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我没事啊?你这是怎么了?门怎么锁着呢?”
“我去叫人来,你别急啊!”我拨拉着铜锁发觉它锁得牢牢的,便想去找人来帮忙。
“不要,不要去,品心,你回来!”兰儿惶然大叫一声,吓了我一跳。
“兰儿…!”
“品心,你仔细听我说,谁都别叫,这里的人,谁都不能信!”兰儿在门内紧张得道。
我愣了愣:“兰儿,你,说什么?”
“品心,我没有多少时间和你解释,你记着,我娘让我带话给你,你一定要找到机会逃出去,离开未央城,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你知道么?”
我莫名其妙的听着,满头雾水:“兰儿,你到底在说什么,能不能说明白些呀,你娘,你娘为什么要让你带话?朝露姐呢?村子里人都好么?我好想他们!”
“品心,我没有和你玩笑,你记着逃出去以后不要再回村子,绝不要再回去,懂么?”心儿语气很急,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为什么?兰儿,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为什么不要回去?朝露姐,朝露姐是不是怎么了?”
兰儿突然沉默了,我拍着门口又问,兰儿却道:“品心,你不要问了,记着我的话,离开,一定要离开!”
“不,你说清楚,朝露姐怎么了?啊!”我固执的问,兰儿却不肯再说,我急道:“你不说,我去找人问,闾大叔呢,他也在这里,我去问他,我去问倾城,我!”
“不,品心你回来,朝露姐死了,村子里人都死了,我跑出来的,我娘把我放在地窖里逃出来的,你走,快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人!”兰儿急了,脱口道。
我一个趔趄,没来得及站稳的脚软了软,撞在门框上,咚一声响:“什么?兰儿你说什么?!”
兰儿沉默。
“告诉我,怎么回事,告诉我呀!”我突然觉得冷,过道里的凉风,夹着山风,嗖嗖作响,若一声声的鬼哭。
兰儿摇头:“我不知道,品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走了后没多久,未央城的人就一直将我们团团围住不让乱走,没过多少天,就收到你送来的信,朝露姐就让闾大叔带着什么东西说是去找你了,他走后没多久,未央城的人就撤走了,可是没隔几天,就来了俩个鬼一样的人,将村子里所有的活口全都杀了,如果不是我娘见机快,我也逃不了。我在你们家后院的地窖里头躲着,朝露姐在我进去前和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如果活下来,无论如何要找到你,告诉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如果你还在未央城,一定要叫你尽快离开,还要你保管好她给你的东西,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风移动了月影,将素冷的月辉穿过夹道照射进来,带着一股子雪冷的味道,仿佛洒了一地的银霜白雪。
我隐约看到门内苍白的兰儿,扶着门,望着外头。
我觉得头脑里有一团浆糊,有人用一根棍子搅动着,又疼又杂乱:“你说朝露姐死了?村子里人都死了?”
兰儿惨白的脸,微微的点着头。
我只觉胸口堵得慌,脑子嗡嗡作响,“那,那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等那俩个恶魔走了才跑出来,想混进花女队伍里进未央城来找你,结果被发现了差点被打死,赶巧遇上孔大哥,他帮了我一把,我才能以鱼骨镇上花女名义跟着进来,白天我碰到你,可是有那么多未央城的人围着你,我什么也不敢说,可是等我进来之后,便被关进了这里,品心,我怕,我好怕,这里的人真的很可怕,村子,村子里人的死,和他们一定有关系!”
我发着呆,听着,好半晌抱着头摇:“不,不会的,倾城不会骗我,我去问问他,我去问他!”
“品心!”身后传来兰儿慌乱的叫声,可是我只觉得脑子疼的厉害,胃里头翻天覆地的难受着,手脚冷的发麻,浑身都在抖。
不会的,不会的,我只听得见这三个字,不停的在脑子里翻滚着。
我要找倾城,我要听他说话,听他说要陪着我,听他说要把朝露姐接来,听他说要娶我。
听他说,心儿,可是又做噩梦了?
