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课后离午时只差大半个时辰,李娘子叫丫鬟抱出了一张古琴:“今儿可没时间上古琴课了,我只想了解三位姑娘弹奏的水准,每人试弹一曲罢。”
苏润珉兴冲冲的站了起来,朝李娘子一福身:“弟子献丑了。”
李娘子点了点头,看了看苏府的大姑娘。虽然是姨娘生的,穿戴并没有比三姑娘差,看来苏太太是个会做人的。从她自信的举动看,平素对弹琴是没有少下工夫的。
琴音袅袅,一曲奏罢,李娘子笑着点点头:“确实不错,只是指法还得加强,弹奏需要注入自己的感情,否则不是弹琴,而是表演。”
“弟子知道了。”苏润珉笑着走了下来,经过苏润珏的时候,挑战的看了她一眼。
“哟,看什么呀,李娘子不过知是选几句好听的话说说你就得意了?”苏润珏仿佛被踩到了尾巴般跳了起来。
“那你也上去弹弹看。”苏润珉的嘴角充满了讥讽:“在许家族学的时候,教琴的苏娘子说你辨音能力低下,弹出来的曲子五音不全!”
“你……”苏润珏气得小脸通红,最后突然像想出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也不知道谁昨晚故意在那个亭子里弹琴,被世子爷说成是弹得鬼哭狼嚎般……”
苏润珉脸色立刻变白了,恨恨的看着苏润珏:“也不知道哪个不懂规矩的,昨天违逆了母亲被赐了鞭刑,现儿还有脸坐在这里说三道四!我又不是不知道昨晚你派春兰去含芳小筑打听消息,背上挨着痛都想借着听母亲训示的由头想去见世子爷!”
“那你丫鬟宝珑去含芳小筑又是想做什么!”苏润珏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润璃看着两个姐妹在耳边吵吵嚷嚷就头痛:都才多大的人啊,苏润珉十四,苏润珏十二岁还差半岁呢,一个个就都成恨嫁女了?前世自己三十岁的时候都还没红鸾星动呢!
李娘子显然也被这突发情况惊骇住了,看着两个刚刚行为举止还很淑女的弟子顷刻之间化身为市井里撒泼骂街的大嫂之流,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控制场面。
“大姐,四妹,你们能不能消停点?难道上学的第一天又要母亲来责罚?”润璃看得闹得不像话,叹了一口气,上前制止:“如果你们不想学习就算了,我和母亲去说下,以后李娘子就教我们诗书,不用教弹古琴了。”
苏润珉和苏润珏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润璃,想想后果,两人不约而同都住嘴了,只是脸色很不好的看着对方。
“四妹,你也上前弹奏一曲,让李娘子给你听听,看看毛病在哪里。”润璃微笑着看了看李娘子:“娘子,我家四妹年纪小,学弹琴的时间尚短,请娘子多多指点。”
苏润珏瞥了一眼苏润珉,又看了看润璃,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走到古琴前面坐下,开始演奏。
李娘子才听得几句,眉头就皱起来,这个四姑娘许是平常根本没有练习过弹奏罢?在江南许家教习的苏娘子,弹得一手好古琴,若是她的入室弟子,断断然是不可能弹成这样的。
“四姑娘,你这琴是苏娘子教的?”李娘子看着满不在乎的从古琴那里回到座位上的苏润珏,想要确定下她曾在苏娘子手下学习过古琴弹奏的事实。
“回李娘子的话,我们家四姑娘确实和苏娘子学过弹琴,只是苏娘子说了,她脑袋里少了一根弦,所以呀,弹不好!”苏润珉终于找到了开口嘲笑苏润珏的机会:“苏娘子说了,叫她自己不要和别人说她是苏娘子的弟子!但是现儿李娘子问了,我只能代替她告诉娘子了。”苏润珉一边说得眉飞色舞,一边拿了眼睛看着脸色惨白的苏润珏,心里特别的快乐。
“大姐,姐妹之间,何必如此刻薄?”看到苏润珏越来越白的脸孔:“各人有各人的强项,四妹妹的簪花小楷不就是我们中间写得最好的吗?就算你比她弹琴弹得要好,但是也有不如她的地方,再说了,比你弹琴弹得好的人世间不知凡几,你又如何能在这里如此大声嘲弄四妹?”
“是,是,是!”苏润珏看到润璃出言相助,双眼流露出了感激的颜色:“三姐姐弹琴就比你弹得要好!”
