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没有活在汤毅凡时代,与他同窗,易微婉感觉颇为遗憾。可就在刚才,她幼稚的小男友居然说汤毅凡的存在是个非常恶劣的榜样,会教坏后来人,他以为仗着背景,就可以为所欲为。微婉气不打一处来,仗着背景为所欲为的是姐姐那种人。更何况,德微有哪个学生是没背景的,可只出了一个汤毅凡。
“因为我跟男朋友吵架啊?”汤毅凡挠挠鼻子,挺不好意思,“别介,人家说得也没错,我小时候是横了点,看谁都不顺眼。犯过错也不能不许人说不是?我虚心接受,虚心接受。”
易微婉气得推他:“接受个头啊你。一小屁孩子乱指责你,你还接受。当初是谁挨打时,藤条断了两根都不低头?拿出点骨气来!”
汤毅凡听到这话,跳起来了:“怎么这种事你都知道?”
“您是传奇啊,今天的德微还遍地流传您的英勇事迹呢。”
“谣言,绝对是谣言!”汤毅凡瞪圆眼睛,开始抵赖,“老子绝没挨过打!”
微婉无语,对着这座气呼呼正在喷发的火山,也别说别人了,所有男人都是一样的幼稚。
“你把电话还我。”
“干吗?”
“我这手刚分一半,让您给打断了,我得继续分啊。”
汤毅凡哦了一声,乖乖地递还了电话,然后这厮也不走,还在旁边眯着俩眼瞧着,似要盯牢她。
她不理他,拨电话。
“…如果你了解我,就知道我不能容忍任何人中伤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了解我,爱我,就必须也爱我的朋友。那么你现在不爱我的朋友,就说明你不了解我,不爱我。一个不了解我、不爱我的人,我会觉得没有办法跟他沟通,因为我们的价值观是不同的;那么反过来,我也就不可能了解你、爱你。所以,我们不适合对方。这种局面,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因此,在造成进一步的伤害之前,我必须强忍巨大的悲痛,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
在易微婉小姐结束了这个悲痛而艰难的分手后,她挂掉电话,发现传奇主席汤毅凡已经在她身边,光荣而决绝地睡死过去了。
她把下巴撂在他肩膀上:“喂…听我说话很烦?”
“别闹…让我睡,明天早晨八点的课…”
那又不怪她,谁叫他上个大学还半住宿半走读,谁叫他明早八点的课,今晚还要跑回家来享乐,明天要一大早爬起来穿越半个北京城爬回学校去。
“那你回你自己屋睡去!”她不依不饶地推他。
“我这懒得动…床又不是不够大,睡吧啊…乖…”
她放弃了。她也躺下,紧贴着他的背,合了眼。

[好像,不管讲什么故事,最终都会讲到他的身上去。]

