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紫眠忽然坐起身,昂起脸来在风雪中仰望无尽玄夜,双目细细逡巡,嗓子里滑过一丝激动的颤音:“师兄…”
但见空中滑过绿光如练,仿佛一条青蛇,蜿蜒着游过他们头顶上方。随着绿光所及之处,天地间顷刻霪雪乍收,天光一霁皓月千里,连扑面寒风都回暖,熏得人脸上毛孔舒展,分明是煦煦春风醉人。
船上几人来不及发出惊叹,便听见船边冰层发出咔嚓咔嚓的龟裂声,江水涌动,浮冰咯咯撞着船帮,推着小舟缓缓向东漂流。
龙白月结结巴巴问紫眠:“你说师兄,是指翠虚吗?”
紫眠点点头,望着仍在半空中旖旎袅绕的一线青光,眸中闪烁着复杂又温柔的亮采:“是他,他作法时就爱弄出青光炫耀…”
燕营中元宜看着脚下冰雪消融,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半面龙得意地哈哈大笑,迭声赞叹道:“天师,这是什么大法?”
“春江花月夜,聊博陛下一笑。”翠虚欠身,望着半空若有所思地微笑。
——那家伙,这下该心服口服了吧…
“很好!”半面龙点头,对元宜下令,“传令备好战船,黎明突袭江南。朕人马疲顿,暂且在后方休整。将军的人马熟悉采石矶,主攻力量便由将军麾下担当,灭此朝食,偏劳将军了。”
元宜牙关紧咬,面颊微微抽搐——移交兵权也就罢了,还要剪除他的羽翼吗…他帮着篡位夺权可不是图这个!
就在元宜闪神的片刻工夫,半面龙被拂面春风吹得惬意,不禁对翠虚感慨道:“天师,朕遇上你实在幸运,你我合作无间,称霸天下指日可待…”
翠虚狭长眼眸略弯,笑得狡黠:“没错,我一向最爱与人合作…”
元宜一怔,发现天师翠虚说这话时,双眼竟在望着自己。他心下登时大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与之合作的那个人…是他?
翠虚眼神意味深长,其中传递的讯息被元宜确认后,使他不寒而栗——这人简直是笑面虎,不,他简直是一个魔鬼。
可魔鬼开出的条件向来诱人,元宜心动了——同样的事情,他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他手中一样有兵有权,何必为他人做嫁衣裳?
想到此元宜与翠虚相视一笑,他缓缓抱拳作揖,俯首对半面龙道:“末将领命…”
轻舟东去,宝儿仍旧狐狸模样,蹲在船尾捞浮冰玩:“你们打算到哪里去?”
“不知道,”贺凌云怅然南望,“也许我会去寻找失散的亲人,但江南的新都是不能去的——吕大人如今当权,曾经与他对立的人都没好下场。紫眠,我劝你也别去,听秦楼说连楚珣都被他诛杀——他们曾经还是师生,你更不可能被他放过。”
“我明白,”紫眠笑笑,“我不会再涉足官场…”
“啊,那我们可以去找我爹爹,”公输灵宝笑着提议,“我爹隐居的地方可漂亮了。”
贺凌云一怔,傻话脱口而出:“你爹还活着?”
“废话!”灵宝冲他翻了个白眼,嘟起小嘴,“我爹爹当然活着,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我只是,我以为…”贺凌云愣了一会儿,终于想清问题所在,“那我当初烧了你爹留给你的木鸟,你为什么那么伤心…”
“你烧了我爹隐居前留给我的木鸟,我当然伤心啦!这和我爹的生死有什么关系?”