对,是噩梦,一定是的。
我东摇西晃的奔跑着,眼前的事物,纷纷摇晃,我跌倒,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跑了多远,眼前的黑暗,突然被一股刺目的光芒笼罩。
一阵阵的笑声,伴随着阵阵香甜的味道传来。
我被什么绊了下,一个扑空栽倒在地,额头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不待我起身,听得不远处,有笑语嫣然传来:“呵呵,恭喜姐姐,这回和公子在英雄大会上能成百年好合,实在是锦上添花的美事啊!”
“可不是?现如今,谁不知道‘倾城无二’的美名,姐姐能在这时候得与公子成就好事,那可是咱们江湖上前所未有的荣耀呢,你说是不是啊,怜儿姐姐!”
“怜儿驽钝,全仗公子青睐而已,让各位姐妹见笑了!”最后一个声音,无比得意又满含着羞涩的笑意。
恍然
我略略抬起头,视线里却什么也看不到,恍惚的只有晕成一圈圈的亮点,以及那嘻嘻哈哈的笑声。
“哎呀我说怜儿姑娘,你这又何必过谦呢,若不是你,倾城公子也成就不了如今这份泼天名声呢!”
“这是家父的功劳,怜儿不敢居功!”
“嗨哟怜儿你就别谦虚了,我都听我夫君说了,顾妹妹你帮了公子大忙呢,若不是你,那毗翎刀又哪能那么轻易被公子驾驭?”
我的眼前,流过一缕热流,将那光晕掩住,染上一抹赤红。
温温热热的液体顺着鼻头留下来,我顺手抹了把,黏湿了一手,那笑声,在脑子里像是变成了一把锥子,扎得生疼难忍。
我混乱的爬起来,扭头就跑。
我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跑,然而那身后的笑,仿佛那一夜魔尊在群魔舞下发出的狞笑,尖锐而可怕。
直刺入心房。
那个时候我身边,有一双温柔的大手,有一个坚实的胸膛。
可是我现在突然隐隐约约觉得,那些,才是一场噩梦。
爹爹说,人心太贪,浩浩江湖,哪来那么多英雄豪杰,赳赳武夫,不过都是些利欲小人罢了。
我今天慢慢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踉跄的跑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是虚空的周围,没有可以供我依靠的支持。
我跌撞着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就听到有人惊呼了一声,一道影子恍惚出现在我面前:“姑娘!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哎呀,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她便伸手要来扶我,我一缩,差点又跌倒。
段燕身手利落,将我一把抱住,掏出块帕子捂住我的额头,语气露出几分不安来:“姑娘,你怎么了?我带你回屋里去,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出来了?是不是撞了什么了?属下这就给你上药!”
我一把拽住她的臂膀,模模糊糊看着她,却看不清面目:“倾城呢?我要见他,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段燕顿了一下,语气里露出几分犹豫:“公子他,他正在忙,这会子没法来见你,你莫急,等他忙完了就会来看你的!”
“我现在就要见他,现在,燕子姐姐,你带我去见他吧,好不好!”我急切的哀求,拽着她的手哀求。
然而段燕却纹丝不动,“姑娘听话,燕子姐陪你回房间好不好?等公子空下来,我保证他会来见你的!”
我的心,在这句话中,慢慢变冷,一寸一寸,陷入绝望。
我愣愣的看着段燕,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而我想,我大概从来就不曾看清楚过这些人的真是表情过。
一双凉凉的手,软软的擦拭过我的眼,令我不由眨了眨眼,视线变得清楚了一些,我望见段燕那一双细长妩媚的眼睛里露出几许同情,几许不忍,她恍惚的眼神避开我的直视,轻轻柔柔道:“姑娘,夜里凉,进屋吧,啊,不然公子会担心的!”
我直直看着她,不动。
段燕被我盯得面上终于露出几分不安来,犹豫的问:“姑娘,你,怎么了?”
我喃喃道:“那兰儿呢,你让兰儿来陪我!还有闾大叔,我想见他!”
段燕面色微变:“姑娘,这么晚了,怕是不妥吧,要不,咱先回屋,回屋属下帮你去试试好了!”
