噔噔噔城头上跑上来个人,苏劲柏正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开口:“沉香,我们赢了啊!”后头的话,戛然而止,呆愣愣看着入眼的一幕,说不出话来。
沉闷的滚雷在遥远的天际滚滚不断,压抑的天空中乌云满布,仅仅砸下几滴雨后却再无声息。
在这沉闷的天象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贼寇缳首,杀!”海寇枭首江涛宁的被杀像是多米诺骨牌一般,将整个战场的形式彻底扭转,一面倒的喊杀之声在城头下一浪高过一浪。
城内刚刚掀起来的喊杀之声也被兵器交戈之声覆灭!
然而所有的喧嚣,都在城头上变成一片宁静,人们都呆呆看着抱在一起的凌风铎和沉香,欢呼,变成寂静。
仅剩天庭咆哮的闷雷,雷霆而来,滚滚而去。
番外一
番外一
“…香,哎!喂!”一声低喝,将她从一阵迷茫中喝醒。
她用一种茫然的眼神看向来声处,一时又是恍然。
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为何眼前这人穿着自己前世如此熟悉的迷彩服?
那一张脸,熟悉万分,又几许模糊,熟悉的是那一身装备,陌生的,是这时刻。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么?
哦,似乎在那个重生的地方,自己又一次死去了。
怎么又回来了?
啪,脸上不轻不重挨了一下子,对面那张涂满了油彩全副武装的家伙盯着自己:“喂,沉香?你发什么呆?不要命了?这可是在出任务呢!”
有些微的疼,让她意识到,这不是梦,是真实的。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G36,M16突击步枪的射击声,还有不少谩骂声,噪杂浑浊在一起,令沉香突然一阵。
灵魂深处那被掩埋许久的东西,呼之欲出。
“醒了?!”对方看出她的振作,绿油油的脸庞透出一缕释怀:“我们得撤退了,有埋伏,折了大半人手了,看来他们早有准备!”
沉香眯了眯眼,心口似乎掠过一抹微凉,对方问道:“咦,你没事吧?这时候可别再走神了,不然我可保不住你小命。”
沉香摸了摸胸口,将手中的G36K提了提,卸下弹匣舱看了看,伸出拳头才对方竖起个大拇指,然后道:“我掩护,你们从南撤,15分钟后在约定地点集合,如果我没赶上,别等我!”
对方一皱眉:“你行么?”刚才还在发呆,虽然这家伙平日像头豹子迅猛非常,此刻状态堪忧。
沉香不再多话,却从躲避的工事后头探出头去看了看,随即一个鹞子翻身从里头翻出去,顷刻间已经窜出去老远。
后者探头张望了一下,想要叫,都看不到人影了,眼中掠过一丝无奈,朝两边一挥手做了个手势,躲避在别处工事后的几个同伴立刻会意。
这是个驻扎在一望平川沙砾地貌的军用工事地带,一望无垠的黄沙上,零星有一排低矮的水泥平房,几处不大的帐篷,还有几辆越野吉普。
沉香借着用沙包和空油桶累积的简陋工事猫着腰往平房跑,不间断用突击枪朝向她射击的方向还击,这种间断点击式的还击使得不少火力被她吸引了过去。
她且战且退,往平房那个方向进攻,然后试图绕过这个地方,从后背重新突击出去。
平房是他们这群人来的目标,因此,她的进攻显然让那些人以为他们又想要突破进去,所有的火力都开始朝她这边扑过来,试图阻止她的进攻。
沉香以退为进,成功掩护了自己的伙伴退出战场,人,也已经接近了平房。
她朝外头扔了一颗榴弹,借机试图绕向平房后方。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平房死角突然冒出个射击孔,密集的子弹朝着她试图前进的角落射击。
该死,她暗暗诅咒了一下,暴涨的身形一顿,接着往侧方一趟,滴溜溜一个翻身,贴着沙地往前一滑,撞在了平房前得墙面上。
那射击口仿佛有思想,发出吱吱声之后朝着她的方向转了过来,沉香弯起脚朝背后的门一踹,就势往里头一扑。
身后一阵扫射,硕大的铁门顿时被射穿了几十个洞。
沉香看了看身后那马蜂窝般得门,将射空了的G36K往地上一扔,抽出系在马靴夹层里的M9多功能刺刀,一双眼,在黑魆魆的屋子里警醒得如同一只入了山林的猛兽。
那有方向性的诱导说明,自己的动作,在某一处,正被人窥视着。
