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蒋成风的话,他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沉香,眼中掠过一丝憾然,喉间挤出一句:“嗯!”
声息浑浊,带着一种有气无力的悲凉,这种晦涩悲观的气息,是以往的凌风铎身上从未感受到过的。
那个带着恨活着的凌风铎,也比此刻毫无生机的凌风铎要有活力的多。
蒋成风皱了皱眉,该劝的,所有人都劝了,该做的,他们也都做了,如今,却只能听天由命。
今日的这场婚宴,却是一场绝决的婚宴,这让他感到十分的不甘心。
凌风铎抱着沉香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有些不稳。
蒋成风一步上前抵住他的背,道:“好歹吃点东西,总不好在婚宴上倒下吧,今日虽然是最后的期限,但是还有好几个时辰不是?你得撑住,万一沉香醒了,你又倒了可让人笑话不是?”
凌风铎扭头看了看他,眼神略有些游移,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嗯!”
随着沉香一日日沉睡未醒,凌风铎由最初的暴怒悲伤,亟盼等候,到今日,他的话,越来越少,神气,也越来越萎靡。
蒋成风明白,他已经到了绝望边缘,今日的安排,便是他最终的决定。
他握了握拳头,想说句话,最终憋了回去,只是朝楼下唤了一声,紫翠闻言欣喜,忙托着盘子送上来碗米粥。
笑蓝和紫翠一起进来,凌风铎好歹依依不舍暂时松开了沉香,胡乱进了几口粥,又看着俩个婢子将素老人亲手调制的百琼露滴了几滴在沉香口中。
这是续命的玩意,万金难求,若不是它,沉香无法十几日不进食的躺着。
一切妥帖,外头宫中遣的侍婢来催促,婚典开始,笑蓝给沉香盖上大红喜帕,凌风铎抱起沉香昂首走出了阁楼。
外头齐刷刷一排冠峨宫袖的喜娘婢女,从阁楼一直站满了所有披挂着红绸喜字的屋檐回廊间,清风拂动,衣袂翻飞,佳木葱茏间的花园里头真花假花竞相斗艳,铺陈翠色,花人相映,满目锦绣。
金桂暗香,盈然浮动,凌风铎在大开的阁门前对着突然而来许久不见的日头眯了眯眼,这几日他足不出户竟有些许恍若隔世的味道,锦瑟的阳光令他琼玉的面盘近乎透明。
原本漆黑的瞳眸透着些许的棕红,暗宝石一般流淌着一股子血色,低头看了看怀里安静的人儿,他淡淡道:“奏乐,放礼炮吧!”
按着他的吩咐,所有的一切,都要喜气洋洋的办,所有的仪式,都要按部就班的来。
苏家正南的大门一路到底的敞开,为二位新人送行的老少早早等候,连带公卿都亲自出来道喜。
还有不少京中少贵,都是一班平日好友,平素这些鲜衣怒马的少年显贵如今个个神情肃穆,衣着鲜亮的迎接在门口。
礼乐声声下,唢呐,铜鼓震天响起,鞭炮在街巷院落中不绝,所有人都是一身新袍,喜娘跟在新郎身后,看着新郎抱着新娘一路从正院中门走出大门,安王亲候在轿子边,掀起帘子,看着凌风铎抱着人进了轿门。
十八人抬大红轿辇在唱礼官吆喝下,齐身而起,苏老夫人及各位见礼公卿宗室的轿辇随之起轿,敲锣打鼓中,随行上百人队伍推着各色嫁妆,箱笼轿辇的车队,手持如意祥瑞的御赐物事,捧着雁鹅鸳鸯,抬着净牲百畜一路向前而去。
全城的老百姓都挤在路道旁,看着这浩瀚长龙般得喜庆车队浩浩荡荡开向龙溪。
沿途十里八乡百姓皆人手一支上生灯,拢着手,目送着车队。
这婚典,似是而非,带着皇家的威严奢华,又有清河一带的民风习俗。
而那长生灯,却是百姓们自发而行,大家皆知,新娘子垂危,苏家阖府数日为之祈福,如今这由当地大寺舍的功德灯,带着一种宏愿,希望在这一个喜庆的日子里,能够替新娘子冲去煞气,迎来新生。
婚典既然不在男家举行,自然要选一个妥帖之处,按着凌风铎的意思,定在龙溪鹰嘴崖的水营。
这里驻扎着凌风铎这次带出来的一支水上悍军。
其中的一千,正是那一日援助蒙州城的。
被江涛宁的海寇炸毁的水寨已经很快修筑完毕,泊在码头上的八艘艨艟楼船装饰一新,齐齐六十四门大炮扎着红绸对着海岸,黑通通下是一列列站得笔挺的水军。
最显眼的,却是一艘用百花彩绸装点起来的小型苍山船。
在一列排开的硕大楼船前这艘只需要三四人操纵的小船格外的娇俏玲珑。
新郎抱着新娘从轿辇中走出来,司礼官乃天监司的司丞总宰,辟雍阁祭酒,学富五车的大儒,圣上钦点,显见今上对此婚典的重视。
此时,水军营整军齐声高呼:“贺督帅新婚!”唰一声将手中长矛顿地,接着六十四门炮对着海面齐声炮鸣。
在震耳欲聋的炮声和呐喊中,凌风铎红衣如火,昂首迈步上了最大的旗舰龙镶号的最上层甲板。
面朝着泊岸之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凌风铎玉一般的面盘玲珑剔透,如同仙人带着凛冽疏离的气势,仿若雕琢的一对黑曜石眼,粼粼扫视了一番下方所有的人群,或哀怜,或艳羡,或好奇,或迷醉的眼神。
其中有一双眼,直愣愣的看着,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他怀里的人儿。
壮实敦厚的身躯,裹着黑凛凛的铠甲,憨实的脸庞带着风霜,很多人都在此刻,看着他的怀里,然而只有这双眼,同样带着一种深沉的痛。追逐着他怀里的人,紧紧抿着唇。
他瞥了眼,又朝身后跟着的蒋成风看了看。
蒋成风会意,手中一挥,下方贺声顿歇。
猎猎海风在突然的寂静中拉扯着旗帜在空中作响,所有人都仰头看向那个如琼枝玉桂般的人,蒙州百姓大多数人都没见过这位东南两路督帅的世子,如今一见,真正是惊为天人。
而这惊世骇俗的婚礼,却更让在场所有人都记得,那一日的繁花似锦,那一幕的缠绵深情。
所有人都记得,世子这一刻用琅琅玉磬击鼓钟鸣的声音逶迤盘旋在半空之中:“各位蒙州父老,天地神明在上,今请父老乡亲与各位亲贵好友再此,共证良辰,吾愿以命发愿,愿与发妻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琅琅的声音余音袅袅,回荡在半空,所有人都带着惊愕和一种崇敬看着,似明白,又似惊诧,凌风铎却又对着身侧司礼官道:“老大人,请为在下宣礼!”
