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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霜一壁想着一壁修枝,心不在焉之间倒将侧旁开得挺盛的一朵给剪了。
但闻“咔嚓”一声,娇妍的花朵落地,她才蓦地回过神来。无奈一笑,索性将整支都抽出来丢在了一旁,搁下剪子,又问阿诗:“倒忘了问,盈兰可有什么动静
?”
“她啊……”阿诗说起来就笑,“盛宠这么久,也不过在年前才熬到才人,如今借着娘娘有孕才封了贵人。听闻这两日都称病闭门不出,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
。”
“心眼儿真小。”顾清霜嗤之以鼻,“好歹是晋了位分,这是白来的好处,我若是她就不生气。”
又过两天,太后忽而召见了她。顾清霜掐指一算,自己上次面对面地与太后说话还是过年的时候,后来便是寻常问安,见个礼就走了。
于是她格外谨慎地梳妆了一番才往颐宁宫去,入了殿下拜见礼,太后顾及她有孕,礼至一半就让人挡了她,又道:“坐吧。”
顾清霜福了福,去榻桌另一侧落了座。太后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看你倚仗身孕在后宫惹出这样大的风浪,哀家原不想见你。昨日听皇帝说你是推了自己的贵
妃之位来做这些,又觉得便也罢了。”
她这般说着,顾清霜即便低垂着眼帘,也觉出她眼中渐渐多了几分审视。
太后顿了一顿,便问:“你是怎么想的?”
顾清霜思绪一转,觉着她该是知道了皇帝原想连荣妃一并晋封的事才来这样探问,便做出一派贤惠又守礼的模样:“皇上有意封臣妾为贵妃,臣妾却敬重荣妃与
岚妃两位姐姐,不敢忝居。皇上又说要连荣妃姐姐一并册封,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臣妾心下一算,一场贵妃册礼便是十几万两白银的开支,两人同封更
逾三十万两。前些日子又刚行过臣妾与和妃姐姐的册礼,亦花了一大笔钱……实在不敢让皇上为臣妾这样办了。”太后笑一声:“你怎么突然顾虑起这些?”
顾清霜面上蕴出几分局促:“不怕太后娘娘笑话,臣妾是小门小户出身,别的不懂,却知柴米油盐贵――寻常人家连柴米油盐都嫌贵,皇上治国平天下,要用钱
的地方想来只会更多。这几十万两白银用在什么地方不好,何苦花在位份这种虚处?”
“臣妾便想着,皇上左不过是想为臣妾腹中的孩子贺一贺,那倒不如封一封宫中低位的姐妹们。一则六宫都热闹热闹,瞧着更贺得实在;二则姐妹们日子过得好
了,还为孩子积福;三则更将银子省了,指不准来日就有大用,实是一举三得的美事。”
她越说越欣喜,好似只庆幸于自己这样“一举三得”的小聪明。
太后听罢,沉吟了半晌,也不得不承认:“是有些道理,难为你能这样想,无怪皇帝宠你。六宫若都能如你一般,哀家与皇后也能省不少心。”
顾清霜低着头,笑容变得有些羞怯:“臣妾身在妃位已然知足,自问当不起贵妃之位,才用这样的伎俩帮皇上省些钱,不敢当太后娘娘的夸赞。”
太后的面色愈发欣慰,缓息点了点头:“好生安胎,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尽可来与哀家说。懿太妃那边你也大可多去烦烦她,那就是个面硬心软的主儿。哀家
看她如今在宁寿宫很是闲得发慌,你若给她找找事,她倒高兴着呢。”
这番话显多了闲话家常的亲近,顾清霜眉开眼笑地应了声,又依太后之言尝了案头新制的点心。
在宫中的时日久了,她应付太后也愈发地得心应手起来。回想当年初次拜见,她很有些紧张。心神紧紧绷着,全神贯注地思量如何回话。
如今,已能对答如流、游刃有余了。
顾清霜在两刻后从颐宁宫告了退,太后含笑目送她离开,待她出了殿门,却出神了良久。
她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顾氏了。
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顾氏是个聪明人,可那时候顾氏回话,她句句都能分辨真假。如今顾氏这一番话说出来,却让她觉得虚实难辨,私心里觉得并无那么简单,
又偏生挑不出错来。
思索了半晌,万般思绪终是化作了一声长叹。
墨竹闻声上了前,打量着她的神情关切询问:“娘娘适才不是与柔妃娘娘聊得挺好?现下怎的叹上气了。”
