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肯定那人是不会醒的了。他以一种专业的目光断定。王秀珍体态略显浮肿,明显是有了异变。更何况七年之前她尚有自主呼吸,现今则是接上了呼吸机维持生命。这意味着王秀珍极有可能脑干已经死亡。于是,他望着女人的眼神里含了惧怕。女人拧了拧毛巾,弯下腰悉心地为病人擦洗。熟练地做着这些日复一日的动作,她一边与病人轻声说话。话里不断地提到“努力”。他明白,“努力”除了是鼓励病人,也是鼓励着她自己。好几次,他看见她身影微晃替她揪心时,她歇口气便又继续。
帮病人擦完手脚,她走到床旁的椅子,头挨到床边便是疲倦地合了眼。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室外,两眼辨析戴着口罩露出的半截秀颜,观察她起伏的胸脯。他的呼吸跟随她一呼一吸,感觉要窒息了。
“肖医生?”夜班护士前来巡视,惊异道。
肖祈喘出口气,问:“她每天夜里都来这里吗?”
“是的。晓静她放心不下阿姨,天天守着。我们劝她回去,包括几位主任和护长再三向她保证,都不能将她说服。”护士说到这,不禁流露怜悯,“好可怜。不知她身子是不是铁打的,这么多年居然撑下来了。”
还能撑多久呢?肖祈心惊肉跳,无法想象。拉住护士他叮嘱切勿将他来过的事说出去,接着他走回医生办公室研究王秀珍的病历。天发白,他也有了定论。
石青青这日心事重重,清早到达科室见主任办公室门前杵了个人。定睛一认是肖祈,她心里立即慌乱起来。之前她是有闻他从北京来了,并且是暂时留在了心外科。她料得到他一定会来找她。只是当面对面了,她一句解释的话语也说不出口。
“我要与你谈谈。”肖祈开门见山。
“我有病人要看。”她迟疑道。
他毫不留情地斩断:“现在,马上!”
石青青见到了他眼里的红丝像是导火线随时要爆发,心虚地低下头:“你昨晚在这?”
“是。跟着她守了一夜。”肖祈极力隐忍着脾性,擦过她身边说,“你该庆幸,我没半夜里打一通电话到你家把你骂醒,这也是看在你这么多年守护她和她妈妈的份上。虽然你的做法让我很想打你。我不像林晓生会打女人。所以你做好心理准备如何面对林晓生吧。”
“打我又怎样?你们两个当年抛下她和她妈妈时,有没有想过这些?!”石青青厉声反驳。
肖祈顿脚,回身:“我们恨不得想打你,是因为你没有吸取当年当断则断的教训。你这不是在救人,是在害人!”
石青青咬紧下唇:“你们不懂的。这么多年她还能活下去,都是因为她妈妈。”
“情况会变的。”肖祈意味深长地说,拧转门把开门,“把你知道的她的事详细地告诉我吧,石青青。”
第四十五章
办公室里,肖祈挂起手中的大衣,拉了把交椅坐下。他表情严肃等待石青青开口。对座的石青青回忆往事伤感万分,侧过脸微低着头说:一切要从那像是远离了冬季的春天重新说起。
那一个年头,江晓君从没有这般的畏冷。她感同身受了朱辰宇那种整日的冰冷。她变得与他一样,春天来临气候回暖,两手仍是冰凉冰凉的。纵使如此,动摇不了她更改户籍姓名的决心。江家闻她此举,一怒之下不仅是不支付王秀珍的医药费,还向王家讨要她的大学学费和她本人的住院手术费用。王秀琳胆怯了,曾想过与江家言和。
王振德极力反对:“晓君,外公支持你。外公去卖血也要支持你。人可以没钱,但不能没了自尊。”
王秀琳犯愁:“可是,爸,你要想到人没了钱,还能活吗?”
