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莫霄阳催动除尘诀,引发的动静将其惊扰。
“谢小姐。”
裴渡凝神,手中湛渊已逐渐化形:“里面藏着的人,最低有元婴修为。”
“奇怪,”顾明昭后退一步,很是识相地躲到几人身后,“我听说那人的据点是潮海山,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莫霄阳痛心疾首,关注点同他截然不同:“这神仙真惨,不但死了,庙还成了邪修的老巢――这不相当于坟被挖了吗?”
“嘘。”
谢镜辞压低声音:“他出来了。”
邪气在迅速靠近。
那人必然察觉了外面的动静,在庙宇之内无处可逃,唯一脱身的办法,只有一鼓作气往外冲。
疾风伴随着黑气一拥而上。
此时天光明朗,只需悠悠一照,就在满屋飞散的灰尘里,映出一道影子。
那道黑影身披一件纯黑斗篷,脸庞与身形皆被牢牢罩住,看不出具体模样,由于速度极快,几乎化作了一缕残影,带着破风之势飞速袭来。
“当心。”
谢镜辞蹙眉,握紧手中鬼哭刀:“在他身侧……好像跟着什么东西。”
不过须臾,那人便冲到了庙宇门前。
他身旁竟环绕了几十上百只黑色飞虫,密密麻麻悬在半空,晃眼一望,像极涌动着的团团黑气,叫人看得头皮发麻。
这是个蛊师,战斗方式,理所当然是用蛊毒。
黑衣人身形飞快,动作僵硬却也一气呵成,不似活人,更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完美傀儡,随着一声口哨响起,飞虫们如同得了指令,一股脑向前飞窜。
“这这这是什么!你们不要过来啊!”
在场几人都是头一回撞上蛊师,对这种古怪的战斗方式格外陌生。孟小汀平生最讨厌小虫,见状面色发白,一拳锤在飞虫堆里,灵力层层叠叠荡开,落满遍地虫
尸。
顾明昭满目震惊,看她一边嘤然逃窜,一边抡起铁拳猛砸,隔了半晌,才讷讷开口:“女侠,好、好拳法。”
孟小汀不理他:“这边怎么还有蛇!”
――但见黑衣人身形一动,向远处逃去,临走前右手一挥,团团黑雾上涌,竟在顷刻之间凝成条条巨蟒与毒蝎,一齐朝着众人袭来。
每只蛇蝎都裹着恶臭邪气,拥有不低的修为。她打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事以后泡上整整一个时辰的热水澡。
“辞辞,你和裴公子上前追他,我同莫霄阳拖住这些毒物。”
孟小汀咬牙深吸一口气,看向身旁并肩作战的好友:“莫霄阳,你还好――”
她话音未落,在见到莫霄阳时瞬间愣住。
众所周知,莫霄阳是个爱笑的男孩,通常而言,运气不会太差。
在云京城里闲逛他会笑,归元仙府得了宝贝他也会笑,但无论是那一次露出的笑容,都不及这回欢快。
“你们放心去吧!”
来自鬼域的朋友双眼发亮,甩着舌头狂挥长剑:“烤蝎子、炖蛇煲、炒蛇肉……G那个大哥,你还有蝗虫或者蚕蛹吗!”
孟小汀倒吸一口冷气。
差点忘记,他们鬼域人连魔兽都敢吃,烤蝗虫烤蚕蛹烤蛇肉更是家常便饭,身体早就被魔气侵蚀了个透,堪称百毒不侵!
谢府整天山珍海味,莫霄阳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些老朋友了。
在今天,它们就是他多日未见的糟糠之妻、梦寐以求想要寻见的宝贝,扭一扭舔一舔泡一泡,营养是隔壁谢府大鱼大肉的八倍,想想就让他热血沸腾!
顾明昭的下巴已经快落地了。
――这可是蛊虫啊小哥!人家蛊师拼了命地养虫子,不要把它们当作养殖场里的食材啊喂!
他本以为遇上了一群靠谱的正经修士,结果这是群什么人呐!
