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退一万步说,他知道了。”肖洱说,“以他对我的态度,你以为他会认吗。”
“啧啧啧,表姐。”王雨寒摇摇手指,“你或许了解聂铠,或许长于琢磨人心。但这件事你一定说错了。”
肖洱安静地看着他,最后轻叹口气。
“好吧。我承认,这件事结果如何我没有把握。可没有把握,我也是要这么做的。这个孩子我要留下来,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当然,也会是最后一个。”
王雨寒看得出她眼里的不顾一切。
她不是个不计后果做出决定的人,但如今她偏执至此。
可能——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聂铠多年来复杂的情感,一旦与爱掺和到一处去。就变得一发而不可收。
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喜欢拖欠别人的姑娘,连寻常人都不愿意拖欠,何况是她的爱人。
“话都到这一步了,我还有不帮你的理由吗。”王雨寒苦笑,说,“表姐,我其实有点担心你。你老实告诉我,当初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你有没有寻过短见。”
肖洱微微吸气,她在一瞬间,就想到医院的那个飘窗。
想到聂铠遥迢的笑颜。
“知道了。”
不等她回答,王雨寒就低声道。
“要不是聂铠,你活不到今天吧。”
“嗯。”
他似有些失神,不知想了些什么,才站起来说:“我会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放弃活着。”
肖洱说:“谢谢。”
她的手搁在小腹上,脸颊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轻软笑意。
“我自然会好好活着。”
“孩子生下来以后,我建议先放在我这边。你和舅舅舅妈沟通的时候,为防止误伤,最好别带着那孩子回去。”
肖洱想问,沈珺如难道还会一气之下对自己的孩子做什么吗。
可她看着王雨寒严肃的表情,竟然问不出口了。
只轻声答:“好。”
沉重的话题过去,肖洱偏头看他:“他出生以后,你就是他的舅舅。给他起个名字吧。”
王雨寒瞥她一眼,没好气道:“我起名很随便的。”
“没关系,随便一点好养活。”
“……”
“他大概六七月份出生吧?”
“嗯。”
“那就叫夏生。”
“……”
“我都说了,我起名很随便的。”
肖洱轻笑,眉眼温柔:“聂夏生,挺好的。”
……
还真是一孕傻三年啊。
王雨寒深呼吸了几次,仍觉得胸口烦闷。
只好丢下句话:“我出去抽两支烟再回来。”就推门出去了。
……
王雨寒二十四号那天走,肖洱送他上了机场大巴。
“表姐,寒假见!”
和肖洱约好寒假见的王雨寒只以为往后有一场旷日持久的硬仗要打,却没有料到,事情很快就面临着难以捉摸的转折。
状况急转而下,而他一直以来的担忧,差一点就成了现实。
******
十二月二十五号,圣诞。
遇见聂铠后,肖洱记得生命中的每一个圣诞。
今年的这个,她同样永生难忘。
今年的雪来得很早,初雪早早就在十二月初降临南京。从平安夜那日开始,更是下起了一场多年不遇的鹅毛大雪。
一夜之间,学校的花草树木、高楼建筑,都披裹上皑皑银装。
最厚的地方,白雪能没过脚踝。
江南城市,很少能见到这么大的雪。
南方的同学纷纷表示都很兴奋,在操场上打雪仗堆雪人的不计其数。
北方来的同学表示:exo me?这没见过世面的小雪花也能引起群情激奋?
无论如何,因为这场雪,圣诞的气氛被渲染到了极致。
在大学生活动中心布置联谊会会场的各院学生会成员忙活得格外有干劲。
肖洱去的时候,电梯已经人满为患。她转道走楼梯,还没进去,就看见几个小干事吵吵闹闹地挤在那处。
“要死啦要死啦,这可是重要道具!”
“还不是怪你,走路不看路。”
“别骂我了,快捡吧!”
