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我在一起, 我会给你想要的,你我毕竟做了几年的夫妻, 没有人能比我更熟悉你。你同旁人成亲,尚且要顾虑其父母亲族, 顾虑两人平日的相处, 但你我之间已磨合了几年, 也曾耳鬓厮磨,亲密无间。你若愿意助我, 我定会让阿娣你日后成为人上人,风光无限。”
“破镜重圆说得轻巧, 但还有一个词叫覆水难收。”
说完,简娣站起了身, 躬着腰掀开了车帘, 叫正驾着车的车夫停下。
车夫犹疑地往车内看了一眼。
姚鉴看着她的动作, 慢悠悠地摆了摆手, 笑道,“我能说的已经说完了, 其中利弊就交给阿娣你自己考虑,你比从前聪明了不少, 相信会得到有利于自己的答案。”
“现在, 你想下车可以, 但不必急于一时,你想去哪儿?不如我送你一程。”
“不用你送我,”简娣她特地留意了一眼车外,虽说下了雪,但车外的街景她并不陌生,“在这儿将我放下就行。”
“但车外下着雪,正冷,叫我如何忍心将你抛在这冰天雪地中。”
“那你倒忍心威胁你的结发妻子。”
姚鉴面色未改地道,“这不叫威胁,这只是将利害摊个清楚,我也给了你选择的机会,究竟如何,还是全看阿娣你自己。”
“你就不怕我假意和你重修于好,到时候再背叛你?”
一时间姚鉴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天真的小孩,“我今天敢这么做,是因为有底气和有把握,既然有把握,又怎么会害怕这些?”
他真的是想借她来晋升,扩展自己的人脉吗?望着姚鉴,简娣心里不禁浮现出一抹疑惑来。她虽然认识谢朗和江储,但那也仅仅只是相识,还不至于姚鉴这么大费周章地威胁她,相信姚鉴对于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看得也很清楚。
他看上去比从前更加难捉摸了,光看他笑容满面的模样,她很难能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简娣思索了一会儿,抬眼说道,“你就将我在这儿放下,我不至于冻死。但在离开前,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说你和苏玉静之间不过逢场作戏,那她究竟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
听到简娣这一问,姚鉴的神色终于略有些动容,但也仅仅只是动容,没一会儿,他就恢复了刚刚的笑意,揶揄地笑着问,“此事是我们二人的私事,难道阿娣你对男女间的私事也感兴趣?”
看姚鉴这幅样子就知道从他哪儿肯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简娣干脆转过头,撩开了车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车夫听了姚鉴的示意,没有拦她。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刹那,身后蓦地传来了姚鉴的声音。
“此事我虽不能告诉你,但你不如自己去亲自问问她。至于她住在哪儿,你那位相交好的卢姓庶吉士定会告诉你答案。”
“还有我同你说的这件事,几天后我希望能得到你的答复。”
简娣停了半晌,头也没回地直接走了。
姚鉴平白地让她去找苏玉静,这说明他想让她找苏玉静。她不乐意被姚鉴牵着鼻子走,称他的意,可是她确实有事想要问苏玉静。
但在她去找苏玉静前,她还是先去一趟书铺把书稿交给辛文浩再说。
她现在在的地方,简娣虽然确实有印象,但天上正飘着雪,大冷天地走在外面,还是冻得她直打哆嗦。刚刚下车的时候硬气不屈,结果罪还得自个受。
简娣苦逼兮兮地搓了搓胳膊,哈着气,根据脑中的记忆,艰难地往书铺的方向走。
等她快走到书铺的时候,已经冻得全身冰凉,手脚僵硬,今天胃里吃的东西感觉全都冻成了冰渣子。
辛文浩看到她的时候,直接看傻了眼。
也无怪乎辛文浩他这么震惊,因为简娣她这会儿冻得面色惨白,头上和肩膀上落了一层的雪,化了的水渍泅湿了衣衫,裙角还沾着些斑斑的血迹,看上去确实凄惨。
“简姑娘……你?”饶是儒雅如辛文浩,此刻也瞪大了眼,骇然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犹豫地憋出了几个字。
“我没事儿。”简娣苦逼兮兮地问,“能麻烦生个炭火吗?冻死我了。”
辛文浩这才回神,赶紧把她迎进了屋。
“屋里正烧着火呢。”又吩咐铺子里的伙计给她倒了杯热茶。
“谢了。”
接过茶杯,一口热茶下肚,她才感觉终于活了过来。
辛文浩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一副欲言又止地便秘表情。
铺子里这哐当哐当一阵动静,惹得里屋的人也都走了出来。
“辛兄?”温和如春风般的声音拂过,来人轻声询问,“发生何事了?”
