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哑了声,双眼莹亮如琥珀,轻笑着对她说:“这里只给谢小姐戳,其他人谁都不让碰。”
谢镜辞:……
该死。
有点可爱,正中靶心。
什么叫致命暴击。
谢镜辞食指戳在他酒窝,心口则被一支箭毫不留情彻底戳穿。方才的恼羞成怒荡然无存,脑海里的小人浑身无力瘫倒在地,险些软成一汪糖浆。
这样的攻势直来直往、毫无保留,她只觉一颗心脏噼里啪啦碎掉,手指和脚趾都悄悄蜷缩,与此同时,又听见裴渡的声音。
在酒精作用下,所有羞赧的、拘束的、自卑的禁锢消失殆尽,被压抑了十年的情愫喷薄而出。
他的思绪肆无忌惮,许许多多被藏在角落的贪恋涌上心头,再无遮掩。
“谢小姐,你若是方才尝一尝。”
他眉眼一弯,眼尾映着桃花色,当真如同桃林里勾人的妖魄,一步步将她诱入囊中:“说不定……里面的酒是甜的。”


第五十七章 (死无葬身之地。)
俗语有道, 酒后吐真言。
醉酒后的行为举止虽然大多怪异,但其中不少所作所为,都是心底潜意识的投射。
褪去理智的束缚, 把一切本能全然释放的、最真实的投射。
因此, 面对着这样的裴渡, 谢镜辞不免有点懵。
他平日里那样循规蹈矩, 连碰一碰都会脸红,心底里……却在悄悄期盼着像这样做吗?
――还有孟小汀的那些话本, 究竟给他教了些什么东西!
裴渡长睫微垂, 安静看着她。
他的凤眼生得狭长漂亮,黑瞳本是清清冷冷,眼尾却内勾着上挑,平添几分摄人心魄的韵致。此时双眼皆是蒙了层雾,与她四目相对, 莫名生出希冀与渴求的意