这里并未如表面那般简陋。
她和他的伙伴本来就是奉命查访,这个埋藏在沙漠深处的一个诡奇的地方。
近来在中亚,有大批劳工失踪,得到的情报只有这个地点是这些人最后汇集的地方,其他,一无所知。
沉香这批人,从来都是被派来做急先锋的,在没有掌握任何更多消息的情况下,他们便被派来了这里。
结果一到这里,便陷入了苦战,所有一切说明,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据点,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工地。
沉香敏锐的感觉到,自己正被什么再黑暗中窥视。
全盘的,没有可以规避的窥视。
她知道,自己会进来,就好比是被什么人驱赶着进来的。
她并不喜欢这种窥视,然而却又处于一种被动的防御之中。
就在她像一只受惊的猛兽警惕着四方的时候,这个旧仓库一般的房间突然发出嘎嘎的声响,然后,墙壁前狼藉一片的台面被什么推开,散落一地,然后,后头露出了一条长长的金属甬道。
“请进吧,漂亮的小姐!”这声音,令沉香一震,似是而非的熟悉,她突然摸向自己的胸口。
从清醒那一刻起,她总是下意识去做这个动作,尽管那里并没有那支古老的羽箭,但是她依然感觉的到那种痛楚。
她并没有犹豫,反而挺直了后背,堂而皇之的迈步走了进去。
经过那仿佛未来世界般光滑的甬道,尽头有一扇厚重的铁门,直到她走近,铁门发出一声嘎哒,上面的锁自动向四面回缩,沉重的大门轰一声洞开。
“请吧!”那声音再一次响起。
雪白的一片,让沉香不由得眯起眼,刺目的白,使得人眼从黑暗中突然进入有一种盲了的感觉。
她闭了闭眼,好半天才得以恢复。
一个全现代化的面积约数百平方米的房间展露在她面前。
电子屏幕像一个硕大的雨幕,悬挂在半空之中,全透明的屏幕上,是自己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沉默,淡定,从容,还有狡黠。
正前方的台基上,端坐这一位衣冠楚楚的男人。
你只要看他的坐姿以及服饰,便可以明白,此人有着极高的修养,和深沉的内涵。
绝不是一般的人物。
这样一个荒芜的沙漠下,有这么一个充满未来味道的地下掩体,里头有一位这般人物,却是很有些科幻味道。
更不要说,这位的模样,放在人潮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冷峻绝美。
沉香在看到这张脸后,眼中变化之大,巨细靡遗的在那硕大的屏幕上清晰表露。
然而面上,在最初的震惊后,归于一种说不出的深邃。
那座椅上屹然而坐的人不由眯起眼,从屏幕上移动视线看向沉香。
一个纤细的,渺小的,但是脊梁骨挺直的女子,迷彩服让她纤细的近乎弱小,然而它代表的武力,又将一种女人所本不具备的彪悍与一种妩媚不动声色的结合在了一起。
这种矛盾的美,竟然有种炫目的味道。
令人怦然心动。
“路易!”他身边垂手而立着一个带着四方眼镜的人,他意识到老板前所未有的失神,出声提醒。
从看到这个女孩子突然出现在屏幕里的脸庞起,老板就表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兴趣。
擅自将这个地下王国暴露在这个女人的面前,这个人还是他们千方百计要避免的官方派出来的刺探前锋。
组织里的那些股东,是不会允许出现失误的。
他试图提醒他的主人,这已经太过了。
链接在大洋彼岸的监视显露巨细靡遗的将这里一切直播在那一头,主人若是做不好,很快会有人来清理一切,包括他和他的老板。
他并不希望,老板奋斗到今天的一切,在一个女人面前栽跟斗。
这个据点已经引起官方注意,本来是打算弃去的,官方来得快,他们还在消灭一切证据和文件,赶走这些小队,争取销毁文件的时间,接着,这里便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这个女人又为什么再一次出现!她应该早消失在那一场车祸里。
路易并没有理睬他,径直站起身来,挺拔优雅的身躯行动间带着一种疏离般得高傲,走近沉香,俯头看着她,高大的身躯完全笼罩住了沉香,深邃的,清冷的玉葡萄般眼看了又看,不由伸手去抚摸那脸:“我,是不是该认识你?”