我略略抬眼,望着前方,一轮月,被阴云慢悠悠湮灭,然而未央城主城道上通体的铮亮,却华光潋滟一般,依着山脉冷冷俾睨,如同一只盘踞山峦的猛兽,狰狞的俯视,脚下寂静的城邦。
见我不说话,段燕便伸手扶住我,半拉半拖着往回走,边走边频频看我,张口语言了几回,终于道:“姑娘你别难过,公子确实是很忙,这几日天下英雄聚会,全赖他一人招待,等过了十五英雄会,他空了一定会来陪你的,你莫急!”
我嘿嘿了一下,摸摸衣角,对着应声看过来的段燕,我看得到自己倒映在她眼里的模样,几分狼狈几分落魄:“他,他还会来见我?”
连我都觉着这问题,嚼捣着不少嘲讽的味道。
段燕脸上露出愕然,我却撇过头,远远望着那恢弘的楼阁通天的玉阶:“你们家公子,要大婚了么?”
我在段燕脸上,看到一丝裂纹。
那一张完美的面具终于碎裂开来。
这之后,我俩再没有开口,异样的沉默,伴随一路与其说是陪伴不如说是押送着我一路回到我的屋子,任由着段燕见我扶上床,脱了鞋袜,擦拭脸,涂抹药膏,安安静静的盖上被子。
我始终,没有再望向她。
段燕忙完一切,在床前踯躅了一会,最终咬咬牙道:“姑娘,你莫乱想,不论你今晚听到什么,都不要相信,公子他,他也是有苦衷的,你,你,你要信他,他不会伤你!”
我闭上眼,额头的痛被火辣辣代替,又因为药膏清凉的安抚而昏昏沉沉,我只觉浑身无力,疲累非常。
耳边传来一声长叹,脚步声慢慢离开屋子,沉重的大门,又一次沙哑尖利的在黑夜里呻吟了一声,归入空寂。
我握着拳,感觉到手心里的冰凉滑腻,还有一阵阵刺痛。
睁开眼,我拿出手,将一直被我握在手心里的锦囊袋子摊开来。
我身上唯一还有一件朝露姐给我的东西,就是这个祈福袋,是闾大夫来探望我那天交给我的。
跌跌撞撞的时候,我无意识勾到,便将它握在了手里,死死握住。
兰儿说,朝露姐让我保管好她给我的东西,我记得,全身上下,也就只有这个,是她给我的了。
我从没在意过这个小小的带子,打小每年朝露姐回去庙里头焚香念经,祈福之后将符塞在袋子里让我带着,我以为这里头应该就是些祈福的符咒而已。
此刻,我将那封口抽绳拉开,从里头取出件东西来。
是一份叠好的绢帛,摊开来,蝇头小字写满那淡黄的绢帛。
我就着昏昏的月色,细细看去,字,魔舞飞扬,像是一条条小蛇,昂扬着信子,一字字戳在了我心中。
屋子里燃着安神的香,透过香炉顶,慢悠悠袅出一缕薄雾一般的气息,溶于夜色,无声无息。
我呆呆的坐在床头,呆呆的看着烟丝袅袅,呆呆的等着窗外,被晨曦射进一缕朝阳。
我略动了动眼珠子,窗外人影摇动,再不是昨夜那般无人,门口两边,可以看到分列着几个人影。
只不过非我熟悉的身影,我想,这是怕我又跑走了么?
也不知如今我这要是往外头跑,可会被人与村子里人一样解决不?
可怜的兰儿娘,可怜的张寡妇,可怜的狗蛋狗娃狗肾狗宝,可怜的花花二黄,一帮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鸡鸭兔狗的,若不是我,哪会这般倒霉催?
回头也不知下地狱阎王老子那里要有多少条罪状列数于我。
捧捧心,那个啥,我方品心其实胆小的很,一想到当初爹爹带我看地藏菩萨殿里头那十八层地狱牛鬼蛇神那模样,吓得我哇哇大哭,爹爹就笑着说,品心啊,地府里头很可怕吧,所以啊,要好生活着哟,不然就要遇上这些玩意咯。
我怕,怕见那些牛鬼蛇神,我怕,怕那历数得条条罪状,怕村子里人看我的眼神一定是冷冷的怵人,我怕,自然死不得!
