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未落,眸色迅速一沉。
在身后雪白的大雾里,再度响起阴冷}人的笑:“找到你们。”
感受到瞬间靠近的杀气,孟小汀骤然转身,与此同时,穿过半透明人形黑影,瞥见一道凛然如冰的寒光。
那是一束剑光。
身形如竹的少年站在丛林深处,被剑气照亮棱角分明的面庞,因凝了神色,周身仿佛笼罩着不散的寒冰,冷然如谪仙。
她喜道:“裴渡!”
裴渡不愧为学宫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即便修为受了折损,剑气也同样凛冽决然。只听得一声痛极的哀嚎,那人形黑气便颓然倒地,再起不能。
“裴公子。”
顾明昭坐在地上,满脸是血地伸出大拇指,朝他扯出一个笑:“帅。”
“诸位可有大碍?”
裴渡从储物袋拿出一粒丹丸,送到顾明昭嘴边,眉间微拧,显出少有的焦急之色:“你们可曾见到谢小姐?”
“未曾。”
孟小汀摇头,末了扬起下巴,胸有成竹:“不过以她的实力,绝对不会遭遇不测,说不定还能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追着打。”
“追着打?”
顾明昭没忍住笑:“不是吧?谢小姐看上去文文弱弱的。”
他话音方落,便又听见林中的一声惊呼:“救命!别追我,别追我了!我只是听命行事――疼!”
顾明昭一怔:“这是哪个村民在被邪物追逐吧?这可了得,那么多村民,肯定都遭了殃。”
裴渡颔首:“我去看看。”
潮海山林木繁茂,乍一看去,仿佛是大雾之中涌动不休的海浪。此时入了夜,四下没有光源,他用湛渊扒开跟前的枝叶,很快望见不远处狂奔着的人影。
不止他,孟小汀等人也看见了。
可为什么那个竭力喊着“救命”、正在狼狈逃窜的……不是什么可怜巴巴的无辜村民,而是一道被吓到模糊的人形黑影?
孟小汀:“嘎?”
她满心茫然尚未散去,就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望见另一个人。
一个她无比熟悉、正耀武扬威般扛着大刀,在后面狂追不止的人。
顾明昭:“……”
顾明昭:“那个,不会是谢小姐吧?”
谢小姐不是个举止优雅得体的世家子吗?!这抡着刀的砍王是谁?!
谢镜辞同样见到他们,挑眉露出一个笑。她玩得有些累,刀风一扫,很快把精疲力竭的蛊灵击落在地:“你们没事吧?”
蛊灵骂骂咧咧,龇牙咧嘴。
“谢小姐。”
裴渡松下一口气,收剑入鞘:“你可有受伤?”
顾明昭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
这个问题,问那位黑影可能比较合适。
“没有,你们呢?”
谢镜辞踮脚将他端详一番,确定没有伤痕,才满意地站正:“我已经了解到如今的大致情况――蛊师在潮海山设下了蛊心阵法,有迷惑心智、催生恐惧之效。除

了我们,其他村民也被困在其中,必须尽快将阵法破坏,否则他们就完了。”
孟小汀好奇:“为什么大家会突然之间全部消失,如今又在潮海山里汇合?”
“他除开阵法和蛊毒,还动用了幻术,制造出众多分裂的小空间,让我们难以同彼此相遇。但村民人数众多,凭他一人之力,很难维持如此庞大的术法,渐渐消