“对,都是我的错…”贺凌云自我解嘲地一嗤,索性取下系在船舷上的桨,试探着划动,“我早该认清你见风就是雨的脾性…”
灵宝笑着吐吐舌,也解下另一侧船舷上的桨,与凌云并坐在一起划船。
明窗尘蜷在船中央打盹,紫眠与龙白月依偎在船尾,笑着看宝儿捞冰。
“今后我们去哪里?”龙白月微觉困倦,便伏进紫眠怀中,低吟浅笑,“你不去修道,我们无处可去呢。”
“无处可去,便无一处不可去,”紫眠低下头,在黎明前的暗夜中凝视着她,“只是以后不知该做些什么…”
“怎么会?”龙白月搂住紫眠,满足地感喟,“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情可以做…”
因为看破,所以留在红尘;因为有你,从此无忧无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但愿长醉不复醒…与尔同销万古愁…
龙白月枕在紫眠肩头,悠然睁开双目,望见东方一抹鱼肚白,眼睛亮了一下。
看啊,紫眠,天亮了…
紫眠顺着她如水的目光望去,但见长空万里,朝霞如胭,旭阳斜透层云,染红一江春水…
新坑开张:《伽蓝红生》
注:耽美向历史文,基本清水。
【番外篇】
隐居记-壹
江山易主,物是人非。
燕国自燕王元昕被杀后,内乱纷扰,从此盘踞长江以北,再无暇南顾。江南小朝廷偏安一隅,在宰相吕大人的治理下倒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自江南幼帝周岁后,垂帘听政的佟太后日渐干练,朝堂上与吕宰相分庭抗礼,终于在幼帝三岁生辰这日诏告大赦天下,免去亡国妖道紫眠十大罪,使之为庶人,从此免除一切通缉。
——这是佟桐一直想为紫眠大人做的事。每每朱笔批罢奏章,倦极生厌时,她便靠在寿康宫的小轩窗下,看着御花园里紫藤花开,密密匝匝将她所在的一方窗棂笼住,像极香甜的怀抱。
即使他对自己再好…也只有自己知道他的好罢了…
大人,如果有一天我能独当一面,大人您只管安心到南方来…
这是她对他的承诺,而今总算做到了,却不知他人在哪里,过得可好?
青柳小镇不大,如今却着实有几样特产。
这些特产也不是甚希罕物件——都是些女人家喜欢的香粉、口脂、花露之类,美在色泽红白鲜亮,香气馥郁持久。时间长了声名远播,连南来北往的客人都要慕名为家中女眷捎带上一两样,才算是来过这依山傍水的小镇。
卖特产的店家设在镇中,字号“灵月”,除了自家出产的闺妆,只外售四时鲜花。店家在镇外有大片花田产业,每到春夏,田中花卉便着了魔似的疯长,花开十里香飘四野。
这片产业的主人并不是世居青柳镇,只不过来此地客居三年,便挣下这份家业,着实使人羡慕。偏偏主人也神秘,竟是两对神仙似的伉俪,不是同姓非属一家,感情却是极深厚的。
不消说,这四人二对便是避世隐居的紫眠与龙白月、贺凌云与公输灵宝了。
下面八卦他四人的发家史。
且说当初紫眠一行人逃离北燕,隐姓埋名下江南后,狐妖宝儿觉得自己修成正果、历练圆满,便与众人告别,欣欣然独自回祈连山找母亲修炼去了。明窗尘不久也被翠虚接走——翠虚在北燕搅腻了浑水、打算回信州龙虎山上清宫一心向道,顺道看望师弟时声色俱厉直斥紫眠误人,将抽噎着的明窗尘强行拐回龙虎山。
紫眠明白师兄心意——当时他们正拮据,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翠虚赠完银票索性再带走窗尘,也是为了减轻他们的负担——窗尘要修道,自己却注定还俗,他的身份已不方便再带徒弟。
可事后紫眠还是懊恼了许久——纵使再清心寡欲,也不得不为阿堵物奔忙了,否则怎可算修身齐家的大丈夫?