太后神情复杂地轻笑一声:“施家若有这么一个就好了。”
墨竹一怔,低眉敛目地说:“皇后娘娘端庄贤惠,荣妃娘娘也懂事。”
太后微微凝神,俄而又一叹:“是啊,皇后是个好孩子。荣妃……”她顿一顿声,“盼着她真能懂事吧。”
主仆多年,墨竹自然听得出太后这话里的意味,也明白这话从何而来,也无声地一叹,边为太后添茶边道:“娘娘莫太忧心。荣妃娘娘从前没有孩子,心里不安
是难免的。如今有了皇次子养在膝下,您看,近来不也没什么事了?她不是不明理的人。”
这话听来让人安慰,却也不过就是个安慰而已。
孩子的事,她从前就劝过荣妃多次,让她宽心,跟她说日后总会有的。便是没有,凭着施家她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差。
但荣妃听不进去。
若荣妃听进去了,她也不必这样急着去劝皇帝将皇次子交给她。如今孩子送过去了,太后一壁盼着荣妃真能安心,一壁又怕她的贪欲不止于此。
她总觉得这个自己一手挑进宫来的侄女,愈发地不肯与她交心了。
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听着还不如柔妃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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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德宫里,荣妃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皇次子的功课,一边脑海中转个不停。
柔妃又有身孕了。借着这一胎愈发地春风得意,还好生在宫里笼络了一把人心,钱是国库出的,好处却是她的。
一手借花献佛玩得漂亮,如今六宫对柔妃多有称赞。
这让她觉得扎眼刺心,但也不过如是。
柔妃到底只是宫女出身,哪怕位至从一品妃也难登大雅之堂,她的孩子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顶天了日后凭借皇帝宠爱得一块好的封地,当个一生逍遥的闲散王
爷去。
真碍她的事的,还是皇后与嫡出的皇子。
皇后在,那个位子便永远与她无关。
嫡子在,皇帝再立继后也会多几分犹豫。
不过……
若是能让皇后与柔妃两败俱伤,当然还是最好的。
第87章 冰封隐情
盈兰称病不出好几日才“病愈”, 再在晨省时相见,她倒也还能一如既往地待顾清霜友善热情,主动上前见礼说:“柔妃娘娘有孕, 乃是大喜。臣妾却忽而病了
未能去道贺,真是罪过了。”
顾清霜自也要对她摆出一派客气, 衔着笑说:“虚礼罢了, 都是自家姐妹,哪里就差这一声贺呢?自是愉贵人的身子更紧要些。”
“谢娘娘不计较。”盈兰衔着笑一福,继而目光微转,便见一宫女上了前。
顾清霜看过去,那宫女手中托了一托盘, 盘中别无他物,只一支金钗放在其中。钗头成孔雀形,镶了数种珠宝,工艺也精湛, 在窗中斜映过来的晨曦微光中熠熠
生辉。
看这规制, 不是以贵人的身份能用的, 便听得她又笑说:“臣妾出身低微, 不比诸位娘娘懂那许多雅致的东西,偏喜欢珠光宝气。皇上知晓一些, 前些日子臣妾
在紫宸殿伴驾,正碰上尚工局将这钗子呈进宫中,皇上便随手赏了臣妾。臣妾瞧着喜欢, 却没福气戴它, 平白埋没了好东西, 倒不如奉与娘娘为贺。娘娘若觉着
喜欢,偶尔戴上一戴, 也是这东西的福气了。”
这一番话直说得殿中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先点了“出身低微”,又炫耀了圣宠。
与其说是道贺,还不如明着宣战。
偏偏这厢话音刚落,旁边的宁嫔又不咸不淡地接了口:“柔妃娘娘殿里的首饰怕是用都用不完。这钗子,我看贵人不妨就自己留着,回头再晋晋位份就有机会戴
了。再说又不是凤凰青鸾,不过是个孔雀。珠光宝气瞧着多尊贵似的,其实再怎么金银傍身也还是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这辈子也比肩不了神鸟。”
这话更厉害,一个骂两个,就差直说你们宫女出身的宠妃再得宠也就是个玩物了。
柳雁听得一声轻笑:“宁嫔这话听得倒在理。哎?本宫听说宁嫔的父亲是位县令,祖辈却是经商的?还是大商贾呢,近来生意如何?”
