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卫禀愕住,顾清霜方才一直没能探出来的惊恐终于在他面上绽开。她眼看着他几步走回来,脚下变得趔趄,回到她跟前就又扑通跪了下去,“娘娘

,阿诗什么都不知道!臣虽与她相熟,但这种事,她……她……”
他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眼眶泛了红,声音也多了哽咽,“阿诗待您是忠心的,她拿您当亲姐姐看,您若这帮……”
“所以她们是拿阿诗威胁的你?”顾清霜言简意赅,卫禀嗓中一噎,转而又否认:“没有,和阿诗并无关系。是臣一时起了贪欲,想着只做这一次,赚上一笔,

若能不被察觉……”
顾清霜置若罔闻:“让本宫猜猜她们是怎么说的。是拿阿诗的性命威胁你,还是有什么别的?但都不打紧,你并不想帮她们,又自问有几分小聪明,所以便露出

这样明显的马脚,就等着本宫发现,然后一怒之下杀了你,一了百了。对不对?”
她说得句句都对,卫禀听在耳中却顾不上,只念着阿诗:“娘娘,阿诗无辜……这事与阿诗没关系!是臣……是臣自己没扛住!”
“这事当然跟阿诗没关系。”顾清霜淡漠地看着他,“可你若从这里走出去,怕是就要与阿诗有关系了。”
卫禀一怔,望着她,一时摸不清状况。
“本宫也只是猜测。”顾清霜无声地缓出一口气来,“你与阿诗是本宫最信任的人,主意既打到你们身上,要么一计即成要了本宫的命,要么本宫便早晚要与她

们拼个你死我活。若只是逼着你来做这些事,心思未免也太简单了。你便是被她们捏着不敢对本宫坦诚相告,用这样的法子将事情透给本宫也并不难料到,不论

背后是谁,应该都能想到才是。”
卫禀脸上发了白,眼中既慌乱又困惑:“那娘娘是觉得……”
“可若她们想利用的根本就不是你呢?”顾清霜看着他,“如果她们想用的是阿诗呢?”
“那……”卫禀又怔了怔,忽而恍然大悟,彷如一瞬间就被抽尽了力气般瘫坐在地,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
顾清霜无奈地摇摇头:“先借我的手杀了你,挑唆阿诗和我翻脸就容易了。阿诗若要对我动手,我还真不好防。”
说罢她又揶揄卫禀:“偏你要去着这个道。若真到了我与阿诗反目成仇的那天,你当我死了她就能活么?”


第76章 敌暗我明
卫禀哑然无言, 良久,双眸黯淡无光地垂下去:“臣也是没办法……这帮人自去年盛夏就找上了臣,臣初时也想过探明底细便回给娘娘, 可他们着实……着实是

有些本事。”
顾清霜垂眸无声地睇着他。卫禀其实生得很好看,不仅是他, 各宫的掌事宦官大多长得不错, 最起码五官端正。但因掌事宦官多多少少有些权势在手,日子过得

滋润,不少人经年累月下来都要发福。他倒一直身形清瘦,现下这般没精打采的样子,瞧来便让人有些不忍。
顾清霜心里喟叹一声, 伸手扶了他起来,脸上仍没什么情绪:“坐,把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本宫听。本宫倒要瞧瞧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本宫

身边的掌事逼成这样。”
“臣该死。”卫禀低着头, 不敢落座, 一壁回想一壁将数月来的事情缓缓道了出来。
他说那些人最初是在宫外绑了他。宫女宦官都有不当值的时候, 但宫女许多都爱在宫中结伴歇歇便罢, 宦官更爱出去走动。那些人应该已经盯了他许久了,在他

常去的酒馆外直接将他套了麻袋, 塞进马车里,拉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
“臣最初当他们是为了钱。”卫禀道。
他当他们是为了钱,所以一到地方, 他被抽了口中的布条就道明了自己是宫中宦侍, 若他们要钱他可以给, 但若敢伤他,自有宫里会来追究。
那伙人听罢就笑, 绝口不提钱的事,只带进来一名女子让他看。
这女子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生得还算不错,却有些神志不清。被带进来的双眸空洞,口中低声碎语地不知在念叨什么话,若仔细看,还能看出双肩一直有禁