沉香下意识要歪头,却没有动,只是任由那冰冷的手慢慢爬上自己的脸,带着一种清贵的,冰凉得味道,还有股子香甜的味道,潜入鼻端。
她眼珠子动了动,掠过那薄薄的唇,无声的沉默流淌在两者之间。
记忆的大门在一刹那间敞开,她与他,曾经如此亲密,只是这个亲密,各有心机。
她亲手抹去的记忆,原来并没有全盘抹干净。
“路易!”他身后人再次唤了一声:“这个女人留不得!”
熟悉的枪支上膛声突然划破了这种诡异的沉默,沉香眼风一动,突然伸手将路易一推,冷声道:“快走!”
路易冰玉一般的脸闻言微微一动容,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枪击声。
不是从监视器上扩音机里传来,而是就在不远处。
“路易,我们快走,这里被发现了,她是饵,我们快被包围了!”后面的人扑上来拉着路易就要走,路易神色一冷,朝着沉香看了眼。
沉香从腰中抽出一把沙漠之鹰,却朝着来时方向一转:“从北面走,那儿是个缺口,是为了诱敌的,但是闯出去再往西折,便可以逃脱!”
路易眼疾手快,猛然扑上来拽住了沉香的手臂:“为什么?”
既然是派来做饵,为何却临阵变卦,仅凭一面,为什么却肯帮他?
为什么?沉香对这个问题同样无法回答。
因为那一场似真如梦的邂逅?
因为那一场动心惊魂的爱?
她甚至都无法肯定,那一段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她是蝶梦里的庄生,还是庄生梦里的蝶。
只是面对相似的神韵,她做不到如往日一般的淡定。
“快走!”情势,容不得儿女情长:“走,你的商贸触及他人的利益,这个行动是毁灭性的,不想死,快走吧!”
她甩开手,想要去尽力阻拦,她知道这样不明智,也知道,这种近乎叛变的行为,会让她万劫不复。
然而她记得,梦里的那双眼,如此刻一般,缠绵不去。
那同样的哀伤,同样的孤独,还有同样的挣扎。
放不开的一种刻骨铭心,已经让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她已经不能再是一个好的战士了。
势必会被牺牲掉。
只是这一次,她不想再做杀人的利刀,而是要为心中的信念活一次。
“一起走!”身后固执的拉过来,拽着她就跑。
直升机的旋翼发出巨大的轰鸣,就在不远处停泊着,头顶的岩洞已经露出一向光环。
生机就在前方。
然而就在这一刻,后面的一侧角门突然自动打开,紧接着一队全副武装着的军人从外头冲了进来。
这时候路易已经坐进了悬停起来的直升机内,沉香则一只脚刚刚迈进。
那群人身后,持着遥控器的人抚了抚四方眼镜框,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方向。
“快上来!”路易一把扯住了沉香的手:“看起来那帮老家伙是要牺牲我了!”
飞机不等沉香进舱,亟不可待已经开始往上升。
那一群军队的人飞奔向这里,朝着空中就是一阵扫射。离得远,还不到射程。
机身开始颠簸。
沉香仰着头,悬在舱外对着路易突然道:“你为什么要拉着我?”
路易一愣,眯了眯眼看看她:“我觉得你很眼熟,不过这个一会再说,快上来!”
沉香并没有动,只是深深看了眼路易,突然放手捏了捏对方的手臂,路易有些发愣,却听到她道:“不论这是梦,还是真实,我希望你活着,记住这句话,好好活着!”
接着她猛得一挣,像是一只燕雀,脱离开他的手,一个翻滚,朝着下方坠落。
脱离了负重的直升机很快往上盘旋,路易扑到机舱边缘,只看到沉香小小的身躯在地面上一滚,又站了起来。
迎着对方冲了上去。
然后他看到,所有的火花,朝着她的方向射去。
“沉香!”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呼啸而出。
时间的苍茫里,踏过宇宙的洪荒,不经意的回眸,不期然的碰撞。
似曾相识,无奈,擦肩而过。
下一辈子我与你,是否能够最终携手?