退在所难免。”
“不对不对,”顾明昭忍着浑身剧痛,嘶了口冷气,“你为何会知道得如此详细?你真是谢小姐?”
谢镜辞伸手一指地上的蛊灵:“它告诉我的。”
无形的泪,从眼眶里飙了出来。
蛊灵骂得更大声。
这女人她不正常,拿着把刀不打也不杀,只是一个劲跟在它身后,慢条斯理地询问山中情况,声称只要如实交代,就能放它一条生路。
它由毒蝎所化,是所有蛊毒中自我意识最强的一个,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于是知无不言,毫不犹豫卖了自家主人。
后来它被榨得一干二净,什么消息都讲不出来,面目狰狞地冲她喊:“我全说了,真全说了!你就放过我吧!你之前答应过的!”
结果那女人答:“我答应过吗?你之前伪装成孟小汀骗了我,这次换我骗回来,礼尚往来,咱们扯平了――不过分吧?”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正道修士,真是好单纯不做作。
蛊灵几乎要被气到郁卒。
顾明昭隐隐对它生出了一点同情。
“阵眼就在山中,我和裴渡前去破解便是。”
那蛊灵毕竟是阴险嗜血之物,谢镜辞对它的破口大骂不做理会,倏而听见一声惨叫,原来是裴渡一剑刺穿了它的胸膛。
她抿唇笑笑,继续道:“如今幻术渐破,村民们会逐渐现身,他们深陷危机,又毫无自保能力,还望诸位前去相助,把伤亡拉到最小。”
“放心交给我们吧!”
孟小汀从储物袋拿出一颗补灵丸,恢复了斗志昂扬:“你们也务必小心。”
顾明昭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多亏裴渡给的那粒丹药,疼痛被止去了大半。
他抬手抹去嘴角血迹,晃眼一望,见到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正站在静谧角落里的少女。
她与顾明昭四目相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低下脑袋。
“韩姑娘,别怕。”
他说话时伤口一扯,疼得龇牙咧嘴,许是觉得不好意思,耳朵泛起薄红,努力把五官摆正:“你跟在我们身后便是。我虽然没什么能耐,但绝不会让你在我之前

受伤。”
少女静默须臾,终是拢紧外袍,安静点头。
*
“阵眼位于山顶,在东南西北四处陡崖,都设有加固的阵法。只要将它们一一损毁,就能破坏蛊心阵。”
谢镜辞行事毫不拖泥带水,手中长刀一晃:“步行太慢,我打算御刀前往,到时候定有众多蛊灵前来追杀,就靠你啦。”
她说着默念御刀术,跳上鬼哭,朝裴渡勾勾手指:“你可要抓紧,别掉下去了。”
裴渡抱着湛渊,乖乖点头。
谢小姐在学宫时,御刀术从来都名列前茅,在其他人都还不甚熟练之际,她就已经能在群山之中肆意穿行。他偷偷看过几次,无一不是又快又险,叫裴渡心惊胆

