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个子不高,生得也不是很美貌,看着那眉眼,让人感觉是个性格清冷的人。她将容大奶奶迎进了琼枝楼的前院,挺直了背站在那里问道:“婆婆来琼枝楼,可是有什么吩咐?”
“嘉懋可回来了?”容大奶奶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 ,揭开盖子一看,那茶水不太清澈,茶叶看着便是些经年的老茶叶,不禁皱了皱眉头:“怎么喝这种茶叶?若是琼枝楼里没了好茶,先去我那里拿些对付着,这些茶叶怎么能喝?”
薛氏站在那里恭恭敬敬回话:“婆婆,我母亲自小便教我要节俭些,这些茶叶乃是去年剩下来的,扔了可惜,所以媳妇想着先将这些老茶叶先用了,再去买上好的新茶。”
容大奶奶听了心里一怔,抬眼看了看薛氏,见她穿着的衣裳也是半新不旧的,头上也只插了两支簪子,手腕上光秃秃的,没见镯子手钏的影儿,不由得奇怪:“敬茶那日我不是给了你一双碧玉手镯,为何不带?那对镯子颜色好,一清儿的水碧色,乃是我陪嫁里最珍贵的一对镯子,莫非你还嫌弃它不成?”
薛氏听了容大奶奶话里似乎有责怪的意思,大惊失色,赶紧弯腰赔罪:“媳妇绝无这种不恭敬的想法!媳妇只是觉得这么好的东西戴到手上,万一磕着碰着便糟糕了,不免会糟蹋了婆婆的一片心意,故而将它收了起来。”
容大奶奶叹了口气:“嘉懋媳妇,我跟你说,钱挣着便是要花的,可不能这么节省,银子不是省出来的!”
薛氏垂手侧立,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下来,只是容大奶奶见她眉眼间的神色便知道她心里定然是不同意,这儿媳妇真和自己的婆婆容夫人是一条道上的,若不是容夫人现儿糊涂了许多,两人肯定能说到一处去。
“等会打发个婆子去流朱阁取些好茶过来。”容大奶奶将那茶盏推开:“嘉懋回来了没有?”
“夫君刚刚回来,还带回了一位高二公子。”薛氏低声埋怨了一声:“夫君还叫丫鬟给这位高二公子整理一间客房,让他住在琼枝楼呢!”抬头望了一眼容大奶奶,薛氏心里想着,若是婆婆能做主将那位高二公子赶了出去便好了,谁知道他会在琼枝楼住多久?吃穿用度不得由自己和嘉懋负担?刚刚听嘉懋说要用什么床褥什么被子,听得她已经头大了,还不知道晚饭又会点什么招待那位高二公子呢。
“什么?嘉懋将高祥带回琼枝楼来了?”容大奶奶听了一惊,站了起来:“带我去瞧瞧。”
薛氏满心欢喜,脚下生风般走在了前边,有婆婆给自己撑腰,非得让那容嘉懋好好吃顿排头才是。容大奶奶走在薛氏后边,见着她衣裳实在不鲜艳,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嘉懋自小便喜欢j□j细的东西,这媳妇竟然拿这种茶叶来沏茶,恐怕嘉懋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罢。
“高祥,你先住着,明日再去继续求我祖父罢。”嘉懋笑嘻嘻的扒在走廊的栏杆上,伸出身子去看前边的几朵木芙蓉:“不是都说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别看我祖父瞧着有些严肃,可实际上他心地再软和不过了,你多求他几次便成了。”
“你祖父一门心思想着将高祥送出府去,你倒好,偏偏将他藏在了这里!”容大奶奶大步走了过去,拎住了嘉懋的耳朵:“竟然还在煽动高祥做让你祖父为难的事儿!”
嘉懋笑嘻嘻的扭了扭身子,伸手扳住容大奶奶的肩膀:“母亲,我这是在为四妹妹好,她被三叔连累,恐怕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高祥自小是和我们一块儿长大的,知根知底的,为何就不答应了他?四妹妹嫁了高祥总好过去嫁别人!”