因此他脱去道袍,做了大夫——大夫来钱也慢,后来又与贺凌云结伴去深山采药,凭往日所学加上一点子灵气,什么灵芝老山参、茯苓何首乌,统统被他们搜罗了来。龙白月与灵宝辛苦守了阵空闺,便见那白花花的银子源源不断滚进手里。
彼时公输灵宝也没闲着,在江南鱼米乡推广她的秧马,收益颇丰。龙白月帮着她做买卖,管帐精打细算,到了年末核算时吓了好大一跳——手头的钱如今已够买屋置地。
于是四人兴致勃勃,一路挑剔着,最后选在青柳小镇落脚。
安家,立业,贺凌云的准丈人来看准女婿,很满意的为二对新人补办婚事,之后又指点江山,说他们置得地很好,可以伺花弄草,依山傍水不输给他隐居的百花谷。
老人家的浪漫心性提醒了紫眠,他原打算在贺凌云的撺掇下,老老实实种秫谷酿酒卖钱,却总觉得乱性之物还是少沾染为好,于是在田园里遍植蔷薇木樨,待花开时节,取了花瓣用甑蒸馏花露。这蒸制花露的法子并不比炼丹复杂,他初试便见成效;又兼公输灵宝惯会折腾农具水车,拿出当年占山为王时垦田的经验,将庄园修成高科技实验田,产值翻倍。
紫眠又用药石炼出药肥,不知是何丹方,洒进地里沃了一冬,第二年春天开出的花如火如荼,疯魔了一般,花盘大得触目惊心,成天价花田里蜜蜂嗡嗡扰扰,龙白月都得戴了帷帽面纱才敢走进去。
花露在集市摆摊销得好,四人便在镇里盘下店面,开了“灵月”宝号,平日由龙白月与贺凌云负责经营。
紫眠得到鼓舞,又研究《外台密要方》的美容卷,继续开发产品——茉莉素馨配澡豆;熟朱紫草合口脂;麝脑烟墨凝眉黛,既作营生,亦全闺中画眉之乐。龙白月监制、试用加推广,俨然青柳镇的潮流风向标。
等到买卖做大,素谙薰香的紫眠又从各地购来香料,整日关在屋里调制新香。石泉香、黑芸香、醍醐香、篱落香,名字新奇古怪,味道却招人爱,一时“灵月”名声大噪,久而久之,连青柳小镇,也成了江南闺中女子口口相传的绮丽之地,染上了些许渺渺出尘的清香…
隐居记-贰
关于龙白月与贺凌云搭档看店之原因始末。
按说四人开店二人经营,可以有种种组合,但由龙白月与贺凌云搭档,却是在集市摆摊时实践出的最佳阵容,为何如此,且看他们摸索经验的经过:
组合一:紫眠与龙白月
摊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紫眠低着头,听龙白月絮絮叨叨说话,二人不时微笑,看得一边茶楼上贺凌云与灵宝一阵牙酸。
“这样如何做生意?”贺凌云皱眉道,大摇其头。
“好像也没什么生意嘛,说说话有什么不好?”灵宝啜了口茶。
“他俩只顾埋头说话,怎么招揽生意呢?”
就在二人说话间,果然一位妇人路过小摊被花露吸引,停下脚步,迟疑着望望坐在摊子后谈兴正浓的二人,开口道:“请问这个…”
“啊,哪个?”龙白月眉开眼笑的抬头,直觉的起身招呼客人,才发现手正与紫眠牵着——此刻两只手拉拉扯扯从摊下暴露在人前,着实引人脸红。
“啊,没什么,算了…”妇人尴尬不已,双颊发烧,赶紧转身走开。
楼上二人同时叹气,街上两人浑然不觉,龙白月复又坐下,继续与紫眠说话。
须臾之后,一个小童贼溜溜的眼睛瞄上摊子琳琅满目的瓶罐,趁二人不备,抓了一只就跑。紫眠惊觉,抬头诧异的望着小贼背影,龙白月惊呼,急忙起身要追,却发现手仍被紫眠握着。
“紫眠,我去抓贼…”
“算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跑出一身汗来反不值得。”紫眠又拉她坐下。
龙白月心疼的望望街头,却转瞬被紫眠安抚,二人很快又进入状态——继续谈情说爱。
…
组合二:贺凌云与公输灵宝
摊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凌云,你说今晚吃什么?”灵宝问道。
“随便吧…”贺凌云支颐打量着街上行人,不时和过路娘子相视一笑。
“你说今天咱们是自己烧,还是买现成的?”灵宝又问。
“随便吧…”贺凌云对她无聊的问题随口应答。
灵宝开始狐疑,瞄瞄他的眼睛,又转眼瞟瞟街头,终于双目一瞪,拍桌娇喝:“你在看什么?!都不听我说话!”