肖洱叹口气,只好重新去电梯外排队等候。
这一年的圣诞联谊会比往年热闹太多,聂铠要来唱歌的消息放出去以后,平时白送都没人要的入场邀请券,在短短几天内被洗劫一空。
贴吧上出了直播贴提前盖楼,会场内微信墙上不断刷屏,主人公都是聂铠。
聂铠平日里出手大方,人缘也好,一起喝酒打球唱歌的狐朋狗友更是多。
于是,到了这种场合,好事的兄弟们热热哄哄跑来撑场子了。
汪玉东是人来疯重症患者,在人家布置会场的时候就率领兄弟们扛着LED灯牌过来了。
肖洱刚好也在。
灯牌相当扎眼,没通电之前看不见上面的字。
等电梯的时候,肖洱听见几个外院的女孩子凑到汪玉东边上在问:“东哥,阵仗挺大啊。”
汪玉东自豪地拍拍灯牌:“晓得不,我们铠哥进入那全国歌唱选秀比赛,到时候我就是后援军团团长,要把这扛到现场去。现在拉过来,试试看效果,也让你们先展一眼。”
“这上面写的啥?”
“听好了啊。”
汪玉东眼睛放光,微微昂头蓄势,随后气沉丹田,抑扬顿挫地念了出来——
“聂铠聂铠,一生挚爱!撒浪嘿呦!”
……
肖洱微微抿唇,不意外地听见周围一片噗噗的吐血声。
“什么鬼……东哥你这样真的大丈夫?”
“你不懂。”汪玉东说,“我这个撒浪嘿呦是韩文,到时候是用韩语打出来的。这样也能促进这个国际交流啊哈哈哈。”
又是一阵噗噗声。
肖洱低头轻笑。
聂铠身边总有这类活宝,能免他孤独寂寞。
这样很好,起码他喝酒的时候有人陪,他唱歌的时候有人鼓掌。
联谊会在晚上七点正式拉开序幕。
这场联谊的策划做得很棒,语言类节目也都活色生香。
文新院的恶搞类小品《再见一帘幽梦》更是花了大心思,道具一上场,演员话还没说,就迎来一阵掌声鼓励。
“卧槽,真·一帘幽梦啊。”聂西西一脸我伙呆的表情,拍着手说,“这么大一张珠帘串起来,得要多长时间啊。”
苏曼:“我之前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后台赶工呢,因为她们院一个小干事把几条珠帘弄洒了。你是没看见,那一帮人在楼梯间趴着捡珠子的场面。”
苏曼要唱歌,是本场最后一个节目。她正在补妆,也不忘了插话。
过了一会儿,苏曼补好了妆,坐到肖洱身边来。
她有点紧张,说:“我的节目就在聂铠后面,肖洱,我想早点上去跟他合唱一曲,你说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大胆?你从前不是聂铠的同学吗,以你对聂铠的了解,他会不会不答应啊?”
肖洱说:“不会。”
可苏曼不这么想,她忐忑极了:“可人家女朋友还在下面坐着呢,是不是不好啊?万一万一他拒绝我,我会尴尬死的。”
肖洱浅笑:“苏曼,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你不把握好,就会失去。失去了,你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苏曼表情纠结,连小品也没看好,一直在座位上扭着身子,把身边一圈人的意见都征集了个遍。
所有人都支持她,可她还是不安。
“你们呐,站着说话不腰疼。”苏曼小声说,“他唱歌那么好,我一定会紧张的,啊啊啊算了算了。”
“你是不是傻呀,聂铠是什么人谁都清楚。他这条件,未来可是要做大明星的。”聂西西说,“你快去,我们给你拍照。万一以后聂铠火了,见一面都难,你这照片不知道有多稀罕!”
