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英娘和她提起,这个人便没人记得了。
印象里头芸儿打小很腼腆,不大说话,总是躲在人后没什么存在感,现在看起来,芸儿果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又一脸艳羡的看着屋里头这些豪华的摆设。
想来,这位长那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吧。
宝儿问道:“芸儿姐姐,舅妈舅舅可好?史胄哥好么?”
芸儿点头,小心翼翼回道:“好,都好,我爹娘让我给小姐您问好呢,哦,对了,这些是我带来的,您看可还喜欢嚜?”
说着回头拿出提着的包袱里头摸索了半天,捞出一包用油纸包裹好了又用红纸头覆盖的一个大包,递上去。
宝儿接过来一看,是一包腌制好的条肉,有十来条肥瘦正好,芸儿在一旁告诉宝儿这是她亲手腌制好的腊肉,她们别的手艺没有,这腊肉乃是她唯一拿得出手的。
史芸儿亡夫以前喜欢吃腊肉,芸儿那些年腌制了一手好肉,她来做工拿不出什么见面礼,唯一想到的便是这个。
她又拿出一副白花锦缎夹棉手套,元氏倒是有一手好裁工,平日也是靠这个给寻常人家裁制点小东西贴补家用,只是买不起好布料,这件是她给人家接了工后剩余的布料拼接做的,不过缝制的看不出拼接,倒也手艺不错。
宝儿知道这些年史家过的挺困难,若不是英娘一旁接济更是不好过,也实在是史天庆不会过日子,要不是元氏把持着估计家都败光了,为这个元氏没少在家里头叨咕,吵了不知道多少回,英娘有时候劝着些,元氏就拉着她诉苦,说起来没完没了幸好英娘耐心,由着她发泄一下。
不过吵归吵,这日子总要过下去,史天庆还是那样子你也改变不了,想起来这个史芸儿倒也是个命苦的,所以英娘在宝儿答应帮忙后少不得又叮咛了一句让好歹给照顾些莫让太劳累了。
此刻看史芸儿这样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便和颜悦色的道:“姐姐费心了,这手套挺精巧的,我这里头有不少也用不着,要不还是你带着用吧。”
史芸儿一听这话,突然噗通一声就跪下来,就地磕头道:“小姐您可别嫌弃我,我什么都能干的,真的什么都行的!”
宝儿被吓一跳,赶紧去拉她:“芸儿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已经答应了么,你快别磕头了!”
史芸儿抬头望着宝儿有些惶惑:“宝儿小姐,您没骗我嚜,姆妈说您要是不收礼物就是表示不要我呢,姆妈说过若是我这回再没找到营生她也不会再收留我的,说让我去窑子里头卖,那我可杂活呢!”
宝儿拉起史芸儿,拍拍她手道:“你别乱想,我都和夫人说好了,让你来我屋里头做事,不用做那些粗活的,你是舅妈的女儿,在我这里用不着那么拘束,阿拉小时候不是还一起玩过么,别担心啊!”
宝儿好说歹说,总算把史芸儿哄放了心,慢慢的也算是放松了拘束开始能够顺畅的说话了,宝儿这些日子没法子出门,也不知道外头如何,好不容易有个认识的,便想着从史芸儿这里问些情况,先问候了史天庆和元氏,这才问起阮家,史芸儿是从阮家收拾着过来的,元氏不认识武家自然没法子送女儿上门,只怕给轰出来,就干脆将女儿交给英娘送过来的。
只是送到了门口,楚氏让管事的嬷嬷出来接了芸儿,却让英娘先回去了,英娘知道楚氏的顾忌,心里头有事也没得计较,便直接离开了。
宝儿并不知道只是想念阮家人,问芸儿才知道她从阮家过来的,便问起来情况,芸儿老实,就说了自己看到的,姥姥还是那样,身子骨算是结实的,只是眼花了看不太清楚东西,英娘照例忙碌着,说是阮天昊他没得见,因为在太学堂呢,没什么变化大的,但是有一桩喜事倒是值得一提,说是有牙人上门给四毛五毛双胞胎同时提亲了。
宝儿一听这个来劲了,忙问是哪家的,这些年阮家可没办过喜事,家里头五个男孩子,这是第一回有人提亲,还是一提就俩个呢。
史芸儿被宝儿那高兴劲头弄得有些晕,她也不过是在阮家待了一日而已,刚好赶上了牙婆上门贺喜,说了好大一通话,她脑子笨记不住,只知道是给三毛四毛俩个孩子提亲的,具体情况不清楚,不过听说对方也是一对姐妹花,话语里头似乎前一阵子还来和阮家窜过门子的。
被史芸儿这么一说,宝儿记得这年清明时候那一对姐妹花欢欢喜喜,俩个笑颜如花的姑娘,倒没曾想,居然还真就对上眼了不成?
