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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两侧山顶,已经有提前赶到的扈从占据。
这批扈从,半数是皇帝拨下来的建业城兵卒;半数是雍州四郡本地的府兵。
在穆明珠之前,打着旗帜的士卒已经走到了通路的尽头,眼看就要走出这狭窄的两山间小径。
而载着穆明珠的马车路程过半,后面又跟着虞岱等人的马车,再后面才是剩下的大批扈从。
就在穆明珠的车驾被堵到半途之时,只听疾箭声如风,“嗖嗖”而下,从两侧山上直扑下来。
“保护公主!”林然大喝。
训练有素的扈从迅速集结,持盾牌向四面立起,将穆明珠所在的马车团团围住;随后虞岱等人的马车也得到了保护。
“殿下不要出来。”邓玦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
穆明珠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去,只见青年背抵在她马车一侧,长剑出鞘、乌沉如铁。
“这是埋伏。”邓玦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
此时箭雨声停歇,大约是敌人放过一轮箭之后,在安置下一轮。两轮之间没有人顶上来,可见这批刺客人数并不是很充足。
穆明珠掀开车帘的一角,往方才箭雨声来处望去,却见百米多高的山上,在离地面十余米高的岩壁上,藤蔓杂树之间,有长长一道平台,上面正排着一队几十名黑衣刺客,个个手持弓
箭。这样的地方,必然只有熟知这些野山地形的人才能埋伏下来。她的扈从提前检查安全,会按照固定的流程查看沿途的人家、山顶也是至关重要,可是这样沿着崖壁的小平台,外面的人来了,想要找到通往这些小平台的路都艰难,更不必说上去查看。
“原来如此。”穆明珠看清了敌人所在的方位,倒是解了心中一点疑惑,她轻声道:“刺客不在山顶,在崖壁间。”
她这句话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什么人听。
“弓
弩
手准备!”林然又大喝。
随行的弓
弩
手立时就位,拉弓引弦,向两侧崖壁间的刺客射去。
虽然刺客在高处,但距离并不是很远,完全在朝廷兵马的射程之内。
可是随着朝廷的箭雨飞上去,那些平台上的刺客只就地一趴,把脑袋缩回到平台之内,便叫朝廷的箭落了空。
低对高,就是这么吃亏。
与此同时,两侧山崖顶上的扈从,也开始冲着底下的刺客射箭。
然而山顶距离刺客所在的位置,有将近百米之远,足够刺客反应过来,退回山洞之中。
如此打了几个来回,两侧崖壁上的刺客固然奈何不得朝廷的人马,朝廷的人马却也无法对刺客造成有效的攻击。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邓玦在外低声道:“不如让一队士卒持盾牌抵挡,护送殿下先离开此处。”
林然也道:“邓都督护送殿下离开,末将留下来。”
穆明珠安坐马车之中,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还没有表态。
忽然之间,原本守在穆明珠马车之侧的两层持盾士卒接连倒了下去。
“有奸细!”一名倒下的士卒大叫。
林然定睛看去,却见挥刀向自己人的,正是他从长安镇带出来的兵!