容大奶奶望着高祥那恳求的脸,叹着气摇了摇头:“高祥,真不是婶娘不想帮你,若是想娶到秋华,总归要有个能替你们做主的人才是。”
第二百九十二章惊坐起皇上宣召
一灯如豆,秋华坐在灯下,漫不经心的拿着一支毛笔正在画着一副烟雨墨荷图,细竹编的门帘一响,绿柳从外边跨了进来,匆匆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姑娘,高祥少爷真住在琼枝楼!”
秋华心里一惊,手下毛笔斜了斜,宣纸上留下了浓浓的一笔,黑得有些刺眼。她将毛笔搁在笔洗里,将桌子上边的那幅画揉成了一团,扔到了旁边的篓子里。
“听琼枝楼的丫鬟说,她们家少奶奶一直在抱怨多了个人吃饭,大少爷扔了一个银锭子给她才让她闭嘴。”绿柳抬眼望着秋华,跺了跺脚:“大少爷也真是的,竟然敢将高祥少爷藏在他院子里,就不怕旁人对姑娘的闺誉说三道四?”
秋华想了想,反而笑了起来:“我有还剩什么值得大家去说三道四的?嘉懋哥哥也是想要帮我,便随他们去罢,这事儿总归会有个解决的法子。”
绿柳不解的看着秋华:“姑娘难道就不着急?”
“着急又有什么用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到哪个山头便唱哪支歌!”秋华此时心情却倒轻松了下来,高祥这一举动虽然说鲁莽,会引得满城风雨可不管怎么说,她与他,已经是有一半的可能性了。
“旁人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去罢。”秋华躺在床上,看着圆白的月亮从窗户外边照了进来,照在那串绣球琉璃串上,亮闪闪的刺着她的眼睛,不由得让她想起当年高祥从随云苑离开的情形。那晚也是这样的月色,又圆又白的月亮就如大玉盘一般,他伸手从自己丫髻上取去了攒丝金珠花儿。
“给我做个念想罢。”那清脆的童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可转瞬间两人都已经长大成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嫁谁都是嫁,可若是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多听些闲言碎语也无妨,毕竟身份地位都是身外之物,两个人成亲过日子,只要自己觉得舒服便好。
高祥在琼枝楼里藏了两日,高府没有寻来要人,容老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管这件事情,可是每日里头都会似乎听着有人风言风语的在谈论着这件事情,弄得他有些心神不宁,举目四望,总觉得大家脸上都挂这意味深长的笑容。
高祥住在琼枝楼并不舒服,嘉懋新娶的那媳妇见了他脸上总是有着冷冷的神色,就好像是他欠了她几千两银子一般。想去找秋华却又不敢,因着他被容大奶奶教训了一顿,说他做事鲁莽没有考虑过秋华的闺誉。高祥仔细一想,容大奶奶说的不无道理,这才明白那高夫人肯帮忙的用意,分明就是想陷害他与秋华。
毕竟自己还是年纪轻了些,一时不察便落到了她设的局里边了,高祥有些懊悔,若是事情能够重来,他一定会想旁的法子,这真是下下之策。望了望窗外的修竹,高祥不禁想到了昔日与秋华一起学画的情景,一时兴起,拿着笔勾了一幅秋华的小像。
图画上秋华双眼灵动,仿佛要和他说话一般,高祥叹了口气,点了点她的下巴:“大婶娘说替我们去想办法,我们便再等等,总归会是在一起的。”
第三日的午后,阳光照得树叶都蔫在一处,仿佛失去了新鲜的翠色,树间的鸣蝉也没有什么声响,只是偶尔拉长着嘶喊几声。随云苑里边沉静一片,主子奴婢们都在午休,看门的丫鬟飞花正趴在梨树下边的椅子上打盹儿。
门环响了几声,有人在外边大声喊着:“快开门,皇上传召四小姐!”