谢镜辞来不及多言,与孟小汀对视一眼,随裴渡一道杀出重围。
黑衣人跑得飞快,不时从身上丢出零星的蛇虫拖延时间,不做任何反抗,一味逃窜。
她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
裴渡说过,庙宇里的人最低有元婴修为,加之蛊师十分罕见,攻击手段诡谲莫测,按理来说,他不应该如此惊慌失措。
只有一个解释得通的可能性。
“谢小姐。”
裴渡同样意识到不对,用了传音:“这应该是个假人。”
傀儡,或者说,很可能也是一具尸体。
也许打从一开始,庙宇里藏着的就只有这个傀儡;也许还有另一个不知名的人躲在暗处,之所以放出傀儡,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
谢镜辞胸口像被用力一敲。
莫非那人……仍然置身于庙里?
傀儡闪得飞快,避开一道道雪白剑光,在被裴渡倏然靠近时,猝不及防转过身来。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一招一式皆是规规整整,如同教科书式的模范。黑气接连往外狂涌,被二人一一挡下,在呼啸而过的邪风里,谢镜辞蹙起眉头。
倘若一个傀儡就已经有了如此强劲的实力,那蛊师本体……究竟是何等水平?
裴渡亦是皱了眉。
藏匿在识海中的黑气又开始躁动不堪,在大脑中引出重重爆开的剧痛,他竭力凝神,不去多做在意,耳边却充斥着它不息的大笑,越发猖狂。
它想让他败在蛊师手下。
只要他被邪气击中、意识涣散,黑气便有了可乘之机,能瞬间深入他脑中,占据神识,取而代之。
黑气一日不除,在今后的所有战斗里,它都定会重复这样的手段。
裴渡咬牙,忍下几乎能撕裂识海的剧痛,在心底默念剑诀。与此同时谢镜辞躲开一团邪气,侧身拔刀而起。
刀光剑影彼此相撞,黑衣人无法抵挡,被颓然击溃在地。
“……的确是一具尸体。”
处于东海,所有人的修为都会遭到一定程度削弱。谢镜辞颇费了一些气力,只觉体内灵力只剩下一半,顺势靠近傀儡,揭下他身上盖着的黑布。
黑布之下,男人死不瞑目、浑身干枯如树枝,无比惊恐地睁大双眼,瞳孔里满是血色。
身后的裴渡没说话。
她正要转身看他,忽然听见系统的叮咚一响。
这是人设即将变动的预兆,若是放在从前,谢镜辞定会心绪不定,唯恐出现多么稀奇古怪的任务,如今乍一听见,危机感少了许多。
――毕竟她和裴渡已经相互表明心意,就算她做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儿,都能对他解释成情侣之间的小趣味。
应该……吧。
[叮咚!]
[检测到世界线变动,人设发生突变。]
[正在转换设定,请稍候……]
[恭喜!全新人设“黏人心机兔子精”已发放,请注意查――]
谢镜辞没来得及听完系统的话。
在它说出最后一句话的同一时间,她听见骨骼碰撞发出的咔擦轻响。
然后是裴渡的声音:“谢小姐!”
本应倒地不起的傀儡如同回光返照,忽然身形一动,从黑袍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抬手一挥。
洋洋洒洒的白色粉末袭来之际,谢镜辞被裴渡扑到另一边。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从未听过的粗砺大笑:“让我进去!你一日不让我进去,我就时时刻刻折磨你,让你生不如――嗯?”
她和那道声音皆是愣住。
它方才还趾高气昂,意识到不大对劲,语气里多了几分慌乱与惊异:“你是――这是怎么回事?”
谢镜辞同样抓狂:“你是谁?我系统呢?统?在吗统?”
没有人对此做出回答。
那不速之客一下子消了气焰,藏进她识海,不再发出一丁点声音。
系统不见了。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谢镜辞心中闪过一个隐隐的猜测,身形微滞,看向身旁的裴渡。
裴渡漆黑的凤眼里尽是茫然。
还有满满当当的恍然与震惊。
她好像……明白了。
谢镜辞颤着声音:“人、人设?”
裴渡怔忪着点头,望向黑衣人手中。
一个褐色纸袋,上面用小字写着:“蝶双飞。”
这是蛊毒。
听名字,很可能还是扰人魂魄,让两人神识互换的蛊毒。
然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们两人的识海里,都寄居着另一种外来的意识,由于位于识海浅层,被蛊毒猛然一碰,立马做了交换。
在裴渡脑子里的那声音是怎么回事?“折磨”究竟是何意?而且……
她她她、她目前的人设是什么来着?!