司礼官愣了愣,仿佛还有一丝游移,看了看身后的安王,老安王轻叹,看着凌风铎道:“孩子,天下已知你的诚心,何必非要如此,你再考虑考虑?”
凌风铎神色木然,只到:“老大人,请宣!”
安王面色一紧,司礼官略显尴尬,这停顿维持半晌,凌风铎眸子一冷,扫视了眼司礼官,只是口吻依然冷淡而执着:“老大人,请宣!”
司礼官最终叹口气,面朝外,高深宣道:“宏鑫七月,擢蒙州苏府女沉香为安王府世子妃,与世子凌风铎结燕婉之好,惟愿夫妻同心,琴瑟和鸣,行礼…一拜天地!”
凌风铎掀袍而跪,朝着南向天地海面揽着沉香一起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二拜高堂!”凌风铎旋身而起,浮云鎏袖如满目红花,入目刺心,沉香在他怀中被稳稳抱着,凤冠上的彩霞翠滴盈盈而动。
他朝着安王重重跪下,重重磕了头,道:“父王在上,多年教诲,莫不敢忘,只求父王原宥不孝儿今日任性妄为!若得来生再续父子缘分,儿愿肝脑涂地,以孝人伦。”
安王一抹老泪,被他含在眼中,概然一叹,终究没再说什么。
“夫妻对拜!”唱喏声高高响起,却又黯然落下,所有人只见,那火红一色的两团影子紧紧依偎,若夏花盛开,反射着刺目的精光。
砰砰砰,六十四门炮再一次轰鸣,不绝于耳。
震耳欲聋的声息中,那一抹娇小的身躯依然安静的依着,无声无息。
美丽的脸盘透着晶莹,乌黑的眉宇遮掩着曾经令人难忘的灵动。
“沉香,小丫头,别睡了好不好,你瞧,外头那么吵,你难道还不肯醒么?”凌风铎低头凝视怀中的小人儿,目光透着无限缱绻,却也透着无限凄凉。
清冷缱绻的语调,伴随着天际骤然而开的绚烂,皆在一瞬间,归于寂灭。
漫天的烟花,一瞬间绽放,一瞬间归寂,映照着这赤红的一对,明灭黯淡。
“沉香,沉香,沉香,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一滴晶莹,无声无息滴入尘埃。
第一百一十一回(大结局)
第一百一十一回(大结局)
一声低泣没忍住,从一角传来,笑蓝揽着扑倒她怀里的紫翠,无声的拍了拍。
蒋成风和几个京城好友面面相觑了下,终于还是他上来道:“逸庐,咱们回屋再看看好不好?”
凌风铎没理睬,依然只是安静的看着怀里的人儿,抚摸着她的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入了痴入了魔。
“公子!”温语山从后头挤过来,几日不见,身形苍老消瘦了不少,他从怀里摸出锦囊,蹲□将它放在沉香霞帔下:“公子,带着它,若是王妃醒来,你一定把药丸服了好不好?”
凌风铎看了眼,伸手去拉,被蒋成风一把压住手:“逸庐,带着吧,万一她醒了怎么办?你带着,这是她最后的日子,也是你最后的机会,过了今晚,这药可就真没效了!”
凌风铎默然,终于松开了手,蒋成风感觉到他的松弛,也放开了手,但见他抱着沉香站起来,清冷的脸倒映着身后绚烂的烟花,一阵明灭。
今夜的蒙州,将是普天同庆,不眠之夜。
今夜的蒙州,也是生命最后的希冀,最后的机会。
凌风铎抱紧怀里的沉香,缱绻万分的看着,对身边一切置若罔闻,迈步往前踏去。
“逸庐!”“孩子!”“督帅!”“公子!”