润璃心中哀叹一声,这些姐妹为什么都这么小白?苏润珏这么一说,好像自己不是来帮她,而是来炫耀自己琴技高超一般!
“大姐四妹,我们都是姐妹,应该彼此帮助,所谓兄友弟恭,姐妹情深,何必一个个争得和乌眼鸡似的?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每个人都有别人及不上的地方,就不必争长论短了。我们姐妹三人一起好好跟着李娘子学习就是了。”
李娘子看着俏生生站在那里的润璃,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到底是嫡出的!说话气度都比庶出的两位姑娘高了不止一截儿!她清了清嗓子对润璃说:“既然四姑娘如此推崇三姑娘的琴艺,为师倒是要好好欣赏一番了。”
润璃只觉脸热,福身道:“且不说欣赏二字,有劳娘子指点了!”
说完走到古琴前面,端正坐好,精心守神片刻,这才伸出手拨出了第一声。
练习古琴三十多年了,如果比不上毫无天赋只靠苦练的苏润珉,那是无论也说不过去的。润璃前世一直就没有间断过古琴的练习,她觉得古琴不比钢琴小提琴那些西洋乐器,节奏紧张,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古琴讲究意境,演奏之间还能出现间隔!她念高中那时候因此还有个著名的笑话,因为前一天熬夜做作业,第二天下午参加培训课的时候,只拨了几声就睡着了,眼睛是闭着的,可那双手还端端正正的搁在琴弦上!
古琴有自己独特的弹奏技巧:吟猱绰注,最开始学习的时候,润璃总会把老师弹琴的手势和小区外那个卖兰州拉面的和面的手势很有意境很默契的揉合在一起,但是在练习了多年以后她才发现,原来一个是阳春白雪,一个是下里巴人。
今天她选了一首难度不高的《鹿鸣》,这是苏娘子教过的保守曲目里的一支: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多么优美的意境!用来欢迎李娘子是最合适不过了。果然,润璃弹奏完毕,就看到李娘子望着她的眼神越发温柔起来,仿佛在看着一块天下难得的美玉。
“苏家书礼传家,果然不假!”李娘子击节赞赏:“古琴上我竟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了,倒希望你能指点一二!”
润璃吓了一跳,赶紧推辞:“李娘子何必谦虚,润璃自知弹奏不过尔尔。”
“三姑娘,你不必谦虚了。”李娘子看了看润璃明亮的大眼睛,会心一笑:“三姑娘可以不上古琴课了,以后的课程你可以早半个时辰离开洗玉斋。”
“一个人先走不太好,我还是在旁边厢房里等着大姐四妹下学吧,那时辰里我可以练习行书。”
“这样也好。”李娘子颌首:“三姑娘确实有必要勤练书法。”
下午润璃又见到了教女红的刘娘子。
刘娘子看了看润璃呈上来的“改良版”雨中春燕,失望的摇了摇头:“三姑娘,针线上头还得花功夫。”
“娘子,我在想我可不可以不学女红。”润璃看了看刘娘子拿给她们做示范的手帕:“我是学一
辈子也绣不得这么好的。”
刘娘子骄傲的看了一眼润璃:“这需要心灵手巧,和时间长短没关系。”
“所以我这才想求娘子降低要求,润璃天生笨手笨脚的,比不得两个心灵手巧的姐妹,刘娘子别拿她们的标准来要求我。”
坐在绣棚前面飞针走线的苏润珉和苏润珏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喜,原来自己也有比苏润璃要强的地方!女红是女子最重要的技艺,她偏偏在最重要的上面表现得最差!刘娘子答应她的要求也好,免得拘着她认真练习以后,她的女红就比自己要好了,到那时,自己就什么都不如苏润璃了!
苏润珉和苏润珏难得达成一致意见,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是在努力的练习绣技。
刘娘子认真的看着苏润璃:“三姑娘,如果女红不好,到婆家会被人非议的。”
“为什么?”润璃睁大了眼睛:“我会让别人知道我女红不好吗?”
明媚的阳光从屋顶的名当瓦透了下来,在苏三姑娘的脸上投下了几缕印记,刘娘子看着润璃嘴角边的两缕日光,如小猫脸上的胡须般,俏皮可爱。
“你总归要给自己丈夫做内衣罢?”春光里润璃那一副狡黠的模样,刘娘子又好气又好笑:“总不至于你丈夫的内衣都要别人做吧?”