不住的轻微颤抖。
绑卫禀的那几人都蒙着面,为首的那个指着那女子笑说:“这丫头叫兰馨,从前是宁贵人身边的宫女,如今是平康坊里不入流的妓院里的娼妇。”
卫禀听得一愕,一时直不敢相信。
宫里犯了错被处死的宫女不少,被打发出宫的也大有人在,但若说卖到青楼为娼,宫里绝不会干这种事。
那人并不等他想明白,轻笑一声,就说:“要么你乖乖听话,要么你心尖儿上的那个阿诗姑娘,日后也是这个样子。”
“不……”卫禀慌了阵脚,怔了怔,又定下神来,告诉他们,“你们没本事在柔淑容身边下手。”
他对自己管人的本事还是自信的,不信柔淑容身边被旁人插了眼线。
那人却道:“是,我们是没本事在柔淑容身边下手,不然还找你干嘛?但阿诗呢……”啧着嘴摇摇头,“阿诗一个掌事女官,接触的总不可能只是柔淑容身边的

人。这若让我们找着机会给她投些药下去,呵……”
那人笑一声,笑得卫禀心里发怵:“对那药上了瘾,她就当不得差了。到时若柔淑容打发她去别的地方,她早晚死路一条;若柔淑容心善给些钱两送她出来呢…

…”几人相视一望,“哥儿几个有好地方等她。”
卫禀周身一股恶寒,不敢设想阿诗被卖进妓院。怔神之间,那人的手拍在他肩头,慢条斯理地拍了两下:“兄弟,别想着让柔淑容救人。真到了那一步,我们虽

是必死,这药阿诗也用定了。啧啧……我瞧过她的画像,小姑娘生得不错,若真拉到平康坊去,能卖个好价钱。”
这番话连卫禀求生的想法都斩断了。他的支撑一下被斩断,只想着如何保阿诗。他和他们谈钱,想让他们得了好处便不要掺和宫里的事,但自然不顶用,他倾家

荡产能给出的钱两这些人也看不上。
最后他们倒也没交代他要做什么,放了他走,只嘱咐他别走了风声。
为了阿诗的命。
后头的几个月,他又在宫外见过他们几回,有一回还看见那个叫兰馨的姑娘被他们按在床上享乐。那日他终于听清了她口中不住呢喃的是什么话――她在求他们

给她一口药。
这几个月,于卫禀而言煎熬得像度日如年,他几次三番想和柔淑容说,却又怕被那伙人知道,每一次都忍了回去。
有时他也会和阿诗一起去别的宫走动,以他们的身份,小嫔妃们对他们都很客气,时常有好茶与点心招待。他看着阿诗端起茶盏来喝都紧张,却又不好拦她,也

不敢将这些事说给她听。
最后他便觉得,他死了就好了。
他跟顾清霜说:“臣是挨了一刀的人,于阿诗而言,原也并非良配……若没有臣,娘娘日后自能给她寻个好人家。她有娘娘撑腰,日子过得总不会差,来日也能

享到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
顾清霜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里,忽而觉得阿诗比她命好。
她曾经遇人不淑,自己倒是活得不错,一家子的性命却都搭在了里头。后来,更是在表面风光之下几度险象环生,走错一步都要没命。
而他,肯拿自己的命去换阿诗平安。
顾清霜重重地一声喟叹:“你一心为她好,也得想想她的心在何处。再说,这些人拿捏了你这么久却什么都不让你做,你就没觉得这事蹊跷?”
“……他们说有事时自会告诉臣,臣只当他们想放长线钓大鱼。”卫禀这样讲。顾清霜心底轻笑一声:他倒也没想错,阿诗可不就是那条大鱼么?他慷慨赴死,

阿诗和她反目成仇,他们想干什么干不成?
卫禀低着头,失魂落魄地又跪了下去:“娘娘,臣如何都不打紧,求您救救阿诗,那伙人他们……他们能动宁贵人身边的兰馨,便能……”
“本宫自然是要救阿诗的。”顾清霜截了他的话,沉吟下去,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破局。
敌暗我明,这样的事总是讨厌得很。直冲着她来也还罢了,偏偏拐了十八道弯,不知从何处找了这么一伙人拿住了卫禀,再通过卫禀算计阿诗。
还是要先摸清背后是谁才好。
这晚顾清霜一夜未眠,正好皇帝陪伴皇后去了,便也没人扰她,任由她专心致志地想了一夜。
只是翌日天明时,阿诗揭开幔帐看见她的脸色就吓了一跳:“娘娘睡得不好?”
“嗯,没事。”顾清霜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帮我梳妆吧,我要去见皇后娘娘。”
“见皇后娘娘?”阿诗哑了哑,轻声劝道,“皇后娘娘坐着月子,已下旨免了晨省昏定。娘娘既没睡好,就再歇一歇吧。”
她只说:“我有要事。”
阿诗听言便不再多说什么,依言服侍她更衣梳妆。
过了约莫两刻,顾清霜便进了淑宁园,皇帝已去上朝,皇后身边的宫人见了她就想劝她回去,她的目光投进殿门:“本宫知道皇后娘娘坐着月子无心理事,若非