“扑哧。”殿中很有几人没禁住笑音,连顾清霜都险些笑出声来,硬忍着瞟了柳雁一眼。
士农工商,最难登大雅之堂的莫过于商。
宁嫔脸色好一阵白,顾清霜低一低眼,莞尔启唇:“愉贵人与本宫道个贺,怎的聊着聊着就扯得这样远了?本宫瞧这钗子挺好,是不易得的东西,多谢贵人了。
”
一场口舌官司这才作罢。主位之上皇后以手支颐,一直没开口,似是觉得没趣。见事情了了,才摆了摆手:“都回吧,近来这天忽冷忽热的,都当心身子。”
众人起身一福,先谢恩再告退。出了栖凤宫宫门,顾清霜就听婉修仪笑话柳雁:“你跟宁嫔斗什么嘴,是她混得比你好了,还是她的皇次子比你的陶陶更讨人喜
欢了?口舌之快争来有什么用。”
柳雁轻嗤:“是没什么用,可凭什么就让她痛快呢?”
顾清霜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瞧出来了,柳雁原就是个直性子,如今凭着有个公主,活得愈发逍遥随性,怎么称心怎么来。
想想也是,她自问冷心冷情,都招架不了陶陶扬起笑脸要她抱的样子,皇帝更受不住。
柳雁这份逍遥并未失了理智。
这般又过了月余,宫里突然得了消息,说宁嫔的父亲在政事上出了什么失职之处,被同僚参了一本,便丢了官。
顾清霜闻讯去紫宸殿探问,先从奏章上瞧见是收受贿赂之事被揭了出来,后又听皇帝说:“朕听闻宁嫔对你语出不敬?”
竟是为着她的事。
她心弦一紧,初时不安四起,觉着若他为她办了一个好官,哪怕官职极低也终究会沦为她的话柄。转念一想,却又了然――这些年她在他身边看了这么多奏章,
又私下里读了不少圣贤书,个中计较早该明了。
两袖清风毫无错处的好官本就是凤毛麟角,帝王用人,总是要忍些臣下的错处的――一边忍下,一边将这些错处握在手里,待得要利用时便可拿出来用,方是上
策。
所以宁嫔的父亲大抵算不得冤,顶天了也只能说倒霉而已。
她便也只是轻松地笑笑:“宁嫔近几年都过得不顺,不免性子差些,臣妾并不想与她计较,怎么倒招得皇上这样为臣妾撑腰了?”
他亦笑一声,揽过她没说话,她的目光便又落在他手中的奏章上,如往常般细细思量。
再往后,天气慢慢热了起来。顾清霜的身孕也有了五六个月,害喜害得胃口不好,也比往年更怕热些。皇后为此专门降了旨,让尚宫局早些给她送去降暑用的冰
。皇帝则说要去避暑,毕竟还是行宫更凉快些,但这话刚说完,原本安坐在旁的顾清霜就嚯地起了身,掩住嘴急奔至屏风后又吐了起来,皇帝看看,又觉还是罢
了,等她从屏风后回来,便无奈笑说:“还是不折腾了,就听皇后的,多备些冰给你。”
顾清霜面露愧疚,低着头说:“倒也不必让阖宫都这样委屈,该去行宫还是去吧,臣妾懒得动,自己留在宫中安胎就好。”
他听言就摇头:“不能这样扔下你。”而后就不再多提避暑的事,又着意下了旨,让尚宫局加倍地为怀瑾宫将冰备妥。她想添置随时添置,以免热得难受。
尚宫局洞察圣意,除却多送冰外,还将方方正正的冰块制成了各不相同的冰雕,摆在屋中好看得紧。
顾清霜因而很是清爽了几日,连带着柳雁等几位相熟的都爱来她这里乘凉。一日岚妃与柳雁各自带着女儿同来,再加上沈h与予显,拢共四个小孩同在殿里疯闹。
玩得起性了就不管不顾起来,同围到盛放冰雕的同质大缸边,撩水互相泼。
“陶陶!”柳雁最先发觉的他们这个玩法,出言先喝自家女儿,“别闹了,弄得你柔母妃殿里一地的水!”
岚妃也板起脸来喊大公主:“静宁,快过来,疯什么疯,衣裳都湿了。”
两个女孩子鼓鼓嘴,不好意思地笑着,跑向各自的母妃。予显反应倒快,不等顾清霜说她便也朝顾清霜跑了去,往顾清霜小腹上一抱:“母妃不要骂我,弟弟妹
妹会听到!”
