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允许她打一个电话,她就打到微婉这里来了。
“可…”微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保释金数目不小,更别说还有罚金了,她哪来这么多的钱?
“佳霓啊,你先别急,我现在去找陆盛,跟他商量一下。”
“别找他!”
佳霓的尖叫几乎戳破她的耳膜。她隐约听到电话那头,警察凶悍地喝令她声音小点,佳霓压低了声音,本来哭腔浓重的嗓子,提到陆盛,忽然脱水了,直到这时她才哀求。
“求求你,别告诉他。千万千万,别让他知道。”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瞒得住?”
“可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他再也不会要我了!”佳霓再次哭了,“我只是想帮他分担一点,他们说这个可以赚钱,我才做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他…”
电话一定是被不耐烦的警察挂断了。
微婉攥着手机,试图冷静思考。但老天不给她冷静的时间,有时男人太好,真是个大问题。她自己男人的电话她还没等到,别家男人的电话倒是先来了。
佳霓没回家,陆盛打来问佳霓是否在她这里。他语气又安定又轻松,他完全没有想到此时佳霓会身在警察局。在他心里,佳霓能做出的最恶劣的事不过是把房子住得乱七八糟。他也不觉得娇惯佳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他理所应当地认定,他赚钱她挥霍,天经地义。他保护着她,认为在他的保护罩底下,她就能远离灾祸,万年安乐。
每个聪明男人,都只会在面对他最爱的女人时,大犯糊涂,而且一边犯糊涂,还一边觉得这是幸福。
微婉闭了眼睛。
其实告诉他真相,的确没有什么好处,他必然拿不出那笔保释金或罚金。他自己也是有案底的人,她当然不想他也跑到警察局去,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他身上那条案底,甚至还是她哥哥的杰作。
她捂住麦克风,深呼吸了几下。
“嗯,我有件衣服,现在穿不上了。她刚好想要,就过来拿了。”
“那她什么时候回家?”
她头脑飞速地运转:“今天天气不好,就住我这儿。你也别过来接了,明天再说。”
他嗯了一声,表示可以放心:“你把电话给她。”
微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洗澡呢。”
最后陆盛没再多问,简单嘱咐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好了,这就算是蒙混过关了,暂时安全。
现在,她要开始想怎么把佳霓捞出来。
7
在汤毅凡身边长大,她对“外交豁免权”这个词特别熟悉。当然在大部分时间里,她搞不懂它是什么意思。这没关系,很多东西她不懂,但汤毅凡懂,这就行了。某年冬天,他们一起去美国,她记不清是哪一年,但如果那年是和他一起在美国度假期,那他们一定都还是顶年轻的孩子。长大后,毅凡甚少去美国,即便去也总是去纽约华府。她许多年没看过阿留申群岛的极光与雪原了,当年他喜欢那个地方,是因为可以猎熊。
那年他们在阿拉斯加,披荆斩棘,破冰前行。
彼时应该还不到二十的汤毅凡先生,带了他家的小婉儿同学,一起去阿留申群岛猎熊。她之所以觉得不被重视,是因为他不是专门带她去玩的,而是带了他一帮朋友,都是年龄相仿、一起长大的男生,只有她一个是女孩。朋友们都在问他:“你干吗带这么个小尾巴,走哪儿带哪儿?”
“拿她当诱饵,套熊。”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见她皱眉嘟嘴的娃娃脸,就笑得更厉害了。他用眼神暗示她,说着玩的,她绝对安全,不会被用来套熊的。如果有人再问,毅凡就斩钉截铁地叫他闭嘴,不说话没人拿他当哑巴。
那时他们与当地的向导一路驶入极北区,从朱诺到安克雷奇,从草原到丛林,驯鹿开始一队队地从他们的身边擦过,就像正餐前的开胃菜,但他就是不肯让她摸一下枪。
“那你带我来,到底是干吗?”她不满地嘟囔,用手去扯身边因纽特人毛发丛生的滑稽衣装。
“看雪。我记得你说过喜欢雪覆盖一切的…什么来着?”