思。
这是鲜少有人能够拒绝的目光。
谢镜辞并不属于这极少数的其中之一。
书生吻上了花丛中的妖精。
裴渡浑身散发着淡淡酒香,隔得近了, 便有清新的树香萦绕在鼻尖, 混杂着桃花的味道,最是撩人心弦。
当她的唇落在少年圆润的酒窝,能感到裴渡笑意加深,高高扬了嘴角。
他愉悦的情绪越是不加遮掩, 谢镜辞的耳朵就越发滚烫。脸颊的触感和嘴唇不太一样,虽然也是软绵绵的,但不像棉花,更像紧实的果冻。
无论鼻尖还是唇齿, 所感受到的气息,的确是甜的。
*
裴渡被亲上酒窝, 之后便浑然没了意识,很快败在满园春凶悍的酒劲下。
早春的深夜算不得寒凉,但在林中过夜总归不太舒适,谢镜辞又戳了戳他酒窝,动用灵力,把裴渡运回房屋。
一夜无梦。
对于裴渡来说,等第二日醒来,才是真正的噩梦伊始。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不偏不倚落在少年人白皙隽秀的面庞。
裴渡长睫一动,睁开眼睛。
昨夜的记忆一点点浮现。
裴渡整个身子僵成一块木头,一动不动,平躺在被褥之中。
若是寻常酒酿,不会致使修士产生醉意,满园春里蕴藏灵力,能将酒意渗入道道筋脉,不少人都是几杯倒,撑不了太久。
但无论多么烂醉如泥,修士体内都有灵气相护,能有效防止记忆错乱,很少出现断片失忆的情况。
一段段零星的记忆恍如碎片,缓慢聚拢。
昨夜谢小姐特意留下来陪他。
一股热气从被褥中腾起,裴渡侧过身,把脸埋进枕头。
他不但轻薄了谢小姐,还当着莫霄阳的面用了障眼法,不顾谢小姐的反抗……让她不得已说出那种话。
他甚至恬不知耻地索吻,说什么“酒窝是甜的”。
虽然这些举动裴渡都曾无意中设想过,但它们实在羞耻,哪怕只是想上一想,都会情不自禁觉得脸红、唯恐冒犯了谢小姐,他怎能――
谢小姐好心好意留下陪他,他怎能做出那种忘恩负义的事情。他好孟浪,好心机,他是被农夫捡回家中、结果却反咬一口的蛇。
裴渡还记得谢小姐当时的满脸绯红,以及听见莫霄阳声音时的仓皇无措。
他实在太……太过分了。
他浑身发烫,下意识把膝盖一蜷,乌发蜿蜒,拂过白玉般的鼻尖。
正想得出神,耳边忽然响起敲门声。
裴渡心有所感,猜出来人是谁,缓声应她:“进来。”
一开门,果然是谢镜辞。
“我还以为,你会睡得更久一些。”
谢镜辞手里拿着个玉碗,进屋放在桌上,朝他靠近几步:“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这碗里是特制汤药,你若是头疼没力气,可以喝上一些。”
她说话带了笑,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盯着他须臾,又好奇道:“你怎么了?脸怎会这样红?”
“谢小姐,昨晚――”
裴渡坐起身,嗓音发涩:“昨晚之事,抱歉。”
他果然还记得。
与昨夜的大胆截然不同,此时裴渡长发披散,杂乱拂在棱角分明的侧脸,面上是醉酒后虚弱的白,以及再明显不过的红。
她报仇的机会到了!
昨天的谢镜辞被按在树上唯唯诺诺,今日的谢镜辞终于能够重拳出击!
谢镜辞忍下笑:“昨晚的事,你是指哪一件?”
裴渡极快看她一眼,表情愈发紧张,迟疑片刻,终是缓声道:“我不顾谢小姐的意愿,在障眼法之下……强迫小姐。”
“强迫”二字出口,他已是喉音发哑。
裴渡心乱如麻,只想缩进一个不会被人看见的角落,但比起兀自害羞,向谢小姐道歉才是最重要的事。
希望她不要太生气。
“那个吗?没关系,毕竟喝了酒,神智难免不清。”
谢镜辞抿唇笑笑,佯装出恍然的神色:“比起那个,其实送你回房的时候才更加麻烦――你还记得吗?”
回房。
最后几片散落的碎屑凝聚成形,裴渡坐在床头,隐约想起与之相关的记忆。
他喝了太多,偏生酒量又差劲,没过一会儿就没了神智,迷迷糊糊靠在树下睡着,等再一睁眼,已然回到自己的房间。
裴渡想起谢小姐的身影。
她将他扶上床,正要离开,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裴渡心头发紧,耳朵更烫。
他抓住谢小姐手腕,顺势把她往回拉,趁她跌在床上,一把抱住对方脖颈,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他说:“不要丢下我”。
被褥下的双手紧握成拳,随着记忆浮现,裴渡眼中逐渐生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恬不知耻,孟浪至极,居然还对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想和谢小姐一起睡觉”。
想和谢小姐一起睡觉。这是他亲口讲出来的话,贪恋美色,内心丑陋至极。
裴渡:……
如果人体的温度没有上限,他早就轰地爆开,炸成天边一束烟花,让所有人看一看那颗丑恶的内心。
一旁的谢镜辞拼命忍笑,用手捂在嘴边,发出欲盖弥彰的轻咳。
昨晚听见裴渡那句话,她当场闹了个大红脸,尤其他睡意惺忪、双眼迷蒙,散了长发笑着凝视她,还带了点可怜巴巴的意思,杀伤力大到恐怖。
她脑海中的思绪激烈交战,杀得你死我活,然而还没做出决定,裴渡就已经睡着了。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昨晚他所有的横,都会变成刺向裴渡自己的刀。
他脸红不知所措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好可爱啊。
“如果身体没有不适,就尽快起床吧。”
谢镜辞按耐下雀跃不已的心跳,朝他又靠近一些,伸手一抚,压平裴渡头顶一根翘起的呆毛:“我、莫霄阳和孟小汀打算商量一下东海之事,听说那里不怎么太

平,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她的触碰猝不及防,裴渡胸口一跳。
紧随其后,是愈发猛烈、恍如鼓擂的心跳――
“对了,酒窝里是挺甜的。”
谢小姐声音很低,擦着他的耳朵,轻轻笑了下:“至于其他的事情,来日方长嘛。”
心里的小人愣在原地,软绵绵蜷成了一个球,开始呆呆傻傻滚来滚去。
裴渡无声抿唇,掩盖嘴角陡然上扬的弧度。
*
“琅琊秘境开启时间不定,要想蹲点,唯一的选择是凌水村。”
孟小汀手里拿着地图,细细打量:“但问题恰恰出在这个凌水村――此地偏居一隅,与修真界相距甚远,被称为‘无主之地’,近日以来,发生了不少离奇古怪