简娣捧着茶,吸溜着冻出来的鼻涕,一抬眼,就对上了刚从屋里走出来的人的视线。
镇静地把差点淌出来的鼻涕又吸了回去,简娣道,“卢小哥,好巧。”
她这幅凄凄惨惨的模样果然也吓到了卢仲夏。
“你受伤了?”
瞧见她裙子上的血迹,这个温和纤弱如兔子般的青年面色一变,脸上的笑意顿失消失地一干二净。
“这……怎么会有血?”他蹲下了身,低声询问,“可是伤到了腿?”
她刚刚坐在车上的时候,血滴到了肩膀和裙子上,不过肩膀上的血迹因为头发的遮挡,没有裙子上显眼罢了。
卢仲夏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腿上受伤肯定不会在裙子上留下一个个小血点,他的视线一路往上,终于停在了她耳垂上。
“究竟发生何事?”卢仲夏蹙眉,“你怎么这么狼狈?”
就算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卢仲夏的关心还是让简娣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再加上姚鉴的事她不好意思让他担心,简娣心虚地摇了摇头,“没事,只是刚刚在店里看到个好看的耳坠,想试一试,但耳洞堵上了,不小心戳出了血。”
卢仲夏抬眼,如春湖般的眼眸里好似闪过了很多情绪,但最终都化为了微漾的波光,沉入湖心,什么也没有说。

☆、第110章 小读者

就在卢仲夏检查她伤势时,从门帘后又步出一个人。
“此人是?”来人嗓音稚嫩, 含有少年特有的清亮和透彻。
简娣循声抬起头, 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之前在张孟野府上看到的那个小少年。
自从那次在张孟野府上见到她后, 简娣在附身到卢仲夏体内的时候,也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 在撸猫方面, 两个人都达成了共识, 经常在一块儿投喂二老爷, 逗二老爷玩, 两人关系也算熟稔。
不过,对于这少年,简娣只知道他叫萧昶,除此外,别无所知。
今日他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辛家的书铺中, 一身赭衣,腰系玉带,脚蹬着鹿皮靴, 活脱脱一个俊俏的小少年郎, 他一双乌黑的瞳仁正好奇地看着她和卢仲夏。
“萧昶他?”怕被他听见,简娣特意压低了声音问。
卢仲夏低低地应道, “嗯, 正是和我一道儿的。”
在此前, 萧昶只和穿着马甲的简娣相处过, 没见过简娣她本体,他走到了卢仲夏身侧,眼神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问道,“这是你的妻子?”
