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凝神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唇边溢出一丝笑,翻身上床,静静躺到了我身边。他侧头看着我,忽然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喜道:“抱着你睡,好不好?”
他虽然笑着,语气却里有乞求,像一只可怜的小狗。小狗?怎么会这样形容他?我笑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十四显然没想到我会答应,也许他似乎只是想逗我罢了。愣了一瞬,他笑着转过身来对着我,一只手伸到我的颈下,另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腰间,还带着些微的颤抖。我忽然很心疼他,便依势往他怀里缩了缩,靠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十四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更紧地拥住了我,下巴底在我的额角,轻柔地呼吸着。我希望他好好地睡一会儿,便不再乱动,任由他的气息环绕着我,竟又一次安心入眠…无梦。
毕竟方才睡了一天一夜,我很快就醒了,肚子有些饿。十四依旧抱着我,即使在睡梦里,他也抱得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抱着一件珍宝,一不小心就会破碎,就会消失不见。原想从他怀里抽身,起床吃些东西,可看见他睡得那样熟,我又不忍心了,怕万一动了身子,就会把他惊醒。我知道他一向是很警醒的人,这些阿哥们都是很警醒的人。
轻轻地抬头凝视十四,他如今二十三岁了,虽然偶尔还是很孩子气,可也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小孩子,俊朗的面庞,温润却又英挺的气质,在他身上结合的完美至极。如果从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能够成为十四的福晋,我应该是幸福的。不,现在的我也是幸福的,我一定会幸福。
“傻丫头,看够了没有?”十四闭着眼睛,嘴里却忽然冒出这一句来。
我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说完又懊恼不已,怎么就承认我在看他了?
十四睁开眼,在我额头吻了一下道:“你醒来抬头时我就知道了,为了让你好好看看我,假寐了这么久,真是累。”
我蹙眉佯怒道:“醒了也不告诉我,还怪我?”
十四笑道:“好好好,是我错,我不该假寐,应该在你刚看我时就拆穿你。”
他说的是他错,可那话却怎么听都叫人不舒服。我撇撇嘴,不和他计较,瞪着他道:“不好好睡觉,那就不睡了,快起来,我这会儿饿得很呢。”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动,我只好自个儿翻身起来,准备从他身上爬过去。
十四故意弓起身子,想要阻拦我,我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想趁他痛得哇哇叫时下床。哪知十四只是皱了皱眉,手上一用劲儿,整个儿把我压在了身下。我看着十四,心里有些异样,忙撇开眼,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下腹像是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抵着我,十四的呼吸也骤然急促起来。我一瞬间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脸直发烫,再也不敢动一下。十四眉头蹙紧,闭上眼努力平稳着自己的气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睁开眼看着我牵起一丝笑道:“以后还是不能与你同枕而眠,否则…非得得病不可。”
他说得轻巧,我却尴尬万分。真是后悔极了,怎么就让他与自己睡一张床了…我眨了几下眼,撇过头道:“那…你让我起来吧,我…我真饿了。”
十四含笑点了点头,欲起身时却又忽然俯身在我唇上印下一吻,瞬即离开。他的唇炽热,那种余温似乎一直留在我的唇上不肯离开,而心里…竟有莫名的悸动。我等他下了床,又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跟着起床,为什么会对他的吻有反应?我心里…愿意接受十四了吗?
自大婚之后,十四每日都留在书院过夜,从未再去过其他福晋的院子。我们总是一人盖一床被子,有时候说话说到半夜才睡。不过我总想劝他去去别处,可是这话又不大好开口,一拖便已到年底。马上就要迎来多事的康熙五十一年了,太子就是在这一年被彻底废掉,再无翻身之日,幽禁至死。到如今,他后悔了吗?唉…往后这十年跟在十四身边,我倒是什么都不用担忧,他无心去争夺皇位,康熙反倒宠他。无心…我心里微微一颤,我从来没有问过十四,他对皇位,真的无心么?还是只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只是在帮胤禩,自己却从来不曾觊觎过?