王振德一捶拐杖:“有!事在人为。当年我不是每天用拉煤车的钱把你们俩拉扯长大的。”
江晓君改名为王晓静,跪倒在王振德膝下,自出事后多天来不淌一滴泪的她流泪了:“外公——”
“晓君啊。”王振德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哭吧。记住今天哭后就不能再哭。因为你妈妈还没死,你外公和你大姨妈都没死,都会帮你。是好人都会站在我们这边,佛也会开眼的。”
王家四处凑钱,把江家的钱一口气归还的同时欠下了一笔巨债。好在王秀琳嫁的虽然不是富贵人家,却是通情达理的一家子。大家合力商量,如何把这笔钱慢慢补上。而较起钱的问题,王秀珍的病究竟能不能治好更让人挂心。专家的意见是,不排除病人有意识转醒的希望,可机率是相当渺小的。医生说没办法真的是没办法吗?亲属与病人深厚的情感让他们无法放弃血脉相连的骨肉,哪怕仅有丁点希望。
于是,王晓静为了报读省内知名医学院,与母亲离开原来的城市来到了R市。所以朱辰宇寻到她住所的时候,王晓静已经搬家了。对于家变,她未曾想过向一帮朋友倾诉,包括露丝汤姆等人。石青青本也是不知晓的。无奈于在医学上她需要向石青青求助,只好相告,并且要求石青青替她对外隐瞒这些事。
石青青问她:“林晓生呢?朱辰宇呢?”
她坚定地摇头:“不能说。就是肖祈也不能说。因为你知道的,他们和蒋楠不同,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他们的事业。”
石青青只道她遇人不淑,答应了她对林晓生等人欺瞒。蒋楠对此怨言颇多,瞒他人尚好,骗侄子朱辰宇不好骗。朱辰宇与阿涛去了上海,时不时一通电话打给他询问江晓君的消息。蒋楠有一次发难道:“你不是很善于通过夏莎找私家侦探吗?”
朱辰宇一阵默之后,承认:“我和夏莎在一起了。晓君说的对,我和晓君不合适。可是,小叔,你知道的,晓君对于我很重要。不是恋人,也可以是朋友吧。”
“既然你和夏莎在一起了,不是我这个小叔故意说你。辰宇,不要一错再错。我要是知道她在哪里,也不会告诉你的。你好自为之!”蒋楠气闷地挂掉电话。
之后朱辰宇不知是不是反省了,没再来电打听江晓君的下落。
王晓静对朱辰宇与夏莎的事淡然一笑。她早已预料到他和她会在一起,就在医院门口见到夏莎为他翻领子的时候。对于她来说,现阶段最重要的不是爱情,而是亲情。在R市,她一边就读医学院成人大专,一边打零工。开初三年的学习生活艰辛,她满怀信心,倒不难熬过去。毕业了,她找单位工作四处碰壁,给了她不小的打击。
想当初,在她天真的念头里,以为学医救人是好事,学成哪里都会有人需要的。因此不解石青青等人的做法。比如说,石青青为了读研抛弃了前男友,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开展全新生活,为了升职一再与蒋楠商量先不要孩子。又例如,肖祈非要舍弃女友远走日本,回来后远离家人独自跟着恩师拼打。还有林晓生,坚持独身…
像医学这种技术领域,特别讲究学历。以她的成人大专文凭,只有一家小医院愿意勉强接受她。王晓静心思,小医院不行,学不到任何东西。她要救妈妈,无论如何必须进到大医院去。然而,谈何容易呢?