“可是,你的照片里面都没有他。”
是的,汤毅凡不喜欢拍照,但这里面每个没有他的场景,香港,纽约,巴黎,伦敦,罗马,拉斯维加斯,到最后都会有关于他的故事。她至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将他从生活中剥离的。
再往前,佳霓还翻到她在北京的照片:美洲俱乐部,那是毅凡最喜欢的地方,海归派的天堂,他很多校友都在那里出没,那里有专门为他准备的名贵雪茄,他总喜欢在那里谈生意;中国会,一座本身就是重点保护文物的会所,什么都是古董,只有人是新的;中国俱乐部,不到六十秒便可直达五十层的电梯,落地窗环绕身边,北京的美,可以三百六十度入目;他只不太喜欢长安俱乐部,因为那里的会员都是老头子,不到四十五岁不准入会。
“这里,简直太美了。”
微婉的回忆被打断。佳霓赞美的这些照片全都是在美洲俱乐部拍的,夏威夷设计师将它打造得梦幻而风情万种。它很年轻,正在极致挥洒它的魅力。她也对中国会赞不绝口,因为古韵醇浓,就好像真的回到了古代中国,大唐盛世。
佳霓说:“现在的中国,好富有。”
可你看到的,都是浮华而已。你不会在那些地方得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你只会觉得,自己想要得到更多。
“微婉姐姐,后来你有没有和他一起去罗马?”
“去了。”想到这里,微婉笑了。果然,即便不能和他在一起,但能和什么人谈谈他,她还是很开心的:“他是想说,我不用求别人带我出去玩,我想去的地方,他都会带我去玩的。我们又去了一次Valentino老爷爷的派对。”
佳霓显得有点落寞:“Sam都没有和我一起去过罗马。不,他没有和我一起去过任何地方。他总是说,没有时间。”
“因为他用时间来拼命地工作,赚钱养你。”
“可我希望他能明白,我想要的不是更多的钱,我们现在的生活,也很好。我想要他多在乎我一点,就像你的汤毅凡一样。”
微婉心凉。
她不希望佳霓因为她的故事而对陆盛产生任何的不满。她说故事的目的甚至都不是为了说汤毅凡的好!可这时强烈的辩解只会让佳霓留下更深的印象,她需要把话题转向陆盛去。
“佳霓,你和他…那个过了,对吗?”
既然她得到了陆盛的许可,那么不妨一问。佳霓漫不经心地点了头。
“我想知道,那个…是什么感觉?”
小佳霓这才真正转回了念头,不再去想对她家Sam的小失望。她定睛看着微婉,先是疑惑,后来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我倒没想过,你居然还没…不过,仔细看的话,看得出…是处女。”
“不算是。”
微婉比画了几个毫无意义的手势,随即意识到这无助于解释事实。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想解释:“别管了。跟我讲讲嘛,是什么感觉?”
佳霓来了兴致:“你想知道的是什么?灵魂上的?总体概括的?动作技巧的?还是,第一次的?”
微婉咋舌。这些词中,显然只有最后一个她有直观的理解。
她欣然选择了,第一次的。

小佳霓听到她的选择,居然有点失望。
“好吧。是一个九月,下了小雨,是那种让你的衬衫变湿,但不至于生病的小雨。我们回到家里,很冷,于是就拥抱着取暖。事情发生得很自然,我们脱掉裤子,但保留了衬衫。雨越下越大,打得窗户哗哗地响。”

易微婉仍是想不明白。
她和他也有全身湿透,抱在一起的时候。上帝作证,那可不是什么小雨,而是货真价实的高空喷泉。小雨会让你的皮肤微微发痒,好像有无数细小的吻,在身上来回转合,喷泉就像机关枪一样,让你只想尖叫着躲开。回想起来,那次她没全身瘀青真是相当的幸运。就因为这样,他们才从没有这种“事情发生得很自然”的机会。
第一次就这样好了,那后来呢?
佳霓说,后来,后来那就更自然了啊。你们睡在一张床上,还能做什么呢?
她真是好绝望。她和汤毅凡从一位数的年纪开始,就睡在一张床上。还能做什么呢?睡觉啊,各自睡各自的,谁也碰不到谁。

13
小佳霓很自觉地将话题拐偏了。这姑娘好奇心实在是很强。
“你们的床很大吗?有多大?是不是早晨一睁眼,就会有佣人来帮你们穿衣服?”
床是很大,但只有两个人,要那么大的空间做什么呢?汪宅有保姆、保镖和司机,汤宅人员编制则要简单很多,而且绝不能说他们是佣人,因为她记得每次进出大门,都会看到笔挺的军人,纹丝不动。她好奇怪他们怎么可以做到四肢完全静止,眼都不眨,还好奇地去摸过他们的枪。后来她被汤毅凡连哄带吓地拉走了,说不要打扰人家执勤。汤妈妈——真正的那一个,还在世的那几年中,房子外面就有站岗的军人,房子里面有年轻的男人女人,他们是参赞、秘书。后来汤妈妈故去,老汤先生不喜欢住在原来的地方,便换了房子,因为他也不喜欢房子里的人多,所以能赶的,全部都他赶走。
再后来,毅凡毕业、创业,也变得很有钱,但他依然住在家里,只是偶尔去Villa T短暂停留。无论哪边,都没有很多人,这可能也是微婉喜欢在他家的原因——汪宅里面总是有很多人,她要注意言行、举止;而在毅凡家,就只有他们两个,所以她特别放松。
但无论身边是哪些人,衣服都是他们自己穿,哪有什么人会来帮他们穿衣服。
“你们,就和我看过的中国电视剧中出现的镜头一样,那么无忧无虑,富丽堂皇。”佳霓向往地说。
这两个成语毫无关联,放在一起还很荒唐。电视剧都是假的,她偶然看过一些,会觉得很好笑。
“那些电视剧说,在你们这种人的家里,生活很复杂,会有各种明争暗斗,勾心斗角…”
“你能不能别再看电视剧了?姑娘,想了解祖国文化,你能不能去听听京剧、读读名著?你知道电视剧有多假吗?那都是一些根本没有过过别人生活的人,在那里胡乱想象,误解别人!”