“你这孩子。”顾清霜一敲他额头,“怕弟弟妹妹听了丢人你就乖一点啊,还惹得两个姐姐跟你一起疯。”
“嘘――”予显的小眉头拧起来,竖起食指,紧张地要求顾清霜噤声,自己的声音也跟着低了,“我乖乖的,母妃不要说了!”
几人都绷不住的笑,柳雁道:“属他最鬼机灵了。”岚妃摸出帕子让大公主擦手,也说:“几个男孩子就他鬼点子最多。”
刚说完,擦净手的大公主“呀”了一声:“手脱皮啦。”
岚妃一怔,循声看去,果见大公主手上表皮脱了一层,顺手一撮,掉下屑来。
柳雁目光一凛,忙拽过陶陶来看,陶陶手上也是一样的情形,虽都没见血,异样也分明。
顾清霜不自觉地屏息,翻过予显的小手,如初一辙的白色皲裂嶙峋。再看一旁沈h的,倒无异样。仔细一想,是沈h文静,方才未与他们一同泼水玩闹。
殿中一时沉寂,三人相视一望,柳雁嗓音发哑:“应该只是寻常的水而已……怎么会?”
顾清霜定住心神:“来人!”
卫禀忙带着人进了屋来,顾清霜道:“把冰丢出去,缸底的水且先留着,叫沈书来验!”
沈书只消一刻便到了,他上前见礼的工夫,沈h已去缸里舀了水出来,呈到他面前:“叔叔。”
沈书伸手接过,不必细验,只一闻就知:“添了东西了,该有数味药草在其中浸过。只是药渣滤得干净,难以察觉,也难以分辨。”
“快看看孩子们。”顾清霜执着予显的手给他看,“手都成了这样,可有大碍?”
“这倒不至于。”沈书摇头,“臣隐约能辨出一两味药,该是冲着娘娘腹中的胎去的。这般伤了手,多半是因个中药物致皮肤干燥,才脱了皮。”
予显锁眉,看着自己的小手:“有人要害我弟弟妹妹?”
“别怕。”顾清霜轻抚他的后背,他仰头:“我才不怕。”
说着就往外走:“我去告诉父皇!母妃等我!”
顾清霜略作沉吟,没有拦他,只跟沈书说:“但本宫并未觉得身子不妥。大人日日都来搭脉,也没说过本宫脉象有恙。”
“是。”沈书躬身,“这药用得小心,又是这样的法子,起效便慢。娘娘殿中置冰才不过几日光景,就算为着清爽加倍用着,一时也还不起作用。”
顾清霜稍稍安心,跟着追问:“那若用至夏末呢?”
“唉!”岚妃重重一叹,替她问得更直接了些,“若用至临盆呢?会如何?”
“若用至临盆……”沈书的神情沉了下去,“也未必伤及胎儿,亦未必难产,只是产后极易血崩。”
“那便是存了心要去母留子了。”岚妃冷笑出喉,轻微沙哑的声音仿佛有刀子划过,“现如今后宫竟还有人有这等心思?”
柳雁则说:“可怕的何止是心思,更是本事……如今谁还有这样的本事?”
顾清霜第一个想到的自是荣妃,却见柳雁秀眉紧蹙,思量着又继续说下去:“自南宫氏动那迷心丸起,皇后娘娘就将尚宫局的高位女官撤换了不少。后来又出了
平康坊那档子事,六局二十四司无一例外都清查过,也是皇后娘娘亲自督办的。”说及此处,她的脸色不禁变了变:“难不成……”
“端婕妤。”岚妃一记眼风及时地扫过去,截住了她的话。
第88章 疑神疑鬼
柳雁噎了声, 脸色仍不好看,垂眸沉默不言。
岚妃缓和神情:“婕妤慎言为好,免得稍有不当, 反给柔妃招惹麻烦。”
“……臣妾知道。”柳雁颔一颔首,看向顾清霜时还是不安难抑, “姐姐, 此事不是常人能做得出的。万一真是……”她适当地略去了几个字,“姐姐可怎么办
?”