在这个时候,石青青跟随朱建明来到了R市发展。朱建明一直有留意江晓君,按照他对张佑清的说法:“这个女人我看好她。”石青青一次无意提及江晓君的事,朱建明立即要她带江晓君来见他。
“她现在改名为王晓静了。”石青青艰难地吐露。
“王晓静。这名改得很好啊。”朱建明不以为意。
石青青对朱建明心怀忌惮。她不会忘记,是朱建明把她从当年的医疗纠纷中拯救出来,几年来又亲自提携她。当朱建明富含深意地问她愿不愿意与他一同到另一个地方工作。她二话不说点头。与朱建明来到省医的,除了她和张佑清尚有二十几名优秀的同事,涉及多个科室。朱建明的号召力可见一斑。
或许这个男人能帮到王晓静,石青青想。
一天夜里,石青青与朱建明约好,把王晓静带到了他家。朱建明嘱咐是贵客,要蒋郁芳亲自待客。蒋郁芳与保姆端了茶盘和点心行至客厅。见是江晓君她大吃一惊,泼了一地的茶水。
王晓静帮她捡起掉落的几包饼干,说:“阿姨,我不是江晓君了。我叫王晓静。也请别告诉辰宇。”
视线在对方脸上转了转,蒋郁芳想了想,趁朱建明不在场先来个下马威:“你与辰宇的事,我感到惋惜呢。不过现在辰宇与夏莎在一起了,你会找到比辰宇更好的男人。”
王晓静笑了笑,说:“阿姨是好心,又何必感到惋惜呢?我能理解阿姨的苦心。阿姨以自己的人生体验为了我们的未来做了众多的考虑,我们应该感激阿姨才是。”
这句话不软不硬,明着像是感激她的,实则是尖锐的嘲讽。蒋郁芳脸面不好看了。她抬眼一瞧。王晓静端端正正地坐着,脸上的笑似有似无,非常冷漠。之前她是没试过与江晓君当面对话,可仔细研究了私家侦探提供的资料。资料里显示江晓君从来就是一个淳朴烂漫的女人。她猜不着了,是江晓君改了名变了性子呢,或者江晓君本性如此?
朱建明这时走出书房里,手中拿了两本书。蒋郁芳过去与他说了两句。朱建明说她:“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孩子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吗?辰宇是大人了,他自己懂得分寸。至于今天来的两位客人,我说了,是贵客不能怠慢。”蒋郁芳闷闷地返回卧室。
两位来客起身向他行礼。朱建明摆摆手:“坐吧。这里不是单位里,也不是开什么工作会议。你们是来一个上年纪了的人的家做客,随意一点。”说罢他等着客人回位,自己方是坐了下来。
得到石青青的点头示意,朱建明津津有味地端详起王晓静。对于这个女人,他是很好奇的。在他想法里,能吸引到他儿子的女人,必是有过人之处超越了夏莎。是什么呢?是气质。有人说气质是内在东西,他则认为气质是内在与外在的一种完美结合。夏莎的气质是奔放的,深得想豪放一把的男子的喜爱。相反,王晓静的气质今夜在他看来,是传统的。一个非常传统的女人,出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不正是许多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吗?所以,她改不改名没有关系,气质的这个东西到她这个年纪早已成型,很难再度改变。
朱建明微微地笑了,指向案上的两本书说:“石医生不是问过我平常喜欢看什么书吗。学术方面的你年轻,脑子比我灵活,吸取知识快,这几年看的肯定比我多。我床的案头常放的是这两本。”
石青青拿起第一本,是《资治通鉴》平装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枕边书。对于历史书籍她向来没什么兴趣,随便地翻了几页。书页泛黄,纸质粗糙,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印刷品。页面平平整整没有丝毫皱褶,要不是每几行有横杠和圈圈,与新书无异。她想把书递给身旁的好友。王晓静垂眉低思,对朱建明看什么书压根不好奇。石青青放了这本摸向第二本,朱建明突然哎了一声,她立即收回手。朱建明歉意地说:“我差点忘了。石医生是佛教徒吧?”