苏曼心动了,但还是要拖着人陪自己。她看向最靠谱稳重的肖洱,无辜地眨巴眼:“小洱,好班长,你陪陪我嘛。”
肖洱答应了。
苏曼放心不少,暗自想,肖洱看似冷漠,其实很少拒绝别人的求助。不管是期末考前问她借笔记复印还是平时借个生活用品,她都不会说不。
而且她一点也不斤斤计较。
上回苏曼用了聂西西的粉饼忘了给她把粉扑清洗干净,都被念叨了几句。
可苏曼上回见聂西西用肖洱的粉底液,当成自己的似的用了大半瓶。她多问了几句,聂西西却振振有词说反正小洱也不用,化妆品开封一年内不用完对皮肤不好的。
肖洱就在一边,也没半点在意的样子。
苏曼漫无边际地想,肖洱这种性子,谈起恋爱,会是什么样呢。
帖子上说,她跟聂铠……
苏曼甩甩头,想什么呢。
快到十点,聂铠的压轴节目才终于登台亮相。
肖洱在后台陪着苏曼,聂铠正在台上唱歌。
《假如爱有天意》,李健的歌。
他在公共场合,很少唱李健的歌,甚至连纯正的民谣曲风的歌也很少唱。
尽管他曾经说过,他最喜欢的就是李健。
苏曼和其他工作人员、表演人员都堵在通往舞台的过道里,抻着头看聂铠。
肖洱离得远,隔着人群,遥遥地望着他,目光温柔缱绻。
她的手轻轻搁在小腹上。
怀孕三个月,胎儿已经初具人形。
肖洱想起她在书上看见的图片,宝宝的眼睛、手指、脚趾,在这个时候已经清晰可辨,一部分骨骼开始变得坚硬,显出关节的雏形来。
这个宝宝很乖。肖洱原本还担心最初几个月会有孕吐等不适症状,可是没有。
相反的,她食欲不减反增,睡眠质量极好。
他熨帖地陪伴着肖洱,令她安心。
林姐信佛,以前在闲聊的时候,她说到过,怀孕时不闹腾的孩子跟母亲有上一世的缘,是投胎来报恩的。
报恩吗……
看来她上一世,是个积德行善的好人啊。
肖洱失神地想。
不知道到了下辈子,她和聂铠,又会以什么面目出现。
聂铠的后援团声势惊人,一曲罢了,外头轰然响起一阵能掀翻屋顶的叫好声。
苏曼鼓足勇气冲上舞台。
这时候,肖洱的手机发出响声。
陶婉发来了微信。
——学姐,我在三楼等你。
那晚,肖洱没有看最后一个节目,就上了三楼。
三楼几乎没有人,安静,适合聊天。
她和陶婉聊了很久。
肖洱倾诉欲不强烈,全程几乎都是陶婉在说话。
她说话的逻辑感不强,肖洱听了很久才慢慢理出她话的中心思想。
她想说,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陶婉例举了很多事例,来阐述自己和那些追求聂铠的女生非常不同,表达聂铠对自己的好是因为她很特殊。
可肖洱一眼就看出她的心虚。
尽管如此,她仍然不打扰她的自娱自乐。
只是在手表指针指到十点二十的时候,她好言提醒:“联谊会应该已经结束了。宿舍十点半门禁,你最好加快一下速度,或者,直接说重点。”
陶婉一愣,惊觉自己刚才噼里啪啦说的那一大通,根本对肖洱毫无影响。
她咬着牙,说:“你为什么要把演唱会门票卖给我。”
肖洱说:“不是给你,是给聂铠。”
……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把这个当做礼物送给他?”陶婉有一点失控。
肖洱陈述:“我上了人人,看到你的主页分享,找到你最常浏览的校园BBS版块,发现你在BBS的头像和人人一样。点进去以后,看到你开了帖子问怎么挑选合适的生日礼物。就申请了小号留言,透露给你他喜欢Eason,以及,Eason要来南京开演唱会。”
陶婉不可置信地看着肖洱:“可,可为什么是我。”
“那天你投篮没有投进去,一个三不沾。”肖洱淡声说。
陶婉心里一颤,追问:“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你会去投篮,说明你对聂铠不是没起心思啊,傻姑娘。
肖洱说:“你看起来像是循规蹈矩、眼高于顶的乖女孩,可你甘与那些花痴的小女生们一起做这种尝试。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陶婉愣愣地看着肖洱,半晌才冒出一句:“你好可怕。”
肖洱笑笑:“所以啊,一定不要像我这样。”
陶婉咬咬嘴唇:“我为什么来找你,其实你也能猜到吧,那你为什么还要听我说那些话。”
“本来不清楚,但你说完那些以后,猜了个大概。”
“……你说说看。”
肖洱抬眼看手表:“姑娘,你是真的不打算回宿舍吗。连活动中心一会儿都要关门了。”