宝儿感叹一下自己这被关在高门大户里头不得凑个热闹,想着也许等她去给姥姥拜寿说不定俩家已经定下亲了呢。
正在感叹,史芸儿却道:“宝儿小姐,这亲事姑姑好像没答应呢!”
宝儿一愣,有些纳闷:“啊,为什么?”难道嫌弃人家?不对啊,英娘又不是个势利的,再说人家家世也般配的嘛,说起来户等上人家还是三等比阮家高了一等的。
史芸儿被一问,只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我看姑姑好像心情不好,脸色也不好,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宝儿一听便有些不安了,心想是不是英娘身体不适了,想想上回来看就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不安,便琢磨着怎么去和夫人说一下,让自己回阮家一趟探个究竟才是。
第十六章 不一样的当家法
宝儿让芸儿跟着自己去找楚氏,见了面就要求去看看英娘,楚氏正在忙冬至那一日准备串门的礼物,看了眼宝儿身后的史芸儿,道:“过几日便是冬至,本来便是要出去走一走的,等到那一日我陪你去吧,看有没有得得着空,去阮家坐坐,好歹也该去谢谢人家,只是这些日子你就在屋里待着,女孩子家一个人出门让人家笑话。”
宝儿心下并不在意这些,可是楚氏和英娘不同,虽然待人说话和和气气倒是的,但是一旦决定的话,却也不容许改变,想想也就只有三四日的光景,便不好做声了。
楚氏却又道:“宝儿你这些日子可要让你屋里头的嬷嬷好好教导会芸儿,否则她在你屋里干不了事情只会平白让人笑话,我武家可不能留没能耐的人。”
她这话语气客气,可是言辞却有些犀利,史芸儿只看到楚氏眼锋一扫,不由就心里头一哆嗦,心道这大户人家的果然不是好想与的,这位夫人看着挺和气,却平白让人有种畏惧心。
不由又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赶出去,低着头揪紧了自己的衣角搓着。
宝儿总觉得自己这个母亲不太满意史芸儿,怕她反感,便让芸儿先回屋,屋子里只留下母女俩个,她才道:“夫人您是不是生气了?芸儿是不太利落,可是人不都是学的么,慢慢教总是会学会做事的,我想她日后能胜任的。”
楚氏点了点面前的礼单,看看一脸和自己评理的女儿,微微叹了口气,放下礼单,走过来拉住宝儿的手,往屋子里的榻上坐下来,帮着理了理衣襟,顺了下鬓角的碎发,打量着宝儿道:“我们家的宝哥儿是大人了,为娘这些年没曾尽过做母亲的责任,你要怪责我,我没得话说,可是为娘做事只有一个原则,日后你若是能看明白一分,为娘便欣慰一些,若是不信,那也只得认了。”
宝儿听着语气倒有些不安,这些日子处下来也明白楚氏虽然严厉些,却处处为自己着想,要说也是个宽严相济的母亲,只是因为日子处得短,抹不开情面,又在这家里头规矩大,见人都要称呼尊称,这样子本来就容易彼此生分。
她不是真的和这位有什么怨气,只是在很多方面没有一致的看法,比如她对待史芸儿这样的人的轻忽,看着确实有些别扭。
“夫人您别见怪,女儿没有要怪您的意思,只是希望您宽容些,毕竟人家是家中有些难才出来讨生活,没必要总给人脸色看不是?”
