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地抚摩着自己的下颌,嘴角轻扬,而那双蔚蓝色的眸,却仿佛蒙上层雾,望不透底的迷离:“呵…女人,记不记得很久以前,你曾用同样的方式给过我同样的一下?”
“忘了!”
“…是的,太久了…久到足够忘记一切。”
“你今晚到底怎么了…我听不懂你的话,奥拉西斯…听不…”话音未落,展琳发现自己整个身躯,已被深深拽入他突然贴近的怀里。
“我后悔了…”
“什么?”
“再过几天…是的,再过几天…”突然转身,抓着她失措挣扎的手臂,一把将她用力压向身后残破的墙壁:“就这样…允许我…”
“奥拉西斯…”
“再过几天…”灼热,不知道是他的呼吸,还是他的身体…
“放手…”扭身闪避,躲得开他骤然间变得混乱的视线,却躲不开他禁锢了自己双臂后,辗转探寻向自己脖颈和双唇的指尖…展琳突然慌乱起来,惶恐,除了逐渐凌乱的呼吸,感觉不到自己一丁点的心跳,疼痛战栗到抽搐的心跳…也许已被他胸腔深处蓬勃的节奏所吞没,也许,已随他手指掠过自己嘴唇瞬间的痉挛,而彻底崩灭…
她用力咬住了他滞留不去的指,他贴近她的唇却又在瞬间移向颈部,张开,轻轻咬住了她僵硬抗拒的喉…
抗拒,毋宁说,是种变相的企求。
心底最深处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在逐渐融化,疼痛却快乐得想要尖叫的感觉…想哭的感觉…她的舌抵着他的指尖,她的瞳孔映射着他眼底自己迷乱而有些疯狂的眼帘:“放手,奥拉西斯…放手…奥拉西斯…”
他的气息顺着她的喉逐渐下滑…
她紧紧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然后,身躯忽然冷冷地一轻。
他放手了。
同被他紧拥时一样的突然,一样的迅速。
“天快亮了。”他说。声音有些喑哑,却也异样平静,和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一样平静。
第十七章 神的洗涤
屏退所有侍从和监狱官,阿努独自一人穿过牢狱冗长的走道,绕过几个弯,进入最深处那个单独小间。
比外面肮脏浑浊的空气好上一些,却也因为密不透风,而闷热得让人窒息。黑牢,关押重要战俘或罪犯的所在,把路玛关在这个地方,无非为了封闭他可能会说出些什么来的嘴。
抬指松了松颈上扣得有些过紧的项圈,他的手在牢门青铜的栅栏上轻轻一搭:“路玛。”
路玛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一如坐在王宫里的任何角落,温文,懒散,漫不经心。听到话音抬起头,随即,因阿努手中火把刺目的光线微微眯起了眼:“原来是——王。”
故意拉长的语调,乍然望去,一张美丽的脸庞似笑非笑。
“城门开了。”
不出所料,在这句话刚一出口,便看着那朵妩媚的笑,硬生生僵滞在路玛扬起的唇角边。
心情不错…
“你究竟想怎么样?”声音明显沉了下来。
心情再次愉悦一些:“如你所见。”
凌厉的光自他眼底一闪而过,片刻,直起的身体重新朝身后潮湿的墙壁靠去,伸腿,轻轻踢开脚旁的草堆:“贪婪的畜生,王平日待你不薄。”
“呵…贪婪,也许你误解了什么,孩子。我所做的,是你们凯姆?特人对我所欠的,我所求的仅此而已。”
“哧…”笑,侧眸:“你以为自己是神?不过一只借着人皮说话的狗。”
“也许吧,这张皮囊还不错。”
“我希望你还有那脸面面对奥拉西斯。”
“如果他还能回来的话。”
“滚。”
“对你的王尊重点,我的孩子。”
“滚!”
“好吧。啊…顺便说,赛拉薇…那美人是叫这名字吧?她这会儿正在我的寝宫等我。”
“你想怎么样?!”倏然起身,而阿努在接触到他因愤怒泛出暗金色光芒的眸子后,微笑着,后退半步:
“我吗?我记得赛拉薇…是我的未婚妻吧…”
“阿努!!”