死不得可又如何活呢?逃走?如何走?
我望望外头俩铁塔般影子,万分纠结。
门却这时候吱呀一声被推开,段燕依然一身红红火火的劲装,托着个碗碟走了进来。
望见我坐着,不由呆了呆,面上露出几分哀恸来。
我瞧着甚是奇怪,昨夜里那碎了一地的面具,一夜间,又拼起来了不成?
还有这必要么?
段燕端着盘子来到桌子前,放下,朝我和和气气一笑道:“姑娘,饿了吧,来吃早饭吧,赶早去卖的热油鬼,还有水晶饺子,麻饼豆腐脑儿,都是你爱吃的呢!”
我嗯了一声,一骨碌下地,并没坐上那段燕给我拉开的绣墩,径直坐在个空凳子上,拿起个麻饼咬了口。
我记得我和谁说过,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是饿得慌,不论你是高兴还是悲伤,不论是痛苦还是幸福,人总是要饿的?
段燕因为我的避开顿了下,露出几分尴尬,看着我这么大口吃,又笑笑:“姑娘慢点吃,尽有呢,公子早就吩咐过每日都要备好这些的,您要是不够,属下一会再去厨房取!”
我噎了口,吞下口豆腐花儿才舒口气道:“不必了,我好养活,什么吃的都能吃饱,不劳那么麻烦!”
段燕咳了咳,我瞥她一眼举起豆花碗:“怎么了护法大人,要不要也喝口豆花润润!”瞧着一副被噎着的样子,难不成这没吃东西也能噎着?
段燕瞅着我半晌,终究有些架不住脸上的笑,垮下脸来蹲□对着我:“姑娘你别这样子,你若是生气便骂一骂好了,这么憋着,公子看着会心疼的!”
我咀嚼了几下口中早饭,瞧着她微笑:“大人说哪里话,我骂你做什么?我不过是个村里头的蠢丫头,哪敢骂您呀,你笑话了这是!”
段燕长眉一颦,目光涟涟泛着清波,倒与她平日那鲜亮妖媚的模样大相径庭,那潸然欲泣的表情令我哑然,奇怪了,我都没哭,她这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啥意思涅?
她带着失望站起来,魂不守舍的样子将桌面上一碗打翻,哗啦啦一声惊动了外头,就见那郑魁高大的身影一步踏进来道:“怎么了这是?”
见着地上狼藉碎片,他掠过一丝慌张,瞅着我又瞅瞅段燕,来来回回后又望定我:“姑娘没事吧!”
吼,怪了,又不是我摔了东西,他这是慌什么神呢?
我摇摇头,喝了口豆花:“不碍事,玲珑护法不小心撞到了!”
郑魁诧异的看着我,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就直愣愣将我瞧着发起了呆。
我也不是头回见他这憨直的模样了,如今见着,却又感受不同,想来也是我太蠢笨,这未央城赫赫威名的护法大人,又怎么会是什么良人,会是憨厚的?
小时候我与村子里人玩耍,几回总是被大我几岁的幺儿骗得团团转,到后来一路哭回家告状,爹爹就说,心儿啊,被人骗虽然是可怜的,可是你会被人骗,又何尝不是因为你好骗呢,为什么幺儿从不骗别的孩子光骗你?这只能说明你自己的缘故,与其为这怨恨他人,记着,也要寻思寻思自个的不是!
故而我想,我这一路对他的好感,也是怨我自己不是?
我放下豆花碗,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瓦片,段燕瞧见赶紧蹲下来阻拦:“姑娘你别动,我来就是了小心你的手!”
一旁的郑魁也立马蹲下来要帮,可他那大块头一蹲下占据大片面积,撞着段燕一个趔趄,赶紧又伸手扶住,两两一望,各有几分尴尬,慌忙各自缩手。
我一旁瞧着道:“二位的喜事,可是近了?”
我这一问,两个人齐齐看过来,却又彼此一望,更显几分尴尬的扭开头去。
非是羞涩,却是尴尬。
我不禁呵呵一笑:“对哦,想来,这事,也不是真的了!”我在这些人里看到的,到底有几件真实?