楚氏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一定觉得为娘对待她们有些过于严厉,可是,宝哥儿,你日后就会知道,这官家门户和你以前市井门户便是有这样的不同,一个家臣便是一份脸面,一个大家子,却都是这些人给撑起来的,一家名声的好坏单靠着家主在外头的名声那是不够的,后院里头也同样重要。这每一家每一户,逢年过节总会有些来往,这些人在人前做得好,便是你女主人的功劳,行得差,便是你持家不严,人家可不会听你如何解释的,只会看表面看到的,若是你让一个粗手粗脚的在客人面前丢了脸面,人家笑话的是整个武家,而不是一俩个人,这一传十十传百那么传出去广了,指不定传成什么难听的,朝堂上有心人再给老爷参一本治家不严谨,那便是大事了不是?”
宝儿这辈子没听过这样的道理,虽然英娘平日也教导她要行事慎重,可是多少并不拘束她的性子,也不会说她做错事会牵扯一家子,如今被楚氏这么一说却不由有些大为不同的见识,原来这大户人家和小户人家到底是有不同的,细微的家事也能够牵扯上一家的根本。
所以楚氏做事会那么严谨,别看她温温和和说话,下头的人却都是战战兢兢做事小心。
却原来,楚氏也是为了打理整个家的荣誉。
宝儿想想是道理,她前些日子只是被教导着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心下烦又不便发作,难得今日楚氏和她说起里头的道道,她虽然平日有些散漫,但是对待有道理的,倒也是听得进的。
思来想去,不得不承认,自己把认祖这事看得有些随意,真正进了这个家,很多事真的不一样了,她是该改变一下自己的心态和行事作风,到底,这个家与阮家是不同的。
楚氏看宝儿在那里沉思,这个女儿认回来有些日子,最满意的还是挺懂事,虽然和自己不算很亲密,却也能够乖巧听话,有时候有些不甘,倒也不会犟嘴,比起有些人家那宠坏了的千金来说,不得不说阮家给教导的不错,只是有些后院的手段是在阮家学不到的,这为了日后嫁人能够操持起一份家业,她这个娘少不得要一一教来。
当下也不急,只是一笑摸了摸女儿的头:“宝哥儿聪明,一定懂为娘的苦心,为娘倒不指望你日后有什么大出息,可是女儿家的总是要嫁人的,这嫁出去也要当一份家业,娘要教会你如何持家,这后院的一切,可不比那前院老爷们的简单,你跟着为娘慢慢学,日后也好当个家不让人家笑话去。”
宝儿这算是第一次有人当面提起嫁人的事情,有些囧,说起来这年龄比起前世实在小了些,本来估摸着还要等些日子的,突然就提了出来,又举得心下一突,难不成这就要给她说亲事了不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要真去嫁一个面都没见过的男人盲婚哑嫁的,这日子可够难过的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问:“夫人,可是这就要把女儿嫁人么?”
楚氏看看宝儿,那双眼睛里头有一点点恐慌,也有一点点羞涩,当然还有些不甘,一如她当年一般,心情的复杂她也是经历过的,不由放缓了面色笑了下道:“宝哥儿也大了总是要嫁人的,难不成还不愿意么?”
宝儿脸红了下,别扭了番才道:“女儿不嫁,有什么好玩的!”
楚氏嗤一声笑,一点宝儿的额头,道:“说得什么话,哪是玩不玩的,这可是正经大事,过几日为娘已经给你找了绣娘师傅,你好好学一学女红,日后还得绣几件绣品才是,女儿家的嫁人没个自己绣的物件被人家笑话!”
宝儿嗷一声暗叹,凑近了楚氏忝着脸笑道:“夫人,这,难道真定了么?是哪一家呀,您直接告诉人家我不会绣,若是不喜欢,别娶我好了!”
楚氏嗔道:“越说越离谱,没得胡忒,女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做好事就是了!”
宝儿扯扯嘴角,一脸郁卒,楚氏看女儿那悲催的天塌下来表情特可乐,倒噗嗤被逗乐了,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安慰道:“行了行了,瞧你这张脸黯得,还怕为娘和老爷会给你定个不好的么?放心,定是个知根知底的,不会屈了你的行了吧!”
宝儿还想问,楚氏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让她回屋去,却让芸儿留下来和这里的嬷嬷先学学规矩,宝儿没辙,只得磨磨唧唧回去了,回了自己那屋,下人来回报说是小姐的好友来拜访,宝儿让人带进来一看,居然是好久不见的沈思妍!