无聊,无聊,她实在很无聊。
她只被允许在车里等,于是,大概在两个小时的等待时间里,她干下了一桩犯法的勾当。可那不是她的错,你或许不知道因纽特人可以用几十个词来表达雪的意思,而当她已经跟向导学会了这所有的词时,她实在是无聊到必须溜出去玩了。
下一件她记得的事,就是气急败坏的陪同人员对汤毅凡说,这小姑娘嚣张地叫醒了一头正在打盹的熊,只为给它拍张睁眼的照片。她一点不怕被熊一掌拍死,揪着它的耳朵,把它叫醒了。正巧那时汤毅凡的“猎熊”车回到了大本营,他恰恰撞上了这一幕,又惊又吓,魂都炸了。后来据当时同行的朋友回忆,他拔枪上膛瞄准的所有反应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秒钟。
闪电一样地,他摆好了杀戮的动作,一触即发。
幸好汤毅凡没开那一枪,因为无辜的熊根本没怎么她,只是摇摇头走开了,大约要另找个地方,继续睡觉。
不管怎么说,问题不在于此,问题是——信不信由你,在猎熊是合法行为的阿拉斯加州,打扰熊的睡眠却是要坐牢的。
汤毅凡当然没少教训她,但她不以为然。
“嘿,难道你没有那个东西吗?那个,外交赦免权。”
然后他跟她解释,所谓的外交赦免权,就相当于是外国使节在那一国所持有的免死金牌,但只有外国使节和其未成年的子女能享有。在他这里,他的外公在中国才享有,所以即便他装装嫩,算是未成年,但眼下在美国,他还是用不了外交豁免权。
“那我真的会去坐牢吗?”
其实她没听懂毅凡在说什么,但她听懂了他在美国没有免死金牌,于是她被吓得够呛。她可以去跟大熊道歉,她不是有意吵它睡觉的,她不想坐牢。
“那倒也不至于。”汤毅凡安慰她,“如果他们一定要抓你,我跟你一起进去就是了。”
这有什么用?
后来她知道,这样的话毅凡的外公就会打几个越洋电话,叫人把他家孙少爷放出来。
“但你记着,这事归根到底来说,是不正确的。”
微婉点头称是,他原则性特别强,他要说“不正确”,那就说明他特别不想做这件事。可她心有余悸,她抱着他的胳膊问:“那要是我真被抓走了呢?”
他眯了眼睛,觉得这问题特气人。
“傻话。要是你真被抓走了,那我还管什么正确不正确。”
如果那头熊再出现在她眼前,说不定,她还是会去把它叫醒。
他的,或者他外公的免死金牌,他们从来都没用过。外交豁免权对她来说,也依然是那个难解的复杂词汇。所幸,眼下的事情并不复杂。在巴黎待了五年,她很了解这里的警察都是什么货色。眼下的事情,只要给足了钱,他们马上就可以放人。毕竟佳霓不过是该走私团伙里倒霉的新晋小跟班,实在犯不着拿她开刀。
带着一颗在回忆下柔软的心,她打了求和电话。
她跑,他不追,到最后还是她自己乖乖地回去,但如果她身陷囹圄,他会不管正确不正确。还有啊…现在她有求于他了。
“…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跟我说,你要‘借钱’?”他赶来得倒快,现在愣在她房间里,摸不着头脑。
她向他重复,没错,的确就是这么回事。
“不、不、不,这俩字,我从没听您说过。您不介意的话,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意思?”
她感到口舌干燥。
“意思就是说…”
“我懂借钱什么意思!易微婉,我就是不懂你怎么对我说得出口。”
“其实我本来是想,最好是你在使馆有什么认识的人,可以说得上话。但后来想到,那也没用,佳霓她是法国公民,我们使馆甚至都没理由介入,然后我就…”
“我还真没那么神通广大,欧洲这片,我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毅凡接住她的话头,“然后你就想到,如果我没人,那至少我有钱,是吧?所以你就颠颠地跑来跟我和好了。”
什么事让他一说,就听起来特别不堪。
微婉不服气地想,她可没这么不堪…可能她就这么不堪。
“…那,行不行啊?”