佳霓沉默了很久,她将双腿抬到椅子上来,低头绑鞋带:“你知道吗,姐姐,我和Sam,我们俩都经历过好几个领养家庭。我有过一家,主人是叫作Sara Sediq的女人。她皮肤惨白,头发像黄稻草,眼睛是灰色的。她收养了很多女孩,但她收养女孩是为了装修客厅。如果油漆刷得不均匀,我就吃不到饭…她白天出去上班时,会把冰箱用铁链锁好,防止我们偷东西吃。她有一个男朋友,喝醉时会走进女孩们的卧室,随便抓一个他喜欢的,她也让他这么做,没有任何意见。后来我逃出来了,我撩起衣服给一个义工看我的肋骨,义工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全身只剩了一把骨头。因为吃不到饭,营养不良,我曾有六个月没来过月经。我想我是比较幸运的,遇见了一个年轻的义工,她还没有对这份工作失去热情,她还有那种愚蠢的正义感,以为她至少可以拯救一个孩子,不被贫穷和收养系统所谋杀。”
“你知道吗?在那种时候,我可不会介意被人误解什么的。我只想有饭吃,有人可以照顾我,保护我。”

陆盛后来只说,没想到你们连这个都聊了。他简单地讲了他这部分的故事。
那时的他,很想一直陪在佳霓身边保护她,不离开她,但实在太难找到愿意同时收养一个亚裔男孩和一个亚裔女孩的家庭。女孩子总是比较受欢迎,大一点的男孩子,就没有那么容易得到信任。他和佳霓想,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宁愿不要被收养,至少在政府提供的有臊味有虫、漏风漏雨的房子里,两个人还可以在一起,且周围都是同样的孩子。
但那样是不被接受的。他们总是极尽所能地把孩子送出去,让人收养,那会让他们的绩效表格上的数字变得好看,他们可以得到更多的奖金,更多的假期。
“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只能快快长大。”陆盛说。他拼命学习,满了十八岁时,他成绩优异,申请到了奖学金,然后他开始拼命地工作。他做很多份兼职工作,赚到足够温饱的钱。他请求领养机构的人让佳霓和他一起生活,凭着些许贿赂和把柄,他带着佳霓脱离了那个地方。
她终于明白了他手臂上刺的那一列名字是何含义。那是曾经领养他的家庭的名字,他将这些名字刺在皮肤上,希望自己不会忘记。
“不是全部都那么悲惨的,我也遇到过一些好人,他们真的同情我,想要给我好的成长环境。只是到了最后…到了最后,事情都会比想象中的复杂。这些好人,都是好人,他们只是…不是父母。”
她很想知道,他是否会责怪亲生父母,甚至,他是否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但她没有再问下去。就像她每次都会有一种感觉:近来,只要在他身边,她都会沉入没有灯光的海。她也会有其他的预感,是关于佳霓的,她想给陆盛打一个预防针,但她决定不说。
很多事情,不说就不会成真。