要事,本宫也不会过来。”
挡在面前两位宦侍相视一望,略作迟疑,终是退开让出了路。顾清霜示意宫人们都留在外头,连阿诗也没让跟着,独自进了殿门,径直去寝殿里拜见。
寝殿里,皇后昨夜睡得还好。适才因皇帝起来上朝,她也跟着醒了,索性起来简单梳洗了一番,想吃些东西再睡。
顾清霜走进殿门的时候,她正靠在床上,被宫女服侍着吃一碗鸡汤小馄饨。顾清霜上前见礼,她偏头看了看,便道:“本宫已免了六宫的礼数,淑容何必还走这

一趟。”
顾清霜垂眸颔首:“臣妾有要事禀奏。”
言毕她便再无一字,皇后自然知晓她的意思,一睃左右:“你们都退下。”
宫人们无声地施了一礼。在他们往外退之前,皇后又一伸手,将面前宫女手中还剩的小半碗馄饨拿了过来。
而后宫人们一壁往外退,她一壁又吃了口馄饨,目光乜着顾清霜:“淑容坐下说。”
“谢娘娘。”顾清霜又福了福,坐到床边去,腹稿又过了一遍,便开诚布公地说了起来,“臣妾昨日听闻一事。”
皇后随口接话:“何事?”
顾清霜说下去,从卫禀在宫外被绑之事说起,一直说到那些人是如何拿阿诗要挟的他。末了将自己猜测的根本目的略去不说,未提他们或想让阿诗与她反目之事

,反着重说了卫禀想让她戴的那些香囊,直让皇后觉得那伙人是冲着她来的。
最后她自是也为卫禀说了句话:“那些香囊臣妾找人验过了,用的麝香分量极轻,便是全挂在娘娘房里也伤不到娘娘。这是他自己做了手脚,不让他们得逞,可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顾清霜说完,不着痕迹地打量皇后的神色。若皇后肯帮她,事情必定是要容易些的。她仔细想过,敢行那档子胆大包天之事的,在宫里总共也没几个。若以她之

力扳不倒这人,那就不妨结交一位能与此人势均力敌的。
只要别刚好选了背后算计她的那位便是。
她便将宫中诸人又挨个想了一遍,觉得最好用的莫过于皇后。
皇后背后的靠山够硬,权势滔天,自己又不是爱算计的性子。顾清霜觉得她先前不想闹出人命的话不是假的,那便也不会是她暗中做这等谋划。
于是她便见皇后拧起了眉头,馄饨也顾不上吃了,瓷匙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碗里搅着,搅了半晌,一放:“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顾清霜摇头,“卫禀昨日私下与臣妾禀的话,臣妾同谁都没说。”
皇后斟酌着点点头:“你容本宫想想。”


第77章 皇后布局
这事不小, 放在谁身上也做不到立刻拿定主意,顾清霜便先从淑宁园里告了退。
皇后在她走后过了很久都没唤人进来,独自靠在床上, 专心致志地思量。
她心下十分确信柔淑容对她是有隐瞒的,来找她这一趟断不止是因为背后有人想害她。这宫里头恶人不少, 善人却没几个, 对大多数平常人而言,能只自保不害

人就已不错,若是瞧见旁人出了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可,大可不必多事。
再说, 她是皇后,柔淑容是宠妃。诚然以柔淑容的出身难以登上后位,她若被人扳倒对柔淑容没什么好处,但反过来说总归也没坏处。她真遇了事, 这位一等一