“我在听啊,”贺凌云无辜的转头,松开撑着下巴的手,“难道听你说话还要看着你?我又不是耳朵不好使。”
“当然要看着我!你好好的跟人眉目传情做什么?!”灵宝气冲冲道。
“谁眉目传情了?”贺凌云桃花眼一瞠,“我在寻找客人,不然生意怎么做?”
“哪有你这样色迷迷寻找客人的?”灵宝质问。
“谁色迷迷?”贺凌云怒了,长臂一揽,拐了灵宝脖子掰正她的桃心小脸,指与她看,“你好好看看,这来往妇人个个胖瘦不均,参差不齐,连个普通姿色都难找,我色迷迷什么我?”
“谁知道,”灵宝横眼一哼,“许是你根本生冷不忌…”
贺凌云一怔,须臾冷笑:“是呀,挑上你,只怪我生冷不忌…”
“你什么意思?”灵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拍桌。
贺凌云松开灵宝,继续支颐漫不经心望着街头,闲闲开口:“没什么意思…”
灵宝大怒,起身要掀摊子,被贺凌云慌忙压下:“你要做什么?”
“贺凌云!你不说清楚,今天我俩没完!”
“你要我说什么,”贺凌云俯身保护摇晃不迭的瓶瓶罐罐,冷汗潸潸,“你别冲动,我们还要做生意,喂,拜托你正经点,别…”
组合三:紫眠与贺凌云
摊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龙白月与灵宝在茶楼上观察,龙白月握着杯子讪讪道:“嗯,生意还算不错…”
灵宝撅嘴歪目:“那是…你觉不觉得这些女人真可恶?”
龙白月目不转睛看着,看久了鼻子也不禁有点歪:“…嗯,是很可恶。”
“你看那个,霸在摊前那么久,东西也不买,倒老盯着我家凌云看,还问东问西的,什么意思?!”
“是呀,还有那个,接花露瓶的时候为什么碰到紫眠的手?一定是故意的…”
“噫,还有那个…”
“啧啧,还有这个…”
“过分,为什么他们还能摆出好脸色?”
“嘿,那当然啦,被仰慕又不会少块肉…”
茶都变成醋味,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让老公们看摊子,她们绝无可能安心待在家中。
组合四:龙白月与公输灵宝
摊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二人上午专心看着摊子,下午便百无聊赖,只想打瞌睡。
灵宝唠嗑提神,说着说着,话题便没正经起来:“对了,凌云背上的伤口,我总算替他刺上花绣了。”
“哦?刺得是什么纹样?”龙白月好奇的笑问。
“虎啸图,那碗口似的凹痕,正好刺成虎口,再合适不过,”灵宝得意的笑着,“真是杰作,对了,紫眠大人胸前那条刀伤,我看刺成‘龙吟’正合适,要不要我刺上与凌云凑一对?倒也有趣,或者刺青竹也不错…”
龙白月大惊:“你在哪里看见紫眠身上伤口的?!”
灵宝一愣,好半晌才扭捏道:“就是…他在溪里教你凫水那次…”
龙白月惊骇如五雷轰顶:“你看见了?!你…看了多少…”
“没有没有,”灵宝慌忙红着脸澄清,“我是恰巧路过,才看一眼,就被凌云拉走了!”
“哦…”龙白月冷汗潸潸,想着自己在溪中干得好事,只能祈祷灵宝所言不虞,“刺青倒不用了,我这两天正磨着紫眠用药将伤痕去了呢。”
她倒不曾说过这样的话,推诿的真相是——她怎可能让灵宝趴在紫眠胸前刺青呢!
“哦,好,”灵宝眼珠转转,忽而又贼笑,凑近龙白月耳边,“对了,你家紫眠那…功夫如何?”