很多人都在喊着,每一声呼唤里头,都带着试图阻拦的意思,然而凌风铎头也不回,走到船沿,纵身而下,稳稳落在了停靠在下方的小船之上。
“开船!”凌风铎漠然道。
小小的船只朝着前方静静驰去。
望见那在一片喧嚣中默然而去的船影,紫翠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哇,姐姐,难道就不能再想想法子么,难道就由着世子和世子妃去死么!”
所有人默然。
这么些日子,哪一个没竭尽全力的想,哪一个不是焦头烂额的忙,连圣上都将宫里的药库快搬空了。
生命要逝去,谁也拦阻不了,这便是人的悲哀。
然而另一个生命的执着相随,又何其忍心?
蒋成风揉着眉头道:“跟上去!”这话一出,几个年轻的猛然惊醒,开始忙不迭去解早备着的挂在大船一侧的小艇。
凌风铎今日铁了心和沉香生死与共,带着沉香入海,若是过了子夜期限,他便要炸船与沉香同亡。
不求同穴,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血肉相连。
没人拦得住固执的凌风铎,即便圣上下旨也是枉然,诚然,一个死志已生的人来说,能够让他改变主意的,只有那还在他怀里安睡不知能不能醒来的女人了。
只是不到最后,谁也不愿意真就放弃。
看着几个年轻的忙碌着追上去,安王几位老人相顾一看,却都是一叹。
“老天爷,开开眼吧!”不知何人叹了句,沧桑人生,在这些人眼中看得多了,如今这一幕,却是真难得。
也真揪心。
夕阳带着一抹赤色的红,悬挂在碧波蓝天的尽头。
金秋肃杀的天际,带着一股子风干物燥,令海面带着一层爽洁。
小船甲板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空旷的台面上,只有一个美人榻,上头支着一支华盖,遮挡住了过热的日头。
凌风铎拥着沉香安静的卧在榻上,仰着头颅看着天际。
如花般得锦绣红袍铺陈开来,血色如梦,织金锦缎,堂皇华然。
小小的海鸥,正在那远方一声啸呖,自在翱翔。
凌风铎吻了吻沉香眉头:“沉香,你看看这大海,无边广阔,用它做我们的新房,是不是够气魄?”
他将被风碎散了的沉香的碎发捋了捋掖向耳后,手指在她面盘子上流连:“我以前总是想,这一生浑浑噩噩过了,哪天要是真不行了,就一定要葬在大海上,孤岚说,在无边无际的海里,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如果你能在这里漂流长眠,下辈子便能活的潇洒一些。”
“沉香,我下辈子不想潇洒,只是想看看,我们一起葬在这海上,能不能在下辈子遇上更早些?”
“你我都有三生蛊的伤,记住,小丫头,要等我去找你,到时候决不许再逃了嗯?”
“别再逃了,沉香,我的心,真的好疼!”
“你是不是也疼?醒一醒好不好,再看我一眼,就一眼,我求你了!”
凌风铎抱着沉香,絮絮叨叨了会儿,面对依然的沉默,最终化成低叹。
吻了吻她的额头,他不再说什么,只是痴痴看着她,一遍遍抚摸她的面庞。
“你这小丫头,下辈子还肯记得我么?”很卑微的诉求,如风飘渺。
潜入海中,无影无踪。
红日坠落,月兔东升,银辉洒落,一片素然。
日落月升的时光,悄然而去的沙漏,挽不住,牵绊难留。
当子夜前一刻的钟磬敲响的时刻,船悄然停下,船头聚集上来几个人,是负责开船的几个。
他们安静的立着等候凌风铎的吩咐。
“你们下去吧!”凌风铎冷然道。
几个人悄然退下。
凌风铎望了望那拢上轻纱的半边银钩,它照着万里江山,不偏不倚。
希望终究绝望。
嚓的一声,他燃起身边的火石,然后毅然将它抛向甲板边缘。
轰,大火瞬即便沿着浸染了火油的甲板烧向安置在边缘的几个大桶。
绚烂的火舌瞬间吞噬了整艘船身,安静如镜的海面上,骤然开启了一朵惊心夺魄的火花来。
火舌迅速吞噬了木船,斑驳噼啪绕着俩个在黑夜中赤红的身影盘旋开来。
凌风铎恍若未觉,只是抱紧了怀里的身躯。
然而就在这时候,身躯里头突然微弱的动了动。
他没在意。
然而下一刻,有个极其微弱的呻吟,然后轻飘飘的在耳边传来:“逸庐?”
嗤嗤,噗,一股子礼花如火树银花绽放开来,从那一团中窜了出来,直达云霄,在空中炸裂开来昙花一现般得绚烂。
那小船似乎不堪重负一般,突然在火花中散了架般裂开去,然后只听得一声仰天长啸,所有跟在船只后头的人都看到,前方炽烈的礼花中纵身跃出一团赤红的身影,激射出数米,重重砸落在水中。
“世子爷!”笑蓝惊呼出声,紧接着大伙儿仿佛惊觉那异常,高声大喊起来:“世子!”“逸庐!”