的宠妃袖手旁观才最有可能。
但即便柔淑容对她有所隐瞒, 也并不意味着柔淑容在骗她, 更不意味着柔淑容想反手坑她。
因为她上头还有太后。
柔淑容是个聪明人, 清楚什么人她得罪得起,什么人又得罪不起, 不会傻到为了把后位腾出来去开罪太后。
那柔淑容方才的话就有几分可信,抛开隐瞒她的部分不提,起码那份求助是真的。
皇后觉得, 帮一帮她也无妨。
柔淑容的长处是聪明, 劣势是没有娘家撑腰。在宫中, 前者很要紧,但后者的作用往往更明显。她便也不必怕柔淑容对她做什么, 想撂倒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想清楚轻重,皇后才唤了人进来。近前服侍的几个宫女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她想了想吩咐说:“帮我给家里去个信。”
之后的两日,顾清霜按兵不动,除却与卫禀一道将事情知会了阿诗以外,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卫禀为此心神不宁,怕皇后不肯相助,几度探问顾清霜有没有别的法子。顾清霜知道这种刀子悬在头顶的感觉,宽慰他不可心急,阿诗却不高兴,趁屋里没有别

人,抡起托盘把卫禀打了一顿。
顾清霜没拦她,等她发完火将卫禀摒了出去,将她叫到跟前问:“你喜欢卫禀么?”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直截了当地戳穿这种事,阿诗一下子红了脸,双臂不自在地将托盘紧紧抱住,呢喃说:“什么喜不喜欢的,我们就是……相识得久了。”
“我只想听你一句准话。”顾清霜凝视着她,喟叹间多少有几分愁绪,“我的心思你知道。以我今时今日的身份,想给你寻个好夫家不难。卫禀也盼着你日后能

儿孙绕膝,享一享天伦之乐。这今后的路怎么走,你自己心里要想明白。”
阿诗秀眉紧紧拧着,低着头,半晌都没说话。顾清霜不催,目不转睛地睇着她静等,感觉等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阿诗才又轻轻地开了口:“日后当与卫禀如何,

我没细想过,若一直在宫里陪着姐姐也没什么不好。可若姐姐要我另嫁旁人,那我……我倒宁可与卫禀在一块儿。儿孙绕膝什么的,我倒不在乎。”
顾清霜温声道:“可别说置气的话。”
“这不是置气。”阿诗摇一摇头,“我知道,以姐姐如今的身份地位,我便是想做官眷也不难。可那就真的好么?贺清晏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便是……便是如

今有姐姐给我撑腰,谁也不敢那样辜负我,可富贵人家要纳妾总是理所当然的事。到时我好好的出嫁容易,可与夫家没什么情分,和妾室斗起来必定劳心伤神,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有什么趣儿?”
顾清霜又问:“那与卫禀,你就觉得有趣儿?”
“嗯。”阿诗连连点头,“卫禀待我可好了,顾着我让着我。姐姐若是准允,我便与他……与他……”对食两个字她实在难说出口,就跳了过去,“我愿意的。


顾清霜听罢只觉心思难言。时而有些为阿诗可惜,时而又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过日子么,总归是自己称心如意才最要紧了。她会走上这条路,也是因为最称心如意的活法让旁人断了而已。
万千心绪终是化作一喟,她攥了攥阿诗的手:“咱们先熬过这一关。若是都能平平安安的,我便成全你们。但没过去之前,你不要陷得太深,免得来日有什么差

错,难过的是你。”
“好。”阿诗眉目间多了三分悲色,点一点头,“我心里有数的。”
又过三日,远在行宫的众人听说京中出了件大事:禁军突然而然地搜查了平康坊。
平康坊中尽是青楼妓院,上不得台面的地方,与宫里没什么相干。这事之所以会传进宫中,是因事情与皇后有几分渊源――皇后诞育四皇子后,钦天监夜观天象

,却见月象黯淡,旁边几颗原不起眼的星宿却光芒逼人。
天象之中,向来以明月象征中宫,这般情形便是于中宫不利之兆。钦天监不敢小觑,再行卜卦,又觉或连四皇子也会遭到牵连。
再卜下去,卦象中说,乃是宫外东南方向几里处有女子的八字同时冲撞了皇后与四皇子。又以六壬细占,道这女子名中当有草木。
顾清霜听闻钦天监卜出这卦就抹了冷汗――宫外东南方向几里处,恰是平康坊。平康坊里皆是青楼,不仅女子众多,以草木为名的女子更是不少。然事关中宫与

嫡子,钦天监不敢不禀。奏章便百里加急地送至行宫,入了清凉殿。
当今皇帝惯不是很信神鬼之说,只是钦天监这样煞有介事地禀来,倒让人不得不留几分意。皇帝便差了禁军去平康坊搜查,两日之内查出平康坊内名中带草木的

