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远了,渐渐也就听不真切了。
她走进华君铭所住的庭院时,后者正呆呆坐在树荫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兮镯也没想惊动他,只静静来到他身后,刚想坐下,便见原本一动不动的华君铭突然一动,继而转脸望过来。
他清减了不少,瘦削憔悴的俊脸上哪里还见往日神采,只于深深寂寥寞戚萦绕,经久不散。
“小兮,你来了啊。”
她应了声,索性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他那架乌玉轮椅就在旁边,自然是让下人扶到石凳上的。华君铭摇头,不愿多谈此事,只道:“我听兮姨说,你们搬到晋府去了。”
“…嗯。”她怔怔眨眼,半响才笑道:“是娘的意思,说一直住客栈太过铺张。”
“若无地方可住,来华府也是一样的。”很明显,华君铭不接受她这解释,“兮姨她…难不成还想让你和晋凋…”
“不可能。”她想也没想便断然打断。娘的心思虽昭然若显想他们重归于好,但感情这东西,断便断了,哪里还能挽回。
“这不可能…是指你不可能与晋凋重新在一起,还是指兮姨不可能让你们在一起?”
兮镯蹙眉,眸中闪过丝不悦,却被她压下,“两者有区别吗?”
这几日她本就被兮夫人逼得紧,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却还要提起那些烦心事,她又怎能不恼?
“…”若说区别,自然是大了去的。小兮本性孝顺,不可能不顾父母意愿。若是兮姨认定了晋凋,她就是再不愿,又岂会真正翻脸?到了那时,虽说是饶了个大弯子,但小兮身边的人,还是晋凋…
“兮家的商铺已经上了正轨,过些时日你将地契拿回来,兮姨一定会提起你的婚事。”华君铭腿伤以后,倒是极少说这么长的话。兮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惊了一惊。他说的并没有错,家产的事解决了,娘一定会将重心转到她身上。可她这身份,是决计不可能与外人结亲,否则隐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便白白成了空。
所以,能成亲的人…便只剩下…
她不自觉咬唇。
一双冷凉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她被冷的一颤,神思瞬间回笼。
“小兮,你心里有人选了吗?”已是夏季的天,树荫下再凉爽,也终究不会冷。华君铭的身子虚,至今还没调养过来,以至于手脚发凉,如此冰冷。
“兮姨看重晋凋,恐怕…”他怅然自语,声音如呢喃般轻,风一吹便散了。
“我的身份不能曝光,外人自是不在考量之中。”兮镯完全没听到他后面说的那句话,只凝神细细思索着,以期能想出解决办法。
华君铭闷不吭声的呆坐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的抛出句:“你觉得我如何。”
“嗯?”她心思千回百转,哪里注意得到他说了句什么。华君铭抬头,一双眸竟是难得的认真,“你成亲的对象,由我来当如何?”
“…啊?”兮镯这回听清了,却傻了。她一直都当华君铭是挚友,从来就没往那方面想过,这么冷不丁一提,她又怎么反应得过来。
他不由握紧了她的手,紧紧的、没留一丝空隙。指间很柔软的触感,是他曾经想握却又不能握的温暖,如今握住了,更是舍不得放开,“现今知晓你身份的男人,唯有我与晋凋两人矣,反正我也…”他自嘲一笑,续道:“当然了,若是你嫌弃我这残废之身…”
“你明知我不可能会在意这种事。”兮镯见他自贬,骤然沉脸,不高兴了。
华君铭见状,眸中却慢慢堆聚出浓厚的温柔,安静注视着她。
“但是…但是我们俩…”兮镯被他那目光看得变扭,后面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了。自幼时相识起,他们就是意气相投的朋友,可现在突然从朋友便夫妻…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华君铭自然清楚她未说完的那半句是什么,稳了稳心神,他道:“正因为我们是挚友,我才这么说的。”
“小兮,难道你真的认为,娶个外家女子回家,让她知晓你的真实身份就是最好的办法?你也不想想,要是她口风不严,将这秘密宣扬了出去,那该怎么办?”