闻听我嘲讽一笑,段燕一惊,与郑魁面面相觑站了起来,她道:“姑娘,我们…”
我挥挥手,只觉更是无力:“我累了,你们请便吧!”
郑魁面色一变,急道:“姑娘你这是?你,你不要错怪公子,他!”
我望着急切间不知该说什么来表达的郑魁,憋红的脸依然那般憨直,不由莞尔:“郑大哥,我没怪什么人,只不过想要回家,你可以让我回家么?”
郑魁浑身一震,默然。
瞅着他低头不语的样子,我不由一阵灰心,更觉几分怒火,勃然而起,啪一声站起身,迈步就走。
不待我走到窗口,郑魁眼疾手快拦阻:“姑娘,你,你不可以走,公子吩咐,你不可以离开这个屋子!”
禁足
我注视着郑魁,仰着头对着门口的日头分外的刺目,不由眯起了眼。
高大的影子如同一尊铜像,依然生铁一般,只不过如今,于我,不是原先那般厚实稳重,却是生生闷得人透不过气。
郑魁瞧着我那脸皮抖了几下,最终还是恢复成面无表情的神色,垂下眼皮,再一次重复:“公子吩咐,你不可以离开这个屋子!”
我的怒火,像是一缕青烟,仅仅在面对他一刹那,便被轻描淡写般吹散了去,我挪近了几分步子,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只觉手底下略略硬了一下,却没在变得嫣红。
仅仅只是缩了缩,依然低头垂眸。
“郑大哥,我要回家!”我小声的道。
郑魁没有应我,又重复:“公子吩咐,你不可以离开这个屋子!”
我摇了摇,只是撼不动那臂膀,再重复:“郑大哥,我要回家!”
极其轻微的抖了抖,却依然堵在门口,连晃都没晃一下。
“郑大哥,让我回家!”我固执的摇,小声却执拗的继续道。
回答我的,同样也是那一句一个字不差的话。
这样的拉锯,坚持而执拗的维持着,日头偏移一分将两个影子拉长了几寸,却依然没有改变。
还是段燕瞧不过去,上来扯住我的手,好言劝:“姑娘,你听话,别拗了,公子的话,郑魁是不会违背的!”
“为什么不让我回去?”我梗着脖子问:“为什么!”
“外面世道险恶,人心难测,公子是为了你好,乖啊,你信属下,公子一定会来看你的,好不好!”
“这里,就不险恶了?”我望了望她,低低的问。
段燕的脸,再一次白了白。
我呆呆的望着她,沮丧而颓然的望着:“我只是想回家,你们的公子已经得到了他要的,我已经没用了不是么?放我走好不好?我不怪他,也不会恨他,是我笨,是我蠢,是我好骗,我认了行不?让我回家,你们放了我,放了兰儿,好不好?”
段燕的脸色,在我的话语里一寸寸的变灰,屡次张口语言,却又归于沉寂。
我想,她是想为她的公子辩白,我明白,这几个护法对未央城的忠诚,对卫倾城的忠心,我更明白,他们不是坏人,仅仅只是忠诚。
即便如今在这样的时刻,我私心里依然不愿意将所有的人都恨上,憎恨是一种沉重的感情,爹爹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去恨一个人的时候,要记得,想法子去想想他的好,忘记恨,那个感情太累人。
我想啊想,这些人对我的好,虽然掺杂着目的不纯,可是我还是愿意相信那些好不是错觉不是虚幻。
你瞧,虽然压制着我,但是他们的脸上会有愧疚,会有不安,爹爹说一个人再坏,只要还能露出愧疚的表情,那还算不得是不可救药的。
我不想去恨,也没有那精力去恨,我只是想,非常非常的想村子里的人,想朝露姐。
我后悔,真的后悔,我为什么要走出村子?
爹爹生前就说过,能够一辈子不出月夕,那会是我最大的安逸,也是他九泉之下的安慰,但是如果有朝一日我必得离开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别怕,心儿,总有一日回来,回来就好!
我只是一个村姑,就该安分守己的守在村子里,因为我自己的一时好奇,最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算起来,从我救了凤凰起,就一步步走错,合该怨我自己,又哪里怪得了别人?