谢镜辞心口轰地一响,恍惚间浮起几个大字。
黏人心机兔子精。
糟。糕。
这个人设很是磨人,堪称举世无双的恶臭绿茶,用了不知多少手段引诱男主人公,最擅长黏人和……
那个词语梗在心头,谢镜辞耳根一红。
谢镜辞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那些还不是最要命的。
兔子精……有动情期。
按照系统的一贯作风,很可能就出现在第一个发布的任务里。
救救救命啊,她已经不敢去看裴渡了。
――为什么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出事啊!!!
“谢小姐、裴公子!”
那边已经响起顾明昭的声音:“蛇虫已经被解决,你们这边如何?”
谢镜辞心乱如麻,飞快看一眼裴渡。
他抿了唇一言不发,握着湛渊剑的五指发白,黑眸幽深,剑意未消。
乍一看去,的确是个面如白玉、凛然高洁的隽秀郎君,然而她隔得近,一眼便见到裴渡泛红的耳垂与眼尾。
他在竭力抑制颤抖,呼吸紊乱不堪。
没人能想到,在一派光风霁月之下,是何等的暗潮汹涌。
救。命。啊。
“庙宇里有个地下通道,直达海岸另一边的山脚下。”
孟小汀接话:“我们料想到用了傀儡,于是跟上去查探,可惜没见到任何踪迹――裴公子还好吗?为什么要把剑撑在地上?”
“他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
谢镜辞迅速从储物袋掏出一件披风,一把盖在裴渡头顶,整理褶皱时,不经意间碰到他侧脸。
裴渡呼吸陡然加重。
谢镜辞脑子一炸:“对对对不起!”
“我先带他去庙里擦些药,你们先行去凌水村看看――不用跟来。”
她扶着裴渡,一边往前走,一边用传音悄声道:“你别慌……那个,按照脑袋里那东西的指示,一步一步跟着来。”
所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身后的莫霄阳还在自言自语:“裴渡受了伤,不用去医馆吗?”
孟小汀敲他脑袋:“笨啊,凌水村的医馆,哪能比得上辞辞带来的伤药。而且你懂的,辞辞嘛,她那不是那个那个吗,闷了那么久,好不容易主动出击,我们要
努力给她争取机会,不能去打扰,嘻嘻。”
你们两个声音好大!还有,为什么你还记得她暗恋裴渡的那个大乌龙啊孟小汀!这种老母亲看到女儿长大一样的欣慰感是怎么回事!
“谢小姐。”
裴渡的呼吸声越来越乱,隔着层层衣物,谢镜辞能感受到他周身翻涌的热。
他语带茫然,尾音渐弱,带了凌乱的吐息:“我好奇怪……”
兔子的动情期,理应很难熬。
谢镜辞经历那个世界时,为了避免受到这种折磨,工作效率前所未有地高,终于在这个时期来临之前,火速滚去了下一个世界。
对不起裴渡bot,今日份更新。
裴渡,让你背负这种生命不可承受之痛,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水风上仙的庙宇已经越来越近。
多亏有莫霄阳的除尘诀,角落里的地面整洁如新,她小心翼翼引着裴渡坐下,一直虚虚扶住,不敢触碰。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
系统的存在被裴渡知晓,他还要跟随指示,一步步做出那些无比羞耻的举措……
被撩拨的对象彻底翻转,成了谢镜辞本人。
她快疯了。
近在咫尺的少年剑修面色潮红,眸子里映了春水,湿漉漉盯着她瞧。
裴渡本就生得漂亮,如今新雪般的清冷褪去,眼底竟浮起浅粉色泽的撩人艳色,谢镜辞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胸腔快被心脏冲破。
当初裴渡面对着她……也是如此一般的感受吗?
谢镜辞不知道他的所有动作里,哪些出于真心,哪些来自于系统给出的台词。
在破败的庙宇里,阳光斜斜落下,坠入少年混浊的眼底,裴渡近乎于无措地伸出手,指尖滚烫,落在她手腕。
像一缕星火。
谢镜辞被燎得一阵战栗。
手腕在他的牵引下一点点往上,掌心柔软,抚上裴渡绯红的面庞。
他茫然,羞愧,眼底仍有属于剑修的凌冽,更多却是颤抖着的赧然。
他明白了谢小姐曾经古怪的举动,也同样明白,自己不应当顺着脑海里的指令去做。
……那样实在羞耻,身体却甘之如饴跟随着牵引,心甘情愿、也带了期待地,想要那样对待她。
他真是太过分了。
看见谢小姐泛红的脸,居然会隐隐地感到开心。
“谢小姐。”
裴渡喉头微动,声线带了火,有些喑哑,在她耳边匆匆掠过:“……你摸摸我。”
第五十九章 (台词里有过这句话吗?)