毅凡咕咚一声,落座在她的把手靠背椅里,他特别喜欢蹂躏那把椅子。他看着她,愁眉苦脸:“小婉儿同学,别人出事,你不去找别人的男朋友,你倒找你自己的男朋友。这是什么逻辑啊?”
微婉支支吾吾地解释,她不能去找陆盛,因为佳霓要她保密。就算佳霓没求她保密,她也不忍心告诉陆盛,那样于事无补,只会让他干着急,还不如她把这事解决了,平平安安地帮佳霓渡过难关,从此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当然,在他的帮助之下,事情才有可能被解决。
他第一万次地嗤之以鼻,认为她在犯傻:“到头来你只会两边不是人。”
她央求:“你就帮我把小姑娘捞出来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汤毅凡抬眼望望窗外,夜浓得像黑咖啡,于是少爷他决定先睡一觉,明天早晨再去捞人。微婉不想让佳霓在警察局里过夜,那地方不是女孩子待的。她又拉又拽的,威逼利诱,未果,他硬是不给脸,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厮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她的床。“要么你过来一起睡,要么你就自己坐一晚上吧,反正我不会现在去警察局的。”
天蒙蒙亮时,她睁开眼睛,看到他坐回了那张椅子。在阿泰内广场无数个轻松的同床之夜,她和他都发现很难在这张小床上实现。此刻,他似乎尴尬得话也说不出,看了她好半晌。
“走吧,捞人去。”
在赶往警察局的路上,出现波折。陆盛果然数着分秒钟,问他的小佳霓什么时候回家,微婉气定神闲地说她们在逛街。
“白痴也听得出你在撒谎。”汤毅凡在旁边冷嘲热讽。她去捂他的嘴,他警告她不要动手动脚。
这厢,陆盛已经不淡定了。
“微婉,我不是白痴。”
她架不住,只得将事实和盘托出。陆盛放下了石佛面瘫脸,情急之下怒斥她为什么不早说。她只得耐着性子,温言软语地让他不要着急,他们正在去救佳霓的路上,这事马上就会结束。她知道这样的解释于事无补,男人那些可恶的自尊什么的,让陆盛依然很受伤。他女朋友出了事,他居然全程被蒙在鼓里,理由是,就算告诉了他,他也没办法,还不如交给别人来办。
“是佳霓让你瞒着我?”
“对不起。”微婉实在想不出别的话,只能再次道歉。她想对陆盛说,这不是你的错,你别想太多。
她听到了他冷冷的哀笑:“原来她对我这么没信心。”
“不是的,她只是怕你不…”
手心一空,电话被抽走了。汤毅凡结束了这通电话,面色不悦:“你道什么歉?你欠他的吗?你这叫什么样子?”
她惊愕。
这时司机的声音传来。
“先生,我们到了。”
毅凡径自开门下车,丢给她一个愤怒的背影:“你在这儿等着。”
很好,她何止两头不是人?她头头都不是人。
佳霓得以重见天日时,陆盛也神奇地出现在了警察局的大门口。被断线之前,她没来得及告知他具体地点,但想必不难推断。她很怕这两口子会当场怎么样,结果人家好和谐。陆盛不卑不亢地向毅凡道了谢,后者黑着脸没答话。微婉很恼他,耍什么脾气,难道是孩子吗?佳霓就夸张些,双眼噙满了泪水,跟在陆盛的身后回家,并转头对毅凡露出了一个感激略带委屈的笑。
得,都谢谢有钱的主儿去了,真当她不存在。
她想跟上去,该安慰的安慰,该劝的劝,结果被汤毅凡按住了。
他手上使着劲,脸却特平静。他对陆盛和佳霓说:“不如你们用车吧,外面挺冷的。”
陆盛礼貌地拒绝了,假装没看见佳霓正拼命地点头。路并不远,他们可以走回去。毅凡眯了眼睛,慢条斯理地说:“不问问你女朋友吗?”