龙白月偏头躲开,白了灵宝一眼轻捶她一记,却终是忍不住得意洋洋奸笑起来:“那当然好啦,也不想想他是什么出身…”
——精粹理论指导实践,自然有高度有深度,嘿嘿。
“是么是么,你倒细说说…”灵宝兴奋,摇着龙白月胳膊催促道。
龙白月乜斜媚眼,附耳卖弄。
“…”
须臾之后灵宝猛一抬头,捂着耳朵惨嚎一声:“天哪,我白活了!凌云怎么好意思跟我吹嘘他是花花公子呀——翻来覆去就那点花样!”
龙白月骇然捂住她的双唇:“要死了,这事能大声嚷嚷出来么!”
灵宝慌忙点点头,又摇摇头,龙白月无奈的松开手,轻吁一口气。
安静了没多久,灵宝又不甘心的攀住龙白月的脖子:“那,看来什么都是紫眠大人掌控咯?”
龙白月红着脸点点头,灵宝又开始贼笑:“那你说说,一般过程怎样?咋起承咋转合?”
龙白月磨不过她,只好又附耳私语。
“…”
“啊,那为什么每次我和凌云都会滑到床下去!”灵宝又忍不住嚷起来。
龙白月吓得魂飞魄散:“你别喊出来呀——”
灵宝赶紧捂住嘴巴,压着嗓子咕哝:“我是奇怪么…”
“拜托,你那样才比较奇怪好不好…”龙白月白她一眼。
“因为凌云一动,我就忍不住也想动…”
“那你不能忍住别动…”
茶楼上贺凌云满脸阴云密布,望着小摊被越来越多人侧目,咬牙道:“那傻瓜,嚷得我都听见了…”
一边紫眠平静的饮茶,却被烫了嘴唇,只能模糊的嗯了一声…
组合五:紫眠与公输灵宝
摊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自打与白月交流过,灵宝看了紫眠就歪想,歪想了脸就发烫。她坐在凳子上抓耳挠腮,瞄瞄坐在一旁沉静从容的紫眠,暗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她不大敢与紫眠搭话聊天——虽然与白月交情极好,她对紫眠大人却始终生分。按说紫眠大人隐姓埋名,灵宝该改称他紫大夫的,可私下里就是无法改口,紫眠大人这称呼总是不禁脱口而出。
她穷极无聊,终于开口:“那啥…我瞧那边挺热闹的,我去看看啊…”
“好。”紫眠点点头。
灵宝获救了一样跳起来,开溜前又心虚:“啊…那边有卖点心,你要不要我给你带点?”
“不用,”紫眠摇摇头,“你只管自去,谢谢了。”
这文绉绉的,他是谢她买点心的好意,还是谢她终于可以滚蛋了呀?灵宝讪讪的想,讪讪的跑开。
留下紫眠一人看摊子,静默了许久之后,他终是忍不住从袖中抽出一卷药书,埋头看起来。看了好一会儿,心头忽然涌上罪恶感,紫眠一怔,蓦然发觉自己在玩忽职守,慌忙收起药书正襟危坐。
他无法像周边小贩一样大声吆喝,又不会像凌云一样,对着与他相视的过路人微笑,顺势推销。自始至终他只能一团和气的安静坐在那里,慢慢在集市上成为一个格格不入的奇怪角落…
灵宝咬着云糕窜上茶楼,便望见龙白月瞪着她怒吼:“你上来做什么?!把紫眠一人丢在那儿…”
灵宝缩缩脖子:“我,我不习惯和紫眠大人独处嘛…感觉好奇怪…”
组合六:贺凌云与龙白月
摊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贺凌云与龙白月一对劣友,牙尖嘴利。
“哈,你也好意思吹嘘当年勇啊,刚刚那妇人看都不看你一眼。”龙白月讥嘲道。
贺凌云冷哼:“就算她不理我,也是我招揽的客人多,你倒是把花露卖给个大老爷们儿试试?”
龙白月不服气,恨恨咬牙,加倍花力气吆喝,果然拦住一位衣冠楚楚的老爷:“这位老爷,顺路给夫人捎带瓶花露吧?”