的事情。”
莫霄阳好奇道:“什么事儿?”
“比如壮年男子离奇失踪啦,东海之中妖物肆虐啦,听说有人在夜里上山,还见到了好几具并肩而行的干尸。”
她说着嘴角微撇,压低语气:“关于凌水村的事情众说纷纭,其中最为可信的,是有人养蛊作乱,用村民为引子,通过献祭的方式增进修为。那村子地处偏远,

没什么修士镇守,就算查明真凶,也不会有人是蛊师的对手。”
谢镜辞挑眉:“蛊师?”
修真界中道法众多,以情入道、以食入道者皆有之,养蛊亦是其中之一,极其罕见,算不得什么正道法门。
蛊毒变换多样,不少能叫人生不如死,倘若真有蛊师兴风作浪,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无异于天降横灾。
他们此番前去,必定要在凌水村住上一段时间,倘若恰好与那人撞上,很可能会迎来一场恶战。
“而且凌水村灵气稀薄,修士到了那儿,修为起码降低四成,还要时时刻刻注意,不能把灵力用光。”
孟小汀正色蹙眉:“在那种情况下,蛊师是非常占据优势的。我们还是尽量小心,不要与那人发生正面冲突――不过倘若当真遇上,还是要打吧?那种草菅人命

的家伙,总得教训一下。”
“东海之畔确实邪门。”
谢疏在一旁听了许久,摸摸下巴:“你们最好连御剑飞行都不要用,一旦用光灵力,进入琅琊秘境会很吃亏。”
他说到此处,把视线转向裴渡:“今日你尚未醒来,蔺缺就已经到了。他整日来去无影,不知在忙活什么,由于急着赶路,趁你入睡时查探了一番经脉,没发现

有残存的魔气。”
蔺缺身为药王谷长老,修为不低,医术更是修真界一绝。
那团不知名的黑气理应属于魔息,寄生于识海,却连他都无法察觉,实力之强,很可能远远超乎想象。
如今修真界里,凌驾于谢疏与蔺缺之上的魔修……当真存在吗?
“你还在思考我的身份?”
耳边传来熟悉的咯咯笑声:“凭他们几个,怎能发现我的存在?”
脑海中传来阵阵刺痛。
裴渡没回应它,又听谢疏继续道:“你修为增进飞快,上次在归元仙府又受了伤,有几处经脉被瘀血堵住,他已经为你疏通。如果仍有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裴渡点头:“多谢前辈。”
“你干嘛不回答我!”
耳边的声音气急败坏,在他识海里横冲直撞:“不理我、不理我!我最恨你这种样子,真以为自己多么高洁,多么了不起?最后还不是要被我吞噬理智,变成人

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它说着笑出声,桀桀怪音尖锐刺耳,像是想起极为好笑的事情,但在片刻之后,又做出恼怒不堪的模样:“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小偷!让我进去,让我进

去!”
它想进入他的识海深处。
剧烈疼痛一波接着一波,裴渡蹙眉抿唇,竭力止住战栗,不让身边的人看出异样。
修真界里那么多修士,要说天生剑骨,也不止他一个。
魔气却自他身边生出,执意想要控制他的身体,就连在它周身,也环绕着某种似曾相识、极为微妙的气息。
莫非……他与这魔气曾有什么关联?“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和“小偷”又是何意?从它的语气听来,他们曾经认识?
“多带些灵药和法器,以备不时之需吧。”
谢镜辞道:“东海如此险情,还要让大家随我一并前行……多谢。”
黑气本在大喊大叫,听见她的声音,动作出现了瞬间的怔忪。
“我早就想抓到凶手了!”
孟小汀斗志昂扬,说到一半,露出有些好奇的神色:“不过我还挺好奇的,那玩意儿不偷法宝,也不碰金丹,只拿走了一小块神识……那神识里究竟是什么?”
莫霄阳同样兴奋:“我还从没见过蛊师,只听过一些传闻,什么情蛊、绝心蛊、噬心蛊,早就想见识一下了。”
“你说的这些蛊毒,都是给心有所属之人用的伎俩。”
孟小汀呵呵,戳穿得毫不留情:“像我们这种,只能得到万蚁噬心蛊、天雷蛊和傀儡蛊。”
莫霄阳:……
“那我们休息两日吧。”
谢镜辞点头笑笑:“两日之后,前往东海凌水村。”
*
与此同时,裴府。
夜风吹动层层帷幔,烛火映着轻纱,在偌大房间里,勾勒出一道纤细的女人身影。
有人敲门而入,快步走向女人身侧,脚步轻捷,没发出半点声音。
白婉放下手中书册,听来人耳语半晌,末了,眼底划过一丝幽戾之色。
她语气沉沉,若有所思地挑眉:“东海?”
“正是。”
来人道:“东海近日并不太平,琅琊秘境亦是诡谲莫测,他们此行必不可能一帆风顺。”
白婉冷笑。
她听说过当初发生在琅琊秘境的变故,谢镜辞遭遇突袭性命垂危,昏迷了整整一年。
怎么能只昏迷一年呢。
倘若谢镜辞在那时就已经死去,一切都会变得全然不同。裴渡在鬼冢的悬崖下孑然一身、寻不到丝毫倚仗,哪里会像现在这般,肆无忌惮骑在他们头上。
还牵连了她的小钰。
自从裴钰一事传遍修真界,裴府便元气大损。
裴风南最好面子,这几日四处奔波,想方设法把影响降到最低,从没回过家。白婉对他最后的印象,是那人气急败坏,指着她的鼻子骂:“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