飞花正在做梦,听着有人喊“皇上传召四小姐”,翻了个边儿继续睡,口中喃喃道:“我一定是在做梦!”
敲门的声音更响了些:“飞花,快些开门,可不要误了四小姐的事儿!”
飞花猛的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侧耳听了听,门上的响声依旧不断,她这才跳了起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跑了过去将门打开,见外边站着的是容大奶奶身边的金枝:“哟,瞧你睡成这样,口水印子都还没干透!”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往内室走:“四小姐还在午休?”
飞花掩了门跟了上去:“刚睡下不久,嘉徵少爷吵着不肯睡,拉了姑娘的手不让她回自己屋子,哄了他许久才让他放手。”
“四小姐也真是辛苦,六少爷最黏她。”金枝叹了口气:“六少爷刚刚生下来便送在随云苑,一直都是四小姐带着,既是姐姐又是半个母亲呢。”
“金枝嫂子,你说皇上传召我们家姑娘,可是真的?”飞花跑到秋华门口,轻轻拍了拍门:“绿柳,快些将姑娘喊起来,皇上要召见她!”
绿柳在里边应了一句,就听一阵慌乱的声响,不多时门便打开了,秋华从屋子里边走了出来,见金枝站在那里,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金枝点了点头:“四小姐,真有此事,现儿宫里来的内侍正在大堂等着呢。”
秋华一愣,皇宫里头来人?莫非是慈宁宫的太后娘娘?可自打去年三皇子指了皇子妃以后,容太后似乎就熄了这个心思,一直没有再传她进宫,今年父亲因贪墨获罪流放,即便是连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瞧不上她的身份,皇子妃的位置更不是她能肖想的了。
“皇宫来人宣召?可是太后娘娘?”绿柳一脸期盼的望向金枝:“是不是太后娘娘想我们家姑娘,接她去宫里住住?”
金枝摇了摇头:“不是慈宁宫的人,是皇上身边的传旨内侍。”
秋华更是觉得莫名其妙,皇上召她做什么?若是太后召见还勉强说得过去,皇上宣召可真是奇怪了。旁边的绿柳却白了一张脸,伸出手来攥住秋华的衣袖:“姑娘,莫非皇上是想让你去做那和亲的郡主不成?”
听了绿柳这话,秋华反而笑了起来,伸手拍了下绿柳的手背:“你莫非是戏文看多了不成?大周现儿四海升平,哪里轮得上要我去和亲!”低头往自己身上瞧了瞧,浅绿色单衫有九成新,穿着进宫也不会说自己轻慢皇室,整了整衣裳便跟着金枝走了出去。
阮妈妈和绿柳送到了门边,两人都担心的瞧着秋华的背影,满脸愁容,不知道皇上召见是为了什么事情。绿柳眼珠子转了转,又是满脸惊惶之色:“难道真是想要姑娘跟去西北伺候三爷不成?”
自从新娶的那位三少奶奶和离出府以后,容夫人清醒的时候念叨的话儿便是让秋华去西北侍奉父亲:“老三一个人在那边怎么行!秋华当去行孝道!”主院里头虽然不再把容夫人的话奉为圭皋,可指不定老爷动了心思会去和皇上说呢。
“胡嘬些什么!”阮妈妈伸手便将绿柳拖进了随云苑:“你以为皇上那么闲,竟然管起这事儿来了不是?”
秋华到了主院,果然有一个宫中的内侍正站在大堂,旁边陪着容大奶奶与嘉懋,因着容老爷容大爷和容二爷现儿都在府衙务公,所以也只能是容大奶奶出面接待了。那内侍见金枝将秋华领了进来,朝秋华点了点头,问话的声音又尖又细:“这位可是容四小姐?”
秋华上前行了一礼:“回公公话,小女子正是。”
内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才尖声尖气说道:“容四小姐,皇上传见,你跟咱家进宫面圣罢!”