“…”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他望着她深深蹙起的眉,抬手想抚平,却又忍住了,“我成了现在这样子,与旁人在一起也是连累人家。”声音低低的,似尘埃中开了花,“与你,虽是委屈了,但总归还是有点用处…”
兮镯张嘴,想说不委屈,又怕他会错意以为她是答应了;可不回答,又会使他觉得自己是真觉委屈。可叹她平日多沉稳冷静的人,一碰上这感情的事,就只能闷着头疼。说实话,与华君铭成亲,是她这辈子都没想过的,她既然将他摆放在了挚友这个位置,就不可能再去想其他。
——她兮镯交下的朋友,不管如何,都是一辈子的交情!
“难不成…你还是想着晋凋?”见她神思已然混乱,华君铭提高了音量,似是询问般小心翼翼道:“你还是放不下他?想与他在一起?”
“我…”她想说自己放不下晋凋,以此来打消他荒唐的念头,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他那句极其让人心酸的‘于你有些用处’。
华君铭这人有多傲兮镯是知道的,连他都说出这种丧气话,可想而知,这次腿疾给他带来多大的打击。
——然而,这打击却是因她而起…
华君铭见她神色阴晴不定,心里一时也没底了。兮镯与晋凋是如何走过来的,他一清二楚,甚至于她本人对晋凋的在意,都没他这个旁观者看得通透,照理说晋凋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了兮镯的底线,两人定然是不会有结果,但转念一想,感情这回事又如何能理智看待?
这情…本就是凭着一抹悸动…
“你容我想想…”她心中又慌又乱,一时是兮夫人难掩薄怒硬要她与晋凋在一起的画面,一时又是华君铭卑微低姿态的等待她的答复,更甚于,连温柔笑着的晋凋都冒了出来。脑中思绪纷纭难理头绪,于是她只得搪塞,“君铭,你容我好好想想…这毕竟是大事…”
这一聊倒是聊过了头,在前厅伺候的丫鬟急急忙忙跑到他们面前,说是午膳已经开始,就等着他们两人。兮镯暗叹糟糕,也没时间去想那些烦心事,找了家丁过来将华君铭扶回轮椅上,便推着他快步往前厅走去。
***
“君铭,你这孩子倒好,也成了贵客不成?”华母坐在饭桌旁,嗔怨道:“吃个饭还要三请四请。”
家丁将华君铭推到华母旁边的空位,兮镯则往另一边做到了兮老爷与兮夫人中间。身后数名长相水灵的婢女手端托盘,一个接一个的围着圆桌放菜,快速而有条不紊。待最后一个水灵婢女离开,菜碟早已摆了满桌,数十道佳肴,没一个重样。
这一顿饭,兮镯吃得食不知味,华君铭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除去他二人,双方长辈倒是欢喜。
“兮兄,这三十年的陈年梨花酒味道可不一般。”华知府豪爽大笑,边上伺候的丫鬟伶俐上前,将那壶梨花白倒入兮老爷杯中。
清冽的幽香缓缓弥漫开来,人闻之,熏然欲醉。
兮老爷感兴趣的‘哦’了声,温和一笑,“那倒要尝尝了。”
兮夫人在旁应和了句:“欲饮梨花酒,自然得用翡翠杯。”
滴翠似的青,衬上梨花似的白,不仅赏心,更加悦目。
“两位,尝尝味道如何罢。”华知府招呼着,“兮镯也尝尝,三十年的梨花白可是难得。”
兮老爷手执翡翠杯,先细看观杯中酒色,再轻晃让酒香溢出嗅酒其味,最后才缓缓啜饮,让那清凉爽口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兮镯端杯,因为华君铭之前那话还不知所措呢,看也未看便往嘴里倒,却不想一个不察岔了气,立时便被呛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卖萌打个滚,小晋,再不努力你家镯子要被抢走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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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旧识宴君求亲(2) ...
