明确。他们那些从落地起就接受精英教育的子侄,怎么可能比不过普通出生的寒门子弟?姑且不论这次试题是否公平,只以卷面的答题情况来看,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成绩。世家子弟辞藻华丽,一看就有极高的文学素养,凭什么就要比寒门子弟低一等,甚至不被取中?纵然最后评定等级名次的人是陛下,陛下便一定公正吗?便不会偏帮寒门子弟吗?
类似的问题,穆明珠早在评定等级名次的时候,就已经跟萧负雪、李思清等人探讨过许多次了。
此时这些把私心修饰成冠冕堂皇的道理,以此来上告的学士官员,那点心思压根瞒不过穆明珠的眼睛。
穆明珠也没给他们留面子,冷笑讥讽道:“只会堆砌词藻,除了能让围着你们那些子侄转的清客捧臭脚之外,于国于家何用?说他们文学素养高,朕却看不出里面有个屈原或司马相如,写的诗词拿来烧火都不可惜。除了你们这些自家的长辈,和他们府中养着的清客,还有谁夸他们一句有文才?看看他们的答卷,除了华丽空洞的文字之外,可有一丁点自己的思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世家就败在这上面!”
那几名老大人给皇帝疾言厉色这么一训,都觉面上无光,有些下不来台,陛见之后便都告了病。
穆明珠也不理会他们,他们病退了更好,多少新人等着上来却苦于没有位置。
过了几日,右相萧负雪来见穆明珠。
“恩科的名次,世家子弟意见很大。”萧负雪本身是世家出身,又在朝中多年,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一贯是正直执行皇帝的政令,但世家有动向,也会通过他来试探皇帝的心思。
那次思政殿侧间,萧负雪问皇帝的心意,结果被强行放了三日假。
三日过后,君臣二人再没有提及那日的事情,每日相见便是处理政务。
“他们意见大?”穆明珠并不意外,径直道:“他们要搞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