女子共计四百二十七名。
这也太多了。
顾清霜心里盘算着,感叹皇后这障眼法玩得实在是好。
她瞧得出皇后是冲着兰馨去的,虽摸不清皇后找兰馨是要干什么,却也瞧得出闹出这样一场大戏比直接着人去找她要安全得多。
闹得这么大,藏在背后的人一时便也摸不清楚这打算与她有关无关了。
.
平康坊里,因着禁军入驻,泰半青楼都关了门。没关门的一时也难有生意,对嫖客们来说,眼见着禁军林立还要进楼逍遥也太奇怪了。
平康坊西北角,紧挨着的两幢三层小楼都被禁军盘了下来,暂且用于安置那四百多个名中带草木的姑娘。
主理这差事的镇抚使齐青刚到及冠之年,被满楼的脂粉味熏得头疼,不愿在里面多待,就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油纸袋里装的小笼包,吃

到还剩最后一个时候,有亲信自楼中出来,手里拿着两本册子,朝他抱拳禀话:“大人,那个叫兰馨的,找着了。”
齐青眼眸一抬,信手将最后一个小笼包也摸出来,丢给蹲在不远处张望他多时的小黄狗,接过那册子一扫:“福瑞园?”
言毕便走下台阶,几步走到马前,翻身上马。那手下又招呼了两个弟兄跟过来,一并策马而去。
福瑞园是平康坊中不入流的妓院,并不大,就一方院子。院中原有起个姑娘,但因名字沾了草木,被带走了四个。再加上禁军迟迟驻在坊中不走,福瑞园也没了

生意。老鸨气不顺又没处撒,便拿剩下三个出气。
几名禁军走进院门的时候,院子里正回荡着撕心裂肺的惨叫。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被鞭子抽得浑身是血,直没力气爬起来躲闪。老鸨面目狰狞,一副恨不得这就

打死她的模样。
冷不丁地瞧见禁军进来,那份狰狞顿时消散,老鸨堆了一脸的笑,点头哈腰地迎上来:“几位大人……这是办差?里头坐,里头坐。”
齐青边环顾四周边问:“兰馨住哪屋?”
老鸨微怔,赶忙指给他:“就……就这屋。”
而后不必齐青多说,随来几人便朝着那屋去了。齐青的目光又落在那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小姑娘身上,问那老鸨:“她叫什么?”
“她叫如意……”老鸨回头扫了一眼又转回来,打量着齐青的神色,小心地解释说,“这丫头刚买回来没几天,没规矩,也不会伺候,我这儿正教训她呢。大人

若想尽尽兴……我给大人找更好的去。”
说实在话,她都不敢让自己手底下的这几个侍奉禁军,搞不好她是要丢了命的。若眼前这位大人真有那个心,她便是忍痛赔钱也得去外头给他找个好的来。
却见眼前之人勾唇一笑:“如意,是个好名字。”
“哎……”老鸨心惊肉跳地躬身。
齐青又道:“我府里少个端茶倒水的丫头,就她了。”
话音未落,一枚银锭抛过来。老鸨刚下意识地一接,他已提步从她面前走了过去,弯腰把瘫软在地的如意扶了起来。
齐青将如意扶到了廊下去坐,温声跟她说:“你歇一会儿,等得空了,我着人送你回府,找大夫给你。”
如意受宠若惊,又不敢得罪他,只忙不迭地点头。
齐青看着她,心绪有些复杂地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小姑娘在街上仗义执言的样子。
当时他们原是去逛庙会的,碰上强抢民女抵债的事情。他无心多管,她却看不过去,非要救人,自己替人家出了银子还债。
事后他跟她说,这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争辩说在外欠债的多是男人,被卖去抵债的却多是女眷,这不对。
他想了想,又说这种事太多,管是管不完的。那个身高才刚刚过他腰间的小姑娘啊,仰起头来很严肃地跟他说:“谁都不管,这世道永远都不会变好!”
鬼使神差的,那句话震住了他。他出身武将之家,原也是自幼就想报效国家的人,学遍了刀枪剑戟,却觉得刀枪剑戟都不如她那句话有力量。
这个平日里总屁颠屁颠追在他后面喊他“阿青哥哥”的小姑娘,想让这世道变好。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大人。”身后的声音定定有力,将齐青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转过头,几名同来的手下已从屋中出来,为首的那个手中托着一方巴掌大的锦盒,在他面前打开:“搜着了,应该就是这个。丹红散,这些个地方常用的秘药