子!鬼冢之事,到底是不是你们动的手脚!”
她没回答,裴风南也没多问。
他在内心深处,定然恐惧着真相――倘若那天的罪魁祸首真是白婉,那他对裴渡的所作所为,无异于不分青红皂白,平白无故冤枉了好人。
裴风南在竭力避免真相,让自己不受良心的谴责。
无论如何,拜那群人所赐,她的儿子、道侣与名声全都没了。如今裴家成了个笑话,更有不少人谈及那日的鬼冢,说她和小钰是恶有恶报。
白婉眸色幽暗,眼底凝了层冰冷寒霜。
他们说她是恶人,那她就把这个恶人当到底。
谢镜辞能在琅琊秘境里出一次事,那就理所当然,也可以撞上第二遭十死无生的险境。
琅琊秘境人迹罕至,也没有监控所用的视灵,不管发生什么事,外人都绝不可能知道。
谢镜辞,裴渡,还有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诋毁小钰的小辈……
这一次,她定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第五十八章 (你摸摸我。)
东海偏居一隅, 加之近日以来事故频发,蛊毒杀人的传闻不胫而走,凌水村也就跟着摇身一变, 从默默无闻小村庄一跃成为大凶之地, 很少有人愿意接近。
越靠近海岸, 空气里的灵力就越是稀薄。谢镜辞四人早早放弃了御器飞行, 在临近城镇雇了辆马车,由此前往凌水村。
车夫本是不愿靠近那村子, 奈何谢镜辞实在给得太多, 甫一见到鼓鼓囊囊的灵石袋,便忙不迭应了下来。
这是个身形高大、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一路上话格外多:“看诸位这打扮,莫不是前去琅琊秘境的修道之人?”
莫霄阳点头:“正是。大叔你怎么知道?”
“如今凌水村出了那么多怪事,除开修士, 还有谁敢贸然靠近。”
车夫摇头:“听说昨天又有一个人不见踪迹,现在到处都在疯传, 说他是被抓去炼成了蛊人――蛊毒你们知道不知道?很吓人的, 又毒又狠。”
孟小汀被颠簸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在平路上喘一口气,闻言接话道:“村子里出了怪事,难道没人来管?”
“哪会有人来。东海向来被称作‘无主之地’, 因为太偏僻,地处两界相交处,凡间官府管不到,和修真界又几乎断了往来。”
车夫喟叹一声:“更何况这里本就是邪祟横行的地方, 出点事儿不稀奇――要我说啊,你们最好不要靠近那个地方。养蛊杀人, 顶多是一时之举,琅琊秘境什么