你女朋友,他说的格外字正腔圆。
“你抽什么风啊?”微婉匪夷所思地瞪他。
“我怕他分不清楚。”
这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陆盛听见。
多年后回忆那一幕,陆盛还会笑说,他跟你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气,没有安全感。易微婉当然会辩解,我哪有他那么幼稚?
当时在警察局外的陆盛,是真真切切地笑出来了。要是搁别人身上,微婉会觉得面对冒傻气的汤少爷,你笑话他,那就有点不够意思,但陆盛就有这种本领,他表达心底的讽刺时,是用最温和的方式,就像化骨绵掌,被打的人当时不觉什么,走了几步才反过味来,哎,你丫刚才笑话我呢,是吧?
陆盛被逗乐了。他深褐色的眼睛看向微婉,忍俊不禁,他用下巴指指正生闷气的汤先生,对她道:“你们两个还真像。”
微婉一下子放心,耸肩表达无奈之情:“您多包涵,这我也管不了。”
汤毅凡越发火大,开始拽她胳膊,活像超市里面没办法让妈妈买棒棒糖的小孩子——他觉得发脾气是获得注意力的方式。她抬头看他阴沉的脸,那一瞬,她忽然觉得自己好爱他。作为一个个子比她高不少的爷们,他这样可爱的时刻实在不多见。
她踮起脚,给了他一个甜蜜的强吻。
这也是给那对小情侣迅速消失的时间,她可不想把车让给他们。天这么冷,她才不要走路呢。
松开唇,她用潮湿的声音问他:“这样可以了吧?”他露出那种终于得到果子吃的惬意神色,她就恼了:“你以后再给我丢人,我…”
更丢人的还在后面呢。
她至今仍不记得他们是怎么挪进,或者说,翻滚进车里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司机老爷爷忙不迭地提醒的声音:“先生,小心撞到头…对,就是那里…好,好了,我们很近了,往左一点点…好嘞,我们进来了!先送小姐回家吗…我看,还是先给你们些时间吧。啧啧,真是多么漂亮,令人羡慕的一对。”
宽敞的皮革座上,她舒服地向后蹭蹭,后脑勺刚好枕着他的掌心。三秒钟前,他在啃她的颈窝,但现在她要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他照办了。
“易微婉,以后每次吵架你都打算用亲热来补偿了,是吗?”
她点头:“对,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他高挺的鼻梁蹭着她的:“不错,我没意见。”
车子启动,穿越平安夜之晨的巴黎。路上,她瞥见手拉手回家的陆盛和佳霓。她趴在窗户上,羡慕地看了好久。
之后是例行公事的午饭,散步,圣诞艺术展,丽茨饭店的慈善晚宴。
毅凡什么也不说,但她知道,他快要走了。圣诞过后便是新年,新年过后是春节,这个时段,通常是他最忙的时候,年底有很多人要见,要出席很多活动。这就像待结的账,一笔笔的在他待办事项里面记着呢。他还要抽出时间来和朋友聚聚,陪陪家人。但因为在她这里,这些事他都没法去做了,他独自住在一个酒店的房间里,有时候有她,有时候没她。
他什么也没说,但她知道,他就要走了。
“先送小姐回家吗?”司机问。
“不,我们去酒店。”毅凡回答,“请让Caroline半个小时内收拾好我的行李。”
她的心咯噔一下,这么急?
他出行一向从简,因此那只旅行箱并不大,那但灰黑色的一块,还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这是平安夜,她得到的礼物将是一座没有他的空城,独自盼到黎明的空夜。
“飞机是几点?”
她想好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但话脱口的当时,却还是泪流满面了。
“什么飞机?”