兔子精这个人设, 谢镜辞颇有印象。
在当初的快穿世界里,身为头号反派女配,这个人设极端仰慕男主却爱而不得, 于是用尽千方百计, 无所不用其极地万般撩拨, 其中有些招式, 连谢镜辞看了都
脸红。
众所周知,在绝大多数剧情里, 都会有个对男主死心塌地的女二号, 心机深沉、相貌明靡,奈何前者只会对女主角动心,面对示好,往往冷眼相待。
谢镜辞敬那些男主是条汉子。
如今她与裴渡同处于庙宇之中,仅仅见到他两颊飞红、脊背轻颤的模样, 一颗心脏就已经七上八下,完全乱了阵脚――而这还是在人设剧情尚未开始、裴渡只说
了短短一句话的情况下。
究竟怎样才能做到稳如泰山, 她她她真的把持不住啊!
更何况裴渡还这么难受。
如果抚摸有用, 摸一摸也是没关系的吧?不对……动情期这种情况,真能靠简简单单的抚摸挺过去吗?
谢镜辞被这个想法灼得耳后一热。
她努力止住慌乱,顺势伸出手,在半空徘徊好一阵子, 不知应当放在哪里,迟疑须臾,一把按住裴渡头顶。
这是谢镜辞头一回摸别人的脑袋。
她毫无经验,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裴渡感觉舒服一些, 只能回忆当初养猫的经历,像撸猫一样生涩抚摸。
原来他的发丝是软的, 绵绵聚在一起,透着股热气。
“那个……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谢镜辞压低声音,右手在他头顶轻轻一抚:“像这样,可以吗?”
裴渡在竭力抑制颤抖。
她没体验过兔子动情期,想来应该和Alpha的敏感期相差不大,或是说,需求可能更甚。
谢镜辞在心里咽下眼泪。
对不起,裴渡。
“……我不知道。”
裴渡的嗓音同样很低,带着茫茫然的懵懂与迟疑:“有些……热。”
少年说完方觉羞耻,忍下眼眶腾起的热,抿起薄唇。
他怎么能在谢小姐面前露出这副模样,简直不堪至极。
可她的掌心无比清晰地落在头顶,从未有过的舒适涌遍全身,仿佛每一滴血液都在为之战栗,裴渡一面唾弃自己不知羞耻,一面情不自禁地,想要索取更多。
脑海里的字句还在不断浮现。
他深吸一口气,询问那道突然出现的、听不出语调起伏的声音:“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谢小姐识海里?”
[与你无关。]
那声音答得模糊,语气懒散,说罢轻笑一声:[这本来应该是她的任务,以你们两人的关系,由你替她完成,应该也不过分吧?]
他眸色更深,在浑身难耐的燥热里,终究是愠怒占据了上风:“你一直在强迫她做这种事?”
[小公子,这话可就不对了。]
对方懒懒一笑:[我同她是合作关系,谢镜辞有求于我,自然要心甘情愿为我做事――要不然,你以为她怎能从那种情况下醒过来?]
也就是说……谢小姐之所以能从长达一年的沉眠中苏醒,全因与这道声音做了交易。
而这就是黑气所说的,关于谢小姐的秘密。
那次梦里的啃咬、酒后莫名的占有欲、以及所有在他们尚不熟识时谢小姐所做的暧昧举动,在这一刻,全都有了答案。
[其实你大可放心。]
那声音停顿片刻,忽而又道:[我给她的只有几句台词而已,你如今要做的,也只不过是按着台词来说。不是多么困难的活,对吧?]
它若有所指,裴渡却瞬间明白了话里的意思。
这些只不过是几句话而已。
无法做出任何决断性的改变,谢小姐的人生轨迹,仍是由她自己掌控。
去鬼冢寻他也是,在归元仙府,当他被裴钰指责诬陷,毫不犹豫地一步步走向他时也是。
那些都是谢小姐的本心。
随着谢镜辞的抚摸,难言的躁动终于得到了舒解。
但她的触碰轻柔缓和,在一瞬的舒适以后,是更为汹涌、宛如潮水般的渴求。
裴渡咬牙,继续在识海里问它:“你为何会找上谢小姐?”