众人的呼声在绚烂烟花衬托下,绵延不绝开去,一片黑色锦缎般的海面,映照着一簇火光,众人死死盯着那片寂静的海面。
许久之下,终于,一个头颅哗啦一声从海面上挣出来,奋力朝这方向划来。
“快快快,划过去划过去!”大家大呼小叫着朝前迎去,不一会儿已经将凌风铎接应上船,怀里头还死死抱着湿淋淋的沉香。
却是浑然无觉多日的沉香,这一刻,面色依然苍白,无知无觉多日的面盘上,微眯着眼,轻咳。
这细微的活动,却足够让所有人狂喜不已。
众人唧唧咋咋的乱作一团,更有不少人喜极而泣。
凌风铎像是拥着世上最珍贵的珠宝一样,紧紧的抱着她,那从来山棱崩塌都可以不动于色的脸,竟然有一种潸然欲泣的表情,喃喃的道:“沉香,沉香,感谢老天爷,感谢老天爷!”
他突然对着大海跪到,重重的磕头,那咚咚的巨响在寂静的海面分外惊心:“老天爷开眼,我不恨你了,不恨了,我谢谢你把沉香还给我,谢谢你!”
苍天无语,朗朗依旧。
当所有人围着这二人忙碌的同时,安静得在另一艘小艇上昂首而立的温语山摸了摸鼻子,朝一旁立着的老人道:“素老,麻烦你将这药丸子交给我家公子吧!”
素老人接过锦囊,不由问道:“你不是给了它一个么?”
“嘿嘿,公子那脾气,若是不见沉香醒来哪肯服药,老夫怕他糟蹋了,故而藏着呢,麻烦您老交给他吧!”
“先生要去哪儿?”
“公子罚老夫督军北上,老夫这时候玩忽职守怕被他盯上!”温语山笑了笑,又朝那混乱看了眼,嘟囔了一句:“若是让他知道是老夫把那火药换成了烟花,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此时不跑,怕是晚矣!”
一艘小艇,趁着月色,悄然回头。
抬头看,正是烟云朦胧去,月桂正当时!
无边素娥萧萧下,人间胜却婵娟时!
愿天下,千里共佳节!
(大结局完)
作者有话要说:祝福各位亲,幸福快乐!嗷~~~终于完结鸟,正文到此结束,番外陆续奉上,不定期,若是喜欢可以来继续看,大家也可以说说想看谁的番外,我去写!
113、番外二
113、番外二
话说某日,这是在沉香从生死线上归来后一年之后的事。
朝廷对海事算是告一段落,而北方的战事也因为腾出手来后宏鑫帝全力对付而将北戎退击到了漠南。
于是天下太平。
这里头居功甚伟的安王世子凌风铎,却在两年前,也就是大婚后,便早早告假,说是身染暗疾,又因为新婚夫人身子不好,辞去了一应职权,闲赋在家。
他闲赋的地点,却不时上京,而是沿海一带的蒙州。
章湖畔小浪岛,凌风铎置下千顷之地,建造了一座豪华的林园,名曰沉水香榭。
这名号,全蒙州城百姓都知道,乃是世子夫人的闺名取的,显见得这整个院子都是为这位夫人建的,也足以显示出世子对这位夫人的宠爱。
连上京上流社会都知道,堂堂安王世子,曾经整个上京如花美眷,皆入不了他法眼,如今却甘为他新娶的王妃闲赋一隅。
沉水香榭里有一阁,在整个院子正中间鞠香湖上,暗红色的台基用四根廊柱插在水中,托起这玲珑台榭,香粉涂壁,铜阙包柱,青瓦粉墙,暗香盈动。
春日盈盈的绿水映着漏窗精美的花纹倒扣在水面之上,荷叶涟漪,鸟雀鸣跃,极是洞天福地。
此是凌风铎为宝贝王妃建造的纳凉养生之所。
春日迟迟,柳树飞絮,这等好时光,最是怡人。
凌风铎大早练了功,净了面,处理了些琐事,便径直往这边而来。
清风拂面,带着股子清香,凌风铎轩昂峻拔的身姿屹然迈入水榭,里头漏窗大开,碧波荡漾着涟涟清漪,映照在屋内堂皇富丽的檀木家俱上,紫檀雕云寿蝠图板榻,定汝窑薄胎釉彩杯茗,金闪缎靠枕,彩蝶戏牡丹纹缎薄被熠熠发光,却一室清冷。
凌风铎眼波一转,看着守候在屋里头的俩个丫头,冷声道:“世子妃呢?”
年前圣上降旨送了四个宫里头内司局出来的花容月貌婢女来,说是服侍世子妃的,一年下来,俩个嫁了人,沉香只留下了俩个。
一个叫听雨,一个叫浓华。
听雨十四,浓华十六,前者伶俐,后者敦稳,配合着紫翠的直爽,笑蓝的睿智,正是浓香如今身边的得力助手。
这时候屋里头的俩个丫头正是这二人。
听到凌风铎问,俩个低头做透明状得小丫头抬头互相看了看,听雨先道:“回世子的话,世子妃让我们留了话给世子,她去槐洼村了,要晚些时候再回来,请世子莫惦记!”
凌风铎闻言眼珠子动了动,面上不动声色,扫视了眼铺陈在榻面上的珍珠裘缎子披风,一撩袍子大马金刀的坐下来,随手接过浓华递上来的茶,却道:“夫人穿了什么衣衫去?”
浓华略略一愣,后头听雨忙不迭道:“回世子爷,夫人穿了您昨儿个定制的绿绸彩绣折枝花卉蝶衣!”
凌风铎挑了下眉:“哦,这还未入夏,就让她穿这么单薄去?怎么办事的?”
听雨闻言笑道:“世子爷,笑蓝姐姐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世子妃说热,不愿意带帔子!”