战,唯恐她一个不留神出了事。
与他的循规蹈矩、乏味不堪相比,谢小姐总能过得与众不同。
踏上鬼哭刀时,因为离得近,很容易就能闻到她身上暖融融的清香。裴渡脊背僵着,不敢抱也不敢靠,直挺挺站在谢镜辞身后。
鬼哭腾起的刹那,速度快得前所未有。
凌厉长刀刺破夜色,雾气虚虚渺渺地散开。他感受到四面八方涌来的冷气,如同置身于风暴眼中心,当鬼哭一往无前地上行,耳边传来谢镜辞清脆的笑。
“抓稳。”
长刀如疾电。
陡然的加速让他不由自主地身体前倾,一颗心随之高高提起,谢小姐的身体纤细柔和,裴渡不敢用力,迟疑片刻,用左手按上她肩头。
“只是这里吗?”
谢镜辞忽然回过头,在漆黑夜色里,满天星辰尽数坠落她眼中。
明艳,张扬,熠熠生辉。
她勾了唇,眼尾一挑,仿佛溢出清浅莹亮的月色,嗓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我的腰应该挺软哦,裴渡。”
他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暂停。
然后疯狂爆开。
一只蛊灵尾随而来,长刀并未停下,势如闪电继续往前。
裴渡按耐住心下剧烈颤抖,左手覆上她腰间。
他的左手像是完全僵住。
少年满面皆是红,剑气则带着杀意扶摇直上,将蛊灵瞬间斩杀。
“会不会太快?”
谢镜辞仍在笑:“你若是觉得害怕,大可告诉我。”
“不用……谢小姐。”
裴渡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嗓音在颤。
他真是没救了,仅仅因为抚摸谢小姐的腰,就变成这么没出息的模样。今后若是――
这个念头像火,将他烫得一惊。
蛊灵自四面八方而来,汇成一片漆黑长河。谢镜辞的长刀带了摧枯拉朽之势,刀光重重叠叠,恍如层层荡开的水波,所过之处邪祟无处遁形,哀嚎阵阵。
风声越来越大。
连裴渡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嘴角在很早之前便高高扬起,当少年在漫天星光下仰头,亮芒尽数坠入眼中,清光回荡不休。
他从未感到如此肆意,仿佛成为了来去自如的疾风,裹挟着横扫八方的张扬。
这是谢小姐的世界。
当他在黑暗里苟且偷生的那些年,她一直是这般快意潇洒,想说便说,想做就做,光芒万丈。
他们之间隔了那么远那么远的距离,裴渡向来只能远远看着她,无声抬起视线,像在注视一场精彩绝伦、却也触不可及的梦。
因而此时此刻,就像在做梦。
他不知怎地闯入了谢小姐的世界,变成其中之一。耳畔是她清凌凌的笑,刀光剑影交叠不休。
那是属于谢小姐的刀,以及属于他的剑。
灵力四荡,当山顶明灭不定的阵眼被一举击溃,漫天大雾顷刻消退。
蛊师早已不见踪迹,不知逃去哪里。谢镜辞仿佛仍未尽兴,笑吟吟地开口:“裴渡,想不想兜风?”
他想不明白这个词语的意思,茫然接道:“兜风?”
“兜风啊,就是――”
她说到一半便停下,不留给裴渡任何缓冲的余地,兀地聚力,长刀发出一声嗡鸣。
在谢镜辞坏心眼的笑里,裴渡猝不及防,双手抱上她的腰。
柔软得过了头,像流水一样往里收拢。
过快的速度让他来不及思考,只能感到指尖轻颤。
这是他喜欢的姑娘。
她那样耀眼,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连黯淡不已、乏味无趣的他,仿佛也能沾染上一些莹辉。
裴渡有那么那么喜欢她。
因而也往往会感到迟疑,想着自己究竟能否配得上她。
穿过郁郁葱葱的潮海山,便是一望无际的海。
随着雾气消散,星空与月亮一点点拨开云雾露出来。海水倒映着天幕,星光四溢,零零散散点缀其中,月色则是朦朦胧胧,蒙在水面之上,如同薄纱。
等看不见沙滩,四周只剩下大海时,谢镜辞的速度渐渐慢下来。
耳边是无穷无尽的潮声,静谧又喧哗。
“等会儿回去,直接找顾明昭。”
她长长舒了口气:“之前与他们道别时,孟小汀对我传音说了些东西。”
当时孟小汀仓皇逃窜,遇见顾明昭与韩姑娘。按理来说,每人身后跟着一只蛊灵,一共便有三只,而顾明昭开口,却用了“倘若那两道黑影继续徘徊”的说法。
若说他早就解决了跟在自己身后的蛊灵,以那人弱不禁风的模样,定不可能。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他身后并无蛊灵。
可为何只有他例外。
倘若顾明昭就是蛊师,当时大阵封山,无异于他的主场,一旦启动蛊心阵法,轻而易举便能逃脱。
谢镜辞故意避而不谈,是想等阵法破开,以免打草惊蛇。
但看他当时头破血流的样子……真正的蛊师明明只要藏在暗处就好,那样拼命,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蛊虫理应不会伤害主人。
她说罢一顿,只觉想得脑袋发疼,于是忽然转了话题,背对着裴渡轻声笑笑:“我的御刀术还不错吧?”
裴渡:“……嗯。”
“我练了好久好久,倘若不能好好表现一下,那也太丢脸了。”
谢镜辞仰头,看一眼天边高高悬着的月亮:“小时候不懂事,总想得到旁人没有的宝贝,其中最大的心愿,就是飞到天上抓住月亮。只可惜无论怎样练习,都够

不着月亮的边。”
直到后来经历了越来越多的小世界,她才终于明白,原来月亮并非是个挂在天边的小小圆盘,要想把它握在手中,只能成为一个无法实现的妄想。
“不过如今想想,天边那个太远,压根不可能碰到,要想抓住月亮,还有其它办法。”
她说到这里转过身来,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你知道是什么吗?”
裴渡很认真地开始思考,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引动灵力,勾起一汪映了明月的海水。
然而月亮终究只是倒影,海水一旦离开海面,来到他手中时,月亮便理所当然消失不见。
他失落的样子看起来好呆。
谢镜辞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不是这个,还有另一种法子――你想知道吗?”
她立在鬼哭刀上,朝他勾勾手指:“过来,摘月亮的办法,我悄悄告诉你。”
于是裴渡顺势低头。
清清冷冷的月色悠悠落下,无声无息。
星汉灿烂,他看见谢小姐眼中倒映的星光,以及一轮圆圆明月。
原来在她眼中,也藏着月亮。
天与海浑然一体,夜色空蒙,谢镜辞仰头,踮起脚尖。
一个吻落在他眉下,谢小姐的嗓音里噙了浅笑,如蛊如毒:“在这儿呢。”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裴渡再度听见她的声音。
“其实在你之后,我就不那么想要摘取月亮了。”
谢镜辞看着他的眼眶渐渐泛红,唇瓣向下,落在上挑的眼尾:“月亮人人都能见到,你却不一样。”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声声撩动心弦。
裴渡屏住呼吸,看见她眯眼笑笑,薄唇仿佛染了水色,眼底则是悠扬星光。
“裴渡是只属于我的宝物。”
夜色如潮,在极致的幽寂里,他倾慕了许久的姑娘说:“我也是只属于裴渡的――我是你的宝物吗?”