萧昶直接的话说得卢仲夏也不自觉地一窘,白皙的脸上顿飞一抹不好意思的红云,他笑着摇摇头道,否认了他的话,“并非如此,简姑娘她不是我的妻子。”
闻言,萧昶面露诧异,“诶?”想了想,随即面向了简娣,脸上神情变得格外郑重和肃然,眨着乌黑的眼,认真地说,“姑娘抱歉,是我失礼了。”
萧昶这个年纪的同龄人,大部分都熊得人神共愤,为了刷存在感能到处上房揭瓦,简娣之前被和萧昶差不多大的表弟烦得恨不得以头抢地。但萧昶和她那熊表弟不一样,这小孩十分有礼貌,一举一动透着股少年老成的气质。每当张孟野检查功课的时候,也从不显摆嘚瑟,稳重好学,谦虚谨慎。
其实,简娣能看得出在这些面具下,还藏着他好奇爱玩的天性,只是他平常都将它死死的压住了,只有在和二老爷一块儿玩的时候,才会流露一二,等张孟野一来,马上又变得恭敬有礼了起来。
“辛兄,”卢仲夏突然站起了身,“能否给在下一点时间,我同简姑娘有事不便在这儿细说。”
辛文浩没有任何意见,表示你们尽管去。
“阿娣,我们去里屋详说吧。”卢仲夏又对萧昶柔声道,“萧小相公,待会儿我再出来陪你。”
萧昶虽然眼露好奇,但什么也没问,就点点头,自己给自己找了位子,从袖中摸出一本书。
“这儿人少,辛兄也不在,可否说出实情了?卢仲夏莞尔,“你这伤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
卢仲夏他今天穿着件青色直襬,乌发墨鬓,显得君子端方如玉。
除了上次元宵节的时候简娣看到他了面色通红,手足无措的模样,已经很久都没看到过他失态。现在,似乎是因为她一直没有开口的缘故,青年面上露出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失落之色。
“我……”对上卢仲夏这么可怜巴巴的模样,简娣她这也瞒不下去了,更何况,这事毕竟牵扯到了他,她也不好瞒着,耷拉着脑袋,简娣只好认命地向卢仲夏交代。
听完简娣的话,卢仲夏惊讶地问,“你又碰上了姚相公?”
“他前几天给我寄了两份礼,今天又在我家门前堵我,估计是打定了主意要见我一面。”
“其实,他威胁我我倒是无所谓,我只是……”简娣心里一阵愧疚,“连累到了你,我感觉挺对不起你的。”
卢仲夏闻言莞尔。
“我都答应了要娶阿娣你为妻,何来的牵连不牵连?”估计是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满也太直接,卢仲夏不大好意思地红了红脸,补充道,“你能告知我,我很高兴。”
“你都这么体贴的帮我清场了,我还怎么瞒得下去。”
卢仲夏笑了笑说,“谣言虽可杀人,但并非那么可怕。倘若你因此担心我儿心怀歉意大可不必。”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快要考课了,姚鉴是特意选在你授予官职行着一招的。”
卢仲夏在庶常馆的学习也要结束了,过段时日就要接受考试授官,人品也是一项考核的重要标准,要说姚鉴不是故意的那根本不可能。
“你不用担心我,”卢仲夏脸上非但没露出半点担心,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谣言对于张首辅一类的人物或许有不小的影响,会为有心人利用,但我如今不过一介进士,在朝中并无树敌,而家父一直以来明哲保身,也未曾结过什么仇家。这点谣言伤不了我,是你看得太重了。”
“但众口铄金。”卢仲夏说得轻巧,简娣还是不大相信,“三人成虎,肯定还是有些影响的。”
简娣叹了口气,“你不用安慰我,将你牵扯到我和姚鉴之间,是我不好。”
卢仲夏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好半天,脸上才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我没有骗你。”
“我更担心你。”他叹息道,“不论何时,人们对于女子总是要比男人苛刻一些的。有些事换作男人,是风流韵事,若换作女人,是伤风败俗,姚鉴此举,对你的影响比对我更深。”
简娣忙摆摆手,“这你不用担心。”
平常七大姑八大姨的八卦她经历得多,别人在身后的碎嘴也不是没听到过,简娣自觉她还没那么纤弱敏感,要是搁在真正的古代姑娘身上,可能不堪其辱,但她来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算不了什么。
姚鉴的威胁,她真正担心的只有卢仲夏和简露。
毕竟简露还没有出嫁,她的名声肯定会受到她这个姐姐名声的影响,她和离这事已经对简露产生一些影响了,简娣不愿意再牵扯到这个嘴硬心软的小姑娘。
“阿娣。”卢仲夏突然问,语气中略含了几分犹豫,“你相不相信我?”