“这孩子,喝这么急作甚。”兮夫人嗔笑,忙替她顺气。兮镯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闷闷低咳好一阵才道:“我没事…咳咳…”
兮老爷不由笑了,冲华知府道:“怕是镯儿没喝过三十年的梨花白,一时急切了吧。”
丫鬟替她重斟了一杯梨花白,她讪笑接过,却不再饮,只安静吃饭。华君铭见她此魂不守舍,也知是那番话起的作用,当下便夹起块鱼,放到她碗里。
兮镯看着碗中多出来的那块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华君铭为她夹菜本很寻常,可一想起刚才在院中所说起的那番话,鲜美的鱼肉也成了卡喉的刺,难以下咽。
华母倒是没察觉到他们之间流动的小尴尬,调笑道:“君铭与兮镯的关系还真是好,让我这个做母亲的都吃醋了呢。”
“…华姨说笑了。”她囫囵吞下鱼肉,面上笑意怎么看怎么勉强。
用过午膳,兮老爷去了华知府的书房,兮夫人则与华夫人一同出府逛街,兮镯跟在她们身后,没走到一半便推说铺中有事,独自离开了。
华夫人望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微微颦眉,“兮镯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看上去似乎很不开心的样子…
兮夫人含笑,却并不甚在意,“这天总是不会塌的。”曾经的兮镯被他们宠过了头,可现在她历尽千帆,总不能与往日相提并论了吧。
“有时候我还真是不明白你。”华夫人摇头,心疼低叹,“以前明明很疼兮镯的,现在怎么对她这么严厉?”
听君铭说,在她知晓了兮家破败之际,还当场将兮镯的背给打烂了,使那孩子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行了,难得有闲,便别提那些了。”她二人出嫁前,本就是极好的姐妹,多年未见更是越加亲密,“算算时间,咱们也有数年不曾一起逛街了。”
华夫人被她这一打断,倒也失了埋怨的心,笑道:“先前你说的…叫什么毡包的房子,真的能随时迁走?”
“不错,而且…”她二人一路相携谈笑,融入熙攘人潮当中。
兮镯告别了兮夫人,却没回铺中,只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在西街。她心有烦绪,自然是不会注意脚下的路,待前方厚墙挡路之时,这才回神。
四周寂静了无人声,往后望去,竟连头也望不到。临江城内的幽巷九曲八弯,却也有极多这类死巷。兮镯无力,慢慢靠墙蹲下,双手环膝,将头深深埋入黑暗中。
娘逼她,她无法怨恼。因为那些错综复杂的曾经,娘不清楚…
君铭逼她,她无法怨恼。她受他照顾良多,且还害得他不良于行…
可是为什么,连她自己都要逼自己?不想与晋凋再有瓜葛,却又因地契妥协;不想与君铭由朋友变夫妻,却又可悲的没办法说出拒绝…
六年来,她逼着自己喜怒不形于色,逼着自己对不喜欢的人假笑奉承,曾经她厌恶不耻的事现在她通通做了个遍。都已经委屈强迫自己至此了,为什么还是不够?
——总是会有她更不能接受的事情出现,也总是逼迫着她去接受那些她无法接受的事…
华世伯说她越来越沉稳,是真的长大了。可又有谁能知道,这沉稳内敛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心酸血泪!
以前的兮镯,就像块顽固不化的石头,所有不好的棱角慢慢磨掉后,就变成现在圆滑世故、八面玲珑的她。
——可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非常的不喜欢!