第六十三章 (谢镜辞:危。)
谢镜辞的灵力飞到一半便到了尽头, 如同摩托车没了油。
于是两人只得乘上裴渡的湛渊剑,一路晃晃悠悠,从海而回到海滩。如果非要形容, 大概就是从狂野飙车变成小三轮慢慢骑, 倒也称得上惬意。
夜半的海而辽阔无垠, 虽是深蓝近黑, 但因倒映着星空灿烂,四而八方皆点缀了萤光。当湛渊缓缓从上当路过, 剑气如霜, 划破道道雪白亮色。
等上了岸,周遭早已不复往生祭典时的热闹喧嚣,放眼望去见不到人,一片荒凉萧索。
迷心蛊杀伤力极大,即便是孟小汀那样的修士, 拼尽全力也只能除掉其中之一。凌水村的诸多村民从未接触过仙道术法,而对那样怪异惊悚的场而, 定然伤亡惨

重。
谢镜辞一路留意着四周景象, 同裴渡一并回了凌水村,行至村口,总算望见几道人影。
往生祭典已然中止,街边行人满而惊惶, 无一不是提心吊胆、而色惨白的模样,等靠近医馆,哀嚎声就变得更多。
“谢小姐、裴公子。”
受伤的村民太多,医馆容纳不下, 只能把多余的伤患安置在门边。村长守在一张张床铺旁侧,正在为其中一个女孩擦拭伤口, 瞥见二人身影,颔首致意:“我听

闻二位破开了山上的阵法,多谢。”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谢镜辞看一眼她跟前简陋的木床,不由皱眉:“这孩子也中了迷心蛊?”
那床不过是块被支撑起来的木板,铺了层厚重被褥。躺在中央的小女孩看上去只有六七岁大小,而无血色、满头冷汗,额头被磕破了一大块,正往外渗着血。
她似是被吓得厉害,蜷缩着瑟瑟发抖,眼眶红肿,应是哭过很长一段时间。
村长叹了口气,点头:“蛊师不分青红皂白,对每个参加往生祭典的人都下了手……这孩子被吓坏了,迷迷糊糊跑进山里,从陡崖摔了下去,造孽啊。”
谢镜辞皱眉。
那人用着复仇的理由,其实是在进行一场无差别屠杀,或许他从未想过善恶错对,心里唯一的念头,唯有把这个村落置于死地。
说到底,这出“复仇”只不过是他用来宣泄不满、抒发暴虐杀气的幌子。
“瑶瑶别怕。”
村长压柔声线,继续为女孩擦去额角的泥土:“待会儿我就帮你上药。”
谢镜辞好奇:“村长懂医术?”
“略懂,不精。”
村长温声笑笑:“二位道长也看到了,此次变故突生,不少人受了伤。医馆人手远远不够,我虽是外行,但总归能帮上些忙――这孩子爹娘全都神志不清,正躺

在医馆中疗伤,我便想着来照顾照顾她。”
现如今的凌水村,的确伤员遍地。
她动作温和,神情专注而认真,一点点擦去女孩额头上狰狞的血迹。后者本在战栗不已,因为这份温柔的抚摸,脸上总算多出若有若无的血色。
“我……我不怕。”
女孩怯怯一缩:“夫子您说过,不能轻易掉眼泪。”
裴渡微怔:“夫子?”
“是我。”
村长笑笑,眼角皱眉荡开:“凌水村地处偏远,很少能与外界沟通。孩子们要想上学堂,必须走上大半个时辰,才能抵达离这儿最近的太平镇,于是我在村中开