“此事你不妨交给我,有我在,姚相公绝不会威胁到你。”
卢仲夏眼神清澈,态度却很坚定。
“我的事你不用为我担心,”简娣想了想,斟酌着说,“我想,我可能有解决的办法。”
“是什么办法?”可能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句话,卢仲夏惊讶地问。
“我现在还没办法确定,但我想着应该能行。”简娣坦白地回答。
卢仲夏看了看她,弯了弯唇角,柔和地说,“既然你已有解决的法子,那我也不勉强你,但倘若这办法行不通,可以再来寻我。”
卢仲夏的包容让简娣松了口气,她之前因为科举书的事已经麻烦了卢仲夏不少,再麻烦她为自己上下奔走实在过意不去,就算他俩好像在恋爱,卢仲夏也没有义务替她做这么多。
和卢仲夏商讨完,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简娣她的思路也跟着明晰了不少,眼见姚鉴的事终于能搁在一边,简娣终于问出了从刚才起一直在自己心头萦绕的问题。
“萧昶怎么会在书铺这儿?”
她虽然只知道他的名字,但也能猜出萧昶他家世地位不同寻常,不像是会和卢仲夏一起来书铺,这张孟野怎么放心的下。
没想到,她一问,卢仲夏反倒笑了起来,“首辅有些事,一时抽不开身,偏偏一直在屋里闷着,他又想出来转转,你不必担心,他今此行带了不少护卫,只不过不在这书铺中你未曾看到。其实,他今天到书铺来和阿娣你也有些关系。”
“和我?”简娣一脸懵逼。
“阿娣你不是写了些话本吗?”卢仲夏笑道,“无巧不成书,他闲暇时候最爱看你的话本。”
“我写的?”简娣瞠目结舌地看着卢仲夏。
卢仲夏颌首,眼含笑意,“他说你写的东西有趣,平日里总在屋里闷着,就喜欢看那些江河山川,三千世界,修炼成仙什么的。他言他家中信道,或许便是受此影响。”
简娣的脸顿时就红了,“我……我这都是瞎写的。”
她知道她话本反响还算不错,可还没到人人都看这地步,也就只能挣点闲钱,看不出来萧昶竟然喜欢,这让简娣她有种欺骗小孩子的羞耻和尴尬。
“倘若他知晓这都是你写的定然十分高兴。”
简娣战战兢兢地问,“能不说吗?”
可惜,令简娣头皮发麻地是,卢仲夏虽然没说,但辛文浩却抖落得一干二净。就在她和卢仲夏待在里屋的时候,看到萧昶喜欢手里的书,又见到这是卢仲夏带来的,辛文浩没有多想,全都给说了。
因而,简娣和卢仲夏从里屋一出来,萧昶就站起身,看向了她,那一本正经的脸上难得换了个表情,乌溜溜的眼睛中闪烁着微微的光彩。
“简姑娘,这书都是你写的?”
赶鸭子上架,没法拒绝,简娣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嗯……嗯……算是吧……”

☆、第111章 山雨欲来

萧昶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她写的书, 当得知她是揣着书稿来的时候, 登时便兴致勃勃地想要看。
不过顾忌着新书稿还未上市, 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先询问了她和辛文浩的意见。
鉴于他是卢仲夏带来的,辛文浩自然没什么意见, 欣然应允了。
简娣她也不好意思有什么意见,难得碰上一个真情实意喜欢自己书稿的。她身边喜欢看话本的人并不多, 绝大部分都是为了鼓励她, 除了一个俞珉是专门埋汰和调侃她的。
看见萧昶真的喜欢她的书稿, 简娣也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他坐在椅上, 低着头眼睛专注地盯着纸面, 好似全身心都投入到了纸上的故事中。一张白皙稚气的脸, 偶尔露出兴奋之色,偶尔蹙眉。
和当初简娣她捧着手机看小说时候的傻样简直如出一辙,不过,萧昶明显比她克制得多。
看完了书稿, 小少年郎有礼地将纸页重新整理好,再交还给了简娣, 像个大人一样夸赞道, “多谢。姑娘写得十分动人好看。”
“不知道简姑娘后面打算如何写?书中那女子当真是来寻仇的吗?”
看着萧昶一脸真挚恳切的神色, 简娣忍不住想逗逗他, 之前在张孟野家里的时候, 顶着卢仲夏的马甲简娣她还真没少逗他玩。
“这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写, 你能不能帮我想想?”