那数名奸细先发得手,聚成一团,已经杀到穆明珠马车旁,为首之人长刀冲着马车挥落。
林然大惊,要翻身接刀,已经来不及。
穆明珠听到长刀破空之声,看似安坐马车之中,其实已于袖中握紧了匕首,浑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就地一滚——哪怕她有杀手锏在车内,也仍旧做好了只相信自己的准备。
正在危急之时,原本背抵在马车一侧的邓玦长剑出手,与那斩落长刀一撞。
有邓玦长剑之力,那长刀落处偏了三寸,“咔啦”一道巨响,斩断了车辕,饶是前方训练有素的马匹,也受不住这等惊吓,不安地往前走动了两步。
马车失去了前方的支撑,车厢立时前倾,穆明珠伸出手去,牢牢抓住一侧车窗,才没有滑落出来。
那数名奸细既然敢于万千人之中出手,便是抱定了死志。
他们五个人聚作一团,显然有一种对外作战的方法,武器或长或短,刚好形成一种攻击力极强的阵容。
寻常手持盾牌与长
枪的扈从,根本不是这五人对手。
虽然潮水般的朝廷扈从正在涌上来,可是在他们赶到救援之前,这五人完全已经杀入了穆明珠所在的马车。
林然与邓玦拼死相护。
“哐”的一声巨响,穆明珠头顶的车盖已经给大刀削去。
“趴下!”林然一声大喝,纵身扑上前来,却给那奸细中一人的软鞭卷住腰身,借力将他甩往另一边去。
这五名奸细,显然不是普通的士卒,说个个是武林高手也不为过。
此时那五名奸细中,已经伤了两个,剩下三人最快的已经扑到了穆明珠卸去车盖的车厢旁,距离穆明珠只有一臂之遥。
最近的那人伸手向穆明珠抓来。
穆明珠终于动了,袖中手去,狠狠一剑扎下去,快准狠,将那人的手钉死在车厢板上,顿时鲜血四溢。
那人竟然没有痛呼,像是没有知觉的人一样,以完好的另一只手再度向穆明珠抓来。
穆明珠的灵活与迅速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她比那人的手快了一步,翻身从邓玦所在的一侧出了车厢。
剩下两名奸细紧紧追上来,邓玦右手持长剑挡住来人长刀,眼见另一名奸细双刀劈向穆明珠,脚步一转,便挡在了穆明珠身前,口中叫道:“殿下快走!我来拦住他们!”
穆明珠回身看向挺身相护的邓玦,目光却落在他左手的武器上。
寻常武人多半是长剑长刀,有的也用软鞭、双刀。
可是邓玦此时急切间出手,左手的武器却非常不同寻常,从他手心左右两侧弯出来两道银钩。
银钩在日光下熠熠闪光,在他手中一拖一滑,却架住了来人双刀,并反撩上去,在来人手臂划出两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那人吃痛,手中双刀“吭啷”一声掉在地上。
邓玦为了救她,反身来接这人双刀,另一侧身形却漏了大破绽给敌人,眼见要给那奸细在腰上戳个对穿。
忽然之间,从穆明珠方才所坐的车厢凳子垂下的纱幔中,飞出一个人影来,手持长剑,逼退了上前的奸细。
那人身形颀长,戴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黑嗔嗔的眼睛。
他从车厢中飞出,似是有意落在了剩下三名奸细之中,一剑横扫,逼得三人都回身应对,立时便解了邓玦之危。
此时众扈从已经冲到了跟前,在林然的呼喊下,将穆明珠原本的马车团团围住,也就困住了那五名奸细。
那五名奸细见大势已去,忽然又聚作一团。
众人大惊,都防着他们要杀出来。
谁知那五名奸细却一个杀一个,接连倒了四个下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直到最后一人要抹脖子自刎,才给反应过来邓玦与黑面巾一同按住了。
邓玦抬眸看向头戴面巾的少年,若有所思。
那少年却低着头,似是怕给人看到,长剑还鞘,慢慢走回到穆明珠身后。
林然伏地请罪,道:“殿下……”
“回去再说。”穆明珠简短道。
她的目光落在邓玦身上。
邓玦苦笑道:“玦亦有罪。”
“邓都督,你可介意给我看看你的武器?”穆明珠盯着他问道。
邓玦微微一愣,伸手向腰间的长剑。
“不。”穆明珠又道:“我想看看你左手的武器。”
邓玦又是一愣,虽然不知穆明珠用意,还是从左手袖中把一对银钩露出来,低声道:“武器脏污,待玦清洗过后……”银钩上还沾着方才那人的血迹。
穆明珠前世做幽灵之时,因为要在天亮前赶回棺木中,所以并没有去过很远的地方。饶是如此,她也曾听闻,大梁有一位儒将,戴银色面具,一双武器,剑出如铁,所向无敌;银钩妩媚,勾人性命。
第153章
穆明珠并不在意那银钩上的血污,径直伸手取来,细细查看。
邓玦一番筹谋,舍身相救之后,期待的显然不是穆明珠现在这样的反应。他狭长凤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之色,很快便垂眸掩饰过去。
穆明珠将那一双银钩还给邓玦,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平静道:“此前不曾见过这等武器,一时有些好奇。”
从那车厢中的高手现身之后,邓玦便清楚,今日这场刺杀公主殿下早已拿到消息。
可是这公主殿下也当真沉得住气,以自己性命为饵,要诱敌人现出真身。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公主殿下拿到的消息详细真切到了什么地步?