“叫我阿努比斯,我的孩子。”
“你这只疯狗!!”
“哦,原来路玛也会有失去冷静的时候。”
“别他妈乱来!!”
“真粗鲁…”
“你到底想干什么!阿努!你他妈到底想用他的身体干什么!!!”
“乖乖待在这里,我保证你都能够看得见。”
“你疯了!”
“疯狂只属于人类。”
沉默。
在阿努微笑着说完这句话后,路玛激动的身形忽然安静了下来。一手抓着牢门的铜柱,一边侧着头,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门外那头狼,看着它挑衅中带着种孩童般快乐的脸庞。片刻,搭着柱子的指,在上面轻轻一掸:“阿努,你怎么面对琳?”
话音未落,整个人突然猛地一震,在看清阿努眼底因他的话而涌出一道绿光的刹那,身躯急速倒退,闷声撞在背后的墙面,转瞬贴着墙上移至半空,砰地跌落到地上!
激起一片飞尘,逼得喉咙口硬生生喷出一口鲜血。
眼前一片漆黑,失去知觉前的瞬间,耳旁依稀听到那狼转身离去的步伐,匆匆,亦或仓促。
“公主,王来了。”
“啪!”骨梳尖齿缠着发,在侍女突然而来的禀报中应声折断。蹙眉,赛拉薇对着镜子将依旧缠在发间的断齿小心取下,镜子折射身后的门,在她略带烦躁的注视下轻轻开启,显出奥拉西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听说你想见我,赛拉薇。”
“王,”眉心皱褶瞬间消失,站起身,赛拉薇回头朝他嫣然一笑,“今晚的底比斯似乎相当热闹。”
“不过是代替我的神官,举行了一场公祭而已。”说话间人已来到她的身畔,信手拈下她发间残留的断齿,含笑丢到一旁。
“赛拉薇没能亲眼看到,可惜了。”
“一场热闹而已。”
“但不知王中途拦下赛拉薇派回安纳托利亚的女官,是为了什么?”
话锋一转。阿努低下头,轻轻瞥了她一眼,半晌,笑:“公主想必知道,最近底比斯城外到处是流亡者和病患,你说,我怎么敢让安纳托利亚来的使者因此出了什么岔子?”
“王对那些流亡者和病患大开城门,倒不怕底比斯的民众因此而出现什么岔子?”
“神的祭祀会洗涤一切附诸我国民的灾祸。”
“王倒也自信。”
“公主过奖。”
淡淡一笑,转身,沉吟片刻:“奥拉西斯,两天后我准备回赫梯。”
眼神轻闪:“公主远道而来,这么急着走,莫非是嫌奥拉西斯待客不周?”
“不是,只是有些水土不服。”
“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不用了,回去就…”
“这里早晚是公主的家,不是吗?”意味深长的目光在赛拉薇略显不安的脸庞上悄然滑过,抬指,将她额头的发掖到耳边:“还是让医生看看,早些适应的好。”
温热的呼吸随话音的消失不动声色地贴近她的颊,就在阿努的唇即将碰触到她肌肤的一刹,赛拉薇头一低,从他身侧闪了开去:“我累了。”
“那就早点休息。”
“晚安。”
“或者该说早安。”
沉默,赛拉薇朝两旁侍女一颔首,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阿努嘴角一成不变地浅笑。
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手支着梳妆台面,低头凝视镜子中匆匆离去的身影。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外,它扯过凳子坐下,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若有所思着,将桌上那把已被折断的骨梳拈起。手指在表面擦了擦,很仔细的样子,直到表面因抚摩而显出淡淡的光泽,它张开口,将它轻轻含到嘴里:“这是琳的梳子呢,我的公主,你怎么就把它弄坏了…”
从口中抽出,梳子折断处已完好如初,只除了一个齿依旧折断着,孤零零残缺在那排簇新的梳齿中间。
它怔了怔。抬头看看镜中自己那双属于奥拉西斯的眼睛,忽而,眉心微皱:“力量…”
镜面中那张俊逸的脸骤然间碎裂了,伴着铜镜绽裂的碎片,一块接着一块从镜架上纷纷坠地。
天亮了。