他愣住了, “当真?”
“当真。”
“唔……”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但马上又抬起了头,摇了摇头,“不行,这故事本是简姑娘你写就,如何写也得由姑娘自己决定,我不好扰了简姑娘的思绪。”
简娣倒没想到他还会想这么多,面露愕然。
“简姑娘,”萧昶见状又补充了一句,“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萧昶这么有礼貌,简娣也跟着不由自主地加了个“请”字。
但萧昶个子也就那么高,萧昶故作老成,简娣她又对着他用谦辞和敬语一本正经地商量事情,看上去实在有点儿奇怪。
“我想,”萧昶踌躇了片刻,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简姑娘日后写了新的书稿,能否先寄一份给我?刻书的时日太长,实在让我有些心痒难耐。”
“至于价钱都好商量,我也绝不外传。”
简娣下意识地看向了辛文浩。
要把书稿寄给萧昶简娣当然没意见,按照萧昶他平常行为处事来看,也不会把书稿随便给人看,但现在她正在和辛文浩合作,其实书稿已经不能由她一个人作主了,具体怎么样,还必须要有辛文浩点头。
萧昶聪明,也跟着扭头一起看向了辛文浩。
牵扯到自己的生意,要是书稿一不小心流出了,也是一笔损失,辛文浩虽然秉承着和和气气做生意一块儿发财致富的宗旨,却也不是做慈善的,不可能当即就应承下来。
不过,他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还是有些识人的本领,话不会说得太满。
萧昶虽然年纪小,可一身的气度摆在那儿,没法使人忽略,从一开始,辛文浩就没因为他年纪小而轻视他,一直都是将他当作平辈来招待。
“简姑娘应允,我这儿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不过还得烦请小相公你签个字据,日后也好有个交代。”
萧昶眼睛眨也未眨,一口应承了下来,扬声朝屋外喊了一句。
登时便有个红脸大汉从屋外走了进来。
简娣愣了一愣。
她来书铺前,在街上看到过这个红脸的大汉,正坐在对面茶摊上喝茶。大冷天,长短工们在茶摊喝点热茶歇歇脚没有什么出奇的,不过这汉子形容坚毅,身材格外高大,简娣她也就注意到了。
看来不止这一个汉子,听卢仲夏的话,萧昶带了不少仆从来,不过都四散在了街角巷口。京城里带下人出行的纨绔公子哥不少,常常是浩浩荡荡地一群。像萧昶这么低调,仆从都隐匿在市井中的,除非有仇家,否则家世肯定比简娣她之前想象中的还要高。
她在思索的时候,红脸大汉已沉默地掏出了银钱,遵照萧昶的嘱咐交给她,面对金钱,简娣难得犹豫了一会儿。
倒不是她视金钱如粪土,只是拿人手短,到头来再写东西的时候有可能束手束脚的。
但简娣也得承认金钱的诱惑是巨大的,存的钱越多在这个时代才越有安身的资本,毕竟她现在就是靠笔杆子吃饭,也在绞尽脑汁迎合时人的口味,哪里什么所谓的创作自由。
金钱的诱惑终于还是占据了上风,简娣内心动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骨气地拿了钱。
自己劳动所得的报酬拿着没什么,如此安慰着自己,简娣她还是觉得有点惭愧。
今天她来书铺,除了送书稿来的,还有另外一层原因。科举辅导教材在市面上颇受欢迎,简娣计划着和辛文浩再推出一本类似古代版故事会的杂刊。
在辛氏书铺写书的不止她一个,辛文浩他们一直在重金征求好的书稿,简娣想着把那些写的有趣的短篇整合在一块儿,出本杂刊,和科举辅导教材一起摆在邸店一类的地方,就像后世在火车站卖杂志一样,可以把这些卖给过往的行人,聊解旅途中的寂寞,也可以将科举辅导教材卖给进京赶考的书生。
辛文浩十分赞同她这个提议,辛家家业大,不仅从事出版这儿块,也开了不少钱庄邸店。只不过因为辛家一干儿子中,辛文浩他平常文绉绉的,喜欢和笔墨打交代,才来管书铺和刻坊。