时候都能开,等风头过了,还不是照样进去。”
谢镜辞坐在角落,思忖着敛了神色。
蛊师定是看中了凌水村无人看守、消息闭塞的现状。如今他身份不明,又藏在暗处不知所踪,就算修真界来了人,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溜掉,不留丝毫线索。
“出点事不稀奇?”
莫霄阳不愧是好奇宝宝,听罢扬高音量:“既然凌水村如此危险,为什么还会有人心甘情愿住在那儿?”
他话音方落,就听见马车里响起一声笑。
这道笑十足陌生,是从没听过的声音,莫霄阳循声抬头,正对上一个青年黝黑晶亮的双眼。
除了他们一行人,马车里还有另一名乘客。
此人自称“顾明昭”,也着急去往凌水村,正好和他们找上同一辆马车,一来二去,便坐在角落与四人同乘。
“这位小友有所不知。”
顾明昭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面色白净、相貌清秀,一双桃花眼时时弯着,嘴角亦是轻勾。
他高高瘦瘦,模样算不得多么出众,瞳孔却是又黑又亮,漫不经心一扫,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自有一番风流韵致,叫人如沐春风。
用更为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很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
“东海虽然危险,但也蕴藏了无尽商机。海边有那么多奇珍异宝,鲛绡、夜明石、种类繁多的鱼和蚌,运气好上一些,甚至能撞见价值连城的宝贝。”
他说着笑笑,露出洁白整齐的齿,声线和长相一样,同样听不出有什么特色之处:“风险与收获往往并存。也不怪每年前往凌水村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毕竟努力

一把,指不定就能得到下半生的荣华富贵。”
这人周身环绕有非常淡薄的灵气,并不浓,隐隐约约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东海修士很少,绝大多数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他要么修为极低,要么深不可测,刻意隐藏了实力,连谢镜辞都无法看出真实水平。
谢镜辞闻声挑眉:“听起来,顾公子很了解凌水村之事。”
“那当然!”
顾明昭笑笑:“我就住在那地方,这次出门,是为了采购一些食材。”
阴差阳错居然遇见了凌水村当地人,幸福来得太突然,孟小汀秒变星星眼。
顾明昭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笑意更深:“诸位想去琅琊秘境?其实那里边没什么好玩的,天灵地宝早就被抢夺一空了。”
谢镜辞心下一动:“道友去过琅琊秘境?”
实在看不太出来。
顾明昭此人模样慵懒,像是个随性的大少爷,和秘境里的打打杀杀全然不沾边。
“很久以前去过。”
他靠在身后的车厢木板上,语意随和:“我没什么修为,进去也只是凑凑热闹。琅琊现世多年,秘境里的宝贝一点没剩下,邪祟之物倒是生了许多。要我说,诸

位没必要进去冒险。”
此人来历不明,谢镜辞自然不会向他透露前往琅琊的真实目的,听罢颔首笑笑,接着问:“邪祟之物?我有个朋友进入秘境,一不小心遇了袭击,出来之后,发

觉神识缺了一块,记不起许多事情……不知这种情况,可否与琅琊里的邪祟有关?”
莫霄阳看她一眼。
还是修真界里的人会玩,她口中的这个“朋友”,分明就是谢小姐自己。
再看另一边的顾明昭,竟是露出了一丝怔忪神色,笑意敛去,头一回正色应声。
“据我所知,在修真界现有的记录里,并未出现过能吞噬神识的邪物。但我的确有曾听闻,一些进入琅琊的修士丧失了记忆,变得神志不清――琅琊现世已久,

汇集天地灵气,可能滋养出了某种全新的邪祟,以汲取记忆为乐。”
果然是邪物作祟,而非人为袭击。
所以在谢镜辞遇险之后,她爹娘几乎翻阅所有文献古籍,都没能找到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
能力不明,身份不定,连长相也无人知晓……
到时候就算真能进入琅琊,要想找到它,定然并不容易。
她还在兀自思考,忽然听见车夫的大嗓门:“各位公子小姐,我把你们送到这里,走上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凌水村。”
他说着一顿,似是不好意思:“再往前,就是曾经有人出事的地方。我要是把你们送进村子,到时候一个人出来,心里堵得慌。”
这几天的东海凶机四伏,他能把人送到这儿,便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谢镜辞道了谢,纵身一跃跳下马车,朝四周一瞥。
临近凌水村,已经很少能看到人烟。和她一年前来到这里时的景象相比,除了更为萧索一些,似乎并没有任何变化。
不远处就是广阔的沙滩,绵绵黄沙宛如巨毯,蔓延着一直往前。
再往前远眺,能见到柔波拍岸,在湛蓝海水与澄黄沙滩彼此相连的地方,是被卷起的千堆雪色。
天与海连成一片,皆是清澈如镜,乍一看去找不到交界点。身侧充斥着湿漉漉的海风,被一并席卷而来的,还有海浪翻涌的哗啦响声。
要在平日,这定是一番闲适动人的美景,然而一旦搭配上凌水村发生的惨案,就难免显出几分荒无人烟的寂寥与诡异。
尤其是据车夫所言,这里还曾经发现过一具尸体。
身边有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种资源不用白不用。谢镜辞心生好奇,扭头看一眼顾明昭:“关于村子里发生的怪事,如今可有探出眉目?”
孟小汀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一哆嗦:“死在这里的那个人,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始作俑者从未现身,我们只能凭借尸体的模样,推测出是遭到了蛊虫所害,其余一概不知。”
顾明昭耸肩:“至于这儿――你们看见那座庙没?”
他说着伸出手去,直指海边一座破落不堪的房屋。
那屋子不知建成了多少年,想来已经很久没得到过修缮,不但沾满灰尘、片片褪色,连大门都被生生拆去了一扇,只留下另一扇门孤零零立在原地,被风一吹,