容大奶奶站了起来,拉住秋华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放心去,该没有什么祸事。”内侍刚刚来传旨说皇上要见秋华的时候,容大奶奶便赶紧塞了一个大银锭子给那内侍:“敢问公公,皇上有何事召见?”
那内侍捏了捏银子,脸上路出一丝笑容来:“容大夫人,放心罢,是好事。”容大奶奶听了这话才放心下来,所以先给秋华交了个底儿,让她不用慌张。
秋华笑着朝容大奶奶眨了眨眼睛:“大伯娘,是祸躲不过,况且皇上也该还没有来寻我祸事的心思。”皇上都派人来宣召了,即便是祸事又能如何?左右不过伸脖子挨一刀便是。
来宣旨的内侍见着秋华十分淡定,似乎根本不想知道究竟皇上宣她所为何事,心里也暗暗称奇,这位容四小姐可当真是不同一般,谁听说皇上宣召不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独独这位容四小姐态度从容,仿佛早就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般。
坐上宫里的马车到了皇宫,那内侍半弯着腰在前边领路,秋华挺直了背跟在后边走,那楼阁亭台,抄手游廊委实熟悉,这分明是去慈宁宫的路,怎么那内侍又说是皇上宣召?
“公公,究竟是太后娘娘宣召我进宫还是皇上宣召?这路瞧着仿佛是去慈宁宫的。”秋华紧走两步跟上了那内侍,心中有些奇怪。
“容四小姐,是皇上下旨宣召,可他现在正在慈宁宫中。”这位容四小姐总算是沉不住气了,内侍心里得意,他还以为这位容四小姐当真是什么都不管的呢。
听了内侍说这次依旧去要去慈宁宫,秋华一颗心更是放稳当了些。皇上宣召,却是去了慈宁宫,想必是太后娘娘的主意了。可太后娘娘为何要让皇上将她传进来?莫非是高祥登门求娶这事传到宫里来了?秋华的一颗心忽然有些躁动,若是太后娘娘怜惜她,替她向皇上求情呢?忽然间秋华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点亮色,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第153章 叹无常好事多磨

  慈宁宫的大殿里边坐着两个人,容太后端坐在中央,穿着浅紫色的真丝衣袍,依旧是那般雍容华贵,看上去年纪不过四十上下。容太后身边坐着的是皇上,穿着黄色的丝衣,正拿了一双眼睛盯着秋华。
“秋华,你个子又高了些。”容太后抬眼打量了秋华几眼,这个侄孙女眉眼精致,只是脸上却隐约有些黄气,似乎是操心过了些。不由得她不操心呢,一想着她父亲的事情,容太后心里头便有几分怜悯,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便摊上了这样的一个父亲!
那年去江陵省亲的时候,她见着三侄儿长相俊美,又听他说得重情重义,还以为他真是个铮铮男儿,没想着他竟然如此不堪,不仅在内院里宠妾灭妻,在外边也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稀泥!在詹事府里给他谋了个最轻松的职务,眼见着也升到了正四品了,可竟然会想着去做这贪墨之事,长宁侯府难道少他吃少他喝了不成?结果被皇上抓了做了那只杀给猴子看的鸡,新娶的老婆也闹着和离出府了,真真是咎由自取,只是可惜了这花朵儿一般的孙女儿,被他带累到了这种地步。
“多谢太后娘娘记挂。”秋华站在那里,脸上笑得温柔:“府里对秋华照顾有加,吃得好睡得好,自然个子便长高了。”
许胤塡在旁边听着秋华的回答,这位容四小姐仿佛过得很是悠闲,没有受她父亲一地啊影响一般。他仔细看了秋华一眼,见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衫子,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神态怡然自得,眉眼间没有半丝不快的神色。许胤塡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怕是在强装欢颜罢,自己也做得稍稍过了些,为了让大周官员引以为戒,将表弟处置了,却将侄女的终身大事耽搁了。
今日用过午膳,许胤塡便被容太后请到了慈宁宫,刚刚进来便见容太后皱眉坐在那里,不由得有些惊讶:“母后,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人惹你生气了?”