这些烦心事儿我实在不该多想,历史总会按照自己的轨迹慢慢发展,我也不过是这尘世中普通的一员,真的应该安安心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呵,现在的日子过得也的确是逍遥,每日在书院里弄弄花草,做些针线活儿,要不就跑十四的书房去抱本书啃啃,越发像是古代的小儿女了。
前些日子让十四替我留心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人家,值得婉儿托付终身,昨个儿他倒真给我挑了几个人选,我瞅着也都不错,只是不知道婉儿喜不喜欢。我知道婉儿愿意留在我身边,可是不管怎样,我总不能误了她的终身。
才这样想着,婉儿就端着一碗热呼呼的鱼汤进来了,十四总说我身体不好,要好生补补,整天给我灌鱼汤鸡汤之类的,真是不把我养胖了他不甘心。婉儿把汤搁在桌上,对我笑道:“您瞧瞧,这都将过辰时了,您还躺在床上,真是十四爷太宠着您了。”
我笑道:“他整天像养猪一样养着我,我索性遂了他的意,这猪不就是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的?”
婉儿走过来伺候我起床,嗔了我一眼道:“也只有您会把自个儿比喻成猪,不过我瞅着就算您真是胖成猪的样儿,十四爷也是不会介意的。”
我嗤道:“他是恨不得把我养成猪,好让人家都远远躲着我。”见婉儿低头娇笑,我回了回心神,想起了该和她说的正事儿。我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道:“对了,十四前几日找了几个不错的人选,我看着也都挺好的,你…你自己挑一个吧。”
“挑一个?”婉儿替我系好扣子,蹙眉道:“挑什么?”
我走到桌旁坐下,含笑道:“自然是夫婿,还能挑什么?”
“福晋!”我未料到婉儿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她竟一下跪在了我跟前,眼中还带着丝恐惧,摇头道:“不要,奴婢不嫁人,奴婢愿意一辈子守在您身边。不要让奴婢嫁人,好吗?奴婢求您了,不要让奴婢离开您。”
“婉儿…”我赶紧扶她起来,“你要是不愿意嫁,我决不会逼你,何必向我下跪呢?”我拉她坐在身旁,紧握住她的手道:“你相信我,那些人真的都不错,会待你好的。婉儿,你不能永远跟着我,我不能误了你。”婉儿依旧一个劲儿地摇头,满脸害怕和为难,泪珠从眼眶滚滚而落。我大为不解,她这样的反应实在不寻常,跟了我这么些年,我的脾性她早就清楚,她决不会因为我而怕成这样。我拿出绣帕替她拭泪,想了想决定先不勉强她,等过几天再好好和她谈一谈,问问她究竟是怕什么。
“蝶儿!”正轻轻拍着泪流不止的婉儿,十四却从外面大步走进来,他看见婉儿也不禁微微惊讶了一下,忙问道:“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发生什么事儿了?”
婉儿见十四进来,忙站起身擦干了眼泪,啜泣着道:“没…没事儿,不敢劳…劳爷费心,奴婢…奴婢先出去了。”说完她便向屋外而去。
十四欲拦住她,我起身拉住十四,微微摇头道:“随她去吧。”
十四蹙眉想了会儿,侧头看我道:“她这是怎么了?相识这么久,我倒是从未见她哭过。”
我心里也是一片茫然,摇摇头叹口气,回到桌旁坐下,一口一口喝着鱼汤。十四在我身旁坐下,用手支着头,静静地看我喝汤。我一声不吭地把汤喝完了,才抬头对他道:“方才我是和她说,要替她找户好人家,把婚事儿办了,可她像是很害怕很抗拒,我也不知道是为何。”
“是么?”十四蹙了蹙眉,忽而冲我笑道:“好了好了,先别为这事儿烦心了,婉儿自有自己的思量,她要是有什么事儿,一定会告诉你的,别担心了,我倒是有事儿要和你商量。”
我看了十四一会儿,他一直微微笑着,让我的心情也渐渐变得好起来。“什么事儿?”我伏在桌上问道。
“过几天就是除夕宴,”十四也伏下来看着我,“皇阿玛说可以带你一起进宫赴宴,你去么?”