凌风铎挑了挑手里头的缎子披风,随即站起来:“来人,备马,都是些不上心的丫头,由着你们主子性子来么?”
听雨啊了声,对凌风铎语气里的冷厉有些迟钝,张张口还想辩解,退回来的浓华已经扯了扯她的衣角,给她使了个眼色。
眼看着凌风铎大踏步走出水榭,听雨嘟囔道:“姐姐,你说世子爷这啥意思呢,世子妃那,笑蓝姐又不是没带着披风,你也是,不让我说,巴巴让世子爷白走一遭么?”
浓华一笑,勾了下听雨的鼻尖:“小丫头,到底还没长大呢,咱世子爷哪是要送披风哟,不过是找个理由罢了,你还真想扫兴不成?”
啊,听雨似懂非懂,浓华悠然自笑。
蒙州郊外陇渡口本来是只有两三条瓜船来回摆渡,连接着陆地和附近几个很小的岛屿村落,槐洼村便是其中之一,村子被海寇毁灭,便荒芜了一时。
后来因为安王世子出资,在渡口建造了几条水陆码头,又造了几座桥梁,连接起了附近几个小村落,使得交通便利了许多。
这主要是因为安王世子妃苏沉香的老家,是在槐洼村,世子为解夫人乡愁出行方便,便打通了这些路径。
如今这槐洼村也又兴盛了起来。
打击海寇战役后,槐洼村民罗小虎在军营骁勇善战,建的不少战功,世子向朝廷上报战功,给了不少封赏,提拔他为检校将军,五品散阶。
只是罗小虎却执意辞赏,上书要求回乡守孝,圣上嘉许他的赤诚和孝敦,将槐洼村附近几个村落划归他的封邑,给了个闲职,许他回家种地,只待朝廷有召,便依然披甲。
这个封赏,其实还是沉香提议,凌风铎出面去给讨的。
如今,罗小虎和沉香已经是拜把子的兄妹了。
槐洼村还有一些逃难走的村民如今陆续回来,再加上凌风铎让新任府台衙门出面,将附近几个村落的散户迁到槐洼,这个荒芜的村落又热闹了起来。
如今罗小虎也算是衣锦还乡,还是奉旨务农,身份自然不同,又是个没成婚的,他在槐洼村沉香帮着建的家里上门来的媒婆可真是快把他家门槛被踏破了。
沉香算是罗小虎娘家唯一的亲人,对于他的婚事,沉香十分的在意,精挑细选了很多日子,很多人才定了下来,这几日便是行六礼的日子,纳彩,问名,纳吉等六礼过了五礼,只等最后的迎娶了。
日子定在下个月初八,女方是邻村里正的女儿,对于这次的婚事,女方家事非常满意的。
能与安王世子妃攀上亲,可不是那么容易得。
何况罗小虎,还是位少年英雄。
因为罗小虎家中父母双亡,沉香便成了他唯一的男方家人。
故而沉香近来甚是忙碌。
凌风铎跨马进村,来到给罗小虎砌起来的二层砖瓦房前,看看他特意给沉香寻来的北苑名马拉着的世子府髹黑纹红莲黄花梨木马车,闲散的马儿正在甩尾巴。
他迈步走进内堂,守候在门口的笑蓝看到他,面上掠过一阵了然,朝他行了礼:“世子爷!”
又朝里头说了句:“夫人,世子爷来了。
凌风铎咳了一声,目光维持一种凛然的味道,径直迈步进了大堂,正看到沉香仰着头,与罗小虎面对面站着,一旁紫翠捧着个托盘子,上头一应头冠,礼带俱全。
沉香正在给罗小虎试装,凌风铎指派了上京有名的喜铺裁缝给定制的新郎官袍服今日送到,她垫着脚尖为罗小虎扯平衣襟抚了抚,又平顺了两肩,看着因鲜红绣着精美刺绣的挺括袍服而看上去神清飒爽的罗小虎,沉香不由笑了笑。
“小虎哥越发有精神了,不愧是打过仗的!”
罗小虎黑红的脸,虽然战争的磨砺使得他比原先沉稳了不少,个头也壮实多了,但是面对沉香依然憨厚腼腆,闻言嘿嘿笑笑,挠了挠脑勺,随即看到跨进来的凌风铎,笑脸一收,脸皮不由自主颤了颤:“大,大帅!”
如今凌风铎已经辞了军务,但是罗小虎叫惯了,依然习惯这么称呼。
沉香拉过他的胳膊:“小虎哥,动作轻些,这衣衫可不经你这么咋呼,脱下来吧,我让大掌柜给你再改改肩膀!”说着转过身,脸上还带着些微笑意,瞥了眼凌风铎:“你怎么空了?不是家里头来人了么?”
凌风铎眼神不经意扫过后头的罗小虎,那罗小虎不由就觉得有种北风那个吹得寒凉。
“左右是些闲事,早没什么了,不是说好一起过来的?你怎么先来了,我看紫翠几个丫头越来越不会办事,如今刚入春,到底风大,子雨不是说过你不可以招风么,怎么把披风落在水榭了?披上些再做事,小心再冻着!”对着沉香说话,那口吻倒是和眼神不匹配,甚是不经意。
紫翠瞅了瞅沉香那高竖领的凤毛边绿绸袄,半臂帔子,瘪瘪嘴,没开口。
沉香看了下她:“去把它拿过来给我披上吧!”