“为什么不行呢?别人做的内衣他穿了有什么要紧吗?我的女红做得这么不好,做出来的肯定不合身,为什么不请别人做呢?我屋里的绒黄丫头,绣工足够应付了吧?”
绒黄是珍珑坊的友情客串绣娘,刘娘子对她是很熟悉的。
“你总不能叫绒黄做一辈子罢?”刘娘子看着不肯屈服的润璃,笑着摇了摇头:“三姑娘,我知道你精于医术,针灸之术同样也需要心灵手巧,我觉得你只要肯花功夫来学,女红定会精湛。”
“可我真没兴趣学这些。”润璃把手帕塞回去交到刘娘子手里:“以后我就带医书来上女红课了,刘娘子你答应我吧!”
刘娘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答应还能怎么样?来之前苏三太太就有交代:尽量让三姑娘动针线,如果她实在不愿意也不用逼迫她,随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倒是大姑娘和四姑娘得好好拘着在绣棚架子前面做针线活,以后她们的嫁衣得自己绣!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买了v章的菇凉,下午两点以后再来看更新( ⊙ o ⊙ )啊!上午的是防盗章,是重复的,不要点!

☆、一计不成又一计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信笺,普通得扔在地上都不会被人注意到第二眼。
可就是这么一张信笺,却让苏大夫人惊得变了脸色,坐在那里望着地上,一动也不动,就如庙里泥塑木雕的菩萨一般。
良久,她才抖抖索索的捡起那页信笺,放在眼前又看了一次,没错,上边写得清清楚楚,送一万两银子做封口费,因为他手里掌握着一个重要的把柄,堂堂苏太傅的孙女,竟然上酒楼会情郎!
眼前一片漆黑,苏大夫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转来的,睁开眼睛,就看见云妈妈蹲在一旁,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
“夫人,这如何是好?一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云妈妈捏着那张信笺,惊慌失措。
“还不是玧儿那个糊涂孩子!明明白白人家设的一个局,她倒好,一头扎了进去,幸好还没有失身,若是失身,那也无可挽回了!”苏大夫人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别人破坏玧儿的好事,玧儿是一定要稳稳当当的嫁去两江总督府的。”
“若是他们得了甜头不放手,那又该如何?”
“妈妈,你只管放心,只要玧儿去江南的船只一开,我自然会安排人去下手,斩草除根。”苏大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若是他们这般不识相,痴心妄想着我们苏府是吃素的,他们只管放马过来便是!”
云妈妈担忧的看了看苏大夫人,慢慢的站了起来:“夫人,那些人什么时候来拿银子?”
一提到“银子”这两个字,苏大夫人的心痛病又犯了:“哎哟哟,一万两呐,这些狠心的贼子,怎么就敢开口要一万两!”
苏老太太是最狠心的,开口就要了三万两,方才那些管事们拿走了四千两,玧儿置办嫁妆,怎么着也得花上五万两。对了,还有春兰那个贱婢,苏大老爷一次就从她这里拿了五千两帮她去添置东西,掏这笔银子出来的时候是她最心痛的一次,竟然要拿钱给姨娘去买头面首饰,她什么时候这样窝囊过!可是苏大老爷看着她那不情愿的模样说:“你不想给也行,那我在下半年的进项抽一半给兰姨娘去花费,也用不着到你这里要钱了。”
听了这话苏大夫人几乎要发疯了,下半年进项的一半给兰姨娘,那是多少银子——薪俸是不指望的,那是骗骗老百姓装门面的,私下的银钱往来,都没一个总数,反正比五千两银子不知道多了几倍。听着苏大老爷的威胁,苏大夫人极不情愿的拿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出来,看着苏大老爷塞到春兰手里,那贱婢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苏大老爷,甜甜的说:“谢谢老爷赏赐。”那个声音甜得让苏大夫人反胃。
多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银子,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飞走了。苏大夫人抱着自己的小匣子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刻也不敢松手,仿佛一松手,那匣子里的银票就飞长出翅膀不翼而飞。
第二日,有个年轻人来拜访苏大夫人,自称姓李。
苏大夫人听着管事妈妈来回报,大惊失色,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吩咐云妈妈:“你去把他迎进来。”
松柏园的主院很静,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苏大夫人按了按太阳穴,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时,便听到外边有脚步声。