很多时候,看着那张浮现在铜镜中的脸,她甚至会怀疑是不是自己。
——她变得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兮镯很少有如此懦弱的时候,就是当年兮绣背叛她、毁了兮家都不曾如此神伤。失去兮绣固然难以接受,但她还有爹娘、还有君铭,还有兮缎和兮绸…
这些人是让她在短期内迅速站起来的存在,可是现在…
现在他们都在逼她…
在这种时候,连身边之人都在逼她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
苍蓝天幕不知何时被墨染就,浓郁深黑铺了满天。城中热闹吵嚷,人群络绎不绝,在西街一处深深幽巷中,却似被世人遗忘般,安静出尘得很。
兮镯并不知道自己在这呆了多久,朦胧间只感觉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她恍惚睁眼,视线却模糊摇晃着,好半响才看清眼前之人的摸样。
那人乌发束冠,垂垂落了几缕下来,更衬得面容似水,艳霏明丽,此刻正紧张的望着她,担心之色不亦言表。
“阿镯…阿镯?”他嗓音清恬温柔,带着浓浓的焦急担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兮镯的神色很是迷蒙,可看着眼前之人熟悉温暖的容颜,她猛地一颤,不甚清醒的双眼骤然睁大。
“…你…”她刚一出声,便觉喉间一哽,毫无预兆的,眼泪簌簌落下。
他见到她本很高兴,可见她此摸样立刻便慌了神,忙抬袖替她擦泪。她微微弯眸,凝聚于眼眶内的水雾顷刻汇成泪珠,溢滚而出。
“这是怎么了…”他的袖口早已被她的泪水泅湿,却还是心疼的哄着,“阿镯不哭,不…”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两人相触的唇间,兮镯重重吻上他的薄唇,完全不给他再次发言的权利。因为力度过大,不查她有此番举止的对方被她扑倒在地。她的长睫还沾着湿意,隐隐还有温热的泪滴滑落到他的脸上,他惊愕异常的承受着身上人的又啃又咬,彻底懵了。
她胡乱吻着他,仿佛为了证明他的存在般下口极重。直到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这才惊觉咬破了他的唇。
兮镯忍不住放轻了力度,细细舔舐着唇上被她咬破的伤口处,“别再离开我,别再离开…阿绣…阿绣…”
她曾已经自己可以撑起整个兮家,就算他不在她的身边,就算前路再苦再累,咬咬牙也就过来了。可是现在她觉得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被她压在身下,能清楚的嗅到她身上极淡的兰芷味儿。那是记忆中她的味道,他曾以为这辈子都闻不到的清香。
——是魇着了吧…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忘记晋凋的存在,眼里心里…只有兮绣…
心里突然便揪疼了起来,细密绵延,唯有怀中充盈熟悉的温度,才能暂时止住那针刺般的痛楚。
“阿镯…”他的眼底隐隐有水光在流动,闪烁着似能迷了人的眼,那句想说又始终找不到时机说的话,终于得以出口,“这些年…你受苦了…”
他的吻一如他的人那般温柔,细致且认真的吮吸完她面上的残泪后,一路顺着莹白如瓷的脖颈往下,最终落在了精致的锁骨处,印出缠绵的痕迹。
她拥紧了他,突如其来的进入虽有些难受,却不至于难以忍受。他慢慢律动了起来,每一下都带着温柔与疼惜,她低低喘息着,若有似无的呻吟无比撩人。他眸光暖人欲醉,光是看着都让她想落泪。
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可以不用那么坚强。她俯□,重又吻上他染上水色的薄唇,两人的呼吸乱成一团,却是世间最甜蜜的负担。
他缠绵至极的回应,清恬的嗓音微哑,温柔轻叹,“阿镯…”
***
兮镯是被晋凋抱回府的。
“主子。”守门的家丁远远便见他抱着个人,忙迎上前去。晋凋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轻声道:“兮少爷找到了,让大家回府吧。”
守门的家丁有些奇怪的瞟了他怀中的兮镯一眼,却见她被一件霜色纱衣盖住,只露出一小截发丝,泼墨般的黑。
虽然不知道兮少爷出了什么事,可是大热天的,盖得这么严实…都不怕闷坏吗?那家丁心有好奇,却没那胆量去问,只得摸不着头脑的跑走。
将她送回东厢,晋凋冲一旁候着的小丫鬟道:“兮少爷睡着了,别吵醒她。”
小丫鬟点头,轻声道:“主子放心。”
自午后与兮夫人他们分开后,兮镯便一直没回来,兮夫人派人去商铺找她,却得到她今日未去商铺的消息。晋凋得知此事也急了,不仅将府中家丁派出去四处找人,就连自己也拖着病虚的身子寻她。
幸好,她安然无恙…
晋凋松了口气,起身时却觉胸口一闷,眼前空茫漆黑,竟是连站都站不稳。小丫鬟吓了一跳,忙扶住他,“主子!”