紫翠照做,沉香看着紫翠给自己系带子,一边对凌风铎道:“你不回府?”
“左右无事,坐会儿再走!”凌风铎随意的答道,闲闲散散找了个大靠背椅坐下。
罗小虎看着更不得劲,挠挠头,却觉得有股子冰寒的眼刺着自己,斜眼瞄去,凌风铎随意的坐着,姿势分明很悠哉,眼神却冰冷冷的比那三月里头孩儿面的风还要怪。
要说他这大帅,平日就没给过好眼色。
当然,只有一回,沉香给定了几个女家,他最终选定了一个,定亲之日,凌风铎陪着沉香一道来贺喜,倒是怎么看怎么都是眉眼儿平顺的很。
只是这几日,又恢复了那冷不丁扎你一下眼神的味道。
颇觉不是个味道。
比那战场上还要凌厉,罗小虎甚觉不安,又不知道说什么,一张脸,涨成了酱紫色。
一旁紫翠朝后头瞥了眼,看到笑蓝朝自己做了个手势,凑近了沉香道:“夫人,您不是一会要去至善堂取药的么?时辰不早了呢!”
沉香想了想,嗯了声,转身朝罗小虎笑笑:“那小虎哥,你自己保重,我先走了!”
罗小虎忙不迭点头。
沉香走近凌风铎:“你可要再坐会?”
凌风铎施施然站起:“一会回城还有些事情,一起回吧!”
罗小虎看着俩个人走出去,没来由长出了口气。
回程的路上,安静的马车里头只剩下夫妻二人,凌风铎正襟危坐了半晌,朝沉香道:“沉香,为夫觉得今日这衣襟甚是不妥,你过来给看看有什么问题不?”
沉香斜眼看看他,默不作声挪近了些,伸手凑近衣领,却似笑非笑道:“我看这衣襟甚好,夫君许是错觉!”
凌风铎一把揪住沉香定在半途的手,用力将她拉近怀里头,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小丫头没良心,给别人整,就不能给夫君整理不成?我这衣领口不舒服,你给我理理!”
沉香被拉得上身一个趔趄,歪倒进凌风铎的怀抱,也懒得挣扎,干脆就枕在了他胸口,阑珊着道:“要不,夫君脱了衣衫,我帮你重新穿一回?”
凌风铎手一顿,不太高兴的语气突然转了个调子,底下头,凑近沉香侧着的脑袋上那一只粉嫩嫩的耳垂,“这感情好,为夫正觉得热呢!”
说着一双手已经胡乱的往沉香怀里头探过来。
沉香一把捞住那只乱动的大手,转过头仰视那一张俊俏的脸,弯了弯嘴角道:“夫君,春日刚开,天象多变,今日风大,为妻甚是冷的慌!”
凌风铎张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憋住了,眼神纠结了几回,终于反手握住沉香的小手,自从他解了毒这些年调养,体内气血旺盛了许多,手再不是冰凉,倒是沉香,那胸口的伤使得气血败了不少,本身就是个病秧子的根基,便是到夏日,也是四肢冰凉的。
他捂住那只手,又将另一只捉过来一起捂住,结结实实抱住沉香的身子揽在怀里头,随着那马车轻微的颠簸上下震动着,搁置在沉香肩头的那脑袋呼出继续紊乱的气息,终究是忍了再忍。
沉香感受着那股子在耳边盘旋的气流,不经意笑了笑,脑袋抵着厚实的胸膛挪动,头顶传来低叱:“别乱动,小丫头,不是冷么?”
沉香凑近细长玉雕般得颈脖,在那一处搏动的地方轻轻咬了口,小手儿缩出来摸进去,语调儿含嗔带娇:“沉香要你最热的捂着,好不好?”
凌风铎瞪了眼,却不经意已被推倒在羊毛毡子上,外头的马儿打着响鼻发出希律律的喊声,一路春日无边。
偌大的马车里,许久冒出一句:“宝贝,下回不许一个人去见外人,有事得叫我懂么?”
哼,没什么回答,只有更轻的低语。
缠绵正浓。
114、番外三
114、番外三
夏日午后,沉香水榭院子里的水阁甚是阴凉,青碧的鞠香湖面之上,开着红粉各色的菡萏,躺在椭圆的荷叶之上,迎风而移,暗香盈动。
露台上,矮足围屏罗汉榻一方,夏蚕丝被拥着沉香在上头午睡。
一方鼎炉香烟萦绕,点着的,是迦南国进贡的一品沉水香。
这寸金寸香的宝贝,只是凌风铎拿来给他宝贝老婆安神驱蚊用的。
睡午觉这种事,对沉香来说,本是一种奢侈多余的事情,只是那一次她醒过来,凌风铎事无巨细皆要过问,盯着她午睡也是其中之一。
久而久之,倒是成了习惯。
此刻的水榭,所有的人都退出去了,府上规矩,世子妃午歇时是不许丁点吵闹的,连外头暗卫都被撤走了,唔,因为他家宝贝老婆的睡姿,是不许外人看到的。
凌风铎自信,他的地盘上,也没什么人可以伤害到他们。
故而谁都没有发现,有一个白糯米一样的生物,正费力的在廊轩杆子边蠕动。
水榭有两条通路,凌风铎从水榭另一头进来,走到露台上。
他一身玄黑刻银丝莲花纹锦袍,暗红前襟,挺拔秀丽,身后恣意的竹叶青翠如碧,透过淅沥斑驳的碎亮,如散金,洒落他通身锦绣。
刻意放轻了脚步踱到沉香的卧榻前,低头看了眼,一撩袍子在榻前单膝跪了下来,冰凉如玉的面盘上,清贵寒凉的眼,此刻如远黛山水,含露蒙烟,带着温宽雅致的深情款款,细细看了会,低头,拢住小人儿头,轻巧的印了个吻在额头之上。
这动作,一衣带水般得缱绻温柔,一时流连,沉香本是浅眠,眼皮子动了动,到底醒了过来。
略带朦胧的眼,看清面前的人,唇角一弯,露出一抹笑意,语调慵懒:“回来啦?”