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长得挺清秀,穿着既不豪奢也不寒酸,他站在那里,眉目疏淡,脊背挺直,一看便知身上有些功夫,而且和苏大夫人想象中的猥琐形象根本挂不上钩来。
“给李公子奉茶。”苏大夫人面无表情的吩咐丫鬟,等着丫鬟端了茶上来,苏大夫人就把丫鬟全遣走,只留了云妈妈在旁边伺候着。
“李公子找我可有事情?”苏大夫人盯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恨不得手里有两把刀子,左一刀,右一刀的把他剁碎,看到他淡淡的笑容,尤其觉得刺眼,恨不能把他那张假笑的脸孔撕了下来。
“难道是我昨日那封信没有写清楚,还是苏府的人都不认识字呢?”那位李公子挑了挑眉毛道:“要不要我再写一封给苏太傅去看看?他定然是识字的。”
苏大夫人听了心里一阵紧张,若是这事情给老太爷知道了,苏润玧的婚事黄了不说,依着他的性格,为了维护苏府的清名,肯定会把苏润玧送去庵堂里做姑子,不会让苏润玧做的丑事影响到苏家的名声。
“苏大夫人,若是我写信给苏太傅,贵府的苏五小姐就别想出嫁,只能出家了。”李公子弹了弹袖子,笑着道:“当然,出家也没有什么不好,例如那个水月庵里就有不少姑子和我相熟,倒和出嫁没有什么两样。”
“好一个无耻之徒!”苏大夫人气得两眼发黑,几乎都要晕倒过去,但是想到玧儿,她只能支撑着,手紧紧的抓住了座椅的扶手,脸色苍白的看着那位姓李的公子。
“可是你现在却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无耻之徒,若是大夫人舍不得这一万两银子,还有个办法可以解决问题,那就是我遣媒婆来贵府提亲,反正贵府的五小姐我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想不承认也没办法,五小姐可还有好东西在我这里呢。”
前厅的门关上了,所以那李公子肆意的笑声响起时,在这件屋子里边引起了回声,一点一点的撞击着苏大夫人的耳膜,扰乱着她的心神,李公子的脸在她面前忽远忽近,一会儿很清晰,一会儿很模糊。
“你别笑了,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苏大夫人用力压住自己的头部:“但是我也有个条件,若是你能做到,我定不会说多话,爽爽快快的把银子给你。”
李公子止住笑,看了看苏大夫人道:“你想要我做什么事情?说说看,若是容易做,那我倒也可以顺手帮你做了。”
“我要你去绑个人,把她卖到青楼里。”苏大夫人咬牙切齿的说:“那个人手无缚鸡之力,你对付她绰绰有余。”
苏大夫人那扭曲的表情让李公子看得一惊,不知道是谁和这位夫人有这么大的仇恨,她竟然想出这么恶毒的办法来。杀掉一个女子,只是让她少活几十年而已,而把她卖到青楼,这对她是一种无穷无尽的折磨。
“那个人是谁?”
“我的九侄女苏润璃,三房的嫡女,今年才刚满十三岁,你不会说连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子都对付不了罢?”苏大夫人嘴角拉出一个讥讽的笑。
“那你可以放心,二十三岁的我都能对付,别说是十三岁的女娃子。”李公子阴阴的笑了一下:“那好,我答应你,可这银子呢,总要加点罢。”
苏大夫人咬了咬牙道:“今日我给你六千两,你把事情办妥当了我再给你六千两,一共一万二,你觉得怎么样?”
李公子盯着她看了许久,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苏大夫人,我且相信你一回,你先把六千两拿出来,接下来我开始布置该怎么样做,你就等着听我的消息好了。”
见他答应得爽快,苏大夫人也点了点头,拿出六千两银票叫云妈妈交给他,然后客客气气的把那李公子送了出去,望着他的眼神很慈祥,就仿佛在看一个世交之子一般。
那李公子出得门来,回头看了看苏府,朱门大户,原来里面竟然这般腌臜,一个伯娘居然请外人来谋害自己的亲侄女,说出去都匪夷所思。还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十三岁的孩子能对她有什么威胁?为什么非得积心处虑去对付她?但是作为他们这样的人,不必要有同情心,只能按雇主的要求办事,那位苏家九小姐,只能怪你命不好,遇到一位这样狠心的伯娘了。
五月初十,经钦天监推算乃是一个黄道吉日,是日,公主府的明珠郡主奉皇太后指婚懿旨,嫁给了四皇子为正妃。
那日,京城人潮如涌,民众皆涌上街头看这次盛典。四皇子乃中宫嫡子,未来储君的有力竞争者,娶了承平公主的女儿,亲上加亲,这倒是一桩美谈。无数京城贵女看着明珠郡主远去的坐辇,一边感叹明珠郡主命好,嫁妆都有一百八十抬,一边又暗地里欢喜,终于去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绝不可能是陆明珠了。
明珠郡主端端正正的坐在步辇中,四边垂下喜庆的红纱,把她整个人都笼在一团朦胧的火红里,大街上有人追着步辇跑,争着看新娘子,分明没有看清楚,都有人在惊呼:“四皇子妃好美!”