陶婉执意拦在她跟前,眼圈微红:“我可以翻窗户进去,你告诉我。”
肖洱听见翻窗户三个字,一时有些发怔。
隔了会儿,喃喃:“其实我们有些地方还真的挺像。”
一语中的。
陶婉抬手捂住嘴,哽咽声立刻溢出来,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
肖洱听见她哭,微微蹙眉,说:“你陪在他身边,不能这么软弱。”
陶婉懵懵地望着她。
这话,她听程阳说过。
那时候她吃醋,见不得聂铠在酒吧和另一个女孩子玩大冒险输了喝大交杯酒,狠狠当着他那帮兄弟哭了一鼻子。
聂铠没去安慰她,甚至表情不是很好看。
后来,程阳就这么对她说。
“我不明白。”陶婉止不住眼泪,低声啜泣,“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聂铠不直接跟你在一起呢?你真的劈腿了吗,你不喜欢他了吗?可你明明还千方百计给他送生日礼物。”
她很伤心。
人生的第一次爱恋,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陶婉觉得再没有比她更悲哀的人了。
肖洱从口袋里取出纸巾递过去。
她平静地说:“他是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可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如果他都能找一个我来做替代品,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陶婉很崩溃,哭花了妆,脸蛋上有黑色的痕迹。
她似乎想起什么,突然说:“肖洱……你是不是就是小耳朵?”
肖洱微怔。
陶婉已经有了答案。
怪不得聂铠对她的耳朵情有独钟,不让他戴耳钉耳环。
他不常亲她,但常常摩挲她的耳朵。
她悲凉而心痛,声音嘶哑:“原来是因为你啊……”
可姑娘到底心地善良,哭了好一通,竟然开口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肖洱学姐,我把聂铠还给你吧。有什么误会,我帮你们解开……呜呜呜。”
看戏的时候,最受不了男女主角因为误会分离,却还彼此相爱。陶婉不希望自己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尽管,自己已经觉得心疼得快要死掉了。
姑娘觉得,自己大概尝够了爱情的酸甜苦辣,心悸、心动、心痛。
往后,她再也不敢随便爱一个人,就这么主动了。
不,还是不像啊。
肖洱打量她,淡淡地笑。又抬手帮陶婉擦眼泪,轻声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么做。”
陶婉似懂非懂。
肖洱说:“很喜欢他吧。”
她顿了顿,又要哭了,狠狠地点头:“喜欢……”
肖洱说:“你不该担心我的存在。既然我能够被人替代,这说明……”
停顿片刻,继续说道:“说明我不够重要。如果我是你,明确地知道自己喜欢他。就会拼尽全力,把自己变成无可替代。”
她说的似乎有道理,陶婉迷茫地望着肖洱。
肖洱见她这表情,说:“还是舍不得离开聂铠吧。”
陶婉被说中心事,哑口无言。
“舍不得,就不舍。”肖洱淡声说,“别留遗憾。”
其他的,她不再说了。
可陶婉分明还想知道肖洱和聂铠之间的往事。
只是,她话还没说出来,手机就响了。
聂铠打来的。
陶婉看了肖洱一眼,接起电话。
“喂,聂铠……”她鼻音很重,糯糯的开口。
“你哭什么?”
陶婉被聂铠问得一蒙神,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和肖洱在一起。
“算了,你现在在哪。我怎么没看见你?”
聂铠以为陶婉又吃醋了,因为晚上他接受了苏曼提出的合唱建议,两人唱了一支情歌。
“我还在活动中心呢。”
“还在?那里已经没人了,我们最后走的,管理员已经要关灯锁门了。”
什么?
陶婉急了,连忙说:“我,我去厕所了。”
“你快点出来,别被锁在里头了。我们在足球场这里。”
“嗯好……”
像是响应聂铠的话,陶婉这边刚挂断电话,顶上的大灯一下子灭了。
整栋楼陷入一片黑暗中。
“哎哎哎!师傅!这里还有人!”