“嗯,也好。”那位老爷摇摇扇子,欣然点头。
龙白月眉开眼笑,慌忙拿起一瓶:“这是蔷薇水,味道比大食国的还好。”
“哎——不成不成。”胖胖的老爷摇摇头。
龙白月一愣,就在她以为生意歇菜的时候,老态龙钟的老爷手指比出一个七:“我要七瓶——家里除了夫人,还有六房小妾呢。”
龙白月恍然点头,包花露瓶的手都在发颤,恭维的谄笑:“老爷老当益壮,洪福齐天哪…”
肯为家眷买花露的男人少,但有这闲钱闲心的男人妻妾多,几番算来,龙白月几乎与贺凌云平手。
既然平手就是对手!二人卯足了劲,存心要分出个高下,于是彼此使出浑身解数,生意轰然兴隆。
茶楼上灵宝嚼着点心,含糊嚷道:“生意好好——”
紫眠点点头,望着摊前人头攒动,微微笑起来…
隐居记-叁
“灵月”宝号的花田产业在青柳镇外,依山傍水,每到初春百花盛开,紫眠四人都爱去花田的茅屋盘桓数日,每天对花饮酒、说笑弹唱,皆是赏心乐事。
这日清晨薄雾未散,茅檐低小,龙白月带着宿醉慵懒出屋,捧着铜盆去河边洗脸。
她踩着露水刚走几步,便看见河中浮着一叶扁舟,紫眠散发坐在舟上,黑衣被风微微吹起,背影在乳白色的雾中虚缈不定,看不清轮廓。贺凌云身边滚着两三只空酒坛,一身绯红轻衫,正伏在船头酣眠,像一梢临水的花枝。
二人不自觉的保留着过去的服色习惯,又如像这般饮酒泛舟一夜——所谈所想的,都是她与灵宝触碰不到的地方吧?
这时红日煦暖云开雾散,紫眠握起船橹,欸乃一声山水绿。
龙白月隐至茅屋背后,望着一畦春韭喃喃道:“也许,该让他回去看看…”
说服紫眠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龙白月只要皱着眉说上几句,他总会点头的。
“也好,趁此机会可以去探望窗尘。”紫眠莞尔,“他如今跟着师兄,应该长进得快。”
龙白月自他身后搂着他,下巴搭在他肩头道:“哎?你这算什么话?”
“我算不上一个好师父,”紫眠低头将龙白月的手合于掌心,笑道,“生性散漫,又爱纵容。”
“噫——”龙白月假惺惺一叹,眉开眼笑,“如此说来,不是一个好师父,却是一个好丈夫…”
出游计划轻而易举敲定。灵宝也乐颠颠收拾包袱回娘家省亲,带凌云去见他的老丈人。
※※※※※※※※
春暖花开,龙白月跟着紫眠一路游山玩水,见识了许多风物掌故。游玩行程从容,一晃便是两个月,二人这日巳时来到龙虎山脚下的贵溪县,商量着不如在山下逛一圈,用了午饭再上山不迟。
“你说如今这贵溪县令,还会是严大人么?”龙白月想起玉面阎罗严修,对紫眠笑道。
“应该不是了,”紫眠也忍不住笑,“以严大人的能力,早该擢升,还在这里当县令岂不屈才?”
二人正在说话间,就听得前方茶棚里有人聒噪:“王大爷,你家茶园里的仙女还在么?”
“当然在,咳,仍旧老样子,不吃不喝冰冷冷。”
龙白月听得好奇起来,正巧自己口渴了也想喝茶,便拉着紫眠走进茶棚:“大爷,劳您沏壶茶。”
二人在桌边坐下,便听见方才问话的人又说:“她从天上掉下来也有三天了吧?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这一说更是惊住了紫眠与龙白月,龙白月按捺不住,慌忙问道:“什么仙女?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是呀,”那人看紫眠与龙白月似乎是外乡人,兴奋的卖弄,“二位是从外地来的吧?看来还不知道近日县里发生的大事件!瞧,就是这位开茶棚的王大爷,三天前府上可来了位了不得的人物!”
“那位仙女?”龙白月笑问。
“是呀,那天大清早,王大爷去茶园,远远的就看见一位女子坐在茶树边,穿着打扮异于常人。他凑近了细看,还没问话,那女子倒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