从东方隐露出一层鱼肚白,到现在阳光褪去了清晨的朦胧,奥拉西斯一直跪在广场中央,俯身不知道用手指在地上涂抹着什么。
一些类似于那张羊皮纸上的字,距离比较远,展琳不太能确定。不过样子相对工整许多,漂亮许多,像是某种图案,又像是某种符号,深深浅浅地涂在上面,逐渐合拢成一个圈。她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冷眼看着,不想问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不想投入更多的关心。昨晚他对她所做的,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打算原谅他。
喉咙里觉得有些干痒,她靠着墙轻轻咳了一声。
奥拉西斯抬头朝她看了看。
下意识转开头,眼角却瞥见他拍了拍手站起身,边看着地面上那些画好的东西,边朝自己的方向走来。她起身想走,才迈步,被已走到眼前的身影静静挡住:“站在这里别动。”
她停下步子,没抬头,目光对着身旁的墙面。
奥拉西斯没有开口,似乎也没有留意到她脸上突然涌现的晕红和不安。经过她身旁将马拉了过来,示意她上马,随即蹲下身,在马的周围又开始画了起来。
依旧是那些陌生的符号,一串串,跳跃在白色的沙砾上,混合着他指尖渗出的血迹。
展琳微微一怔。
大脑还没发出指令,话已脱口而出:“你到底在做什么?”
奥拉西斯的手顿了顿。片刻,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淡淡道:“等会儿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作声。”
“你的手破了。”话一出口,有点懊悔。
他没有出声,只是手指的动作更快了些,连带地面的字,由淡淡的褐变作暗沉的红。
展琳忽然有种想跳下马背阻止他这种莫名行为的冲动,为什么?或许因为再继续看下去,会连累她的手指一并隐隐发痛。
脚刚踩着马镫要往下跨,耳旁忽然一阵奇特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停了停。
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某种植物急不可待地从地底破土而出,又像是某种生了锈的关节,在沉睡了无数个年头后终于想到要动弹伸展。不大,却极密集…什么声音…
蹙眉,循着那些若有若无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展琳四下环顾,而胯下的马亦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异样的气息,轻轻喷着响鼻,有些不安地站在原地刨着蹄子。
随即展琳突然惊呆了,在她看到一些东西伴着那种奇特的声音,从被自己忽略的地面一点一点朝自己方向爬来的刹那。
那是些早在孟菲斯干燥的空气和阳光下发黑僵硬了的尸体。
此刻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突然注入了生命,在这些脏腑早已被食腐鸟啄空的躯壳中,支持着它们残缺不全的身躯、关节艰难地蠕动着,在地面上缓缓爬行…
包括昨晚躺在展琳对面,那具带着昂贵首饰的男尸。
展琳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不是她训练有素到已经完全能脱离恐惧的束缚,而是当时当地,这不可思议到已经无法用诡异或恐怖来形容的活生生的景象,根本就让她恐惧到完全没有任何行动和表达的能力。
行尸走肉。
这种画面在电影中看到,现实如展琳这样的人,最多按刺激程度划分品评一番而已,或许还会赞叹现在电影界制模的纯熟,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虚假的因素。
而当这种场面真真正正出现在了眼前,又岂是用语言可以描述的?