“今日长宁侯递了折子进宫,和哀家说了些话儿。”容太后揉了揉额角:“哀家想这事儿皇上必须管一管。去年你便答应了哀家要给那容四小姐寻门好亲事,可现儿皇上又将她的父亲流放去了西北,她又去哪里寻一门合意的亲事?”
许胤塡一怔,当时他只顾忙这杀鸡,倒把这事儿给忘了,今日听着容太后提起,心里倒有几分不自在了起来:“母后,你先将相中的人家列出来,朕传了那容四小姐过进宫,看她想嫁到哪家府上去,由她自己挑便是了。”
“人家倒是不用挑了,有个现成的。”容太后缓缓开口了:“长宁侯正为这事儿犯愁呢,皇上替你舅舅将这难题解决了罢。”
“有个现成的?是谁?”有八卦可听,许胤塡也来了兴致,坐在容太后身边,听她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不由得抚掌大笑:“这位高二公子倒是不错,朕很是欣赏他!他是谁家的孩子?朕一道旨意下去,他老子还敢抗旨不成?”
容太后白了许胤塡一眼:“皇上,事情需面面俱到,你一道圣旨压着下去,人家虽不敢抗旨,可保不定不会给媳妇小鞋儿穿,秋华嫁过去岂不是活受罪?”
许胤塡听了也是连连点头:“母后说得甚是。再说这高二公子虽然一片痴情,也不知道容四小姐的态度如何,若是她不中意高二公子,朕却下了指婚的旨意,那岂不是乱点鸳鸯谱?强扭的瓜不甜,朕得先宣了那容四小姐来问问。”
容太后听着也是点头:“还是皇上考虑得周到,还请皇上这就下旨宣容四小姐进宫罢。”
母子俩商议妥当,便让人将秋华传进宫来,许胤塡见了秋华态度从容,心中欣赏,只是觉得以他的身份,不好直截了当开口问秋华婚姻之事,不由得往容太后那边瞧了瞧。容太后会意,朝秋华招了招手儿:“秋华,你过来坐到哀家这边,咱们祖孙俩来拉拉家常。”
日头从明当瓦里漏了进来,金丝般温暖的光不住的在水磨地面上跳跃,一个个斑驳的光点忽然明亮又忽然黯淡,秋华坐在容太后右边的一张椅子里,微微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光点,脑海里也思绪纷乱,就如那些不住变幻的光点一般。
“听说早两日有为高二公子去长宁侯府求亲?”容太后笑吟吟的看着秋华的鬓脚,洁白的耳根处有着几根黑鸦鸦的头发钻了出来,调皮似的在点着她的耳朵。
秋华没想到容太后会突如其来的问起她这个问题,几乎让她半点准备都没有,脸上不由得红了下:“回娘娘的话,确有此事。”
“今日传你进宫,正是为了这事情。”许胤塡清了清嗓子:“容四小姐,长宁侯今日为了你的事情特地入宫觐见,请求朕和太后为你解决终身大事。现儿朕问你一句,你是否愿意嫁给那高二公子?若是不愿意,你自己中意谁,只管告诉朕,朕替你指婚。”
许胤塡的话让秋华猛的一怔,一种突如其来的喜悦席卷过了她的心头,一切来得那么突然,那么措手不及,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真的。她本是走在荆棘丛生的泥沼里 ,忽然来了一个神仙,将她从泥沼中拉扯了出来,把她带到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边。
“秋华,怎么了?”容太后见秋华有些发愣,不由得在旁边催促:“你只管将你的想法说出来,皇上已经答应了,要替你挑一门合意的亲事。”
秋华的心里一片温暖,赶紧跪倒在地:“秋华谢过太后皇上垂爱。”心神定了定,她与高祥的姻缘全在她手里,自己该要如何表达才好?秋华略一思索,这才缓缓开口:“臣女并不识得外男,只是那高二公子幼时曾在容府生活过一段时间,彼此比较熟悉而已。皇上让秋华自行选择,秋华却没有可以比较的对象。”
许胤塡哈哈大笑,指着秋华道:“容四小姐实在机警,言辞让人捉不出一点差错来。”