第一百零九回
第一百零九回
宏鑫八年七月初七,蒙州城家家户户高挂着彩帛红绸,张灯结彩。
不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市井小民,家中皆燃起长生灯,供烧鹅鲜蜜瓜果,造香案摆蜘蛛银盒在神案之前。
这所供之物本为乞巧之物,原是寻常,燃灯,却大有意境。
因清河两路按查巡抚兼提领督军,安王世子凌风铎指挥有方,领数万大军,横扫沿海,缳首枭寇江涛宁,平齐为患大宣朝多年的东南海寇,令天下赫赫,四方夷服,从此,东南一带海寇仅成零星之势,对大宣战战兢兢,再无可能为祸一方。
君上大悦,檄告寰宇以彰国威,祝庙焚告,天下大赦。
并赐安王世子进九锡,位三公,赞拜不名。
世子推赏,只进言求往日之愿,帝欣悦,赐八月十五,世子大婚,敕令,天下同贺,婚典比肩王室。
朝堂虽有异议,却不知为何,没有任何人上书弹劾。
络绎不绝的宫廷赏赐,也在这几日,随着浩瀚渺渺的十里长车,不间断的往蒙州苏家纷至沓来。
如今的苏家,因为在蒙州之役中的出色表现,为圣上特赐忠勇世家匾额,进三品公,世袭罔替。
这一日,所有的蒙州城民都将出动,应官府之命,更是处于本心,在蒙州城郊,龙溪军营水寨,共同庆贺世子与苏家庶女,京城九门巡查之外孙苏沉香的婚典。
要说起来,整个蒙州城能得以保全,真正的英雄,是这位女流。
苏家苏老夫人和安王,世子凌风铎,工部尚书等共同上表朝廷,将所有的荣誉,都归于此女,也让蒙州城百姓甚至天下知晓,能够让蒙州城避免城毁人亡,让海寇之难在这么短时间内解决的最大功臣,不是凌风铎,不是南北两路大军,乃是此女!
一张鸳鸯阵,就是出自此女子手。
宏鑫帝悦,钦赐苏沉香三品巾帼将军闲职,虽无正军,却领了子爵位,十二阶散阶高位的虚职,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个对女性的封赏。
天下由此记住了这位巾帼将军。
只是这还不是最令人瞠目的,因为世子凌风铎向天子进表,要在苏沉香母家举行盛大的婚典,让蒙州父老上下参与,而男方则从京城赶来,将所有的庆典都放在蒙州举行。
这无疑是不符合礼教的,也从某种意义来说,是弱化了强权中从来都是主导一方的男子的面子和地位。
甚至因为凌风铎的身份多少有失皇家体统。
奇怪的是宗正司那帮子老学究们居然也没一个吭气的。
龙溪鹰嘴崖下千艘战舰已经一字排开,三军整列,火炮昂首,旌旗猎猎,盔甲霍霍,一派气势浩然。
全都在旭日之下,肃然而不苟的等候着婚典的开启。
以军队来为婚典开炮鸣礼,更是前所未有。
不过安王世子以他所有的封赏换这一场旷古绝今的婚典,当今陛下,却由着他恣意。
这一日的苏家,天光未亮,所有的家仆,妈子,女眷甚至老夫人都早早起身,开始在苏老夫人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准备一应物件,苏家老宅平日肃穆森然的院子如今满目红绸,张灯结彩,朱紫藻绣,华丽非常。
苏家的男眷连在京城的大老爷也早几日已经在家中候着,大早上便起来和兄弟儿孙们按品服大装着装,等候着典礼的开始。
所有的忙碌,却都在一种极其安静的情况下进行,无论是匆忙行走在廊檐下的仆从,还是上下忙碌的家奴,所有人脸上并没有一丝喜悦的表情,神情肃然,如一出出无声的戏幕。
合家上下的安静与那一处处的喜字形成了一股子截然相反的气韵。触目鲜艳的红色和每个人脸上的肃穆更是极大的反差。
整个苏家,却有一处,分外热闹,苏家正院荣膺园东面,有座不是很豪华,但是修饰的分外精巧的阁楼闺房汀香阁,如今梁抹彩绘,檐披绣帛,堂前琉璃翡翠,绣褥茵锦,乍看,装饰皆为贡品,极尽奢华。