眼睁睁看着那些早已死去多日的尸体,脸因震动扭曲而呈现出某种奇特的笑容,残破的手拖着身体朝前一点点移动。随着动作,那些还没腐烂的肌肉和皮肤簌簌然散落下来,卡在石缝中随即被撕裂,而身体依旧不管不顾前行,即使最后手臂只剩下了半截…展琳只觉得心脏同身体被剥离成了两半,每一半都已经震惊到停止呼吸。
而奥拉西斯似乎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依旧低头继续着手下的涂绘,视线目不转睛地望着地面,轻轻蠕动的唇间,不知道究竟在念着些什么。
惊恐只是一刹。
随着越来越多的尸体从城里,乃至城外各个方向朝广场中心聚拢,随着广场中心的气息,无数秃鹫在孟非斯上空盘旋,展琳在一阵强烈的呕吐感中,终于找回了她的意识。
她留意到那些尸体无论从哪个角度爬过来,始终不会突破奥拉西斯在马周围写下的那圈文字。这些沙砾般单薄虚无的文字,或者风再大些,便能将它们化作乌有,却如同一道最坚固的墙,沉默而有效地隔绝着那些没有呼吸的爬行者。
奥拉西斯终于站了起来,在展琳朝他投来纷乱复杂的目光的一霎,跃身上马,从背后轻轻按住她紧跟着回转过来的头,脚朝马腹上用力一蹬:“嗬!”
马一声嘶鸣,朝大门敞开的方向快速跑去,越过那些蠕动的身躯,越过那些挣扎的残骸。
马蹄踏出大门的一刹,展琳突然听到一阵怒吼般的风声,轰然而起,天与地之间,仿佛由这孤独的城中突然间绽开。
但四下并无风。
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焦灼味在四周弥漫的尸臭中陡然蒸腾,伴着一种火焰舔食干柴的剥啄,铺天盖地,一股触手可及的灼热自背后瞬时间汹涌而来!
发生什么事了…
想回头,头却依旧被奥拉西斯的掌心禁锢着。只听到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像是咒语,又仿佛某种祷告,用着听不懂的语言。
“奥拉西斯,你在说什么…”
“别回头,琳,别回头。”
“好的,我不回,放手好吗…你弄疼我了…”
牵扯着她发丝过于用力的手蓦然松开,又在转瞬间,沿着她的颈,她的肩…以更猛烈的力量覆盖住了她略带僵硬的身躯。
一阵颤栗。
他的身体是炽热的。
他的双手却是冰冷的。
“奥拉西斯…”
肩头微微的烫,是他俯身喷洒在她肌肤的气息…发丝缠绕着她的颈,缠绵的手撕扯着她的呼吸…
法老王(第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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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怕吗…你在发抖…”
“…是的,有点…”
“别怕…他们只是被指引向奥西里斯身旁的迷途者…别害怕…那些古老的咒术…”
沉默。
灼热的空气随着马蹄急速的奔波而在身畔逐渐消散,身后隐隐的烫,却随着马背的颠簸,贴着那层单薄的衣衫源源不断向肌肤袭来。
头不自禁地后仰,随着冲力推挤起伏的牵引,就势贴近他枕着自己肩头的首,贴近他被风恣意吹得散乱的发,悄悄的。
颤栗…
奥拉西斯…不知道此时,谁的身体比谁更加颤栗…
害怕…
奥拉西斯…不知道此时,谁的内心比谁更感恐惧…
奥拉西斯…我该拿什么来帮助你…
第十八章 爆发
从孟菲斯到底比斯,走陆路的话沿途会经过一个名叫贝尼?哈桑的小镇。
坐拥相对其他偏远省镇较为丰厚的农田资源,却白白糟蹋了这块丰饶的土地,这个邻近尼罗河面积数平方公里的镇,是两地间众所周知的废弃之地。
据说几十年前被一批流亡至此的盗匪血洗后,这个平静的小镇就开始逐渐演变成某种意义上匪徒和亡命者的巢穴。因为地处两地中央,不论孟菲斯或是底比斯,对它的制裁管理都显得鞭长莫及,又因为一段时间的战乱,一度被政府遗弃了很久。久而久之,这块表面安详的土地成了盗墓贼集中销赃的乐园,亦成了强盗杀人者逃避追捕的安逸天地。