若是秋华直接回答选择高二公子,难免会让人觉得她与那高二公子早已私定了终身,可她的答复却很有深意,既表达了自己和高二公子之间清清白白,又说出了自己愿意嫁高二公子的心愿。
秋华仰头看着许胤塡,神采奕奕:“皇上谬赞,秋华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许胤塡笑着朝秋华点了点头:“你且起来,这事情便包在朕身上了。”
容太后在旁边有些不放心:“皇上,你还当好好想想秋华的身份,要不要将她父亲赦免回京,否则秋华顶着罪臣之女的名头嫁进高府,难免会被人看不起。”
“母后,这个你便放心罢,你莫非还不相信儿子会安排妥当?”许胤塡站了起来,吩咐贴身内侍钱公公:“摆驾回宫。”
容太后瞧着秋华直乐:“秋华,现在皇上走了,这主殿也没外人,你便老实告诉哀家,你与那高二公子是否真的两情相悦?”
秋华瞧着容太后那双眼睛里有一种渴求知道内情的神情,心里不免好笑,太后娘娘这么大年纪了,也还关心着年轻人之间的事情。见容太后目光急切,秋华笑着点了点头:“高二公子人很好,我们从小便在一处长大,十分了解。”
“皇上走了你也还是这般遮遮掩掩的。”容太后见着秋华这模样,心里自然明白了几分,笑着朝秋华点了点头:“秋华,你实在狡猾!”
回到家中已经是申时,容老爷与容大奶奶都在大堂引颈盼望,见秋华走了进来,容老爷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秋华,怎么样了?”
这几日他一直为高祥的事情心上心下,昨日里容大奶奶向他建言去慈宁宫请太后娘娘拿个主意:“公公,现儿秋华的亲事成了这样子,高祥又赖着不肯走人,咱们长宁侯府现在也实在难办,只能找一个面子大的人将此事了结了才好。我想这个面子大的,也只有慈宁宫里的太后娘娘了,当年她不是说过,秋华的亲事她要过问的?”
“现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容老爷思前想后也只有这个办法,只盼太后娘娘垂怜,能帮秋华解决了这棘手的事情,所以拿定了主意,今日递了折子进宫。回府以后听说皇上竟然宣召秋华进宫,心里头便知道是这回事情,也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现在见秋华走进大堂,嘴角含笑,容老爷这颗心才放了下来。
“孙女谢过祖父大人关心。”秋华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皇上答应说这事交给他去办,祖父大人无需再考虑了。”
容老爷听了心里欢喜,容大奶奶更是为秋华高兴,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来。容大奶奶走过去拉了拉秋华的手,朝容老爷行了礼,两人一起走出了大堂,容大奶奶见着秋华眉目间笑颜微微,伸手点了点她的胳膊:“可是皇上答应指婚了?”
秋华忽然间便有些羞涩,微微点了点头,不敢看容大奶奶那促狭的眼神,转过头去望着园子里的一棵香樟树,翠叶青青,亭亭如盖。
“这样甚好,看起来大伯娘要替你与夏华两人一起准备嫁妆了。”容大奶奶满心欢喜,就如同她又要嫁女儿了一般,忽然她停下了脚步,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对金枝道:“快去琼枝楼告诉大少爷这件事儿,让那高祥快些回高府去,若是皇上宣旨的人找不到他又该如何办才好?”
金枝听了也是一急,拔腿便往琼枝楼那边跑了过去:“可不是这样?高祥少爷还躲在琼枝楼里边,谁代她去接旨呢?”
容大奶奶微微一笑:“你快些去罢!”