堂内鎏金铜炉燃着昂贵的迦南沉水香,日夜不断,满屋熏香,价值千金的梨花白千金绒铺在所有的角落,承接着上下一屋子大红镶金粉繁缛奢华的喜庆家具。
最醒目的,却是正堂前一番供案上摆放着的金玉长生牌,佛家祈愿经,道家安命符,皆用黄绫裹着,燃着一百零八盏长生灯。
而此刻,阁楼外左佛坛,右道场,佛道二路各自在两方开设了斋坛,法鼓碌碌,经轮阵阵,香烟萦绕,坛上各有百名道士和和尚,其衣冠繁缛,面相端庄,皆是京中大国师手,聚集在此处,已经做了十余日的道场了。
那不间断的喃喃祷告之声,使得整个安静的苏家,就这一处,格外喧嚣。
大夫人王氏赶着卯时一刻走进园子,在阁楼下堂内碰上出来查看长生灯的笑蓝,朝里头张望了下,隔着虾须帘影影绰绰望见里头的几个忙碌人影,小心翼翼问:“笑蓝姑娘,可有动静?”
笑蓝略显苍白的脸色极其憔悴,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习惯了失望,王氏只是暗叹了下,又道:“京城来的贵客已经在大厅里头等候了,小姑可准备好了?”
笑蓝疲累的依然摇摇头:“世子要亲自动手,怕是还没那么快,让几位等等吧!”
“哎,行行行,老祖宗和各位大人说了,不急,我这只是问问,哦,妹子,那个,世子还好么?“看到笑蓝瞥过来的眼神,她又赶紧道:“老王爷心里头惦记,让问问,他,我是说世子爷究竟打算如何?”
“世子能好么?这该死的薛凝曼,真是个祸害!就这么她便宜了!”紫翠从阁楼上下来,气呼呼的冷哼道,啪一声将手中物件一放,一屁股坐下来。
王氏缩了缩头,对这位的脾气不敢反驳,到底是王府出来的,只是心中暗惊,这还便宜么,她虽然也不怎么喜欢薛凝曼这女人,和她斗了那么多日子,不过这位如今的凄惨,却实在有些瘆人。
犹记得,那一日,世子凌风铎抱着沉香进了府,一府乱了套了,劲槐哭哭啼啼告诉她经过,要不是沉香,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就没命了。
她是感激的,想去看看沉香,可是除了蒋公子,所有人都被盛怒的几乎失去理智的世子赶出来,她一个妇道人家第一次看到男人发怒起来如此可怕,光近身一些,她都觉得发抖。
若不是蒋公子趁着世子身子有恙拿针扎晕了世子爷,这还不知道那世子爷会怎么样呢。
她是不清楚里头恩怨,可是据说,世子发了天涯海角的追杀令,第二天那些黑衣黑袍什么家卫的把企图趁乱溜走的薛凝曼逮到醒过来的世子面前等候发落时,她偷偷瞧见,那个一惯看上去高傲的不得了的女人一个劲的朝世子笑,笑得像个疯子。
听那话里头意思,正是她让被买通的家仆鼓动安置在偏院的流民制造混乱,使得苏家左右拙支,让二夫人跑出来捣乱,才使得城头人手分散,以利她趁着混乱,在城角用飞弩杀人。
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就是要让苏家,让凌风铎伤心。
真是个疯子!
处置的过程她自然看不到,但是她听说了,薛凝曼被拔了舌头,勾断了筋络就留了个躯壳,世子说了,既然她那么喜欢男人,就送她去,现如今她不知在哪个最下等的钉棚,不用花一分钱,是个人都可以享用那一具美艳的肉壳子。
世子吩咐,她不准死,烂死了也得受着,有人给她续着命呢。
想到这,王氏就打激灵,这世子爷,真正是个狠角色,可是她看对沉香,却又是个痴情到不能再痴情的种。
连老祖宗都概叹,沉香有这么个疼惜她的男人,真正是天大的福气。
可是这福气,沉香又能有这命,享受得到么?