“是的。”石青青答复。
“这本书是一个修女写的。”朱建明说到这,有意望了望王晓静,“当然,我们首先摒除她的信徒身份,主要是她的善行让她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获受到世人的尊敬。而且,这本书其实谈的是人的行为道德。”
石青青是非常虔诚的佛教徒,两只手收放在膝盖上说:“我还是不看了。”相反,默不作声的王晓静安然地把手伸向了第二本书。这也是一本平装书,书皮为压抑的浅灰色,右上角有一张老妇人的相片,封面印有英文和中文,应是这几年出版的中文英译本。书的名字叫做《活着就是爱》,作者是Mother Teresa。
翻了几页开头的作序,似乎是某个伟人的传记有点无趣。沙沙沙纸页在她指间滑过,来到了正文的第一页,上面写着:
人们往往为了私心,和为自己打算而失去信心。真正的信心是要我们付出爱心。有了信心,我们才能付出爱。爱心成就了信心,信与爱是分不开的。
王晓静心窝里某处被这话击中而生疼了。爱心与信心,这不是在说自己吗?她面色骇然,戒备地审视朱建明。关于薛晴的事她后来从露丝那听说了。在对待婚姻的问题上,朱建明实在不算是什么好人,与她在外养二奶的父亲是一丘之貉。
“我与你一样是无神论者。”朱建明宽和地对她说。
王晓静不说话,把书合上放回原处。石青青倒是有兴致了,拿起它认真地看了几页,顿悟朱建明为什么推崇这本书。书的作者的话句句直视人心的险恶与弱处,并提出人在痛苦中更要学会去互相关爱。她不禁直言:“这是一个值得世人尊敬的人。”
“这两本书我不送你们。你们如果想要可以自行购买。”朱建明道,“但是我相信,至少你们会买其中一本。”
这话预示的东西很深奥。石青青敛着眉尖,踌躇怎么向对方提起帮助王晓静进入大医院工作的事。王晓静从这两本书悟得更透彻,朱建明是对她们早有所料、胸有成竹。
朱建明也不含糊,立马转到了正题对王晓静说:“关于你母亲的情况我听石医生说过了。我以为,从道义上讲我们对你母亲负有些责任的。你母亲现在是住在小医院的病房里吧。这样,让你妈妈转到我们的医院来。我们的医院有神经内科和颅脑外科、ICU病房,设备齐全,又有专家。”
“我们家没那么多钱,支付不起大医院的医疗费。”王晓静直话直说。
“你如果想让你妈妈好转,必须是到好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医疗费的问题我认为不是问题,你到我们医院工作就行了。”
见朱建明主动提出,石青青些微惊异。王晓静警惕地问:“什么工作?”
朱建明屈起指节轻轻敲打扶手,问:“你拿了两个证?”
“是的。执业助理医师和执业护士。”她拿两个证,是现阶段国家政策尚允许医护不同专业互考,过几年说不定会改革,因此她抓住机遇多考了一个证,有备无患。
“我的意思是,以你现今的学历,如果走医生这条路会很吃力。”
“我不怕。”
“不,我指的是经济方面。年轻医生早期工作辛苦又拿不到钱。你总得负担你母亲的巨额医疗费吧。据闻你家还欠债。”
“那你是要我放弃医学?”
“我并没有让你放弃。你可以这样,到我们医院任双职。这个特例我开给你。”
“任双职?什么意思?”
朱建明从台几下取出罐茶叶让石青青冲茶,一边慢慢解释:“我们医院要筹建一个心脏中心,需要医护骨干。我们计划送一批年轻人到国内最知名的专科医院进修。据说你的英文底子很好,还是跟老外学的。刚好我有一位朋友,是来自美国心血管专科的护理专家。她这次是来北京走访各家医院学校交流经验,会留在北京一个月左右。我把你送去,你尽可能向她学习最先进的国外技术。为什么这么安排呢?国内护士的学历基本上都低,谁能上任到管理层看的是本事。你回来后,如果你学得好成为管理者。我保准你拿的报酬只会比主任教授少,比其他医生都要高很多。”
“你这是解决了经济的问题吗?”王晓静冷笑。
“是。钱是第一步。没有稳定的高收入,你想念书深造或是给你妈妈治病,都不可能实现。”
王晓静暗咬着牙,朱建明说的一点也没错。钱,是这世界上最庸俗却又是缺一不可的东西。
朱建明进一步指明:“你进修完回来工作。我会安排你一部分时间来完成医生的临床实践。然后我们医院在你升职称考试时会为你开相关证明。当然,一般升住院医生是两年,你可能需要比别人多一些时间。但是我认为,职称只是个外壳,牵涉的是名誉和经济,学术上靠的是各人的真本事。你要的是学识,而不是徒有其表。”
对方对于自己真是洞察秋毫啊。王晓静心底里冷嘲,问:“为什么是选中我呢?”