波光潋滟柳条柔,承雨恩露粉面娇。
最是那不设防的时刻,沉香的美,便如绽放雨荷,豁然惊心。
凌风铎宝石般得黑眸莹然欲动,喉间上下滑动了几下,低了头埋在她发间,嗯了一声。
“沉香,我想你!”仅仅只是分开片刻,已然相思入骨。
从醒来,到如今,已然一年有余,每每凌风铎看着她,依然带着一种患得患失的恐惧。
夜间梦魇,赫然而醒,会一遍遍确认沉香的存在,搂紧她,方可安然入睡。
惶然曾失,忐忑拥有。
沉香心中明了,却并不多言,只是每一次接受拥抱的时候,都会用同样力量的回报默默告诉这个男人,她在,她不会再离开他。
“京里头人找你何事?”她随口问,口中带着初醒的沙哑,极有一种浓酢的性感诱惑。
“不过老话,扰人清梦而已。”自从知道沉香无事,京中便常有信使来寻人,不是这个由头便是那个由头,反正就是要他去复职罢了。
这一上午,便接待了半日特使,甚是令他不耐。
沉香轻笑了下,推了推他肩膀:“累了么,我给你蓖蓖头吧!”看他那略皱的眉头便知道,他是头疼了。
凌风铎不语,只是顺着沉香手坐入榻中,顺势将她抱在怀里转了个个,让沉香跨坐在了自己身上。
沉香揽着他的肩膀,随手伸入凌风铎脑后一抽,如瀑般的黑绢长发,倾斜而下,青丝如幔,逶迤洒落。
浓黑的发,半掩着凌风铎雪玉剔透的面庞,黑白相映,魅惑非常。
沉香纤柔的手指肚缓缓捋过他一寸寸的头顶,顺着纤细柔长的发,一缕缕的往下顺,她自己的一弯长发同样如瀑如幔,在不经意间与他的,交叠缠绵,铺陈在那洁白的闪缎蝶戏牡丹蚕丝被上,满目华然。
那里孕胎着一种欲语还休的静好岁月。
凌风铎乖顺得靠着身后蟒纹金棕靠背枕挎着双腿握着沉香的腰,头抵着沉香胸口任由那头上绵软轻重的拿捏,气息渐渐带着些许不稳,指节分明的手,慢悠悠在沉香背脊处游走,或轻或重,却盘桓不去。
沉香手顿了顿,弯嘴儿一笑,在凌风铎耳边道:“要不要?”
凌风铎手里头一紧,终于还是将额头埋在两峰之处蹭了蹭,语焉不详:“不!”他不是不要,却是舍不得伤沉香分毫,从沉香醒来,他便总是把她当成个易碎的娃娃,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真正是小心翼翼过头了。
沉香盯着那黑魆魆的脑袋瓜子看了会,手一滑,向着那露在面门上的颈脖子滑了进去。
腰挪了挪,赶巧不巧的蹭着那已经硬朗了起来的一处。
凌风铎倒抽一口气,捏着她的腰咬牙:“乖,别动!”
沉香轻叹了一声,干脆双腿盘住了他坚韧的腰躯,低头含住那片美玉一般的耳垂,细细咬了一口:“逸庐,我在这里,我哪里也不会去,我会陪着你一步步到老,嗯?”
凌风铎不动,气息却一点点的浓郁,一如那夏花绽放,香气郁葱。
沉香捧住他的脑袋掰向自己,盯住那显出一片隐忍的浓黑的眼,微微一笑,捞住凌风铎的手,探入自己仅仅披着一件夏袍的凉薄细衫里,一双眸子,如水如雾:“逸庐,我是你的,给我,好不好?”
凌风铎长长倒吸一口凉气,紧紧盯着面前的女人,身后,枝繁叶茂的翠绿,饱含着姹紫嫣红的锦绣,生机盎然,衬着那如花美人,含苞待放!
可忍,不可忍。
终是难耐,他一口啄下,吞下那脱口欲出的呻吟,疯狂的品味,觊觎许久的芬芳。
沉香眯了眯眼,笑了,将火热的身子贴上去,迎合。
正自缠绵,身下一坠,有什么东西扯了扯她的发。
一痛之下她下意识低头,正对上一个留着哈喇子白皙皙的脸蛋,粉嘟嘟的皮子上镶嵌着一双水汪汪的眼,肥硕嫩藕般一截指头兀自勾着她乌黑的一缕发。
从来什么都不怕的沉香赫然被这突然的生物吓了一跳,一个倒栽葱往后载去。
“怎么了?”正沉迷着的凌风铎一脸茫然的抬头,看到沉香骇然的表情顺着她视线看下去,噗,地下那个奶娃娃随即吐出一个泡泡。
“呜哇吐!”言辞不明的小家伙吧一声吐破自己的泡泡,兀自颤颠颠开始从地上爬了起来。
分外危险的摇摆着朝着二人扑了过来。
“什么东西!”凌风铎大喝一声,下意识将那不明生物往外头一推,他不知道,这个迟钝的在一岁上还不曾开步的生物今日这是人生第一次迈出极其有意义的第一步。
从猿向着人类进化的第一步,结局极其凄惨的噗通一声,以抛物线的形状跌入了身后一汪碧池。
这一幕,正好被正循着小少爷留下的哈喇子一路寻觅过来的嬷嬷和守卫看到了,那老嬷嬷不由惊呼:“平安少爷!”