“且先看看再说。”顾清霜遥遥看着那盛冰的大缸,脸上笑意全无,“予显去请皇上了,咱们就等着皇上来。”
即便眼下都是信得过的人, 她现下也不想多说什么,一方面是因荣妃之事她们并不知晓,另一方面,当下她的心神也有些乱, 边是私心上更疑荣妃, 边又知柳雁
适才所言也不失道理。
近几个月来, 宫中的紧要职位已被皇后撤换了大半。诚然以荣妃在宫中的资历与积威即便“撤换大半”未必能将她的人换干净, 但也不好贸然认定就是荣妃所为
了。
再者,皇后对她究竟什么态度, 她也并不算清楚。从先前来看,皇后倒不愿平白殃及人命,但那头一回是为已难翻身的南宫敏, 第二回 是为从不得宠的祥嫔。
她这个宠妃, 与她们的分量还是不一样的。
况且现下又还有皇子们的事。大家明面上都觉得嫡子尊贵, 可本朝非嫡子出身的皇帝也已很有几个。眼下这位嫡子又实在年幼,私下里便不免多了许多议论, 各
宫怕是都听说了些。
谁知道皇后会怎么想?
若她在皇后那个位子上,可能也会想去母留子,将宠妃的皇子收为己用了。
三人各自思量着,等了半晌,皇帝与予显一并来了。伴着一声通禀,皇帝进了门便问:“怎么回事?”
殿中众人一并见了礼,顾清霜睃一眼沈书,沈书就上前禀了话,一五一十将所知说了。
在他禀话时,顾清霜由阿诗扶着落座回去,而后便只怔怔坐着,好似惊魂未定,回不过神。
皇帝听罢经过走向她,唤了一声:“清霜。”她也无甚反应,他又唤了一声,她才蓦地抬起头。
他抚一抚她的肩头,轻声安慰:“索性发现及时,孩子无事。你不要害怕,朕会为你查到底。”
顾清霜望着他滞了滞,忽而一瞬,委屈涌起,激得眼眶泛红。她紧紧地攥住他的手,仿佛怕失了庇护,哽咽的声音轻颤不止:“臣妾不明白……臣妾就这样招人
恨么?臣妾不曾做过恶事,怎的竟这样……时时都有人盼着臣妾死,如今连这样去母留子的手段也要用上。”
“不是你的错。”萧致温声,一句句的安抚柔和至极,“恶人害你,是他们的不是。你放宽心,莫再伤了身子。”
说着便吩咐袁江:“去与宫正司说个明白,不论是何人所为,朕要一个结果。”
袁江应了声诺,刚提步要出去,宦官尖细的通禀声又再度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顾清霜不自觉地后脊一紧,再度与岚妃柳雁一并起身迎驾,皇后步入殿门,朝皇帝福了福,便伸手扶她:“不必多礼了。”
顾清霜道了谢,皇后的目光投向沈书:“柔妃怎么样?”
沈书如实禀说:“发现及时,并无大碍。”
皇后点一点头,思索着看向皇帝,黛眉紧紧蹙着,愁绪分明:“但凡一有孩子,六宫便总有人按捺不住。数算下来,一连几个孩子生产时都不太平。臣妾想这回
真该严查才好,查出真凶杀一儆百才能让旁人心生敬畏,不可再得过且过了。”
皇帝点了下头:“皇后说得是。”
顾清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情,一时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她脸上仍只有惯来的那副端庄和善,扶在顾清霜小臂上的手依稀有几丝轻颤,似在为眼前之事心惊
。
接着便是一番关切,岚妃与柳雁见帝后都在,就先行告了退。而后不过多时,皇帝也因有朝臣入宫议事不得不先行走了。殿中除却宫人便只剩了顾清霜和皇后,
皇后左右一瞧,索性连宫人也摒了下去,径自与她落座。顾清霜倒也不怕这样与她独处。倘使真是皇后,这样独处之时也仍是她最不会下手之时。
便听皇后压音问她:“你怎么想?可是荣妃么?”