过了好半响,胸闷之气终于消散,他轻轻眨眼,漆黑空茫之色缓缓退却,重新展现出熟悉的桌椅布局。小丫鬟紧张兮兮的扶着他走到门口,刚想再送,他却拂开了她的好心,“好好照顾兮少爷吧。”
檐间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来回飘荡,他干净和煦的笑容印上温暖的烛光,很有种让人沉沦的美,小丫鬟不由红了脸,忙不迭的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_← 这章不CJ…
待会儿晚上还会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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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旧识宴君求亲(3) ...
往后的几日,兮镯都下意识的避着华君铭,华府派人来请也推说有事搪塞过去。
这段日子,她天天呆在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费心照顾了晋凋大半个月,终于将兮府的地契重收回手,只不过,她却没有告诉兮夫人。
——没拿回地契,娘的算盘就不会打到她头上,自然也就不必面对让她尴尬至极的成亲。
抱着这念头,她泰然自若的打起了在晋府长住的念头。
只可惜她躲事在前,事却不甘冷落,主动找上门来。
这日,兮镯才刚出晋府,便见到眼前多出几个熟悉的人。
华君铭坐在轮椅上,乌檀纱袍垂垂曳地,看上去很是俊逸。他身边还站了几个下人打扮的壮汉,应是华夫人不放心他独自出门,特地派来护他周全的。
见着她出来,华君铭的眼眸明显一亮,“小兮!”
“兮少爷。”站在他身后的那几名壮汉齐声高喊。
——真是让她想忽略都不行…
兮镯呆了呆,硬是忍住了想掉转回头的冲动,“…君铭?”
“…你怎么来了…”
有壮汉推着他上前,兮镯不自觉退了半步,反应过来后又顿住,隔着台阶望他。
华君铭并没忽略她之前举动,他不着痕迹的蹙眉,轻声道:“小兮,我们谈谈吧…”
“…”心知没办法拒绝,她只能认命下阶,来到他的身边。
大街上,兮镯有些不自在的推着华君铭慢慢往前走,身后几名壮汉不远不近的跟着,也没上前打搅。
“最近有些忙…”一路沉默,她不免尴尬,巴巴解释着,“所以,这才没去看你。”
“这样啊…”华君铭微微侧脸,也不拆穿她,“商铺中的生意应该很好吧。”
兮镯含糊点头,但又想到自己站在他后面,忙道:“是不错,过段时间兮绸也会回来帮忙。”
以前放任他在外奔波,无非是没真正在临江站稳脚,现在生意渐上正轨,他也再不能找借口外出不归了。
——因为她的缘故…他和兮缎之间已经耽搁太久。
“那便好。”他淡笑。
两人的话题再次打住,尴尬气氛也再次复苏。对于华君铭此行的目的,兮镯心中清楚,却又不愿开口谈起。
可是这事总归要解决,拖又能拖到几时?