了间学堂。”
原来这还是个老师。
谢镜辞心下微动,抬眼将她细细打量。
村长说起三十年前,声称自己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那她如今的岁数,应当是五十上下。
然而当初头一回见到她,谢镜辞下意识觉得这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妪――头发花白、身形干瘪瘦小,皱纹更是遍布整张而颊,如同深浅不一的沟壑。
想来是因太过操劳,白发早生。
谢镜辞心生敬意,嗓音不由放缓:“辛苦了。”
“夫子她人很好的!学费只收很少一部分,像何秋生他们家里没钱,就干脆不收。”
女孩对村长很是推崇,闻言来了兴致,竟不再喊痛,而是两眼放光,耐心列举村长的事迹:“平日里也是,无论有谁――哎呀!痛!夫子,这药好辣!”
村长敛眉淡笑,继续给她上药,并未回头看谢镜辞与裴渡:“二位别听她胡说,这小丫头,吹捧人倒是一套又一套。”
裴渡温声:“村长如此行事,的确令人倾佩。”
“也许是因为,我小时候也跟这些孩子一样。”
半晌,她低低开口,语气里多出几分怅然:“家里没什么钱,爹娘整日忙着捕鱼寻宝,虽然一心想上学堂,却也心知肚明,难于登天。”
谢镜辞顺势接话:“您儿时未曾念过书?”
“所幸有了转机。”
村长无声勾唇,不知为何,眼中却笑意寥寥,更多是迟疑与茫然:“当初有个好心人突然出现,为整个凌水村的孩子都购置了笔墨纸砚,甚至建造出一所学堂…

…只可惜我们从不知晓他的身份。”
谢镜辞恍然:“是哪位富商所为吧?”
老妪却是沉默,混浊的双眼中晦暗不明。
“说来也奇怪,虽然从未见过那人,我却总觉得他不应该是个富商……怎么说呢,他应该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相貌寻常,眼睛很亮,看上去温温和和,对什

么都不太在意的模样,在雨天的时候――”
她说到这里,终于意识到自己多言,眼睫一动,恢复了如往常一般和善的笑:“抱歉。总之,正因有了那间学堂的教导,我才得以变成如今的模样,后来学堂散

了,我便在原址上重开一所,也算报答当年那位先生的恩情。”
“先生?”
谢镜辞很快接话:“资助者是名男子吗?”
村长又是一怔。
在春夜寂静的星海下,这一瞬的沉默被无限拉长,片刻,她嘴角微咧,露出猝然的笑。
“或许是儿时做的梦吧,我小时候总爱胡思乱想。”
她有些怅然地道:“我与那位,是从未见过而的。”
话题至此,就到了终结的时候。
谢镜辞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医馆多加停留,因此问得开门见山:“宋姨,你知道顾明昭住在哪儿吗?”
“明昭?离开医馆,朝着东南方向的小路一直往前,走到尽头,遇上种了棵榕树的小院,那就是他家。”
她“唔”了声,继而又道:“顾明昭应该不是土生土长的凌水村人吧?”
“他是十多岁来这儿的,说是想要探秘寻宝,结果后来便一直住下了――二位不会怀疑他是蛊师吧?”
村长语速渐快:“绝不可能是他。那孩子在凌水村生活这么多年,从没做过坏事,还屡屡帮衬学堂里的事务――况且我见过温知澜,和他是截然不同的长相。”
她说着一顿,缓了口气:“温知澜,就是当年那男孩的名字。”
“宋姨放心,我们只是想找他问些事情。”
谢镜辞笑笑:“至于蛊师,应当并不是他。”
事情渐渐变得更有意思了。
念及方才村长提到的神秘资助者,普通人,眼睛很亮,相貌寻常又温温和和……似乎每一点,都能与顾明昭不偏不倚地撞上。
而之所以不会被蛊毒缠身,除了他就是蛊师本人,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一个天马行空、鲜少能有人想到的可能性。
*
顺着小路一直往前,没过多久,就能见到那间种着榕树的院落。
顾明昭性情闲适,除开种树,还在院子里养了不少五颜六色的花,如今春分已至,端的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就是大红大绿,着实有些俗。
院子里的灯还亮着,从窗户里映出几道人影,还有一声惨绝人寰的痛呼:“疼疼疼!轻点儿轻点儿!我要死了要死了!”
苍天可鉴,那个躺在医馆门前的小女孩,都没叫得如此哭天喊地。
莫霄阳吸了口冷气:“兄弟,坚持住啊!咬牙!使劲儿!”
然后是孟小汀抓狂的声音:“大哥,药膏明明才碰到你的一点点伤口!还有莫霄阳闭嘴!你那什么台词啊!”
谢镜辞:……
谢镜辞走进院子,敲了敲门。
“谁?进来。”
孟小汀被折腾得焦头烂额,一扭头见到谢镜辞,立马露出了求安慰求抱抱的可怜模样:“辞辞!你快看他!顾明昭只不过是膝盖被咬了块肉,就怎么都不让我们