可是我不怪人,也换不来人对我的宽容,我这低声下气絮絮叨叨求了半晌,这辈子我那么大,还没对什么人这样子做低附小过,段燕和郑魁虽然面色频频转换转的我都觉得分外不安,这青了白,白了灰,灰了暗的,可会内伤?
然则转换倒不至于内伤,我这出门回家,依然还是空气里的泡泡,就是个空。
在与我悲凉对峙了半日后,许是禁不住我这般凄凄切切的小白菜地里黄的六月飞霜白,两大护法黯然败退,换了个眼不见心不烦的法子,将那门一关,铸铁一般守着门口,半日功夫,终究是白搭。
留我一人对着夕阳暗自神伤,却没能踏出屋门半步。
我就不明白,若是不让我走,昨夜里头这地方为何却是半个鬼影都不见,若要不是我如今明白了卫倾城于我一切,我又何至于闹着要走。
卫倾城不过是谋夺我那爹爹用一生守候封压在村子八图诡道阵里的毗翎霸刀,而之所以带着我,皆因为当初,爹爹奉少林禅宗鸠摩法座法旨南下为保护霸刀拥有者江南陈家,试图让陈家将霸刀交由禅宗封印保管,以免涂炭生灵,却不想晚了一步,到时已经血海一片。
然则毗翎却没有落入什么人的手里,爹爹在尸体堆里寻了半日,在荒山一隅遇上与霸刀滚做一处年方三岁的我与我娘,我娘当时奄奄一息,而我却抱着那令天下侧目的霸刀犹自拿乳牙在啃,流了那雪亮亮的刀一身的哈喇子。
这事写在朝露姐给我的信纸里,这一切又都是爹爹亲口告诉她的。
朝露姐是锻青山虚莲师太座下比丘尼,朝字辈的大弟子。
一个是禅宗俗家弟子,一个是比丘尼,我不知道他们又是如何会在一处,守着那把魔刀,守着我的。
只是朝露姐听爹爹口气,我与这霸刀,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三生死,三生活,三生往来人世灭,霸刀穷聚天下刚戾之气,霸道非常,驾驭这样的刀口,只有那传说中聚了全阴之气的三生八字皆全阴的女子血,压制无比刚烈的阳霸之气,才可以为人驾驭。
我能拿着霸刀啃半天不被伤,只能是那传说中的三途镇。
爹爹带着我,在月夕村布下八图诡道,以藏风聚气的风水压制住霸刀,他死后,朝露姐便接着这个任务继续守着,也等着刀真正的主人出现。
至于这刀的秘密为何会被外界知晓,尚是个谜团,只是现如今,卫倾城用我,换朝露姐交出了霸刀,又用我的血,开封启锐,终成霸业。
然则朝露姐会交出毗翎,固然有我在卫倾城手中的缘故,但是多少也是因着她看卫倾城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是狡诈阴险的面相,霸刀总有一日会再现,这是爹爹当初告诉过朝露的,与其被其他宵小得到搅乱这天下涂炭苍生,唯有交给个能驾驭的了的,用他自身的力量,破解霸刀自身的戾气。
然而朝露姐万万没想到,交出刀后没几日,一场屠杀便紧随而来,她让兰儿带口信与我,怕是也怀疑,她看错了凤凰,看走了眼。
毗翎刀的封印不止一重,爹爹当初为了这刀费尽心思,凤凰如今解开的只是第一重,其实也足够力量让他称霸江湖,霸刀真正的戾气都被压在第二重里,若是解开那一重,朝露姐说当初爹爹极其沉重的交代过她,第二重决不能开,开则若放出一头远古猛兽,不嗜血不回头,这时候的刀落在有能力的人手里反而更可怕,它会让它的主人充满杀戮的野心,真正将毗翎,成为一把魔刀。
这是爹爹最担心的,朝露姐在信中告诫于我,若是遇上这个可能,一定要想法子逃走,逃得越远越好,莫让自己成为祭刀的供品。
如今卫倾城不肯放我走,我怕,真是因为这个原因,要开第二重封印,那就不是一滴血,那是我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