“赴宴?”我苦笑着摇摇头道:“皇阿玛还真是…当年的纯聿格格宫里有几个人不认识?他要我进宫,岂不是昭告天下,纯聿格格是假死?我不去。”
十四愣了一下,撇撇嘴道:“你和皇阿玛也真心意相通,皇阿玛自个儿也说,你是不会愿意进宫的,我还非和他打赌,能劝你进宫去。”
“打赌?”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事儿有什么可打赌的?真是孩子气。我点了一下十四的头道:“这赌一定是皇阿玛赢了,看来他比你了解我。我不进宫去,就在府里呆着。”
十四努努嘴道:“可你总要进宫的,年初二你们都得进宫去见皇阿玛和额娘,你逃不掉的。”
“我们?”
“嗯,”十四点点头,“你和绮梦、伊贝她们,都要进宫去。这是规矩,你总不能例外吧?”
和绮梦、伊贝她们…不知为何,听见十四这样的说法,我心里头就有些不舒服。我闷闷地应了一声,站起身向床走去,“你走吧,忙你自个儿的去,我累了,还想睡一会儿。”
“还睡?”十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现在大白天的,你睡什么?昨儿个下了一夜的雪,咱们赏雪去,好不好?”
我站在床边,没有转身看他,冷冷道:“要赏你自个儿赏去,要不叫上你的福晋们陪着你,她们一定乐意,我就恕不奉陪了。”
静默了一会儿,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才一瞬,我就被十四从后头环住了腰,他的头靠在我的颈窝上,带着笑意道:“你在…吃醋?”
我心里微惊,没好气地道:“谁要吃醋?我从来不喝醋。”
十四拥得我更紧了些,声音越发柔和地道:“如果你是因为她们而有那么些许的不高兴,我会觉得很幸福。蝶儿,现在的你,有些喜欢我了,对不对?”
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回答,我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是想努力地去爱上十四,我是想好好的和十四过日子,可是…我真的会爱上他吗?我真的在意他了吗?感觉到十四的身子微微发颤,我的心不禁柔软起来,怎么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伤害他。我低声道:“我…我不知道。”
“蝶儿!”十四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将我的身子转过来对着他,笑着看着我道:“你是有些喜欢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我…”脑中忽然想起康熙、良妃和胤禩,他们几个都希望我能嫁给十四,希望我和十四能够幸福,我自个儿又在抗拒什么呢?看着眼前充满期待的十四,我终于绽开一丝笑,轻声道:“嗯,喜欢。”
“蝶儿…”十四猛地拥紧了我,随即轻轻吻上我的耳畔,一种异样的酥麻感浮上心头,我忍不住溢出一声呻吟。十四身子僵了僵,但唇片却更坚决地吻了下来,他的唇轻滑过我的耳际,一路吻上我的唇。我抿了抿唇,但很快被他的舌灵巧的撬开唇瓣,再无抵抗之力。十四边与我的舌纠缠,边将我抱起放于床上,含糊不清却又郑重地问道:“可以吗?”