是,她今天特别美,可是又能如何,她这般的美貌却不能给韬哥哥看到,甚至连气气他的机会都没有,他现在正在西北军营里,和京城相隔千里之远。或者就算他还在京城,也许他根本不会看她一眼,因为他心里就只有那个苏润璃!明珠郡主想着这些事情,心就纠结起来,手掐进了柔软的坐垫,都快扯出了一个小小的洞来。
由喜娘扶进洞房,明珠郡主卸了妆坐在床头等着许允炆进来,桌子上那对龙凤花烛喜气洋洋的燃烧着,照着屋子里一片暧昧的暖色。
抬头看着那对龙凤花烛,明珠郡主眼中闪过一抹悲伤,龙凤,意味着自己和炆哥哥要做夫妻了,可炆哥哥只是自己的哥哥,自己怎么可能和他行夫妻之事?皇太后、皇后、母亲都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大家还是逼着她嫁给炆哥哥?
许允炆走了进来,当他的手伸出来想抚摸明珠郡主的脸时,她却轻轻的避开了,伸出的手尴尬的停在空中,他看到明珠郡主的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炆哥哥,我只把你当哥哥,我不愿意。”
本来该生气的,不是吗?谁会不在意自己的妻子心里记挂着别人?
可是允炆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奇怪,似乎没有那种恼怒的感觉,他对明珠温存的一笑:“那你一个人睡大床吧,我到小榻上躺着就行了。”
明珠郡主擦干泪水,对他嫣然一笑:“我知道炆哥哥最好了。”然后脱掉外衣,拉过被子,毫不客气的把那张大床占据,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许允炆在小榻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就睁着眼睛听着那边明珠郡主悠长的呼吸,还有偶尔说的一句梦话,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很虚伪,也很羡慕明珠郡主的直率坦白,这是自己始终没有拥有过的一种东西。
龙凤花烛一直燃着,红色的蜡泪慢慢从上边流了下来,堆积在下边,形成了层层堆砌的云梯,嫩红中带着点半透明的神秘,就像那日风雅楼外边的灯笼一般,悠悠的在风中旋转着,摇摆着,一点点暖暖的黄色里映出润璃的一双黑宝石般的眸子。
一个月后,六月初十,陈国公府七小姐和苏太傅六小姐同日抬入祈玉宫,虽然没有上次明珠郡主的排场大,可依然也受到了众人的关注,大家都在猜想,今晚四皇子到底会进谁的房间?
苏润珉低头坐在床上,身姿端正,经过宫里姑姑们一个多月加强型训练,她已经能够做到“尚可”的程度了,但她现在这颗心却不如外表那么安静,一直在躁动不安。究竟四皇子会进谁的房间?她深深知道,今晚他的脚踏进哪间厢房,这祈玉宫的风向自然会转向哪边。
陈七小姐住在院子的东边,苏润珉住在西边,宝珑被打发出去探听消息的时候,刚刚伸出脖子,便看见东边的门也打开了,一个丫鬟在那里探头探脑,两个人一对脸儿,互相尬尴的笑了一下,又把眼睛投向了院子门口,那边来了一群人,许允炆被拥簇着走了进来。
他在院子中间站着停了下,然后大步朝宝珑这个方向走过来,宝珑心中一喜,悄悄退回屋子里,对苏润珉说:“姑娘,四皇子过咱们屋子这边来了。”
苏润珉听了,脸上飞起了一抹红晕。
是夜,许允炆宿在西边,屋子里春意盎然,陈七小姐那边,红烛高照,只是她一人独守空房,呆呆的看着那对蜡烛流下最后一滴泪。


☆、明珠郡主亦拈酸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一个人的新婚之夜,陈七小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贴身丫鬟画墨睡在外边小榻上,听到里边的响动,也是很为自家小姐愤愤不平,自家小姐虽说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总比那位苏太傅的六小姐要生得美貌些,苏六小姐那块厚嘴唇儿实在长得不怎么样,可是那四皇子怎么就这么没眼光呢?宁可去西边屋子也不来东边?