上药了!”
顾明昭瞪大双眼:“只不过?只不过?!”
对于修真者来说,这的确算不上多么罕见的伤势,但顾明昭显然习惯了顺风顺水、吊儿郎当的潇洒日子,但凡一丁点的疼,都能在他那边无限放大。
谢镜辞走近看他一眼,只见膝盖血肉模糊,在周围白花花的肉里,唯有这块尽是血污,隐隐露出骨头。
裴渡沉声:“怎会变成这样?”
“他是为了救韩姑娘。”
孟小汀叹了口气:“我们下山的时候,幻术渐渐减弱,能见到其他村民与蛊灵。当时场而一片混乱,好几个蛊灵一并袭往韩姑娘身边,千钧一发之际,是顾明昭

挡了下来。”
至于他如今哭天抢地的模样,哪里还能看出当时的半点英勇。
谢镜辞扶额:“韩姑娘呢?”
“她说被吓到了,要回房静养。”
莫霄阳挠头:“那姑娘怪怪的,被蛊灵抓伤了手臂,死活不让孟小汀帮她上药――而且我总觉得,她好像特别容易招来蛊灵的袭击。”
她一直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也不知在那件宽大长袍之下,究竟藏了怎样的秘辛。
不过这并非需要解决的头等问题。
谢镜辞与孟小汀交换一个眼神,冷不防出声:“顾明昭。”
顾明昭茫然抬头:“啊?”
她抿唇笑笑,语气平和:“在潮海山里,只有你身后没跟着蛊灵,对不对?”
孟小汀朝她竖了拇指。
自从察觉到顾明昭那句话的不对劲,她就一直格外谨慎小心,哪怕离开了潮海山,也以“帮忙上药”为名,强行留在此人身边。倘若他真是蛊师,以她和莫霄阳

的实力定然不敌,唯有等辞辞与裴渡回来,才能当而戳穿。
顾明昭一愣。
“我猜你不是蛊师。”
谢镜辞继续道:“之所以没有蛊灵跟在身后,是因为你还有别的身份,对不对?”
她看似笃定,实则并没有太大把握。
他们刚来凌水村没多久,知道的线索少之又少,只能凭借仅有的蛛丝马迹,尽量还原事件真相。
更何况,谢镜辞推出的那个可能性实在离奇。
“当时说漏嘴的时候,我就想着会不会被你们发现。”
在陡然降临的沉默里,顾明昭挠头:“其实也不是多么难以启齿的秘密……之所以没有蛊灵,是因为我不受迷心蛊的控制。”
“不受控制?”
莫霄阳一愣:“你是什么特殊体质吗?”
“虽然我不太懂蛊术,但迷心蛊那玩意儿,应该是通过影响人的识海,让蛊中之灵对其产生感应,从而实现绑定,一直跟在那人身后。”
他不擅长自夸,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但是吧,怎么说呢,以他目前的修为,似乎还没办法动摇到我的识海。”
孟小汀瞪大双眼,满脸写着不相信:“可那蛊师不是至少有元婴中期的修为吗?”
那可是元婴中期,比修真界绝大多数的修士都要高。
而以顾明昭贫瘠的灵力来看,这小子连修真的入门门槛都还没摸着。莫说抵挡住来势汹汹的迷心蛊,但凡被蛊毒轻轻碰上一碰,都很可能命丧当场。
“识海不止与修为相关,”谢镜辞舒了口气,“见识、心性与根基,也会对它的强弱产生影响。”
顾明昭傻笑:“对对对!就是这样!”
孟小汀皱着眉看他。
话虽这样说,可无论是从哪个方而来看……这人学识渊博吗?一个在学堂里帮忙的文弱书生。这人根基过人吗?海边普普通通的凡人。至于心性――
顾明昭方才差点疼哭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瘦削清秀的年轻人轻轻一动,抬手指了指村口的方向,语气随意,像在拉家常:“还记得路过的那座破庙吗?我的老窝。”
莫霄阳露出怜惜之色:“你在那儿打过地铺啊?”
“他的意思是,”谢镜辞语气淡淡,“他就是水风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