我脑袋晕乎乎的,却为他这一句“可以吗”感动,羞涩地点了点头。总会有这一天的,在我决定嫁给十四之后我便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我应该要努力地完完全全地接收十四,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十四低叹一声,再一次吻上我的唇,与我唇齿交缠。他轻柔地解开了我的扣子,唇片也离开了我的唇,缓慢地向我的颈项、胸口滑去。我们的呼吸都越来越急促,只觉得身子滚烫,浓浓的情欲包围在四周。
我心中既是羞涩又是难耐,闭上眼的那一刹那却不可抑制地想起了胤禛,那一天在木兰围场,他也是如此…我心里一痛,只觉得一下子身子变得冰冷,再无任何欲念,竟猛地推开了十四,拉过被子自己缩到了床的一角,皱紧眉垂着头不敢再看十四。
良久良久,我才听见十四的呼吸慢慢平缓,我想他一定在看着我,一定…伤心了吧。“你还是…”十四声音有些哑,顿了顿,他苦笑了一声,叹气道:“罢了,是我不对,以后再不会了。”说完他又叹一口气,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屋子。
我抬头看十四,眼泪一颗颗溢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忘记他,没有办法放开一切让自己完完全全的只属于你。我只要想起他的痛想起他的那句“忘不掉”,想起我们曾经相爱相守的十年,我就没有办法了…原来要把一个人从心里剜去,竟是这般难这般痛,我到底还是低估了这十年的情份啊…
今儿是除夕夜,十四没有勉强我进宫去,他知道我也不会愿意与其他人共度,只是吩咐厨房给我准备了丰富的晚膳,还是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呆在书院里。那日…那日之后,十四再没有进过我的房间,有话也只会站在门口对我说,虽还是不去其他院子,但晚上只捧了被子睡在书房的躺椅上。在那儿哪能睡得好,整日都是倦容,我看了心疼,却什么都不能说。
一个人对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又会有什么胃口?我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灌酒,却不动一点儿菜。婉儿在一旁看了心急,夺过我的酒杯道:“福晋,您已经喝了六杯酒,真的不能再喝了。今儿也就不顾及身份了,奴婢坐下来陪您吃些菜好么?”
我点点头,不想让她为难,乖乖地吃了几口菜,却尝不出半点儿味道。今儿也是奇怪,本想大醉一场,奈何六杯酒下肚竟还没有一丝醉酒的感觉,清醒得很。
婉儿看了我一会儿,叹道:“奴婢若是有十四爷那样的人相待,此生都无悔了,您却总是不开心。奴婢不知道您和十四爷这几天是怎么了,他总是到书房去睡,翠玉和银环嘴不紧,这事儿恐怕嫡福晋她们都知道了,等着看笑话。”
我苦笑道:“她们若要看什么笑话,也只好让她们看了去,我是没什么心思去做这些功夫。十四…是我错,他生我的气,应该的。”
婉儿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但似乎也什么胃口,取了一只酒杯竟也猛灌了两杯酒下肚。
外头忽然响起了炮竹声,还有烟花燃放的声音,除夕夜,该是个热闹的日子。门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站起身开门,只见书院里的丫头奴才们都在院子里翘首看着天上的烟花,啧啧赞叹声不断。我也抬起头,是很美丽…赤橙黄绿青蓝紫,在天空静静缤纷。那一年,我初进宫的那一年除夕夜,我也看过这样的烟花,那时候的身边,还有某个人相伴…一遍遍地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任何东西都能牵起我们之间的回忆,想忘也忘不掉。
许是看见我出了屋子,院子里的丫头奴才们都低下了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呵,平日里我几乎不和他们打交道,只偶尔还吩咐翠玉和银环做些事儿,他们都对我陌生得很。我无奈地扯扯嘴角,拉过翠玉道:“今儿是除夕,大家都不必拘谨,该干嘛干嘛,不用理会我。”大伙儿面面相觑,竟还是不敢像方才那般自在。我摇摇头,松开了翠玉的手,“我在这儿恐怕你们都不能自在,我这就回屋了,你们好好玩儿,莫要因为我坏了兴致。”
回到屋里时竟看见婉儿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再看酒壶,空空如也的,这丫头,竟喝光了我剩下的大半壶酒。她必有什么心事儿,我这几日心里憋闷,也没顾得上问她。唉…总不能让她就趴在桌上睡,我叹口气,费了好些功夫才把她弄到床上。醉酒了是能忘却烦恼,可是酒醒后呢?不是更痛,那些早已烙在心上的印记,又怎会轻易的不见?