貌似平凡的小镇,数十年里不知道掩藏了多少血腥杀戮,却同样以黑市金银流通量最庞大而在一些不法之徒中所闻名。它还是取道底比斯最直接的地方,虽然通常情况下,那些不赶时间的旅人宁可选择缓慢的水路,而赶时间的,则不得不绕道沙漠,牺牲一小部分时间以换得自身的安全。
不过依旧会有不少人每天怀揣着不同的欲望来到这个地方,贝尼?哈桑——冒险者的乐园。
直到20年前被前代法老王突击性的一次围剿,才令这曾经的暗夜辉煌之地,一夜间成了凯姆?特人茶余饭后绘声绘色的传说之一。现在,真实的贝尼?哈桑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情形?有没有受到瘟疫的波及?在几十年来没有正经商旅往来进驻的情况下,谁都不好说。
“下一场风暴来临之前,我们应该可以赶到那里。”说这句话的时候,奥拉西斯强扯着缰绳带马逆风穿梭在通往贝尼?哈桑的荒漠上,对途经的屋舍视而不见。
有时候觉得他确实有点自我得不尽人情,在他需要赶时间的时候完全可以不顾及气候的恶劣,以及他们胯下的坐骑。就像他待人有时候淡漠得可以,有时候又异乎寻常的贴近,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承受能力…
传染性疾病传播最常见最直接的途径莫过于两点,一是空气,二是饮水。孟菲斯位于尼罗河下游,如果排除一些人因恐惧而逃去别的国家城市,那么余下来的人最大的可能便是逃往位于尼罗河上游的底比斯。那里有相对安全干净的水源,还集中了名气更为响亮的医师和祭祀。当然更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信仰多神的国家,很多民众都深信他们的王具有神的力量,可以为他们消除灾祸。
所以毫无疑问地他们在遇到灾难后会投奔向底比斯的大门,而此时把守着底比斯大门的人,是阿努。
虽然说它身旁有路玛把持着,虽然说底比斯一干朝臣也不净是眼睛和头脑一抹黑的废物,但谁能真正预料呢,那些可能或者不可能发生的意外。
时间,需要缩短更多的时间,即使不知道究竟赶回去能够真正阻止些什么。
终于赶到目的地,人和马都已经筋疲力尽。
踢开尸体般横躺在路中央的破车轮子,展琳牵着马走进这座人烟稀少的小镇。奥拉西斯就跟在她身后,斗篷密密包裹着整张脸,几步之遥的距离。
一路上很安静,三三两两貌似商旅的人从几乎快辨别不出痕迹的街道上经过。
出巷口,路边蹲着岁数不大的小乞丐,正撩着身上布片抓上面的跳蚤,全神贯注的样子。只是从他身旁经过时,突然有点莫名地抬头咧开嘴朝展琳一笑。露出嘴里糜烂发黑的牙龈,连带仅存的数枚发黄的大板牙。
展琳视若无睹地从他身旁走过。职业习惯,有些人的目光是接触不得的,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旁边的屋子里忽然有视线一闪而逝,抬头看了一眼,空落落的窗户,只有几朵说不上名的小白花在窗旁的陶瓶里随着风颤颤巍巍。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小孩嬉闹的尖笑,眉梢轻挑,心情却似乎松了松,不知道是因为这花,还是那阵随风飘来的孩童打闹声。
也许,关于这镇子的种种传闻,真的只是变质的传闻而已吧。眼前的贝尼?哈桑,无论是东一撮西一撮不起眼撑满小镇每个角落的旧屋,还是由尼罗河引流而入,分布井然的水道,包括那些废弃在阳光暴晒下懒懒供养着杂草的土壤,以及零星散布在护墙边缘的哨台瞭望塔…和这个时代在凯姆?特所看到过的任何一处小镇,都没有什么两样。
下意识放缓了步子,抬头四顾间,不期然一头撞到身后的胸膛,温热,坚实…她的脸悄悄一红。
很想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特别容易脸红,哪怕只是跟奥拉西斯说上一句话,对上一个眼神。这让她害怕和颓然。她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见到他的时候想逃避,不在自己的视线时,偏又不自觉地搜寻着他的身影…似乎,从那天晚上开始…一切都变得有点不同了。