邓玦心弦绷紧,下意识伸手接回银钩来,手指一推,便使之没入袖中。
这片刻之间,林然已经领众扈从拥了上来,后面与虞岱等人同车的萧渊也带亲兵赶过来。
“此处地势危险,不宜久留。”林然低声道:“殿下宜从速离去。至于末将等失职之处……”
穆明珠道:“捉活的。”她没有再多话,翻身上了跟车的快马,调转往襄阳城而去。
在她前后,萧渊、邓玦等领扈从保护。
而不离她左近的蒙面少年,正是齐云。
早在穆明珠确定要去巡视荒地之时,齐云便已经私下查探过沿途的路线。他带的人少,行动隐秘,做事又细心,关键是因为关系到穆明珠的安危,他自然是十二万分用心——连续几个晚上踏遍了沿途的荒山,也就发现了洞穴平台之处的秘密,那些倒伏的野草,绝非偶尔几个行人都能踏出。察觉背后的危险之后,齐云没有犹豫,立时便上报了穆明珠。
穆明珠很清楚自己来雍州这一趟是危机四伏的,不只是因为她杀了柳猛,也不只是因为她触怒了英王,还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对于远在建业城中的某些人说就是一种威胁。谢钧当初意味不明的拉拢,皇帝曾警醒她的话,还有她在雍州真正的目的,不管是哪一样都在暗示着危险。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既然有了这个机会,穆明珠按兵不动,决意引出身边潜伏的各方人员。
而她果然成功了,山崖平台上的弓
弩
手与在她马车旁忽然暴起伤人的奸细,显然不是一拨人马。
行宫偏殿之中,侍从提了一桶又一桶滚烫的水来,水蒸气像融化的云一般,弥漫在整个侧间内。
樱红垂着眼睛,为公主殿下除去她染了血污的衣袍。
穆明珠肩膀没入温热泛着香气的水中,在柔和纯净的水中,得到一点舒缓。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遇刺时的一幕幕。
冲到车厢旁的刺客,林然的大喝声,还有抢到她身前来、以血肉之躯拦截刺客的邓玦。
前世她所看到的世界,只到她做幽灵三年之后,在两国即将到来的大决战之前,她已经为云游和尚的诵经声唤醒,回到曾经的身体中去。
可是凭借她最后一夜之所见,大周必将一败涂地。
哪怕谢钧辅佐周睿继位,又篡夺了皇位,看似风光无限、大权在握,却也终究并非最后的赢家。
他还是要输给梁国的。
那么真正的赢家又是谁?梁国的皇帝拓跋弘毅固然是毋庸置疑的赢家。
出身大周名将之家,却掩去姓名、投身敌国再为大将的邓玦,又从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似邓玦这样的身份,父亲乃是大周开国名将,自己又已经做到了一州都督,该是什么样的利益,才能叫他背叛故国、转投梁国呢?
房间内的水蒸气越来越多,空气变得闷热。
穆明珠淡声道:“开窗。”
侍女依言而行,长窗一开,料峭春风立时灌入房中。
穆明珠在那冷风中,骤然顿悟——大约并不是有更大的利益诱惑邓玦选择了叛国,而是他能成为荆州都督、本就是献祭了灵魂换来的。
换言之,邓玦早与梁国有所来往,远在他成为荆州都督之前。
那么又是何人在大周朝中运作,为邓玦换来了荆州都督一职呢?
穆明珠想到此处,忽然悚然一惊。如果去岁上庸郡之战,没有齐云等人浴血死守。一旦梁国铁骑拔掉上庸,与邓玦里应外合之下,便可在江北站稳脚跟,届时世家的西府军虽在,却也未必能击退梁人。
好险!