“君铭,你是家中独子…”她咬咬牙,索性把话摊开了说:“我这身份,只能娶妻。”
华君铭懂她的意思。
——若是与她在一起,不仅不能让他的爹娘知晓她是女儿身,自己还要以女儿身的身份‘嫁’给她。
她委婉道:“华世伯和华姨不会同意的。”
“我这一辈子,已经毁了…”他毫不在意,唇畔勾出抹淡淡的微笑,“可是,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被毁。”
华君铭那面目本如刀锋刻就,一笔一划皆是凌厉到极致,可是此刻,在她面前的他却生生柔了这眉目,“你还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日后若遇见了可托付终生的良人,我也不会干涉。”
“小兮,一切都不会变。”他握上了她的手,冰冰冷冷的触感,却头回让她感觉到了温暖的意味,“成亲不过是个形式,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的心就摆在她面前,要与不要,决定权在她手上。
兮镯一直没有说话,华君铭也没再开口,他知道她在考虑,所以沉默安静的,等待她的回答。他们就这么在街道中央停了下来,来往行人好奇的注视着他们,却没有一人敢留下来看热闹。
兮家的年轻家主与知府大人家的大少爷…
这类身份尊贵之人的热闹,不是他们普通老百姓能够看得起的。
她手下倏然一动,轻轻挣了开来。他看不到身后的她是何神色,也不敢回头去看,感觉到手中的温暖在慢慢消失,他的心开始往下沉。
——她…还是不愿吗?
——想想也是,他现在这摸样…又有谁想要…
“不会后悔吗?”从声音来听,并不能听出什么。华君铭压下神伤,勉强笑道:“你几曾见过我后悔,既然话已出口,便断然不会收回的。”
他这话的话音才刚落,就感觉到刚才那方温暖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忍不住回头,恰好见到她精秀眉目间划开的浓浓温柔,如冲破云层的璀璨耀芒,直直射入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兮镯低头回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君铭,我们可以试试。”
眼前忽然闪现出一张熟悉异常的俊脸。
那个人啊…她放在心上惦记爱恋了几乎快小半辈子,可是现在…却慢慢被眼前男人不敢置信的神色替代。
——兮绣,我等了你六年,现在啊…不想再等了。
她唇畔的笑容美如三月烟霞,是能缭乱了眼的柔,华君铭不由屏息,便听见了她温暖而带笑的嗓音,“我们…成亲吧。”
***
她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下午与华君铭商议了成亲的基本事宜,然后用过晚膳后还逛了会儿夜市。将话全部说开后享受着他的细心,感觉确实与先前不同。
忆起夜市上华君铭所说的话,她微微勾了唇角,露出抹极淡的笑容。回到东厢,让她意外的是兮夫人居然在房中等着她,旁边还有静静垂头坐着的晋凋。
“镯儿回来了?”兮夫人温和笑着,示意她坐下来。
兮镯一看这阵仗,心里有几分明白了。
——看来,娘已经知晓了兮府的地契已被拿回,打算撮合她与晋凋了。
“娘,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她于桌边落座,不着痕迹的瞟了晋凋一眼,“晋公子也是,有什么事吗?”
兮夫人意味深长道:“兮绣一直在等着你。”
她挑眉,却不再问,只将视线转落在他身上。
晋凋一颤,慢慢抬起头来。他的脸很苍白,毫无一丝血色,不知是又着了凉还是生了病,总之面色看上去异常难看。
他清眸空茫,好半响才应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兮镯总觉得他似乎在躲避着她的视线。
——这是又怎么了?
她甚感莫名。
“兮绣?”兮夫人半天都没等到他的下文,不由拧眉,“怎么了?你不是有话要和镯儿说?”
“…我…”晋凋张了张嘴,一个不小心对上兮镯探究的视线,忙不迭的偏头,脸色又白了几分。
——若真让她知道了…若是真的…
“娘,天色也晚了,要不您就先去休息吧。”兮镯微微蹙眉。
“这…”兮夫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晋凋,似乎有些为难,不过下一瞬,她又舒展了眉目,缓缓站了起来,“那好吧。”
兮镯将她送出门去,临行前,她忽然冲晋凋道:“好好和镯儿说清楚,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