两个小姑娘那么久不见面立刻乐乐呵呵抱在一起互喊名字,宝儿一巴掌拍过去埋怨:“你怎么那么久都不来看我,可知道我这都闷死了么?”说着打量了一番思妍,自从她清明回了姥姥家后便没了消息,后来自己在楚家认了亲被领回家,更是没能够再见面,近来又忙碌,实在没时间让人去打听,这家伙也是,都没个消息过来,好歹看看自己也是好的。
正好自己又在被母亲提起的嫁人的事烦恼,不由脱口道:“你个死丫头,老实交代是不是心里头有了啥心上人了就不认老朋友了?”
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却不曾想对方居然给闹了个大红脸,一巴掌拍过来嗔道:“死宝儿,人家来看你一趟没个好话说么,什么心上人,不怕羞啊!”
宝儿看着沈思妍神色不对劲,细细瞧了瞧,思妍更是不得劲,扑过来就要扭她,宝儿一歪脖子躲过一击,哈一声笑道:“说,满脸春风荡漾的,很不对劲哦,说实话!”
沈思妍自然不依,道:“什么实话,来看你也不给口茶吃,就会闹腾人,你不想知道桂娘好不好?也不问问强子那个混蛋家伙好不好么?”
宝儿一愣,倒松了手,想想不仅这思妍好久不见,李桂娘和强子也是,尤其是强子花子凌,自从在那次闹了一会后,他连消息都没再听人说起,试图想问问人好不好,连带阮天昊都不肯说。
再怎么说,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关心一下也是该的,便问道:“哦,强子哥如何了?桂娘好么?”
思妍这时候才轻轻叹口气,找了个绣椅坐下来,丫头进来托着个大漆盘上了一壶浓艳艳的泡茶,里头加了芝麻盐笋,瓜仁核桃仁,用上好的玫瑰木樨六安雀舌泡了的,又摆放了一盘时鲜水果,一盘子香酥桂花糕,一碟瓜子,便退了出去,思妍和宝儿一人一钟茶,呵着热气抿了口,思妍才道:“强子哥这些日子可真是不对劲,整个人都颓废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是走马斗鸡,就是促织关扑的,成天没个正形,也不去太学好好读书,成日和一些不三不四的混迹,为这个,花姨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可是不管骂还是闹的,都没用,你要找他,不定哪个瓦窑子里头才找得到呢,人都说这家伙现在不学好,指不定这家业就要给败光了!”
宝儿听到这个消息,有些不信,花子凌再浪荡,可是心气一贯高,他就想着能够有出人头地一日好让那些小时候看不起骂过他的人看看他的成绩,又怎么会这样子呢?
思妍又叹口气,继续道:“只是桂娘呀,也是个倔的,这些日子连花姨都不愿意再去赌场找人,可是桂娘每日一大早便去那一家家的找,找到人便苦口婆心的劝,不知鞋磨破几双,嘴巴都起了疱了,强子不听,可是桂娘就继续劝,劝到烦了走人为止。你说这叫啥事呀!”
第十七章 大户门庭
宝儿这回可真是有些坐不住了,不过她也明白,自己的这位母亲和英娘不同,原则性很强,心里虽然很想去看看桂娘,依然只得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只是托思妍给带个好给桂娘,并且给予了精神支持,让桂娘加油。
她其实也觉得花子凌这样被决定了人生是有些可悲的,只是又觉得他这么对待自己的人生又太消极,鉴于从小他对自己那么好,不论怎么说,她都应该去劝一回。
只是这出一趟门好难哦,更可况,楚氏可不会允许她去找一个男孩子的,这可真是把宝儿难住了。
思妍和宝儿做了那么些年好友又怎么会看不出宝儿那点心思,知道自己说的话自然让宝儿坐不住,可是又好奇这怎么没若平日那样起身就走,便问道:“哎,我倒还想来让你和我一起去看桂娘呢,说不定还能看到强子哥那混蛋样子,好歹劝慰着些,咋啦,你不去哦,我可想去,可是一个人没劲!”