静静守着婉儿坐了一会儿,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抬眼看,是十四站在门外。丫头奴才们都不见了,他们还是很惧惮这位十四爷的。我牵起一丝笑道:“进来吧,外头冷。”
十四略一犹豫,还是进了屋,这是这几天来他第一次踏进这屋子。他看了眼桌上的菜,又摇了摇酒壶,眉头拧紧道:“只喝酒不吃菜?”
我耸耸肩道:“我只喝了几杯,倒是婉儿喝得多,这会儿都醉了。”
十四的眉头有些舒展,在桌旁坐下,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来,陪我吃些东西,好么?”我点点头,走到他身旁坐下,却不敢看他,只好把头低下。十四笑了一声,挑起我的下巴,摇头道:“被你伤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没关系,不用歉疚。”
这哪儿是宽慰我?分明是想让我更加愧疚。我抿了抿唇,抬眼道:“对不起。”
十四笑着挥挥手道:“不用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明知道你心里有他,还…是我应该说对不起。”
我心一抽,闭了闭眼道:“我是你的福晋,却…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会更觉得难过。”
十四低下头看我,眼里渐渐多了一丝温柔,他揽我入怀,柔声道:“不要难过,以后不会了,我会等,等到有一天你愿意把自己全身心的交付给我。蝶儿,你知道,我最见不得的就是你难过。”
我心里一动,情不自禁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十四,我们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我们还有一辈子可以一起度过,请再给我些时间,就算再痛再难,我也会忘记他的,我一定会,一定会。
第十二回
第十二回一直想躲,还是躲不过大年初二。按照惯例,这一日每位阿哥的嫡福晋和侧福晋都得进宫去给康熙及妃嫔们请安,我知道自己若今儿个还是不进宫,怎么也说不过去了。早上婉儿给我上妆的时候还发愁道:“您这一张脸不管怎么上妆,都还是当年纯聿格格的模样,皇上真不该让您进宫。”我听着这样的话也只能莞尔,也许康熙自有自己的思量吧,我也确实不能总这样躲在府里过日子,该来的总会来,硬着头皮面对就是。
去宫里的路上,我和十四同坐一辆马车,绮梦、伊贝她们三人同坐一辆,倒也免去了交谈,只是恐怕她们心里又该不舒服,堂堂嫡福晋不与十四同坐,倒是我与十四坐在一块儿。不过这些我也顾不上了,反正一年也见不着几次面,我也不必去操这个心。进宫后先要到乾清宫给康熙请安,下马车后十四一直把我带在身边,让她们走在后头,倒好似我是嫡福晋似的。
乾清宫就在眼前,我还是顿住了脚步,大婚那日我晕晕乎乎生了一场病,免去了不少麻烦,今日才是正式地再去面对他们那些人了,曾经过往的日子还留在我心里,恐怕也留在他们的心里。十四轻轻捏了捏我的手,低头温柔地笑道:“别怕,万事有我在。”我微微定心了些,点点头,挤出一丝笑,握住十四的手向里面迈去。
乾清宫的大殿里,整整齐齐地坐了两排人,我匆匆扫了一眼,胤禛、胤禩还有胤禟、胤誐他们都在。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特意挑了晚些的时辰进宫,就因为不想碰见他们,可现在倒好,一个个的都坐在屋子里头。不过胤禟和胤誐看见我倒是没有一点儿惊讶的样子,恐怕是胤禩已经事先对他们说过什么了吧,他一直是个考虑周到的人。
一番行礼之后,十四挑了个座位坐下,呵…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座位正对着胤禛。我默默站到十四身后,不敢抬眼看屋里的任何一人,屋里也没人吭声,一时间有些尴尬。
“咳…”过了好一会儿,十四轻咳了一声,打破沉寂道:“皇阿玛,儿臣今晚得被您罚酒了,看来是最后一个到的。”
康熙扫视了一周,嘴角噙着丝苦笑摇头道:“你二哥尚未来。”顿了下,他复又道:“他如今做事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身为太子,却不知道以身作则,朕…”他皱了皱眉,没有说下去。
“皇阿玛,”听见康熙这样说胤礽,我知道不应该,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开口道:“二哥许是有什么急事儿耽误了,他现在身为太子,总免不了有些大事儿小事儿要处理,您就不要生气了。”