邓玦这个暗桩好毒。
穆明珠将自己来到荆州之后,与邓玦的每次来往细细想来,只从客观的事情上来讲,竟然丝毫看不出破绽。她一直警惕于邓玦,更多的是出于本能。若不是这次给她瞧见了那一对银钩,结合前世听闻的故事,认出了邓玦的身份,恐怕日后真会不知不觉中委邓玦以重任。
而邓玦挺身相救的行为……
穆明珠不相信在真实突发的状况下,邓玦会把她的性命放在他自己之前。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次的刺杀对于邓玦来说并不是“突发”的。
他早就清楚!
并且比起提醒她,他更愿意借助这次机会,以一次舍身护主的行为,彻底赢取她的信任。
既然他要赢取她的信任,何妨将计就计,看一看邓玦身后人的真面目?
蒸汽氤氲的房间里,水汽凝结在少女的睫毛根,在透过窗口洒落的阳光照耀下,仿佛一粒粒细小晶莹的泪珠,衬得主人那样纯洁天真。
可是当穆明珠轻轻睁开眼睛,随着她面上的神色生动起来,她便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会骗人。
穆明珠沐浴过后出来时,外面萧渊、静玉等人都已经在等候。
静玉得知公主殿下在前来的路上遇刺,魂都惊飞了,忙赶来求见。
穆明珠不用听也知道他会说什么,只命萧渊先进来。
萧渊在事发地点多留了一会,此时入内先盯着穆明珠看了两眼,道:“你没事儿就好。”他在穆明珠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面上是很罕见的沉重之色,抬头看着穆明珠,张嘴欲语,却又叹了口气。
穆明珠看的好笑,道:“不是说我没事儿就好吗?怎么我人没事儿,你的嘴却有事了?”
萧渊无奈一笑,倒是放下了负担,直接道:“这事儿是我疏忽了。那从后面暴起伤人,冲到你马车旁的五名刺客,乃是当初我在长安镇招揽的游民。”
当时梁国南下,萧渊在扬州与穆明珠作别,领着林然奔赴前线长安镇,最初身边只有林然带着的三百多人马。后来他用穆明珠资助的金银,沿途招兵买马,到了长安镇之后又收留流民中的青壮。而这五名刺客,正是混在长安镇流民中加入了萧渊的队伍。
穆明珠听到这消息,却并没有很惊讶的样子。
因为她已经推测出邓玦与梁人之间的关系,那么这次的行刺,邓玦既然能够提前得知消息,行刺的人也多半会与梁国势力有所牵扯。
萧渊却是很懊丧,尽量沉着道:“我之前拉起来的这支队伍,要全部重新筛选一遍。清点完之前,也不会让他们再接近你的车驾了。”他顿了顿,犹疑道:“这批刺客却也奇怪,既然是奸细,怎么当初在上庸郡的时候没有冒出来?”
穆明珠道:“这也很好理解。要么是在上庸郡的时候,他们清楚几个人冒出来也没什么用处,所以继续隐藏下去等待更佳的时机。要么就是……”她顿了顿,眯起眼睛轻声道:“这批刺客的背后主使,与当初那吐谷浑雄不是一股势力……”
所以吐谷浑雄能不能拿下上庸郡,都不需要献出这五名刺客来相助。
梁国如今最大的两股势力,一为皇帝拓跋弘毅,另一则为赵太后。
萧渊若有所思,又道:“山崖平台上那批弓
弩
手也已经擒住了,还有十几个活口,倒是招认的很快。他们这批人都是从南阳郡来的,已经提前在襄阳住下大半个月了,一直是襄阳城中一个小校尉留他们住宿吃饭。现下林然已经带人去捉那校尉去了。”
穆明珠“唔”了一声。
萧渊抬眸看一眼穆明珠,又道:“雍州情况如此危险,我看你以后还是不要公开行程了。譬如今日的事情……”他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你马车里藏了人?”他冲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那少年从车厢中杀出来,“你早知道今日会有人行刺?”
穆明珠没有瞒他。
萧渊讶然道:“你既然早知有人要行刺,何必还用真身去勾引?就是我换了你的衣裳坐在里面,不也是一样的效果吗?”