陶婉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没有人应答。
活动中心太大,三楼本来就很少有人,更何况今天二楼有活动,所有人都集中在二楼。管理员排查过后,就没有再上楼去看。
“别喊了,快一点下楼。”肖洱比她冷静,立刻说。
陶婉急忙去按电梯,可电梯现在仍停在一楼。
“走楼梯,电梯太慢了。”肖洱说着,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楼梯间有应急灯。”
陶婉以前听说过有人被锁在活动中心,很担心自己跟肖洱今晚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这么冷的天,万一真被困在里面,冻也要冻死了。
她跟在肖洱身后,步伐急促,借着楼梯间不算亮的灯光和肖洱的手电筒光,飞快往楼下走。
快到一楼了,陶婉隐约听见活动中心大门合上的声音。
“哎!还有人师傅!”
她急促地喊道,没料到脚下突然一硌,似乎是踩上了什么东西。
那是坚硬却圆润的,一颗珠子。
“啊!”
陶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就向后仰倒了。
她凭借本能,手忙脚乱地要扒住扶手。
可是光线昏暗,她一把捞了个空,整个人向楼梯下栽去!
肖洱听见身后的声音,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得背心被什么狠狠撞上。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种。
天旋地转,手机在空中抛出一道弧线。
连带着,手机发出的光也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光亮的不规则图形。
然后,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
那晚的雪很大。
后来肖洱再回忆起这一夜,就只记得满天飞舞的雪花。
洁白轻盈,所以更衬得天空漆黑沉重。
天地空洞,无我无他。
肖洱仿佛陷入一场再也无法醒转的梦寐。
她丢了自己,丢了一切。
甚至在事发以后,很久很久,都不知道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
如果非要追究原因,可能不得不提及那部名为《再见一帘幽梦》的小品。
也不得不提及肖洱在楼梯间撞上的那一对莽莽撞撞的小干事。
他们遗漏了一颗串珠没有捡起,而陶婉踩上了。
她和肖洱一起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灾难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现出端倪。可它善于蛰伏,像最狡猾的野兽,躲在暗处,看准时机才会扑腾而出。
一击即中。
******
巨大的声响吸引了正在锁门的管理员。
他循声赶来。
陶婉等于是整个人压在肖洱的身上,她挣扎着爬起来。
除了脚踝有些痛感,身上其它地方竟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
可是肖洱……
“肖洱学姐!”
她连忙去扶。
肖洱没有失去意识,相反的,身体的疼痛令她清醒万分。
她慢慢站起身子,咬紧牙关,可连牙床都在发颤似的。
“你伤到哪里了?要不要去医院?”陶婉慌忙掏手机,说,“我打120!”
这时候管理员打开了灯,匆忙跑了过来。
“怎么还有人呐!快点快点,有事没有啊,我要关门了!”
灯光骤亮,陶婉看见肖洱面色苍白地蜷缩着,手紧紧压在肚子上。
她穿了很多衣服,陶婉看不出来明显的伤势。
这让她更加担心:“你,你别吓我啊。”
“我没什么事,没伤到骨头。你先走吧……”
豆大的汗珠从肖洱的额角滚落。
她说:“聂铠在外面等你。”
“真的没有事吗?可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吓人。”陶婉自己确实没受什么伤,也不好判断肖洱的情况,只是担忧地问。
肖洱摇头:“你不想让聂铠知道你和我见面了吧。”
陶婉沉默。
“那就走吧,我有事会自己去医院看。”她说,“好歹,我也是学临床医学的。”
肖洱这么说,陶婉只好作罢。
她再三确认,问她是否真的没事,肖洱也只是摆摆手。
于是,把肖洱扶出活动中心之后,陶婉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陶婉消失在视线里后,肖洱捂着腹部,慢慢往校门外移动。
谢天谢地,活动中心距离学校校门不算太远。
夜晚十一点,她站在风雪里,在马路边打车。
雪花飘洒,落在肖洱的脸上,竟然分辨不出。
她的面色愈加苍白了。
不知过了多久,肖洱几乎快要一头栽待在雪地里时,才终于有一辆空车经过。
她艰难地挪过去,坐进车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开口——
“去安宁诊所。”
安宁诊所是附近的一家私人诊所,二十四小时都有医生值班,不需要挂急诊就能立刻得到治疗。
肖洱最初进行产检就是选择的这里。
她认识这家诊所里的一位医生,叫谭君,那是她的某一届直系学姐。毕业后和丈夫一起开了这间诊所。
因此,肖洱来这里进行某些检查不需要出示太详细的证明。
肖洱是通过林姐认识的她。
两人在微信上聊过病理,彼此都很尊敬对方。
甚至肖洱后来告诉她自己要去进行产检,她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异样的神色。
坐在车后座上,肖洱一语不发,颤抖着伸手去摸裤管根部。
她今天穿着一条深黑色的长裤,里面还有一层羊毛裤。
可是现在,一路走过去,两层裤子都被粘稠的液体浸透了。
肖洱深吸了一口气,在眼前慢慢展开手掌。
一片猩红。
她明明没有晕血症,可看见手上的血,仍觉得头晕目眩。
******
安宁诊所今夜的值班医生是一个年轻的实习生,肖洱认得她,叫苏瑜。上回产检的时候,谭君给自己介绍过她。
苏瑜看见肖洱捂着下腹推门走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肖洱!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谭君姐呢。”
“她和姐夫去过圣诞节去了……”
肖洱的腿直发软,两眼一黑,终于再也站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
“肖洱!”