“臣妾不知道。”顾清霜低着眼帘,“宫中的人这样多,也不好事事都疑到荣妃头上。只凭心思猜疑,反可能让真凶逃了过去。”
“说得也对。”皇后长声叹息着思量了半晌,顾清霜再度打量起她来,在她目光转回来时,眼帘复又低下去。
皇后未有察觉,又跟她说:“你放心,这事本宫会盯着宫正司一查到底,不论是不是荣妃都会查出来,给你一个交代。”
顾清霜平心静气地听着,略作忖度,谦和道:“六宫事务繁多,臣妾不敢劳娘娘这样费神。经了前头的几次事,宫正司的宫人也已撤换了不少,便先由着他们查
就是了,若日后觉得情形不对,咱们再亲自费心也不迟。”
她倒也不是就认定了皇后,只是想看看,在这宫正司大半人马都效忠中宫的时候,这回的事能查成什么样子。按着以往的例来看,但凡好好查着,即便一时不知
真凶也总要有些进展。若只是一味的搪塞、和稀泥,正经的进展半点也瞧不见,那就耐人寻味了。
皇后想想,点了头:“也好,那便先让他们回话勤快些,咱们好对这事知根知底。”
“正是。”顾清霜颔首。皇后见她气色不好,也不再多留,又寒暄了两句,就起身走了。她来时未乘步辇,走出怀瑾宫的宫门便搭着大宫女的手边走边想事,愈
想脸色愈沉。
那宫女叫芷青,是陪伴她多年婢子。芷青瞧着她的脸色,后又听她叹气,终是小心地出言劝了劝:“娘娘莫太忧心,柔妃娘娘本也是宠妃,宫正司不敢怠慢,会
好好查的。”
皇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芷青又道:“况且依奴婢看,这事也不难查。解暑用的冰雕是多大的东西?又日日都要送新的过去。这般浸泡药草、再制成冰,恐不是一两个人便能完成的。牵
涉的人多,总归好查些――说到底那是在尚宫局,不是哪位娘娘宫里,能有本事在尚宫局布下这么多人的,估计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
这番话皇后倒真听进去了,仔细想想,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还是你心思细。”
顺着芷青的话想下去,她心里着实安稳了些――能有这个本事的,的的确确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首先自是荣妃,岚妃身居高位或许也能办到,却大是不必。
和妃她不太熟,一时摸不准。
再往下的九嫔里,柳雁也膝下有女,又不像有野心的人,与柔妃更是交好;婉修仪倒是无子无女又有太后当靠山,但她早已连争宠都懒得争了,若说她害柔妃…
…
等等。
皇后脑海中忽而电光火石一闪,脚下蓦然顿住。她将思绪拉回起始处,回想“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这话,忽而脸色泛白。
芷青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发怔,迟疑着唤她:“娘娘?”
皇后又想了想,一捏她的手:“本宫有事去找柔妃,你们在外候着,不必跟进来。”
话没说完她已转过身,疾步折向怀瑾宫,身后随着的十数宫人无不讶然。
怀瑾宫思雅殿里,顾清霜送走了皇后,暂没让旁的宫人进来,只将予显叫到了跟前。
予显方才一见出了事就当机立断地去找父皇,看着顶天立地,其实到底才四岁,怎可能不怕?顾清霜将他揽在怀里,刚跟他说“别怕”时他还能嘴硬说“我才不
怕”,再哄两句就哭了,抹着眼泪问她:“母妃会死吗?”
小小的孩子懂的事情不多,却也知道宫闱之争会出人命了。
“不会。”顾清霜抿起笑来,“你看,刚才沈太医都说了,发现得及时便没有大碍。你父皇又直接让人查了起来,不论坏人是谁,都不敢这时候再动手了。”
予显皱着小眉头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其实若他再大一些,顾清霜很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怕什么,你母妃了结掉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来,吃块点心。”顾清霜噙着笑,从手边榻桌上的碟子里拿点心给他。忽闻门外阿诗惊唤:“皇后娘娘?!”一抬头,就见皇后已风风火火地进了殿来。
她忙站起身,予显也从茶榻上下来,皇后一瞧殿中没有宫人,目光落在予显身上。
“娘娘?”顾清霜打量着她。
却见皇后朝予显招了招手,口吻和善:“予显,来,到母后这里来。”
那一瞬里,顾清霜不及反应,手下意识地揽在予显肩头。
――虽只是个细微的动作,她并未显出分毫紧张,皇后还是骤然吸了口凉气:“你果然是连我也怀疑上了?”
顾清霜一哑,没料到皇后会这样快的察觉,更料不到皇后的反应竟如此直接。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皇后自顾自地笑一声,摇着头,踱过去在榻桌另一侧落了座,接着还睨她一眼:“坐啊。”
顾清霜平复心神,落座回去:“臣妾并无那样的意思。”
“没那个意思你这么防着我干什么?”皇后说得比上一句更直,还翻了一记白眼。
不知道为什么,顾清霜就觉得她可信了。
又见皇后抬手掸起了裙摆,颇有些重,带着负气的意味:“好像谁都稀罕跟你们这样算计似的,没劲。”
第89章 盈兰心计
殿中氛围变得尴尬, 一后一妃良久不言,越不言越尴尬。
半晌,予显偷偷拽了拽顾清霜的衣袖, 提醒她:“母后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