“不一样。”穆明珠冷静分析道:“山崖平台上的弓
弩
手跟底下的五名奸细,显然不是一拨人。我既然要勾出敌人,自然要尽最大可能全都勾出来。”如果真如她所料,这五名奸细与梁国有关,而邓玦也与梁国有关,那么今日若不是她本人在,这五名奸细多半不会出手。
“若是用了旁人假扮,”穆明珠轻声道:“一是不确定对方还会出手,二来许多细节之处也难以察觉……”
譬如邓玦所用的那一对银钩,又譬如他挡在她身前的动作。
萧渊也明白她的用意,无奈摇头,笑道:“往日总说我大胆,我看你才是真大胆。”他虽然笑着,但是方才奸细刺杀的阴影还未散去,眉宇间始终有平时罕见的沉重之色。
穆明珠知他自责,笑道:“譬如脓包,早破早好。”她轻松道:“我不是没事儿吗?”
萧渊却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看看林然那边的情况……”他待要退下,又顿住道:“静玉在外间哭天抹泪呢——虞先生没有回来,坚持往荒地上去了。”
在那慌乱的情况下,众人都跟着穆明珠回行宫,独有虞岱坚持要乘车继续前往开垦的荒地,用他的原话来说“我这样一个又残又丑的老头子,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到底是去了。
穆明珠了然,笑道:“你告诉静玉,叫他赶紧回去陪着虞先生——将功折罪。”
一时萧渊退下,樱红上前来为她换新茶。
樱红方才初见穆明珠的时候,还不能确定遇上了什么事儿,而公主殿下面色严肃、一言不发,她也不好发问。
听了萧渊的话,樱红才知穆明珠这趟出去是遇刺了。
而且是公主殿下故意以自身为诱饵去的。
樱红奉上茶盏,却没有退下,轻声道:“殿下今日故意留奴在行宫,原来是因为这事儿吗?”
她往常都是跟着穆明珠出行的。
今日穆明珠却要她留下来料理行宫中的事务。
穆明珠微微一愣,抬眸笑看她。
樱红轻声又道:“若是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情,萧郎君倒是是个男的,假扮殿下容易露出破绽,不如让奴来?”
穆明珠失笑,道:“还有下次呢?好家伙,你这是盼着你家殿下遇刺呐。”
樱红忙道:“奴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穆明珠同她玩笑过后,问道:“里面好了?”
樱红会意,轻声道:“水声半盏茶时分前停了。”
随着齐云留在行宫中的时间越来越久,与樱红等人也就形成了默契。
譬如说在穆明珠沐浴过后,樱红会命人再换一份热水与盥洗物品过去,而后关紧门扉,所有人都退下。
齐云就在这个时间,悄悄入内沐浴。
现在穆明珠问的这个“里面好了”正是问的她那“小情郎”。
内室之中,齐云刚刚梳洗完,头发还是半湿的,坐在窗下的小榻上,却已经衣衫齐整、头发竖起了。
穆明珠一见就笑了,坐到他身边,一抬手给他拆了发簪,笑道:“也不怕头疼。”便拿了帕子给他握干头发。
她很享受这个过程。
她喜欢少年沐浴过后身上的香气,和他头发从湿漉漉到干爽的过程中握在手中微凉的触感。
齐云笔挺坐着,低声道:“殿下今日受惊了吗?”
穆明珠笑而不语,忽然伸手,往他右腰上方三寸处按了一下。
齐云不曾防备,然而肌肉有自然反应,往旁边一缩,面上还是闪过一丝疼痛之意。
“今日给那奸细的刀柄撞到了吧?”穆明珠淡声道,她退出战局之后,看得清楚,其中一名奸细来不及回刀,却突发奇招,以刀柄撞向齐云腰眼,齐云身手灵活,让出一瞬,中在了腰眼上方。
齐云抬眸看她一眼,见她面上似有薄怒之意,虽然不解,仍是低声道:“小伤,过几日自己便好了。”
穆明珠想到他今日骤然跃出、跳入那奸细包围圈中的场景,仍是心有余悸,淡声道:“昨夜咱们说好的,见我有躲不过的危险,你才出来。我那会儿又危险吗?”