她拉着苏瑜的手,强撑着最后一点神智,一字一顿地说。
“跌落楼梯,多处外伤,流血量较多。疑似先兆流产或不完全流产。”
说完这些,才合上眼,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肖洱到诊所时,子宫出血已经在200毫升以上。
心动过缓,血压下降,发生昏厥和抽搐。
苏瑜没有自己一个人处理过这种情况,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她强迫自己镇定。
先给谭君姐打了一通电话,然后立刻将肖洱抱进里屋,准备手术。
谭君离得不远,很快就赶了过来。
部分胚胎已排出体外,肖洱身下鲜血淋漓。
谭君神情冷峻,迅速换衣服做前期准备进入手术室。
她们诊所常常接待年轻的女孩子,谭君一个月有时候能排到近一百例人流手术,她非常熟练。
谭君很快就结束了一切。
托盘上摆着从肖洱身体里取出的死胎。
只一点点,初具人形的死胎。
谭君给肖洱打了点滴,简单处理了她胳膊和腿上的外伤,送进病房里去了。
她的手插在外褂的口袋里,默默望着病床上肖洱毫无血色的脸。
她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从楼梯上跌下来?
谭君对肖洱印象很深。
她常与人打交道,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
这姑娘情绪很不丰富,可一双眸子出奇的亮,喜怒哀乐不露在面上,写在眼里。
谭君想起肖洱第一次过来做产检的时候,她眼里涌动的星星点点的喜悦。
可现在,孩子没了。
她应该会很伤心。
可能,再也看不到那样的喜悦的神情了。
谭君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推门出去。
第二天,肖洱醒得很早。
自打一醒来,就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苏瑜进病房看了好几次,也试图跟她搭话,可是肖洱没听见似的,没一点反应。
怪吓人的。
苏瑜在谭君跟前嘀咕。
谭君正在翻阅病例,听她这么说,叹了口气。
她起身去了病房。
肖洱仍是那个样子躺着,双目无神,脸色灰败。
像一具空壳子。
“还疼吗?”谭君走过去问她。
没有反应。
谭君拿出手机:“昨天那个胚胎,我照下来了。我想你会想看一眼。”
肖洱的眼珠动了动。
她轻轻偏头,看向谭君。
谭君把手机递过去。
她以为肖洱看到那个死胎会哭。
哭出来,她会好受很多。谭君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可是没有。
肖洱捏着手机的指节发出诡异的响声,她喉头微动,嘴巴张合。
声音喑哑难辨。
可意外的,谭君竟然听出她说了什么。
她说的是——
现世报应。
现世报应,一命抵一命。
******
肖洱只住了一天的院就要离开。
谭君本就不是八卦之人,只要不是危及性命,去留随意。
她按常规对嘱咐肖洱。
“忌食生冷辛辣,忌饮酒,增加营养。一个月内不要同房。注意下体清洁,可淋浴。适当保暖,十天后来复诊。”
可她好像也没听进去,说了一句诊金我回去后打给你,就要离开。
谭君忍了又忍,终究多了句嘴:“没有人来接你?你这裤子,能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