“你和石医生都有个特点让我很欣赏,你们的心很正。”朱建明说,“我相信你们未来也能坚定立场,拒绝外界的诱惑。毕竟,对于医生拿红包与药商勾结这种事我是强烈反对的。”
石青青面含微笑。这是对她职业道德最好的赞誉。王晓静则把眼扫向案上的两本书。如果是以前,她受到如此的嘉奖定是会热血沸腾,对朱建明的话深信不疑。可惜这几年她遭受的挫折太多了,看见了人世间丑陋的一面后很难再去轻信这么一个曾经为了自己私利抛妻弃子的男人。然而,这不意味她会以这个“愚昧”的理由拒绝朱建明所开出的优厚条件。一切为了母亲,她怎样都要去搏一搏。
一个月后,办妥母亲住院,王晓静与一批同事前往北京。诚如朱建明所料,有着同汤姆等人的相处作为经验,加上她这几年不敢荒废英语。在北京,她与外国护理专家爱莎的交通并无特大的障碍。爱莎邀请她业余为自己做私人翻译。她应同了,借此良机学到了宝贵的技术和结识了很多重要人士。爱莎走的时候,称美国护士缺口大,力邀她去美国学习发展。她婉拒,也坦承自己不能离开病重的亲人。爱莎深表理解和支持。
第四十六章
在北京的同一批学员中,无疑,她是最优秀的。归来之后,理所当然成为了心血管介入室的骨干。一开初,科室刚起步,大伙儿是同心合力,工作是热火朝天。随着科室业务的稳定发展,收益突飞猛进,内部渐渐有了摩擦。到了老主任表明要退居二线时,矛盾尖锐化。
如果是以前的江晓君,八成会像在广告公司傻乎乎地走进他人设下的圈套,最后怎么被人踢出局也不知晓,只能躲在家里哭鼻子。每次回想那时掉的眼泪,王晓静深有感触。
首先她明白了安逸如为何带她去买衣服。平常生活中可以节俭,但是在工作上即使没钱也得穿得体面。衣服牌子是外交需要的手段,是必须投资的。它可以显示出这人的品位和层次,有利于得到重量级人物的赏识并获得机遇。
其次,她学会了王莉的冷血,体验到了安逸如作为中间管理者的难处。在这样一个大单位里,人际关系比起广告公司更是错综复杂,有来历有背景的人比比皆是。相较之下,她是没有任何倚靠的人,凭的只是一门技术。她谨记肖祈当年对她说过的话,没有关系,只能靠技术取胜。一旦技术被人超前,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她不会有人怜悯。
几年下来,单位里的人对于她的工作作风大有赞赏,说她是兢兢业业恪守己责。固然她不偏不倚的态度也惹恼了不少人。尤其是那些喜欢在工作上谈私情走后门的,在她这里碰了钉子对她恼火得很,又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人选将她从岗位上替换掉。所以有些人对她感到惊奇,像她这样刚正不阿的人照理讲是很受排挤,很难生存下去。
刚正不阿?王晓静一听到这个词就想笑。在大众的观念里的刚正不阿,事实上代表了愚直。愚直的人自然无法在尔虞我诈的漩涡中存活下来。所以,刚正不阿也有它圆通的一面。她是对某些人很讲原则,对另外一部分人则要圆滑。谁让这个社会是一个群体社会,一个人无法独活。她必须紧紧依附住一个群体生活,有时候看不过眼的人和事也必须忍气吞声。
她是没有背景,可她有一群有背景的朋友,石青青和朱建明就是其中之一。她信任这两个人,是因为她握有这两个人的“把柄”。石青青是当年她母亲事故的直接负责人,朱建明是处理这起事故的最高负责人。这么说似乎玷污了她和石青青本来很单纯的友谊,可她从王莉的事吸取了教训,私下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在工作上是没有友情而言只有同伙或是同伴。其区别就是,感情可以牺牲自己成全他人,同伙是同乘一条船不是同舟共济就是鱼死网破。从这点出发,她和石青青朱建明等人的关系是千丝万缕,应了杨森说的那句“不清不楚”。
因此,冷淡成为了她掩饰一切的极好的面具。至于她内心在想什么,就是老奸巨猾的朱建明也猜不透。朱建明曾对张佑清坦承:她除了她的母亲,无欲无望。没有欲望的人是无人能掌控住的。
是的。她之所以能在恶劣的夹缝中撑下去只是因为母亲。为了母亲,她绝不能示弱。即便是要她付出任何代价。于是,当矛盾浮出台面,有人想拿她作为打开缺口的牺牲品时,她十分警觉。
石青青与她商量:“你打算怎么做?”