这是个有趣的问题。
[谢镜辞最开始的时候,也曾这样问过我。]
对方似是也没想到会进入他识海里,一时觉得有趣,心情很不错:[我告诉她,此事涉及天道规则,不能随意透露,今日你来问我,也只能得到同样的回答。]
……天道规则?
天道往往只会干涉影响整个修真界的大事,谢小姐昏迷不醒,为何能引来它的关注?
脑海中的谜团越来越多,裴渡蹙眉:“我体内的黑气究竟是何物?它为何会知晓你的存在?”
那声音沉默了一瞬。
[黑气?什么黑气?知道我――嘶。]
它第一次显出了懊恼的模样,自言自语:[糟糕……不会吧。]
它说罢顿住,在识海里匆匆一晃:[不好意思,剧本可能要暂停一下,你慢慢熟悉角色,拜啦。]
没等裴渡反应过来,那道声音便消匿了行踪。
于是满身燥热骤然褪去,识海重归清明,谢小姐的手掌仍落在他头顶,拇指一动。
她定是察觉了他目光的变化,怔忪一瞬,松了口气:“你没事了?”
这道声音有如清泉击石,让裴渡猛然清醒。
他方才……
少年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去,便又涌上更为浓郁的粉。他方才对谢小姐露出那样羞耻的表情,说出了那么羞耻的话,他――
他差一点就要对她说,想要更多。
他真是没救了。
糟糕糟糕,裴渡果然脸红了!
谢镜辞心里的小人哐哐撞墙。
他向来光风霁月、清雅傲岸,哪曾做出过这般举动,定然觉得羞耻难堪。
她歉疚不已,努力做出镇定的模样,稳下声来解释:“你是不是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是它帮我从沉眠里醒过来,作为代价……就是你在识海里见到的那样。”
裴渡低着脑袋,安静点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过会转移到你身上,刚才很难受对不对?我――”
她有些急,哽了一下:“我们还是尽快找到蛊师,将蛊毒解了吧。”
近在咫尺的少年却是微怔,摇头。
“……谢小姐。”
裴渡嗓音发哑,尾调没什么力气,轻轻往下压:“无碍,你不必担心。”
当知晓一切的时候,陡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竟是“太好了”。
那种烈火焚身的感受实在难捱,裴渡无法想象,若是谢小姐不得不承受那般苦楚,双目发红让他摸上一摸……
他定会觉得心疼。
这种事情,万幸是由他来承受。
涣散的意识逐渐聚拢,裴渡轻轻吸入一口气,眉间微拧:“谢小姐,那团魔气可曾对你做了什么?”
谢镜辞亦是回神。
对了,裴渡之所以能和她的系统进行交换,是因为在他识海里,同样寄居了一团外来的魔气。
那是道听不出男女的声音,被换进她脑袋里的时候,正在猖狂大笑,声称要将裴渡折磨得生不如死。
这让她想起在裴府的那个深夜,裴渡独自置身于房间,她打开房门,见到他面色苍白、脊背弓起的模样。
他声称是旧伤未愈,后来蔺缺前来疗伤,却并未发现多么严重的伤口,想来那只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安心的谎言。
魔气入体,在体内肆虐不定,造成的痛苦无异于撕心裂肺,将血脉段段剥离。
一直以来,他都在默默忍受着这样的折磨。
“它好像,”谢镜辞心里发涩,循声应答,“藏进我识海深处了。”
很奇怪。
那团魔气来的时候嚣张跋扈,完全是不可一世的模样,可一旦察觉进入了谢镜辞体内,便倏然没了声响,一声不吭。
直到现在,它都没同她说过一句话。
无论系统还是那团魔气,都在他们识海里下了禁咒,无法向他人谈起与之相关的信息。
如今被蛊毒一换,禁咒也就没了作用。
真是无巧不成书,福兮祸所依。那蛊师定然也不会料到,自己一个小小的无心之举,会对他们两人造成多么大的影响。
谢镜辞浑身气力卸去大半,只觉心中感慨万千,又胡乱摸了把裴渡头发:“它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可否知道它的来由?”
“不知。”
这道抚摸来得突然,让他不由想到自己不久前的模样,一时耳根生热:“原本在谢小姐脑海中的声音……似乎猜出了魔气的来头,但它避而不谈,很快消失了。
”
莫非系统见过那道魔气?