邓玦为了卖好,已经挡在了她身前。
她自然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齐云抿唇不语。
穆明珠又道:“你要是不说话,我便真生气了。”
齐云躲不过去,又抬眸看她一眼,轻声道:“那三人围攻,邓都督避开两人、避不开第三人,定然要受重伤的……”
邓玦当然要受点伤,否则怎么表现他的赤胆忠心呢?这定然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穆明珠气笑了,道:“你倒是善心,担心邓玦受伤,你便自己上了呗。”
齐云抿唇,像是要习惯性地沉默,想起方才她的话,若是他不说话才真正惹她生气,又偏过脸来,轻声道:“我想那邓都督对殿下很有用……”
穆明珠微微一愣,手心还握着少年微凉顺滑的发尾,望着他略有些委屈的神情,终于明白过来。
齐云是根据这段时间的见闻,判断邓玦对她的事业很有帮助,所以眼见邓玦可能受重伤,便冲出来相救,看似是救的邓玦,其实还是为了她。
明白过来之后,穆明珠反倒有些语塞。
她沉默着,又抚了抚少年的长发,终于理顺了思绪,低声道:“若有下次,你不必救他。”
齐云略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穆明珠又道:“只要不是我,谁都不值得你豁出性命去救。”
齐云眼睛发亮,静静望着她。
穆明珠整个人都跪坐在小榻上,从侧面抱住了少年,把话说得很明白,低声道:“不管是邓玦还是别的什么‘对本殿有用的人’,他们会受伤就让他们受伤,他们会死就让他们死——你要活着,你不要受伤。”
齐云像是被震撼了,在她双臂之间一动不动,乖巧得好似一只小猫。
穆明珠松开手臂,低头看向他的眼睛,捧着他的脸柔声道:“我只在乎你——旁人都不值得。”
齐云痴痴望着她,理智想要分辨公主殿下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情感上却宁愿做个傻子、全然相信。
因为这话于他而言,实在太过动听。
“母皇要你来查建业城中关于我的流言,”穆明珠却没有给齐云太多感动的时间,转而说起正事来,“又与黄老将军从军中查出奸细有关。你来了这两个月,从我这里自然查不出什么来,建业城中也没有新的消息。这样下去,若是一直等着母皇传召你未免太过被动。但是我这里有另一个突破口给你——接下来这段时间,你悄悄带人盯着邓玦。”
齐云微微一愣,却没有质疑,只仔细听下去。
穆明珠思量着,轻声又道:“盯邓玦一定要很小心,比你从前任何一次行动都小心。”
如果她的推测没有错,像邓玦这样的奸细,对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很谨慎,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己附近的人也会很警惕,包括他的亲兵、府中的亲信,恐怕都极不简单。
这种情况下,要想盯梢邓玦却不被他的人发现,需要很高的技巧。
齐云脸色一变,轻声道:“殿下怀疑他跟这次行刺有关?”
穆明珠看着他,却没有立刻回答。考虑到少年因为邓玦对她有用便跃出救人的举动,若是给他知道邓玦可能参与了这次刺杀,又会发生什么呢?虽然一方面穆明珠认为齐云远比这要聪明,但是另一方面理智告诉她不要相信被荷尔蒙冲昏了头脑的怀春少年。
“唔……”穆明珠沉吟道:“我只是怀疑他背后有人。”
齐云若有所思。
穆明珠看他一眼,颇有些不放心,又强调道:“不管查出来什么,都先来告诉我。不要自己私下动手。”
“是。”齐云认真应了。
穆明珠想了一想,又道:“还有,去详细查一查邓玦的履历——对,还有他的生母。”
难道说邓玦的生母跟梁国有关系?
穆明珠摸了摸少年的长发,轻声道:“好,你今日也累了,不妨在这里睡个午觉。我让樱红在外面守着,谁都不会扰了你。”
齐云回过神来,一愣道:“殿下不歇息吗?”