半夜里突然下雨了,祈玉宫里又栽着成排的梧桐树,这倒应了那词里的景致: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可惜写词的人已逝,不能和陈七小姐交流心得,该如何度过这寂寞空虚的夜晚,她只有抱了膝盖坐在那里,皱着眉头想着自己该如何在祈玉宫里立足。
经过今晚,祈玉宫里有眼色的宫女内侍们,怕都是会往西边屋子里钻了罢?陈七小姐揪着那碧水九华帐,恨恨的咬紧了牙儿。幸好那苏六小姐不是个伶俐人,自己和她套几句近乎,什么话都能跟自己说,若是自己设了圈套,她定也会往里边跳的,想到这里,陈七小姐的脸上才露出点点笑容,鼻尖上几颗淡如芝麻般的小斑点在烛光的映衬下格外调皮。
第二日清晨起来,许允炆便领着两位侧妃去了未央宫向梁皇后请安,梁皇后早就听了宫女报告昨晚许允炆的去处,对着苏润珉也多了几分笑影儿——明珠这个正妃,和许允炆成亲一个月了,除了大婚那晚住在一间屋子里边,后来都是分房而睡的,况且听祈玉宫的姑姑说,那晚似乎他们也并未燕好,那元帕至今都未送过来,若是两人一直是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孙子抱?
今儿一早,祈玉宫里的掌事姑姑就喜孜孜的来报,苏侧妃的元帕已经收了,昨晚四皇子歇在她屋子里,派去听墙角的宫女回报说似乎非常融洽。梁皇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见着苏侧妃和陈侧妃,淡淡的笑了笑,眼睛往苏侧妃的肚子上不经意的溜了一圈。
虽然这苏侧妃长得不及陈侧妃,但只要是炆儿喜欢,只要她能为自己生下孙子,她也不会管这祈玉宫里的事情。陈侧妃进来的时候,她也仔细观察了下,她似乎没有睡好,脸色有些苍白,眼睑下有遮掩不住的青色印迹。梁皇后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但是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她两句,切莫因为争宠就使出一些不入流的法子来。
“炆儿,昨晚歇息得可好?”梁皇后言笑晏晏的望着许允炆笑:“母后可等着抱孙子哟!”
这么直白的话说出,苏润珉的脸唰的红了一大块,陈七小姐心里如打翻了一个醋坛般,强打着精神陪上了一副笑脸,许允炆却很坦然:“母后,炆儿知道现在情形该如何做,请母后放心便是了。”
在未央宫陪着梁皇后用过早膳,梁皇后道:“苏侧妃,陈侧妃,按着这规矩,你们得去向正妃敬茶,别让她久等了,你们去她那里敬茶罢。”
苏润珉和陈七小姐这才恍然惊觉明珠郡主并未来向皇后娘娘请安,心里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当面发问,两人站了起来,向梁皇后行礼道:“遵母后懿旨。”
梁皇后看着苏陈二人的背影,对许允炆道:“你也去看看,明珠性子骄纵,怕她万一发起火来,祈玉宫又闹得不像话。”顿了顿,又语重心长的说:“炆儿,你要记住,这后院之事和朝政之事一般,你要好好掌控才是,可不能让它失了控制。”
许允炆点点头道:“母后放心罢,炆儿省得。”
祈玉宫的主殿里,明珠郡主坐在桌子上,心事不宁。
她原以为炆哥哥娶侧妃是一件好事,刚好可以让自己得了空闲,可没想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情。看着许允炆走进苏润珉的屋子,她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又有些怒气,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夺去了一般。
自己分明是喜欢韬哥哥的,为何看到炆哥哥娶侧妃也会有如此反应?昨晚,她也很久都没能入睡,还是叫宫女点了安神香才睡着的。
昨晚没有歇息好,今儿早上起晚了些,看了看时辰,已经误过向梁皇后请安的点了,索性就没有过去,一个人坐在主殿里闷闷不乐。不多时,就见掌事姑姑引了苏润珉和陈七小姐进来,说是按规矩,侧妃今儿早上该给正妃敬茶,这大概和大户人家里姨娘向正房太太敬茶是一个意思儿。
因为许允炆昨晚是歇在西边,所以苏润珉被安排在第一个给明珠郡主敬茶,她端起那杯茶,在明珠郡主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说:“妾身许苏氏敬陆正妃茶。”然后,把那茶高高的举了起来,抬头看着明珠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