发出低哑粗噶、宛如濒死之人的沉吟。
与其说是庙,更像志怪故事里鬼怪横行的破房子。
谢镜辞“唔”了一声。
“尸体就是在那里发现的。那人是村子里的渔夫,早早出门打鱼,却再没回过家中,几日之后有人无意间路过此地,想进庙里避避雨,打开庙门,就看见他了。


顾明昭道:“听说被抽干了精血,整个人干巴巴的,古怪得很。”
“我的确听说过,失踪的大多是青壮年男子。”
鬼域不信神明,莫霄阳没怎么见过庙宇,颇有些好奇地上前几步,在庙门外探头探脑:“这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这里好像刻了有字――‘水风上仙’?”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谢镜辞答得很快:“没听说过。”
“看这座庙宇的模样,应该许久无人前来祭拜。”
裴渡温声道:“我听说在某些偏远之地,人们为了祈求出行平安,会自创神位,造出只属于当地的新神,庇佑一方。”
只不过这位水风上仙似乎没太大用处,祭拜之人一天不如一天,久而久之,连庙宇都成了无人愿意光顾的废墟。
想想有些可怜。
“造出新神?”
莫霄阳双眼瞪圆:“神也能造?”
“与修道而成的仙不同,诸神以信仰为食,一旦信奉的人多了,便会产生强烈愿力。愿力凝结,强大到一定程度,能化出实体。”
裴渡耐心解释:“凌水村愿力微小,不足以造出真神,就算能凝作实体,力量也不会太强。更何况庙宇破落至此,愿力已然消散殆尽,那位水风上仙,应该早就

消失了。”
真奇怪。
按理来说,凌水村被称为“无主之地”,多年来妖魔邪祟层出不穷,众多百姓生活于此,必然迫切想要得到神明的庇护。
越是情况危机,愿力也就越强,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才会让水风上仙的庙宇变得如此门可罗雀?
“谁知道这是什么神仙,杵在这地方很多年了,从没见人拜过。”
顾明昭对此并不上心,伸了个懒腰:“要我说,求神不如求己。如果这上仙当真有用,怎会让我们置身于如此水深火热的境地,也难怪没人信他。”
谢镜辞不置可否,目光一转,向更远的地方望去。
在烈烈骄阳下,已经能看见凌水村的大致轮廓。
想靠东海发家致富的人并不在少数,因而村落规模不算小。鳞次栉比的房屋错落有致,呈井字形状一一排开,远远看去,只能见到雪白墙壁,以及鱼鳞一样密集

的漆黑瓦片。
在凌水村旁边,则是风平浪静的大海。
她知道,等时机成熟,那片海面会被灵力一分为二,潮水层层退开,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小道,顺着小道一步步上前,便是琅琊秘境的入口。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来。
“神仙也过得这么惨。”
莫霄阳最后看那破庙一眼,抬手一挥,用所剩不多的灵力施了个除尘诀,虽然微薄,却足以让灰尘消散大半、门窗透亮:“老兄,就当给你扫墓了。”
“我对凌水村熟悉得很,各位进了村子,若有不便之处,大可前来找我。”
顾明昭像是被他的举动逗乐,不做评价,咧嘴笑道:“只要我能帮上忙,定然――”
他一句话没说完,忽然神色一滞,止住即将出口的言语。
谢镜辞亦是面色骤凛。
有邪气。
东海灵力稀薄,在广袤荒芜的灵气荒地上,突如其来的邪气便显得十分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