在这多线并行的时间里,依然会有地方突然出个岔子,叫她措手不及。
一切都进行得太顺了,除了,二月份的某一天,她接到教导主任的电邮,让在两个星期后参加货币汇率课的补考。如果她成绩不及格,就不能毕业。
可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挂过这门课!
那大概是二年级的某门选修课,她有那么点稀薄的印象,但三年的时间中,为什么没有参加过补考,她完全不记得,更别提要她想起这门课的任何内容了。这可是实打实的五个学分,如果这门课不能及格,她就不能毕业。
不能毕业!
他们干吗不直接杀了她!
手机屏幕突然大亮起来,叮咚作响。易微婉被吓了一跳,咖啡洒了一手。烫着倒是小事,她比较心疼的是,这杯东西本是她今晚的晚饭。某天某夜她坐下来细细地算账,一边算一边想,钱这么少,刨除水电费手机话费等等之外,以后我该不会就只能喝咖啡了吧?
然后她继续算账,结果让她对几分钟前心存的猜忌感到好笑。
你跟谁开玩笑呢你?以后你连咖啡也喝不到了哦。
知道了吧?现在,她的咖啡可是非常珍贵的,洒一杯少一杯。她一边洗手,一边偏头去看叮叮咚咚的电话,手僵住了。她也没顾得上用毛巾擦一把手,慌乱地将手机攥起来,不过她没有接。
她飞速地调了静音,然后后退三步,惊恐不已,仿佛那是个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一想到今天“晚饭”没得喝,她更加感到身体发虚了。
汤毅凡,下次你丫可以试试不害我。

易微婉已经习惯了没有汤毅凡的生活,因为她别无选择,只能适应。
日后回想,她相信那是一段值得纪念的时光,她每天都过得那么有规律:走熟悉的路,饮同样的低卡,吃同样的稀释巧克力杯。她也有了新的朋友,她喜欢陆盛,也喜欢佳霓,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用不多的钱做简单的事。这好像是一种永恒,你活在这一段凝固的时光里,你的生活再也不会变。你信或者不信,脱离云端,过平凡人间的生活,会容易许多。
但就在春假的尽头时,她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好像那些她试图忘记的人和事,都要回来了。
这预感的出现,是因为她在网络上读到的八卦新闻——汪凌茜被人拍到携明星男友来了巴黎。这季节并没有姐姐会喜欢的大秀,若她只是随意散心的话,微婉又深深觉得不会那么巧。与汪家断绝关系的事,从始至终只是她与哥哥的口头协议,媒体都格外安静,要么是秘而不宣,要么,是毫不知情。她始终不知哥哥拿她的走,当多重的一件事看,抑或是当作根本不值一提的事。她知道的只是,姐姐的出现,是个不折不扣的厄运符,是不会带来好事的。
就算一直认为自己做得没错,但这段时间以来,她也不是没有悔意。她本可以不用对哥哥说得那么狠,想独立,你自己独立去,归根到底他养你,宠你,还供你念书,没做什么穷凶极恶的事而对不起你。
何况,如今她也看财经版的新闻,知道汪氏最近的状况并不好,资金链出了很大的问题,又被国际炒家做低信用,融资艰难。新闻又讲,汪敬哲的心从不在汪氏,这些年,他对家族产业的漠视已经到了火山爆发的临界点。汪氏的死活,他是不顾的,汪凌茜就更指望不上,家族危机之时,还自顾自地拉着习远跑到欧洲来玩。
由是,微婉默默地,竟也起了满嘴的水泡。她有点急,想知道汪宅怎样,想知道养父、养母是否安好。更要紧的是,她想知道汪氏是出了什么事,资金问题是出在哪里,又怎么会有恶意炒家来趁火打劫。
除此之外,她又意外看到了对于蒋怡风在伦敦出席时尚party的报道。海德公园一号的房子被格外地着重报道,标题格外地挑衅,他们对住这世界第一贵楼盘的少女有颇多不善意的揣测。对怡风,微婉并不担心。她俩之间,怡风是恪己且低调的一个,她聪明善良,得神灵庇佑,什么事到了她身上,都会从大化小,从有化无。
但这次她猜错了,后来怡风再被拍到,她一反常态,不再淡然微笑处之,而是极力躲闪,板着脸一副不肯配合的样子。她不给拍,不回答,但凡见到记者,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疾步走开。这种抵触的态度,让媒体只拣坏的写,很快,报道语言就变得极不堪起来。
微婉诧异到不行,还有件很怪的事——内地娱记跟着港媒一同八卦汪凌茜的男友,而到了怡风身上,却都缄口不语了。即便他们某天将蒋怡风放上了娱乐版首页,可最晚次日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将其强硬地拿掉。
微婉不由得想念怡风,担心她最近遭遇了什么事,才会这样反常地避人。
还有,汤毅凡,他的曝光度以前还算不低,近来却是一点风声都听不见了,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什么。微婉酸酸地想,以前他交的女朋友都是名模名媛。现在换了个普通女孩,所以媒体都失去兴趣了吧?汤毅凡和虞雪在一起到现在,恰好一周年。
她咬着牙,遥遥地祝他和他女人,周年快乐。
所以他何必还给她打电话呢?抱歉,她以后不想再和他做朋友。