灯光下,他惊讶地发现她哭了,赶快放下箱子,捧着她的脸看。门童眼疾手快地将箱子搬进了车。毅凡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你不会以为我要回国了吧?”
她哽咽着眨眼睛:“你…你不是要回国吗?”
他笑着推她进车,自己也跟着进来,揉她的头:“不就是一起回家吗,用得着在窗户上压扁了鼻子羡慕人家?好像我做不到似的。”
他使劲拉上车门,一脸得意的战胜表情。
那时,他们都傻乎乎地计较着这些最简单的小事。
他整理行装,昂首阔步地进驻了她的小小蜗居。她开心得像老鼠,在房间里乱窜。她将他的衣服挂进自己的衣橱,他们讨论其中哪些可以留在巴黎。他非要占了她的书桌和椅子,叫她坐在床上用电脑。以后,他每次落地花都都会直接回家,再也不用住在没有人气的酒店里。
“虚伪吧你,说实话,你是因为太爱我才情愿住这里的。”她笑嘻嘻地说。
他摇头:“真不是。”
她挑起了双眉。
他严肃地纠正她:“我是为了跟你上床才情愿住这里的。”
这就叫作扯平。
用毅凡的话来说,她的这方蜗居,小到很性感。在酒店时他们同床而眠,他会小心地留开空间,让她睡得宽松舒适。在公寓的小床上,他就不必操这个心了,反正怎样都没距离可留。
为了他们的初夜,她叫他提前二十四小时戒烟。
“又不是要造人,事真多。”汤毅凡不满地嘟囔,但仍听话地照办了。
他们面对面地坐下来,严肃地讨论了细节问题。她提出要保留上衣,他诧异地问:“你不脱上衣,前戏怎么办?”
“前戏没意义,跳过去吧。”
他瞪圆了眼睛:“你是不是女人啊易微婉?”
最后,她做出了一点让步,只穿一件很薄的衬衫且里面无内衣,这样两人勉强达成了共识。她还提出,她想闭着眼睛,他不同意,说他需要知道她也在全神贯注。她还要进一步商榷,他不耐烦地说饿了,吃饭去。
她本来想在楼下的小餐馆里解决,他却执意要换口味,吃中餐,说吃得好有利于他晚上的表现。
晚饭间,她脸色渐转苍白,双手冰凉僵硬,握不紧筷子。她数着米粒吃饭,一个小时过去了,也没吃下几口。她双手攥着茶杯,眼神空洞。她坐姿过于端正,后背挺得笔直,勾起了小时候上芭蕾舞课的回忆。
汤毅凡嘲笑她:“你这是在吃临刑前的最后晚餐吗?”他握住她的手,捂热,“害什么怕,也不是没做过对吧?而且这次是我,只会更好。”
她咽口水,嗓子干得要命:“你确定?”
随即她便后悔问了这句话。
因为他面露阴沉之色,攥着她的手勒得更紧:“如果是我,不会更好吗?”
她知道,他又开始纠结她的第一次了。
“我又没问你的过去,你干吗老是揪着我的不放?”她没好气地说。
“那是因为我的过去你都知道,用不着问。”
“我的过去,你也都知道。”
毅凡沉默片刻:“最好是这样。”
气氛完全变了,但他们还要继续吃饭。他将每粒米,细嚼慢咽。他说出下一句话的样子,就像从怀中缓缓抽出上膛的手枪:“婉儿啊,我碰巧知道,俱乐部的所有人,都没得到过你。”
8
Vivien前男友俱乐部。
她都快要忘了这个孽障的存在。原来这世上有第二个人相信这么多年她花花少女表象下的清白,而且,正是那个最重要的人,他相信她的清白。但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她不敢回答得太快,怕掉泪。
“你又怎么知道了?”
毅凡耸肩,动作并不自然:“就像我也知道明年的房市会跌,法国会丢了3A评级,苏丹和南苏丹迟早会再打起来一样。很多事,看得见说得出的证据只是一方面。有时我需要,有时我不需要,关于你的事,我就不需要。”
“那你现在问什么?你自己去‘感觉’是谁好了!”