穆明珠轻轻一笑,看见少年脸上极力想要藏起的不舍,俯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道:“我去去就回。”
齐云没有再追问,待从这一吻的沉醉中醒过来,就听公主殿下在外间吩咐仆从。
“你往邓都督那里去一趟,就说本殿随后过去看他。”
齐云眸光一黯,看向床帐上系着的轻纱罩,里面那朵压坏了的纸牡丹,红艳的色泽仿佛正一日比一日淡下去。
穆明珠要人先去通传,正是为了给邓玦准备的时候,好布置下他想要呈给她的戏码。
邓玦暂住的偏殿中,仆从正端着一盆又一盆淡红色的水退下,水里浸泡着用来擦拭伤口的巾帕。
邓玦能一路骑马跟随她回来,没想到竟然是在受了这样“重”的伤的情况下。
穆明珠在通传声中,缓步走入殿内,就见邓玦躺在内室的榻上。
他胸前的伤口已经包扎起来了,雪白的绷带挡住或许破开或许完好的血肉。
然而他似乎还没来得及穿好衣裳,露出大片如玉的胸膛,连底下隐隐的腹肌都清晰可见。
见了穆明珠,邓玦迟疑一瞬,似是反应过来,轻轻掩住胸口,嘶声道:“玦无礼……”便挣扎着要起身迎接。
穆明珠忙上前几步,赶到榻边,轻轻扶着他躺回去,口中连声道:“邓都督快别起来。这是为本殿受的伤,本殿不能亲手侍奉汤药,已是过意不去,如何还能劳动都督?”
邓玦微微一愣,抬眸看向神色焦灼又感激的公主殿下,明明是他想要的结果,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第154章
在穆明珠来探伤之前,邓玦的心其实一直悬着。
今日公主殿下这出遇刺,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只除了最后车厢中蹿出来的那名高手。
邓玦不太清楚这人的存在,究竟是公主殿下一向留有后手,还是说公主殿下提前得知了这次的行动。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
怎能让邓玦不悬心?
还有另一则让他感到不安的事情,那就是公主殿下看到了他鲜少现于人前的一对银钩武器。
这事儿理智上来说没什么问题,但他做事一向喜欢露一半、藏一半,这次全然暴露在穆明珠眼前,让他本能地不安。
邓玦按兵不动,只抿唇好似在隐忍疼痛而说不出话来,目光却不放过穆明珠面上一丝神色,想要理清自己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究竟从何而起。
穆明珠在他的注视下,非常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来,垂眸静静看他一瞬,似乎是惊讶痛心于他面色之苍白,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实不相瞒,当初你雨夜出城相迎,又屡屡在旁襄助、不计得失,我虽然心中感激你,可总有些消不去的疑心。”她对上邓玦的视线,自失一笑,用一种终于把他当自己人的口吻剖白道:“我从建业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想着在雍州四郡行土断之法、统一户籍、给朝廷增加丁口,桩桩件件都是得罪本地世家大族的事情,这一趟差事不好办,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
邓玦听了她这番话,心中的不安稍微退去,一双凤眼望住穆明珠,希望她继续讲下去。
她讲的话越多,才越容易叫他分辨真假。
穆明珠轻轻垂下睫毛来,叹息道:“因我一点偏见,险些误了邓都督这样的忠臣。”她给出了一段足够长的沉默留白。
邓玦终于开口,却是低声道:“玦也算不得什么忠臣。”
穆明珠抬眸看他。
邓玦迎着她的目光,低声又道:“今日若不是殿下,玦也未必会上前。”
言外之意,他舍命相救,不是单纯一个“忠”字所能解释的。
穆明珠心中暗道,好家伙,这厮竟还想把关系更推进一步。
她佯装似懂非懂,明白但又不敢完全明白的样子,望着邓玦,轻声道:“邓都督的意思是……你救我,并非只出于公心?”