到今日整整十三日,沉香还没有醒过来。
若非有蒋成风,还有后来赶来的老神医素老人全力吊命,怕是连这几日都未必熬得过。
蒋公子说,若是过了今日再没醒,就是没希望了。
那世子居然向当今圣上请求,要在今日和沉香完婚。
真是匪夷所思的行为,王氏看不懂,虽然她如今对沉香感着恩,可是她是不懂的,男人三妻四妾活着的人都忙不过来,沉香如今生死未卜,这个前途富贵的世子爷,怎么会还想着这时候娶一个将死之人?
这不是添堵么?
可是她不敢问,家里头也没人多问,连老祖宗都是一味吩咐做事,这几日忙的就是这婚典,头一回这婚事办得比丧事还沉闷。
如今京城里三公九卿来了数十位,甚至还有身负圣意的大总管,王氏当家那么些年可头回家中接待如此多的亲贵,好在这气氛特殊,她没能面面俱到谁也没计较。
皇宫里由大总管带了嬷嬷亲自操办这婚事,所有六礼皆一一统筹,宫里头给的御赐聘礼都快把府里仓库堆满了,玉石绫罗,珠宝玉器满目琳琅,可看得出这份重视,说到底,苏家也因为这个多了份荣耀,谁家嫁女有这么风光的?
唉,她想到这,却是叹口气,这么大荣耀砸下来,她本是开心的,可如今这气氛,却是压抑的很。
也着实为这小姑子有些个遗憾。
正感慨间,外头又进来一个,却是这几日每日都要过来看沉香的蒋成风蒋公子。
他迈进来朝王氏点了点头,后者赶紧起来行礼,蒋成风却直接问紫翠:“如何?”
紫翠黯然,憋着脸满脸伤感,笑蓝道:“公子好歹劝劝吧,昨儿个起,爷就不进米水了!真的,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么?”
蒋成风神色凝重,不由长叹:“你家主子的性子,还要我说么,说的进,还会有今日?唉罢了罢了,我去看看吧!”
说着一撩袍子,往阁楼上走去。
上了楼,挑起一帘虾须帘,里头一片雾霭芳香,鸳鸯戏水被,团花酥红枕一应家俱皆是喜庆醒目,华贵异常。
一张罗汉围屏矮足榻上凌风铎一身鲜红贡绣新郎袍服,身子略倾,前方安置了一个巨大的架子屏风镜,足有一人多高,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凌风铎此时怀里头正揽着双目紧闭的沉香,小心翼翼在为她更衣描眉。
外头不绝于耳的吟诵声衬得这一屋子安静几乎可以听到绣花针掉落之声,也更衬托着那无声的一幕更显凄婉。
蒋成风靠着门框,默然看着,有些个不忍心打断这一幕。
沉香的身上,已经妥帖的穿好和凌风铎一身一样成套由宫中针织坊出品的织金彩凤嫁衣,最好的秀娘一年的成品,金镶鸳鸯牡丹点翠凤冠前叼着的一抹红宝石珠滴在沉香额前轻摇,将那苍白的额头点出一点嫣红。
凌风铎将一领压金彩绣云翠纹霞帔披在沉香肩头,沉香小小的脑袋随着摇动无力的晃动了几下,那本深邃灵动的眼却还是紧紧闭着,不见声息。
凌风铎披好霞帔,又扶好沉香的头,在镜子中打量了番,修长的手指在一旁梳妆台上的胭脂膏里点了点,将指头压在沉香苍白的唇上。
大概是用力了些,搁在他肩头的头颅歪了歪,凌风铎赶紧将她扶住,面上一阵惶然,低头看了看,随即在那额边吻了吻。
似轻若重,缠绵悱恻。
看得蒋成风心中一酸,不由道:“逸庐,时辰到了,你可好了?”
第一百十回
第一百十回
凌风铎侧了下头,刀削般得五官几日下来更加的锐利,更是多了一份落拓。
尽管那依然是一张美得令人惊叹的脸,却少了几分妖魅,多了许多绝望。
形销骨立的脸,越发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