谢镜辞心里更乱。
他们两人原本各自掌握着不同的线索,如今阴差阳错,分崩离析的拼图逐渐贴合,却仍然拼不出真相,反而让一切愈发扑朔迷离。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藏在幕后的蛊师,把蝶双飞解开。
至于那团魔气――
谢镜辞一个头两个大,倘若它回了裴渡身体里,岂不是又要作威作福。
她尝试敲了敲识海:“喂。”
没有回答,不知道藏进了识海的哪个角落。
“孟小汀说,在庙里有个秘密通道。”
谢镜辞环顾四周,只觉庙宇之中冷寂非常。
水风上仙的雕塑已然面目模糊,是男是女都已分辨不清,只能隐约看出道骨仙风、衣衫飘飞的模样,孤零零立在正殿中央,显得有些可怜。
若是那位仙人见到此番景象,心中定会难受。
她一面说,一面上前探寻。
据孟小汀所言,他们发现密道后进去查探了一圈,发觉密道通往山中,而蛊师早已不见踪影。
凌水村村民们的尸体,绝大多数被发现在远处的潮海山上。
蛊师以潮海山作为据点,倘若毫无遮掩,光天化日之下把尸体运往山中,很容易会被旁人察觉。而恰好这处庙宇荒无人烟,只要挖出地道,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
进入潮海山。
这回之所以被他们碰巧遇见,应该是那人做完了新的蛊人,想将它从密道里带回后山,没成想撞上莫霄阳的除尘诀。
可怜的水风上仙,不但人没了,老家还无端变成这副模样。
密道十分隐蔽,因为被孟小汀等人打开过,如今大大敞开,想要找到并不难。
谢镜辞向下看去,只见到一片混沌漆黑,抬头看一眼裴渡:“我们进去看看吗?”
他点头:“我先。”
进入密道,首先闻见一股尘封许久的灰尘气息。
裴渡引出一道灵火,照亮前方道路。只见两侧泥土腥湿,沾染了片片血渍,细细看去,亦有被指甲用力抓挠的痕迹,想来是被抓获的村民尚未死去,竭力反抗,
却还是难逃一死。
谢镜辞下意识觉得恶心。
邪修与魔修不同,重点在一个“邪”字。既是邪,就多的是以人血为引、人身为器具,视人命如草芥,做了不知多少残害无辜百姓的事。
这位蛊师想必是看凌水村无人看护,便胡作非为。
两人顺着小道一路前行,能隐隐感到空气里飘浮着的邪气,等临近尽头,谢镜辞才终于长长吸了口气。
“我听说,在这座山里发现了三具尸体。”
离开密道,就是一片竹树环合的密林,灌木将出口遮掩得难以发觉,裴渡为她支开树枝,让出一条小道。
谢镜辞缓步前往山中更深的方向,继续道:“那些人的死状各不相同,有的被抽干鲜血,有的浑身都是刀伤,还有一个身体里全是虫子,连死都不得安生。那蛊
师――”
她说到这里,话音顿住。
孟小汀等人担心他俩的安危,当时穿过密道来到山脚,眼看蛊师已经不见踪迹,便转头离开,回身去找谢镜辞与裴渡。
他们没继续往林中前行,因而也就不会见到,此时此刻呈现在谢镜辞眼前的景象。
裴渡周身剑意陡生,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谢镜辞的视线。
但她还是看到了。
在道路旁侧,一棵显眼的高大古树上……赫然悬挂着三个已经没了气息的人。
那三人皆为布衣打扮的中年男子,无疑是凌水村村民,此刻在树枝上一字排开,被风一吹,影子随之晃动,十足骇人。
他们都已死去多时,身上像被无数毒虫咬过,处处都是干涸的血痂与疤痕,几滴血顺着指尖淌下,落在绿意茵茵的青草地,晕开一片血色。
“这是……”
谢镜辞嗅到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脊背发凉:“这是炼蛊的正常手段吗?”
“蛊师手法虽然诡异,但不该如此残暴。”
裴渡敛了眉目,声音从她跟前传来:“这种手段,比起炼蛊……更像报复寻仇。”
对于寻常蛊师来说,每个活体都是值得利用的实验对象,不会多做糟蹋。而此人做法狠辣至极,完全是在进行毫无意义的折磨。
想来也是。
打从一开始,那人就完全没有掩藏罪行的意思。大大咧咧把遗体丢在山里,甚至没隐去他们身上蛊毒的痕迹,仿佛是要告诉凌水村所有人,山里有个作恶的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