宝儿丧了气一般将脑袋搁在桌面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叹口气道:“我也想去,可是夫人不许,刚刚我去问过了,我想去看看姆妈,还有姥姥,可是夫人说这些日子得学绣花,还有拉拉杂杂很多事,不得空,得等到了冬至才好陪我一起去。”
思妍正在喝茶,闻言噗了一声,放下茶盏要笑不笑道:“夫人?哎哟,宝儿你现在可是规矩一大箩筐的,我刚进来就想说了,进你这现在的大门可比英姨家难进多了,要递啥名帖,要等人通报,要死,等得我都快没耐心了,若不是想着好久没看你怎么也得见你一面,照我性子早扭头回去了。”
说起来这进门一趟确实不容易,光是在这一代深街暗巷的就有那么一股子庭院深深的味道,虽然是御街中心一带,但是靠着吴山一带,傍山依水,一路走来四边都是高墙飞甍,绿荫僻地,家家户户门前俩头石狮子蹲踞背靠铆钉大铁门,丈八高的门廊兽头铜环离地也有数尺,硕大而深重。
其实武家门庭算不得深,若是思妍看过楚家那样真正的大户人家也许未必就会有多感慨,武家刚刚在临安立足,这一门户还是在进了京后托牙人给看的屋子,新近买进的,正面五间阔到底五进的庭院俩边一排厢房鹿角顶,外加俩个花园而已。
正门是没法进的,还是走的东面角门,敲了半晌才有人应,幸好前些日子她随父亲拜访过同僚一家,那一户本身是个大家族,故而也在这一代有产业,进门规矩也是大了去了,故而早早备了名帖在身,今日上门顺带就递了一份,看门的小厮去里头问了半晌才回来放她进门。
陪她到了里面二门里,自然不好再进去,里头有嬷嬷来接,小厮巴巴看了她半晌不见她回应便瞪了她一眼,照平日脾气她本来是要发作的,奈何想着好歹是宝儿家,便忍耐下来,就是纳闷又没招惹他什么,缘何瞪她。
嬷嬷陪着她进门,绕过一重影壁月洞门,穿过一重山花雪柳的院子,假山林立的过道,才得以见得一片五间门面的大屋子,歇山转角,滴水重檐的,甚是威严,嬷嬷让思妍在正屋东面厢房客厅里头等候了一会,自己去通报一声夫人。
她在等候的时候正好看到后屋院子里头僻静处一个嬷嬷正在训斥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子,她当时不知道这便是史芸儿,只是听那嬷嬷正在和她讲规矩,一条条的念出来让她咂舌,思妍家因为是个鳏夫,屋子卖得小,官位虽然不算很低了可是却没那么复杂的后院规矩,到底也不是什么大户,自然没听过这些条条框框。
后来无意间听了一条,说是武家下人小厮的不许向来客讨要小钱,不许狗仗人势,只是若是客人赏了什么不贵重的,自然暗暗拿了也不许显摆。
思妍这才想起来,大概是门口小厮想着讨要些零花,可是自个没给他又不得要,怪不得如此怨妇般凄婉盯着她,让她好不懊悔。
思妍这时候找到机会埋怨了一番进宝儿这里的不便,嘟囔道:“宝儿你这如今可正经是个小姐了,看起来可反而不若在英姨那里头自在,下回找你还那么难,可不敢随便来!”
宝儿闻言更是一声叹,道:“这也是没法的事,不过你可不许不来,我让人给你个便利,日后看是你来直接放行便是,你若再不来,我这可真是成了怨妇了,可别抛弃我啊!”
思妍噗嗤一笑,摸摸宝儿悲凉的脑袋,笑道:“也就你这当了小姐却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可知道学堂里头都把你这传成传奇了呢,你可该看看那些个平日不待见你我的小姐那副嘴脸,提起你,那眼神,都快要冒火可就是不敢再说话不客气了,一帮子势利鬼,咦,对了,要说起来,这里头最不得劲的应该是尹馨瑜啊,她和你都是商女,总还是一副自我清高样子,成日和那些官府小姐混,不把人放眼里,如今该看看她那样子,可是我好久没看到她了,说是病了?怪了,都好些日子了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宝儿哦了声,眼珠子转了转,道:“你没去问问怎么回事?”