绮梦她们都惊讶地瞧向我,我知道,女人是绝对不能管这些事情的,何况康熙没有问我,照规矩,我也是不能开口的。但是也管不了了,话都已经说出口,还能怎么办。
“蝶夏说的是,”十四笑着回头看了我一眼,接着道:“皇阿玛,过一会儿二哥定会来,都是一家人,不必太在乎了。您要是还不消气,晚宴的时候咱们给他罚酒,让他这个太子偶尔也丢回面子。”
我心里涌起一丝暖意,十四大可不必替胤礽说话,但不至于让我尴尬,他还是开口了。
康熙微微点了点头,定定地看向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绮梦她们都摒住了呼吸,大概是以为康熙要斥责我的不懂礼数了。我知道康熙不会,但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只好微微地笑了笑,垂下头去。“都去永和宫吧,紫嫣她们都已经去了,德妃也在等你们。”康熙终于开了口,眼里却带着丝担心看着我。
紫嫣?是…乌拉那拉氏?应该是吧,胤禛在这儿坐着,她必是先去永和宫了。我有些迟疑,她们这会儿都在永和宫了,我还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子进去。
康熙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道:“你的十三嫂也已经去了。”
十三嫂!以轩和洛榆!康熙没有让胤祥进宫,可是还是让以轩她们进宫了!我心情又瞬间狂喜起来,真的好想见到以轩,这一年来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原本还在顾忌着乌拉那拉氏她们,这会儿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对康熙一福身,转身就往外头跑去。只是才跑几步,我就有些后悔了,所有人都在,我这个样子…不过没听见后头有什么声音传来,我也就不管了,加快脚步向永和宫而去。
虽说是自己跑来了,但到了永和宫门口,我还是停住了脚步,决定等绮梦她们一起进去。方才那样恐怕已经让她们心里不舒服了,怎么说也是在皇宫里,这面子上的事儿总得做足了。才等了一会儿,她们三人就过来了,舒舒觉罗氏白了我一眼,转头对绮梦撇嘴道:“姐姐,像有些不懂规矩的人,要不是爷护着,真恐怕已经死了一千次了。”
“靖秋,别这样说。”绮梦蹙着眉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径自向永和宫里走去。
靖秋…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舒舒觉罗氏的名字。我被绮梦方才那异样的一眼瞧得心里有些不好受,对她,我总也有些歉意。
尚未进外厅,一阵嬉笑声已经传出,看来里头很热闹。我下意识地低下头,跟在她们后面进屋。小太监才通传,屋子里就静了下来,我随着绮梦一起向德妃请安,但始终未抬起头来。我知道今天总是躲不过的,可是要我立刻抬头去面对这一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不知道以轩知不知道我的“死讯”,一会儿瞧见了我,她大概会惊喜交加吧。
“不要多礼了。”德妃的声音很柔和,却让我听得心里不舒服,呵,大概是心理作用吧,自从知道了那些事后,就没有办法坦然地像从前那样去面对德妃了。沉静了一会儿,德妃复又开口道:“蝶夏,从你嫁给老十四这些日子以来,我倒还没好好地看过你。来,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我心里一颤,眉头不由得蹙紧。她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康熙和十四都不会瞒她,可她这是何必呢,我是想隐在人群里,她却非要我这么引人注目。无奈地咬了咬唇,我缓缓抬头,正视德妃道:“额娘吉祥,儿臣未能及时进宫探望额娘,还清额娘不要怪罪。”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传来,看来不少人都认出我来,以为是活见鬼了。我心里反倒平静下来,还生出几分可笑,这些人平日里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倒是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儿总能叫他们害怕,夜路走多了,怕见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