萧昶也十分知趣,知晓这涉及商铺的私事,一声不吭地回避了,自去铺子里找书看,卢仲夏一直跟在他身后陪着他。
简娣悄悄地扯了扯卢仲夏的袖子,“卢小哥,你现在知不知道他……”
卢仲夏诚实地摇首,“首辅也未曾提到过。”
联想到上次碰上竺予那事,虽然只是碰巧,之后再无任何接触,但简娣还是不大放心。
大庆朝和明朝差不多,王爷扎堆毫不稀奇,这萧昶要真是个小王爷,就算简娣她对这小孩再有好感,也得好好想一想。毕竟龙子龙孙的身份太过敏感,换言之,就是麻烦和危险的代名词。
对于简娣的担心,卢仲夏付之一笑,“无妨,我心中自有一番计较,比起萧小相公,阿娣的事则更让我忧心。”
这话说得简娣闭上了嘴。
也是,她这儿还有其他事等着她呢,算算日子,她又得和江储见一面了。

☆、第112章 再见江储

对此,简娣只能保持沉默。
卢仲夏还要陪着萧昶, 帮张首辅带孩子。把书稿给了辛文浩, 交代完自己该交代的事情,简娣也没空闲和他们再叙旧, 先行告辞。
倒是临行前,萧昶说得一句话吓得简娣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知为何,我看着简姑娘, 总觉着似曾相识, 好像在何处见过。”
明明年纪不算大,但萧昶乌黑的眼瞳视线却格外敏锐, 好似能穿透她的身躯, 直入人心。
他当然见过她的, 不过是她顶着卢仲夏马甲的时候。
瞧见简娣她面色不好,萧昶自觉失言, 忙煞有其事地赔礼道歉, “抱歉, 是我唐突了,冒犯了简姑娘。”
“只是,我见到姑娘,总有一见如故之感。”说着,萧昶自己好像也感到困惑起来。
辛文浩不明所以地笑道,“小相公你既喜欢简姑娘所写的书稿, 想来这一见如故的感觉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俗话有说见字如见人, 书中也能反映出不少写书人的秉性特征。”
辛文浩的话听起来颇有道理,萧昶点点头,压下了面上的疑惑,不再追问。不过,看上去却不像是被辛文浩说服的样子。
从她和卢仲夏一体双魂到现在,不少人困惑卢仲夏性格好像有点变化,但还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和卢仲夏后,还觉得她熟悉的,即便谢朗、俞珉和张孟野都没觉察,反倒被萧昶看出来了些端倪。
听老人家说,婴儿小孩最容易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难道萧昶在这方面特别敏锐?那俞珉他一个信道的,在这方面还不如萧昶。
不对,她记得萧昶好像也信道来着。
明明是面临着掉马的危险,简娣她思绪却是不由自主地越飘越远。还好,她还有一丝神智尚存,忙把跑偏的思绪给拽了回来,端庄矜持地笑着摇摇头,附和了辛文浩的说法。
这下,书铺她可算是不敢再待了。
屋外风雪大,前不久还看见她那副惨样,为此,辛文浩特地吩咐人备了一辆马车送她回去,简娣也没和他客气。
回到家后,简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铺纸研墨,写了封信。
凝望着平铺在桌上白而软的宣纸,简娣搓搓手指,陷入了沉思。
花枝从没见简娣她写信磨蹭了这么久,虽然疑惑却没有敢问出口打扰她。
简娣她这封信花得时间确实长,中途停笔斟酌了数次。要不是因为措辞问题,要不就是因为字写得难看,总而言之,修修改改,废了两三张纸,才勉强写出一张满意的。
她这么郑重也是有原因的,毕竟这封信干系到她的未来。
纸用的是旧纸,大庆朝宣纸以旧纸为贵,还是当初吴承泽看她写话本,特地寻来送给她的。简家家境算不上多好,用不起当世出名的蜀笺,但这从城隍庙买来的旧纸胜在笺色古光,用起来逼格还挺高的,多亏了吴承泽眼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