“嗨,我自个事那么多谁管她那,怎么,你有兴趣她?”
宝儿笑了笑,道:“也不是,只是有些话想和她说一说,下回你碰到她…,算了,还是我自己说吧,反正过些日子我去看姥姥她们,顺便登门拜访一下她家好了!”
思妍虽然觉得宝儿口气怪,可是她神经粗了些没太在意,只是又想到一事道:“这些日子爹老是管着我,倒没啥空闲去看英姨,不过上个月我去看过一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元昊楼里头人不多呀,平日该有不少人的,那会子正是饭点,怎么有些个冷清呢?”
宝儿闻言皱了下眉,回想起史芸儿的话,又想着英娘上回来看时的神情,总觉得她隐瞒了自己什么事,可是自己现在不自由又不能赶着去问,便道:“思妍,我托你件事,你回头去给我看看姆妈行么,我老担心她累着,还有姥姥,上回来我就看她一脸劳累,你帮我问问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顺的事了,好歹有事我也该帮帮的,我就怕他们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沈思妍性子爽快,自然应了,俩个人又聊了一会话,吃了点零嘴,天色不早,思妍便告辞离开。
之后几日,宝儿心中有事,无奈又不得闲,楚氏盯得紧,让学绣花针线,应景客套,见客行礼之类的功课,日子过得既快又慢,快纯粹是事情杂功课满,慢么,却是心里头惦记着盼着日子过去又不得劲。
这些日子史芸儿吃了不少苦头学规矩学伺候,虽然依然笨手笨脚的,可是这个女人有个优点就是肯吃苦耐劳,又如何训斥也能忍受着,到底楚氏看着人老实肯干还是让留了下来,服侍宝儿衣衫,裁剪缝补事宜,宝儿还发觉,这史芸儿虽然木讷,却有一手好手工活,缝缝补补的倒还是个好手,若是什么挑了丝的绸缎经由她一补倒还看不出啥破绽。
宝儿觉得挺好,楚氏顾及这女儿喜欢,到底同意了史芸儿做个贴身的婢子服侍宝儿,这样在府里头算是一等二等的仆役,拿得月钱倒比以前不知多了多少,可把史芸儿高兴的,越发干得起劲了。
日子又过了几日,总之冬至这一日到底还是来了,一大早起来便由史芸儿给打扮停当,去楚氏屋里头请安,楚氏也早早起身打扮妥当,眼见宝儿一早便过来,精神头明显比前些日子要利落,明白她心里头所想,也不点破,只是拉着宝儿让人上了早点,无非是一些炖的烂烂的香糯米粥,肉圆子馄饨鸡蛋头脑汤,四碟鲜脆的酱瓜宝塔菜。
宝儿别的学得不上心,可是这屋里头用膳倒是特有兴趣,每日的用膳虽然一贯都有些常例,不过自从宝儿来了以后,总喜欢去厨房里头巡视捣鼓些吃食,久而久之,楚氏便让厨房妈子听任小姐指挥,倒也省心,宝儿不仅会弄,每月用度和份例并不超过常理,而且每回出来的吃食连老爷都说好。
楚氏也是心里头有喜有忧的,喜的是这宝儿有一手好厨艺这也是女子一绝,而且楚氏这些日子冷眼旁观,宝儿吃穿用度心中自有明帐绝非享乐消遣之徒,显然这是阮家历练出来的,估计因为阮家平日也是需要算账的,宝儿常有机会帮着一块点算,早已经有了这些管家的本事,就是这对大户来说则有些过于细琐,楚氏稍微拨点一番掌握便有所改进,日后当家自然不成问题。
忧得是宝儿聪明非凡却并不肯多用心在其他方面,除了喜欢的事情,你让她学其他的便不着三五的,明面上给你学了去了,回头又会忘记,你若问,她答得挺顺溜,比如那待人接物,要说在阮家那样商户人家,也是需要接待人的,可是这在大户人家有些弯弯绕绕的可说可不说的表面功夫,宝儿是看上去很快学会却一副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可见不是不懂也不是不会,只是不喜。
这日后嫁了人,若是能够包容的倒也罢了,若是一个大家子,只怕她不肯用心管,若无心去管,又如何能够立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