哐的一声后,整个中餐馆都安静了。
她一直说,汤毅凡发怒时摔碗的动作,就像清宫偶像剧里面的皇阿玛。安静只是一瞬间,几秒钟后,身边各种普通话、上海话、粤语、闽南语若无其事地重新涌起来,继续在觥筹交错中此起彼伏。只有易微婉和汤毅凡僵在了桌子一边,不看对方。服务员默默地收走了地上的碎瓷,一步一回头地,看了他们好几眼。
易微婉跷起了腿,后背靠在丝绒椅背上。
“咱们把这个结打开,再将爱情进行到底。打不开,什么也别计划,计划也白计划!”
她终究是没淡定住,吼起来了。
汤毅凡,你是不信任,还是不甘心?
看她发疯他倒淡定了,拣条菜放她盘子里:“不说了,吃饭。”他招呼服务员,上酒。她气还没消,接腔道,服务员您给他上瓶酒精,谢谢!
她绷着脸不吃饭,他也不劝,停了筷子,自己也不吃了,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没一会儿,一瓶酒就见了底。
她这才瞟了瞟,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酒精度数65!
易微婉直接把桌子掀了,叫老板来开骂。
我叫你上酒精你还真上啊!
搀着汤毅凡往回走,看着丫酗酒过后居然心情大好,她气不打一处来。他还傻笑,说好多年没喝二锅头了,够劲。
回到家,她把他挪上床,将鞋脱掉,被子掖好。
以后的日子里会有很多个夜晚,她一个人看着窗外,安静地想,这一切是不是错了。这样的夜晚,多到她数不清楚,想不起来。未来可能发生可怕的事,或者更糟,会充满了平凡琐碎的争吵不睦。一个狮子座女人和一个白羊座男人,这样的两个人,必然时刻准备着拧巴到底。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糟的恋爱。
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借着并不光明的灯光,她端详着他熟睡的脸庞,在那一时,她的心是明澈而执着的。
她没有一分一毫的后悔。
手机忽然丁零零地响起来,她踮着脚跳到门外去接。就算她知道这厮睡得像死猪,她也怕吵醒他。她奇怪这个时间谁会打来,陆盛和小佳霓应该早就睡了。她连来电显示都不及看,就接起来。
听到对方的声音,她的头顶像被开了一个洞,灵魂像小笼包中鲜美的汤汁一样,被那人用吸管一点一点地抽走了。真的,她都能听见虚空中传来的“刺溜、刺溜”的声音。
下意识地,为了阻止这残忍的过程,她用不持电话的手护住了头顶。她踱来踱去,话冲口而出:“你想干什么?”
“婉儿,没必要一讲话就这样剑拔弩张吧。”
奇怪的是,好像姐姐娇滴滴的声音从没离开过,一切清晰地如同昨天。
“对不起,我没时间,不想废话,请问你到底想怎样?”
“你这是什么语气?”
是啊,姐姐你当然不会习惯被这样呛声。
汪凌茜用数秒钟的时间定了定神,命令道:“你现在过来见我们。”
“对不起姐姐,我连坐飞机的钱都没有呢。”微婉讥讽道,这样肆无忌惮地反唇相讥,心里舒畅了不知多少。
“易微婉,你给我清醒一点!就算你有胆子离开,也不代表你就有资格跟我大声讲话!”
想必连她自己也知这话很没底气吧。
当你有能力为自己支付房租,不依靠任何人坚强地活着,你就有资格跟比你有钱的人大声讲话。这叫作独立,独立的婉儿再也不怕你们了。
正要挂电话,她听到轻微的杂音,似乎那边有人劝阻,那人劝阻无效后索性接过了电话。这次这人,没有用吸管饮走她的灵魂,他将灵魂还给了她,然后接着哐当一声用金钟罩关住了她。现在想想,她很难决定哪个更坏。
“婉儿,我们在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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