同是一间商校的学生,有人可以全优毕业兼找到金龟婿,她却被突然冒出来的补考,迎头痛击。她必须要一面瞒着陆盛(实在是怕他失望),一面搜集资料,埋头苦读。本来已经进入实习阶段,她很久没有去学校了,现在她却不得不重回图书馆,拾起往日的定理公式。
那时姐姐空降巴黎,哥哥被指不顾家族,怡风也因在媒体面前诡异的行为,而重回易微婉的生活。她一早就有预感,他们都要回来了。
事实是,他们真的都回来了——
不仅是姐姐、哥哥、怡风,连虞雪也是。

她是在图书馆撞上虞雪的。
就算是虞雪,也不至于在四目相接的时候装作完全不认识她。
虽然她迟疑了一下,而且微婉敢肯定,那一瞬间她特想转身就走,但她最终还是决定屈尊,走了过来。微婉很怕她会像法国人一样,跟她来个贴面礼,她不想说刻薄的话,但虞雪的皮肤她真心是不能接受。
可是…咦?面前这个三好学生圣女小姐好像变身过了!衣服她认得,Moschino经典款的改良小西服,黑白波点很跳;包上系着一只PRADA的限量版小熊;鞋子…她惊骇地发现是Sergio Rossi,孔雀绿的那一双,她当年很爱呢。她和其他女孩一样喜欢红底鞋,但如果给她自己用心去选,她一向爱的是SR的设计。这一身搭配得还不错,活像一个玲珑清秀版的杰姬肯尼迪。
她以为这种天花乱坠奇思妙想的概念,虞雪是不会喜欢的。不过,但凡女孩子终于懂了打扮,她都是喜闻乐见的。更何况,这些很有可能是汤毅凡的杰作。不得不说,除了PRADA以外,其余东西选得还是很有品位的。
在近处看,易微婉越发确定她皮肤都变好了很多,白皙水嫩,不像以前念书时那样透着一股子的灰黄。看来她现在连睡眠都是很好的,气色相当好。她一向给汤毅凡女人面子,于是她决定先开口讲话。
“好久不见了啊。”
虞雪点点头:“你在图书馆做什么?”看来她还记得图书馆不是Vivien会在的地方。
往日依旧,然而恍若隔世。
“温书。”易微婉很老实地交代了实情,“有门课要补考。”见虞雪表情有点扭曲,她想起三好学生对不及格者的鄙视,扑哧笑了,“是啊,我傻透了,会烂到考不及格。幸好这是学校,学校总给你无限次补过的机会,直到修正过去的错误…你呢?你怎么不在国内,回到这里了?”
虞雪脸孔依然扭曲。她好像试图编个谎话,不然实在不能解释她这么痛苦的表情。她踌躇了半晌,挤出了几个字。
“有些事情。”
好吧,如果她决定不说实话,你也没什么权力追问,你们又有多熟呢?易微婉对自己这样说着,耸耸肩:“行。反正,如果你有空的话,你知道,我们也可以出来聚聚什么的。就是说,要是你想…嗯,就这样。”
虞雪缓慢地开了口:“还是…不必了。”
随后她转身消失了,踩着她孔雀绿的名牌高跟鞋。
易微婉有点失落,因为几秒钟前,一个没来由的念头,差点让她脱口问出,虞雪回法国是否有人陪着一起来。
顷刻易微婉很想哭,她饿了,真的,从内到外地饿。
她不再温书,趴在桌上,眼泪止不住地流。她连咖啡都没得喝。她记得自己曾有崭新崭新的课本,现在它们和安东尼的其他宠爱一样,一句话都不说就已消失了,她现在只有影印的几张纸。公寓里面好冷,所以她来了图书馆。她会想起以前见到虞雪将煮好的意面,装在塑料盒里带来学校当作午饭。
她现在也想这么做,但她不会煮饭。
她还想起以前安东尼会来送饭给她,他笑眯眯地像个真正的爷爷,尽管乘礼车穿西服。他来送刚出烤炉的精致甜品给Vivien小姐,还会和学校里的教员打招呼,其中一些是他的老朋友。他还会在他们面前夸奖Vivien,说,这孩子最近很用功学习,你们看,她是很聪明的,只要用功,成绩就会提高得很快。她不是一定要他亲自来送甜点,她只是很想让他在老师面前夸奖自己,他就像个真正的家长。
真的,她是真的很饿啊。
她溜到图书馆的咖啡间,想打电话给安东尼。Vertu她已经很久不用了,但她记得安东尼的号码,可以用iPhone拨。这是少有的几个人,她不用在通讯录中找名字,把他们的号码随时随地装在心里。但电话那边是一个无礼的接线员,他拒绝把她的电话转给安东尼。显然,他现在不方便接听电话。
他也只是付费的管家,他现在有了其他的孩子要照顾。
她蹲在咖啡机旁边,再也不想站起来了。