头隐隐作痛,也许是因为当地偏高的气温。深吸口气,却带出一串轻咳,似乎最近嗓子总有些不太对劲的样子。不过倒正好借机在那怀中赖了片刻,直到感觉出背后无声的僵直,顿时有些慌张地直起身子。
却在后背即将抽离的一瞬,肩膀被奥拉西斯伸出的手掌轻轻搭住。
身子微滞。
耳旁随即传来他低低的话音:“别作声,在我身旁走。”
展琳的手碰到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在奥拉西斯的手沿着她肩膀下滑至手背,随即便同她微微僵硬的指纠缠到一起的刹那。与此同时她忽然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乞丐仍在仔细捉着跳蚤,窗台白花还在风里颤颤巍巍,远处孩子尖细的笑闹声依旧…只是,多了些什么…
一头毛色纯白的骆驼,一副倚在驼背上漫不经心啃着干草枝的高大身躯。
手不动声色地隐在奥拉西斯斗篷的缝隙,把他交于自己掌心的物事轻轻一转,很快便熟门熟路摸到它的接口所在。挑指,感受到那东西脱离束缚后在指间渗出的些微森冷,她抬起头,朝那往自己方向越走越近的一人一骑,投以深深一瞥。
极普通的长相,混在人群中便会让人感觉不出来,却不晓得为什么,让人没来由感觉到紧张。几乎在看到此人的瞬间,展琳的职业细胞就敏感地膨胀起来,即便他只是就那么闲闲看着自己,然后吐出嘴里的干草,由着骆驼慢吞吞从他俩身旁一步一步经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目光突然由展琳脸庞移到了奥拉西斯身上。
一丝暗光自那不大的眼眸里稍纵即逝,然后他笑了,目不转睛地对着奥拉西斯的方向。而越过他的肩膀,在离他身后不远的那条巷子口,展琳发现那小乞丐同样在笑,低头剥啄着手里的破布,斜睨,对着自己的方向。
肩膀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地随着奥拉西斯的牵引朝镇子靠南的出口处慢慢移动,她收回视线,抬头朝身旁这沉默的男子望了一眼。
沉沉蓝眸,似乎自那晚之后,再没有见过阿努眼睛里特有的绿色在他眼底出现过。一眼望不透底的湛蓝。
掌心中的匕首推回鞘,展琳配合着他的步子在周围逐渐多了起来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打哪儿来,刚才又隐藏在哪一块儿,这个人烟稀少的小镇,此时放眼望去竟是影影绰绰一片。
马已经很乏了,低垂着的头颅不断有唾液沿着嘴角缓缓滑下,不知道它还能撑多久,但显然,这个好容易在风暴期挣扎赶到的镇,不是个理想的休憩之地。
“小兄弟。”
即将从镇中心走出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那骑骆驼男子低沉浑厚的嗓音。
奥拉西斯的脚步一滞。
“那个女人,我要了。”不紧不慢的声音,笃定而自信。
展琳的眉心一拧。肩膀刚随之绷紧,转瞬却被奥拉西斯按住,无声化解了:“走。”
继续前行。
没走多少步,奥拉西斯的手突然将她一挡。
“嗖!”突如其来一道暗光。
下意识后退,眼前不足一米之遥,一支冷箭突然从右侧呼啸而过,划过两人即将走到的路口,直直没入边上一块木板。
尾翎轻颤,溢出低沉的声音。
“留下她,你可以继续往前走。”
抬手紧了紧裹在脸上的帽子,奥拉西斯依旧一言不发地前行。直到踏过那支箭的方位,他回过头,朝那男子扫了一眼。
静。
除了受风暴前奏的影响四下肆虐的风沙,以及孩童不知疲倦不分场合的嬉闹。
两人就在周遭死一般静寂的注视下,牵马沿镇子以南那条模糊的小道继续朝镇口走去。
一路下来,倒也没有任何阻碍。
只除了若隐若现那些纷杂的目光,还有高高在上,从哨台上投下来的毫不避讳的视线。
“觉不觉得我们像两只瓦罐里的老鼠?”风很大,一开口沙子便直往嘴里灌,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锅灰色的浓云完全抹去,时至黄昏,似乎已经开始有了暴风莅临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