邓玦别开目光,像是不堪自己把话说透,轻声道:“公心与私心恰在一处,倒也不必分个清楚。”
原来这邓玦不只是为了表忠心,更是为了与她发展一点私情。
表忠心之后,做得力的下属,固然不错;但考虑到邓玦背后的势力,如果他能成为她的枕边人,那更可以拿到外人不知的消息,甚至关键时候还能吹吹枕边风。
便譬如杨虎之于皇帝,哪怕杨虎这样的草包,因有一份察言观色的本事,日常相处时皇帝漏的一点口风,便能牵动外面千万人的心。而除皇帝之外,再没有人比杨虎更清楚。
邓玦如果做她的情郎,肯定不是奔着做玩
物去的。他既能在外帮她做事,又能在内赚取她的感情,那知道的东西就更多了,对她的影响也就更大了。
穆明珠心中转过好几层思量,面上却只是默了一默,看了邓玦一眼,并没有驳斥他,低头似乎想了一想,道:“只是怕委屈了邓都督。”
她是公主之尊,如果邓玦做驸马,怎么也不能说是委屈邓玦了。
既然说是委屈,那就是邓玦做不得驸马——或者至少当下穆明珠许不了他驸马之位。
穆明珠与齐云的婚约是天下皆知的。
去岁险些解除婚约的事情,虽然外界并不知道,但邓玦这样的身份、也许听到了什么风声。
邓玦很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刚赢得了公主殿下的信任,并不想因为推进太急而又失去,因而善解人意地一歪头,苦笑道:“方才用了一盏汤药,竟说起胡话来,还请殿下勿怪。”
穆明珠也有些乱了心神的模样,站起身来道:“邓都督伤后正需静养,用了汤药快睡一会儿吧。我……我改日得空再来看你。”她说完这话,却没有转身就走,犹豫了一瞬,伸手向他额头。
邓玦只觉额间覆上一片温暖的柔软。
“倒是不曾高热。”穆明珠露出一丝笑意来,像是略放心了些,这才真的转身去了。
能这般轻抚邓都督额头的人,早已作古十多年。
在穆明珠身后,邓玦侧眸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感知着额头那一片淡淡的暖意渐渐散去,竟一时间忘记了接下去的思路。
如果说这一场波诡云谲的遇刺风波,多方势力还未分胜负,至少有一个人有了收获,那就是不顾危险,坚持驱车前往荒地的虞岱。
虞岱夜晚回来后,劳累了一日却很高兴的样子,睡前烫了一壶黄酒喝。
侍奉的仆从听到虞岱对建业城来的宋先生,微醺中笑语,道:“我终究还不是完全的废人……”
穆明珠纵然满腹心思,听樱红跟她学虞岱的话,还是忍不住勾唇一笑。
雍州农事有起色,总是一桩好消息。
不过这样松快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
林然带了另一则消息回来。
他今日去追查山崖平台上出现的那伙弓
弩
手刺客,查到襄阳城一位小校尉府中,等他赶到的时候,那校尉府中早已大火四起、校尉本人已悬梁自缢,府门上留下一封遗书,只说是愤慨于柳猛之死,刺杀公主只是为了给柳猛报仇。这小校尉的身份也很明白,乃是英王府长史的从弟,两年前谋了这一处小官,论起来也不过是英王周鼎告诉邓玦一句话的事儿。虽然这小校尉的出身直指英王府,但没有证据,只凭怀疑,如何能定罪?若穆明珠真这么报上去,反而要落一个构陷兄长的罪名。
林然显然也明白这道理,神色间隐然有办事不力的自责与忐忑,沉声又道:“虽然活捉了那批弓
弩
手,但这批人都是那校尉在任上留意之后,蓄养的一批打手,其中也有游侠、也有犯了罪的人。原本将他们编作一队,要他们跟着老师傅学射箭武艺,说是以后用他们护送商队,也算是谋个出路,赚些干净银钱。那校尉提前半个月把这批人招来,只说叫他们今日埋伏放箭。原本有为首的两个人,不是那一队之中的,箭术好,动作敏捷,那些刺客都是听这两人口令进退。只是……”他低下头来,惭愧道:“混乱之中,给那为首的两人走脱了——末将搜查疏漏……”
穆明珠看他一眼,温和道:“不是你的问题。两山茫茫,哪里去寻人?更何况他们既然是为首的二人,必然是早已经想好了退路。那样的混乱之中,又如何分得出谁是为首的?那两人既然走脱了,必然是回去寻那真正的主人去了……”她顿了顿,道:“王长寿在南阳,命他派人在英王府左右盯着,留意最近出入的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