天黑得很早。
自从改了冬令时,她最恨的就是这个。她在冰冷的夜幕下飞快地跑回家,就像老鼠一样。下课后发现漫天艳阳,是她的幸运符之一,现在,对于为了复习而温书到天黑的人来说,是没有幸运符可言的。这段路并不长,但有很偏僻的部分,她很怕。她劝说自己,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想起他。他们说留学在外是个梦,有时美妙,有时恐怖,但无论哪一种,都是让你在非现实的思维中,瞥见自己心头最深的缺口。
如果不是孤独一人在异乡,她敢肯定,她不会突然发现自己已爱上了他。
这是飓风季的巴黎,冷空气吹得人都失去了重心。她的小屋有四扇窗户,每一扇在不同角落都有关不严的缝隙,一直向里面漏风。她用报纸封了很多地方,但最后还是一样冷。
她掏出手机打给佳霓:“你们今晚做什么?”
“看电影,一起来吧!”小佳霓总是很高兴,她不等她回答,一定是在转过头跟陆盛吵嚷,讲的是法语,今天微婉来和我们吃晚饭!我来烧个Quiche,她最喜欢吃了!
陆盛马上就回答了,好,那我们换部电影看。
其实微婉想说,不必换的,她也很想看看那些关于公主的电影。
陆盛和佳霓的小家很乱,杂物毫无条理,堆得到处都是。微婉很惊讶,他在这个环境中居然可以生活下去,但转念一想,若佳霓开心,他也就不多管。她进门脱下外套时,他正在用近乎修行的神态,擦着一只锅,估计是要运功发力,将洁癖元神弹射到外太空去。他们家永远在放着音乐,是佳霓喜欢的某支意大利黑金。轰隆隆的贝司里,她听见小佳霓咆哮了一句,你坐,饭马上好!
“我觉得有东西糊了!”微婉不得不朝陆盛吼,音乐声实在太大了。
陆盛向一个闪粉色的音响伸出手,调低音量。音响上贴的亮片稀稀疏疏地落了他满手,他抽了张纸巾把手擦干净。这下世界清静了一点,他回答:“她喜欢火大的。没事,你象征性地吃一口就行了。”
佳霓又咆哮,你选电影看!
微婉花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发现写字台上有个正在发光的东西,是台笔记本电脑。她看不清键盘,因为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带闪粉的Hello Kitty,打开的网页是佳霓的收藏夹,美国的、法国的、中国的电影都有很多,还有内地的、港台的各式偶像剧。她终于猜到,佳霓的汉语都是跟偶像剧学的。因此,价值观之扭曲程度应该不亚于国内的小萝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