,入水即溶,无色无味,极易成瘾。”
齐青视线下移,见盒中暗红的细粉还剩半盒,信手接过,收进怀中:“这姑娘你们先照顾着,找大夫给她。”他边说边往外走,走出院门翻身上马,想了想,又

道,“我要去行宫面见皇后娘娘。你们再调一个千户所过来,把整个平康坊都给我围了。”


第78章 皇后的牌
皇后是宫眷, 禁军镇抚使是外臣,原也不便相见,更何况是皇后还正坐月子的时候?齐青抵达行宫后便先去向皇帝请了旨, 待皇帝点了头,御前宫人便拿了出入

后宫的令牌给他。齐青拿着令牌, 直奔淑宁园。
淑宁园中, 皇后坐月子坐得没趣儿,叫人将四皇子抱来逗着玩。奈何孩子还太小,醒过来不多时就又打起哈欠。她只好将他放在一边由着他睡觉,等他真睡着了

,她又无聊到手痒, 便在他身边趴下来,饶有兴味地数他的胎毛玩儿。
“娘娘。”宫女进来禀话的时候她正数得认真,一时都没回过身来,那宫女便又唤了一声, 皇后抬起头:“嗯?”
“禁军的齐大人来了。”宫女满面沉肃的欠身, “是为平康坊的事。”
皇后不由怔了怔, 继而撑身坐起来:“请他进来吧。”
话音落下不多时, 几名宦官就搬了屏风进来,屏风以白绢为底、金丝楠木为框, 上面用金线绣着凤凰,不厚不薄,正是能让人隐约看见后头人影的程度。宽度亦

刚好比床略宽一些, 放下一遮, 就完全就瞧不见床榻上的情形了。
皇后便理了理衣衫, 在床边坐了个还算端庄的姿势。不多时,齐青进了殿来, 她抬眸,他正施大礼:“皇后娘娘金安。”
“有劳齐大人。”皇后颔一颔首,“人可找着了?”
“找到了。”齐青边回话边摸出那锦盒,交给旁边候着的宦官。那宦官绕过屏风,又将锦盒呈与皇后,皇后打开扫了一眼:“是什么?”
“丹红散,民间常见的邪药。用后通体舒畅,却极易成瘾。”齐青言简意赅地禀明,皇后点了点头:“有法子戒么?”
“……暂未听说。”齐青说罢,屏风后半晌无声。他不禁抬了下眼,屏风后端坐的清瘦身影纹丝不动,又过了须臾,才再度吐出两个字来:“去查。”
齐青垂眸抱拳:“诺。”
皇后续道:“平康坊那边,便先由你们镇着,一个都不许放。等四皇子满了月,皇上就该下旨回宫了,到时你再将那个兰馨押来,本宫要见她。”
“见兰馨?”齐青神色微凝,略作迟疑,再度抬头望向后面的身影,“娘娘若打草惊蛇……”
“本宫会有分寸。”皇后淡声,“就不劳齐大人操心了。”
齐青又问:“娘娘觉得是何人作祟?”
“本宫不知。”
齐青急道:“此人若精于谋划,娘娘……”
“齐大人。”皇后声音陡然一沉,齐青噎声,看到屏风后的人端起茶盏,姿态优雅地抿了口茶,“后宫之事,大人不应多问。”
齐青深吸气,没说完的话皆尽咽回。皇后也不再与他多说,回思一番,觉得该吩咐的都吩咐了,便看向身边的宫女:“送送齐大人。”
“诺。”她身边的宫女深福,继而便想齐青行了两步,欠身向殿门处一引,“大人请。”
“臣告退。”齐青垂眸抱拳,就随着那宫女出了殿。
此后又过二十余日,行宫中平静得见不着波澜。三月底,三公主先过了满月,赐名静舒;又过半个月余,四皇子也到了满月的时候,赐名予曜。
皇帝没有挑选太妃抚养他。堂堂嫡子,自是要养在皇后膝下的。
满月宴过后的第三日,已在行宫之中住了近一年的众人终于起驾回宫。这一路原要行一天一夜,因有两个襁褓中的幼儿,便又行得更慢了些,直拖到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