秋华听了这话,有几分羞涩,脸上有些发红。站在香樟的绿荫里,用力吸了一口樟树的清香,这才将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了下来。正和容大奶奶说着宫里的见闻,就见外院的一个婆子跑着往这边来,一双脚儿似乎沾不到地上一般,跑得实在是快:“四小姐,宫里来了圣旨,老爷请你出去接旨呢。”
喘了口粗气,那婆子又急急忙忙道:“老爷说还要把那高二公子也喊了出去,还有一道圣旨是给他的——高大人陪着宣旨使到咱们府来来了!”
容大奶奶听了掩着嘴角只是笑:“皇上的旨意来得真快,高祥都还没来得及回府,这圣旨便跟着到了咱们府里边来了!”
秋华听了却只觉得有几分尴尬,这下自己真该京城闻名了,皇上下的两道圣旨,一道给男方,一道给女方,结果竟然在女方府中一路儿给宣读了,这恐怕还是头一遭这样的事情呢。正在想着,就听身后有脚步声,转头一看,就见嘉懋陪着高祥正在往这边走了过来,高祥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衫,十分的清俊。
第二百九十四章秋华巧心施小计
八月初的天气本该要慢慢凉爽,可现儿园子里似乎没有一丝风儿,初秋的阳光格外的亮些,照得人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而且还有几分躁动。见着前边婷婷而立的秋华,高祥忽然觉得自己全身都是汗,心里只想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秋华看,可又不敢如此唐突,却只能偷眼在打量。
转眼就半年过去了,他向秋华承诺下来的事情却不能解决,高祥不免有些看不起自己,见着秋华只觉惭愧,脸上有几分不自在。
“高祥,这事情也算是圆满了。”容大奶奶笑眯眯的望了高祥一眼:“你不用回府了,现儿那传旨的内侍和你父亲都已经到了我们容家外院了,你们一道出去接旨罢。”
阳光从枝桠间漏了下来,洒下了点点金黄,照在秋华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明媚,高祥见她双眉弯弯,眼睛含着温柔的笑意,不由得走近了两步:“秋华,我对不住你,被继母几句话说得头脑发热,便独自跑到容府来了,都没有仔细去想过后果。”
秋华微微一笑:“不打紧,皇上指婚,谁还敢说三道四不成?”皇上指婚,那就意味着天意,连皇上都认同的事情,莫非还有不知死活的人出言反对不成?即便议论也不过是私下议论几句,京城每日都有新鲜事儿,议论不过几日,也就慢慢的被人忘记了。
高祥见秋华似乎没有怪他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一双眼睛终于能直视秋华的面孔,旁边嘉懋看着两人四目相望,但又无话可说,在旁边拉了拉高祥的衣袖:“快些走罢,别让宣旨的内侍等久了。”
“高祥,你回家以后,当着你父亲对那位高夫人道谢一声。”秋华与嘉懋高祥并肩而行,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你就说谢谢她给你出了这个主意,否则你怎么能心想事成。”
高祥略略一愣:“我为何还要谢她?她是故意想陷害我们两人才这般怂恿我的。”
嘉懋哈哈一笑,拍了拍高祥的肩膀:“你便照秋华教你的去做便是,她弯弯肠子多,想得比咱们要远,而且秋华既然这般说了,自然有她的用意。”
秋华只是往前边走着,并没有回答高祥的问题,男子对于这种暗地里的勾心斗角没有这般敏感,特别是像高祥自小便被送到了外边,没有经历过什么内宅之斗的人来说,自然不能明白她的用意。
其实原因很简单,她只是在为高祥开脱,为自己以后铺路而已。高祥的母亲本是高大人的结发之妻,虽然那钱氏夫人并没有在府中,可高祥的存在却无时不刻在提醒她只是后来进府的那位,如果严格按照礼仪规矩来说,她其实是妾,只是陈国公府权大势大,反而将结发妻子降到了平妻的份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