王晓静像是闲磕一般提起:“还记得两年前的事吗?”
“记得。”石青青说。
两年前,单位里的一个科室,老主任与新主任不和睦。后来不知怎的,新旧两主任关系和好了,却调走了科室里的一批人。王晓静以为这个理是一样的。广告公司里安逸如和金哲善争权,最后两头儿相安无事,牺牲的是下面的小虾米。王莉的结局她是从他人口里得知。后来金哲善离开了那家广告公司,安逸如上台,王莉呆不住自己走了。所以,在这次两权相争中她不会明显表示站在哪一方。
“这样会不讨好的。”石青青说。
王晓静冷冷地笑了声:“近来我们那来了个学生叫做许知敏。护理部和护长找我,问我能不能带。我说,好啊。”
“你不是不带学生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带学生?你自己也不是挑学生带吗?”
石青青明白了,笑道:“看来这姓许的学生大有来头。”
“是。虽然没人对我说过她什么,可是感觉得出来。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特别要求我来带的学生,你想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对于王晓静惊人的洞察力,石青青是深有体会。不谈其它,就她自身在科室里遇到一些迷茫的人事问题,只要与王晓静一谈,事情的真相豁然开朗。
“你,准备拿这个学生当棋子?”石青青挑挑秀眉。
王晓静轻轻地笑着,喝茶不语。石青青这几年来处事的手腕愈来愈厉害。如今石青青是副主任了,连同明年正主任的位子是稳操胜券。朱建明介绍她们俩读的两本书。石青青买了《资治通鉴》,瞒着蒋楠在单位值夜班有闲空时拿出来慢慢翻读。她自己一本也没买,只是用特蕾莎著名的格言之一来激励自己:
“What you spend years building, Someone could destroy overnight; Build anyway。你多年来营造的东西 ,有人在一夜之间把它摧毁 ,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去营造 。”
然后,她会从中想起了林晓生和肖祈,这两个我行我素的男人。他们不知道她的消息,她对他们的动向却是了如指掌。林晓生在两年前成为了牧师,实现了他的理想。他现阶段在美国行医,另一方面辅助汤姆的工作,每年固定一个季度走访世界各地的难民营。肖祈不知为何去了北京,已经是副教授级别了。
说来,她那年有事到北京几天。北京名胜古迹之多,她唯独钟情于人民英雄纪念碑。在她眼里,人民英雄纪念碑竖立在故宫对面,是一个极大的反衬。一个是上演着篡位夺权你死我活的故宫,一个是为了大众自我牺牲的人民英雄们。自私与无私,遗臭万年与名垂千古。故宫阴气很重,她去了一次没逛完就匆匆出来了。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她能很静心地面对它一天一个月一年之长久。碑前禁止人献花。她一清早准备了蒲公英,放飞于天空慰藉英灵。花儿散天,她听见了有人在喊她“江晓君”。她不敢回应。在北京会叫她江晓君的,据她所知,只有一人——肖祈。当时,她只能是狼狈而逃。
回来以后,她是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怕肖祈。
直至今时今日仍想不通,自己是畏了他的严,还是惧了他的心太软。不管如何,他不知她在这。她也没闲心去想这些问题。眼前最重要的是工作,掉以轻心只会变成他人的俎上肉。