话说,沉香在养父曲家唯一只剩下的毛头小平安自然是被接进了沉香水榭来养着。
因为是世子亲自交代养着的,什么都是用最好的,故而养的圆骨溜丢,白嫩嫩的,放地上就像是个团子在滚动,捞手里软乎的像是嫩藕。
今日,教养嬷嬷给小祖宗喂过了饭,抱着他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这时候有人喊嬷嬷说了一句话,她便将小东西往摇篮里头一放,说到开心处,谁也没看到小家伙悉悉索索从摇篮里头爬起来,小肥腿一撇,屁股一拱咕咚一声,跌出了摇篮。
软软得草坡没有让他觉得痛,他只是仰着脑袋朝嬷嬷看了看,呜呜了一声,开始迈动他结实的小短腿爬动,不,滚动起来。
目标,是那个非常漂亮的水榭楼台。
好奇宝宝从某日在院子被抱着散步时不经意瞥见过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抱着个较小个头的女子在水榭台上赏花时就很好奇,指着那处嗷嗷的叫,示意要过去,一个很漂亮的大姐姐出来训斥了一句,说世子吩咐过,谁也不许来打搅的,然后嬷嬷一脸紧张把他抱走。
小平安心里头琢磨了许久,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见,他觉得那个花花绿绿的房子里两个花花绿绿的人非常的好看。
你必须承认,全院子就那水榭最是奢华,以凌风铎臭屁的性格,他和他亲手过问的沉香更是足够光鲜。
小东西自然惦记着了。
好奇压在心中很久之后,便化成了行动。
小平安已经一岁多了,可是奇怪的是他至今没有开路,却喜欢爬。
爬动的速度,是罕见的,你只要让他着了地,一准没影。
蒋叔叔说过,男孩子要勇于探索(请问蒋公子,你这么教导所为目的是何?蒋成风:谁让某人为了自己老婆牺牲自己好友的自由啊,嗷嗷嗷,我也需要老婆,我也需要探索好不好!)
于是,他便开始勇敢的探索。
小平安吭哧吭哧连爬带滚到了目标地水榭台前得廊轩下时候,此时乃是晌午,大多数仆人都在屋内,附近守卫的又被凌风铎禀退了。
谁也木有意识到,绿油油的草坪上滚动着一团生物。
于是,便发生了这一幕。
等得那噗通一声将所有人惊醒,嬷嬷紧接着的呼喊顿时让沉香清醒过来,扑过去要救人,早被凌风铎一把拦住,顺势长臂一伸一捞,就将那团白溜溜的生物拎了起来。
小东西兀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落一起间不过一刹那,甚至都还没吃到水,一上一下的感觉,让他感到非常有趣,被捞起来肥硕四肢哗啦啦一阵乱舞。
“快,抱过来,别吓着了!”沉香赶紧道,凌风铎手往回缩,顺势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
一入怀抱,小平安便朝着沉香伸出手去要抱抱,口中你你努努不知道什么意思。
沉香一辈子和人斗,却从未接触过这般无害的小孩子,心中有一丝柔软被牵动,顺着那姿势将小家伙抱了过来。
被沉香抱住,平安便低着头拱向了她的胸口,那姿势,极有几分与凌风铎相似:“奶奶,吃,奶奶!”
小平安此生第一次发音,分外惊世骇俗。
凌风铎脸色就在刹那黑沉了几分,斜睨了眼随之而来的家卫,扫视了眼教养嬷嬷,顺手就将小家伙从沉香怀里头拽了出来,朝着人群一抛:“还不给小子擦洗去,谁看着孩子的?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手底下眼疾手快有人将那肉团接在手里,平安兀自觉得好玩咯咯咯笑了起来,夹杂着被拖走的嬷嬷鬼哭狼嚎般得告饶声,循声而来的笑蓝几个赶紧让人将小东西带走,一时间喧闹渐渐平息。
相对于凌风铎的恼怒,沉香倒被引出几分兴趣:“这是平安?”
凌风铎哼了一声,面色依旧不善。
“唉,我去看看去,你怎么不告诉我他在这里?”沉香说着便要起身,被凌风铎一下子拉住手臂大力往怀里头一扯。
沉香往他怀里一跌,他顺势就抱住了温香软玉含住那片香唇。
厮磨许久,才气喘吁吁放开,却是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抬头将手放在沉香双峰之上,眯眼道:“这是我的,没那小子份!”
沉香被吻得气息紊乱,眯着双醉花般迷离的眼,由着凌风铎再一次将她拥在怀里头撩拨,眼中,再不见清澈。
花间午后,呢语轻言,曲径通幽处,花开正浓时。
“逸庐,我们也生一个娃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